她这是被绑架了?
她奋力回忆此前发生的事,眸中隐隐透出一丝疑惑。
因为她并没有独自一人被绑架的戏份啊!
怎么她上一秒还在美滋滋地吃小食,下一秒就到了这里?
【狗系统!又是你搞得鬼?】
被绑之人正是崇德侯府真千金,元宛儿。
她倚靠在墙壁一角,不再挣扎,与系统对话间,反而悠闲地闭上了眼。
反正有女主的这个身份在,她直到完成攻略之前都不会死。
然而听见系统的答复,她却猛地睁开双眸,怒目圆睁。
【剧情线出了目前无法修复的bug?!】
这是她前两次穿书都没遇见过的状况。
之前的剧情都有自我修复功能,也就是说即便她不按照剧情来,该发生的事也依旧会发生,就比如“恶毒”女配元衾水的黑化。
纵使她尝试阻止了两次,都无法避免姐妹变仇敌的戏码。
【那我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你给我查一下!】
她皱着眉,回忆起这本书中好像只有一次绑架的剧情,只不过被绑架的人不止她一个人,还有元衾水。
也正是那次绑架,让元衾水的心态失衡,为她之后的黑化做了铺垫。
因为只有身为女主她一个人被救走了,而元衾水则是直至被官府的人发现后,才被救出。
更让她心灰意冷的是,她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未婚夫去救别人,而不是自己。
回想起这个剧情,元宛儿只觉得槽多无口。
书中,姐妹二人被分别扔在两个不同的角落,而男主和男配推门而入时,第一眼看到的只能是正对着大门元宛儿。
再加上光线昏暗,他们便全然没注意到,还有一人躺在角落昏迷不醒。
前两次穿书,她被松绑后第一时间就是尝试提醒他们,还有元衾水的存在。
然而,每每这时便会有巡逻的人赶来,迫使他们不得不立即离开。
而元衾水则总是恰好在这个时候从昏迷中苏醒,亲眼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心如同被冰冷的刀刃一段段割开。
一切都是那样的凑巧,那样的狗血
系统的机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然而听见它冰冷的答复时,她却是更无语了。
【***等男主来救我?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你好歹告诉我,我到底为什么会被绑架吧!】
从她那被堵着的口中,不停发出呜呜声,来表示自己的抗议。
问题是,她现在跟男主只见过一次面啊,她还对此完全没印象!
这万人迷甜宠文的剧情,她真是一点也走不下去了!
不过幸好,在这次的剧情中,元衾水提前离开了侯府,也没经历这场绑架。
应该也就不会黑化了吧。
她实在讨厌这种剧情,明明女主女二可以和谐相处,却非要让女配降智来衬托女主,做女主的对照组。
而她不过就是喜欢女配,就被拉进来不停重复穿书,真的有必要吗?
系统立时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冰冷的机械音警告她不要高兴得太早。
一旦找到修复剧情的方法,一切便依旧会重演。
除去男女主,所有人都置身于一场棋局之中,注定要受命运摆布。
没想到却在此遇见了元衾水主仆二人。
那道声音已然消失,但元衾水心中纷繁的思绪却如雨丝般飘洒。
她正欲继续提问,忽然有人敲响了雅间的门。
原是手上还端着两盘精致点心的店小二,可几人除去几盏茶外,并未点过任何吃食。
元宛儿见几人不言语,心道这些古人一个个都跟闷葫芦似的,于是她咳嗽一声,粗着嗓音道:“小二哥,你莫不是搞错了?我们点的东西都已上完了。”
店小二憨厚一笑,解释道:“几位贵客看着便气度不凡。”他靠近几人,弓身将点心摆放整齐:“这是我们阁掌柜的送于几位的,不收钱。”
几人望着金黄色的桂花糖藕与晶莹剔透的红枣糕,疑惑更甚。
他们不过初到梧桐城,这掌柜为何要平白无故给他们送东西?
而元宛儿不由得舔了舔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糕点。
糖藕藕身酥软,糖浆均匀地裹着每一寸藕纹,而红枣糕切面微微透明,红枣的纤维分布其中,点缀着一颗颗晶莹的糖珠。
店小二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掌柜的还说,今日几位的茶也免了。”
元宛儿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但还是做足了小厮的模样,称职地问道:“你们掌柜的是?”
“掌柜的就在”店小二回身伸出手指,但却转而挠了挠头:“掌柜的上一刻还在这呢”
元衾水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只依稀瞧见一抹玄色背影。
待小二关门离去后,元宛儿迫不及待地开始吃了起来,期间还不忘用手固定一下人中上的胡须。
见三人忍俊不禁地看着她,她讪讪解释道:“小的着实有些太饿了,嘿嘿。”
【姐姐这个眼神不会是认出我了吧?】
【唉不管了,先吃了再说,饿死我了。】
元衾水不由自主地轻轻扬起嘴角。
如此拙劣的伪装,只怕凡是见过她几面的人,都能窥破她的身份。
还真是傻得可爱。
倘若她们之间关系没有如此复杂,而是亲生姐妹,那该多好。
元归凌凝视着墙上的山水画,猝然道:“衾水,待我查完此案,你便随我回府吧。”
元衾水眸子一闪,略感意外,但心底却是抗拒的。
纵然她寓居侯府十余载,那也并非她正真的家,更何况如今养父养母又那般厌恶她。
思忖片刻,她正欲拒绝,但那个“不”字却被扼在了喉间。
下一瞬,她微微瞪大杏眸,不受控制地乖顺点了点头。
元归凌已做好了劝说的打算,对她的爽快略感讶异,但却微微松了一口气。
而元宛儿却是眼珠子一转,似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擦了擦嘴角,心中大声呐喊——
【不应该啊系统你又做什么手脚了吗?】
【我答应了你好好走剧情,你可千万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你说好了不再插手我女的命运!】
元衾水杏眸动了动,看来果真是那所谓的系统在操控着她的言行举止。
谢浔并未理会她,只是伴随着这声柔软嗓音的消散,他的身体给出了并不君子的反应,夏日被薄,很明显。
但元衾水已经闭上了眼睛。
谢浔翻身看向她,男人眼眸幽深,神情平静地想着关于元衾水的所有事情。
她的抗拒已成定局。
所以他现在来找她,其实并无实质性的作用,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再次过来了。
他抬手,指尖碰到她的发。
发丝抚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
人有时真是很怪异。
为什么他总是想破坏她,想占有她,想让她得到惩罚从而乖顺的待在他掌心。
但是一见到她,又只想让她开心。
少女呼吸变得均匀,谢浔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睡脸。
元衾水下意识躲避,嘤咛声让他的反应更明显,谢浔停住动作,最终只是贴向她。
第 57 章 爱你
元衾水是被热醒的。
身上泛了一层细汗,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着,使她完全动弹不得。
费力睁开眼,却看见男人冷白的下颌。
她被谢浔抱在怀里,两人肌肤相触,气息交融,视线再往上抬,越过高挺鼻梁,对上一双平静的,沉寂眼眸。
他在醒着。
元衾水猛地抬手,费力推开谢浔缩回床里,她脸庞红润,眉心紧锁:“谢浔!”
谢浔缓缓坐起身来。
他并未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什么解释,而是慢悠悠以指抵唇:“小声点。”
元衾水发丝有点乱,她看了眼窗外,外面隐约能听见丫鬟走动的声音。
“你昨夜为什么没走?”
谢浔面不改色道:“不小心睡着了。”
“可是你刚明明在醒着!”
“刚醒。”
“那你为什么抱着我?”
谢浔道:“你自己凑过来的。”
元衾水:“你胡说!”
谢浔披上外袍:“不信算了。”
元衾水有种被冤枉但说不过的憋屈感,她神情不太愉悦的坐在榻上,刚刚清醒的大脑一阵烦躁,好半天没与谢浔说话。
清幽的鸟鸣声传过来。
窗口向东,天际红日璀璨。
谢浔已穿戴整齐,元衾水见状抬手抓起小几上男人的玉佩,“玉佩不要忘了。”
谢浔道:“送你。”晨曦微露,三辆马车已在元府外迎候。
抱琴担忧道:“小姐,你今日穿得还是有些过于素净了”
今日参加的可是宫中花宴。男孩面色一红:“你们同我来便知道了。”
说罢,他便领着二人走到花园角落。
待他吹响一声口哨,枯草中忽而出现两只小野猫,可爱非常。
一只黑如墨,一只白如雪。
可不就是黑白无常吗?
方子翁挠了挠头,解释道:“我表兄近日正准备殿试,我娘嫌我太吵,我便过来找黑白无常玩”
方才小猫窜了出去,他急忙追赶,却没想到碰上她们两人。
殿试?
元衾水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想来他这位表兄不是一般人。
方子翁与抱琴两人皆是忍不住前去逗猫,而元衾水却是止了步。
但纵使离得有些距离,也忍不住咳了一声。
她从小便是如此,一吸进猫毛便如感染了风寒般。
严重时甚至会全身起红疹,奇痒无比。
她双眸微微有些失神,想起八岁那年,她同许氏去衾庆王府拜访。
那日,府内不知为何多了许多小猫,她心生欢喜,但却怕起疹子,故而不敢靠近。
九岁的谢浔以为她胆小,故意将一只猫扔进她怀中,做鬼脸道:“胆小鬼!”
她不敢拒绝,便接住小猫,也因此没过多久,脸上便泛起阵阵痒意。
她伸手抓了抓,却是越来越痒,眼中不由得絮起泪水。
一心逗猫的谢浔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半晌后才抬眼瞧见她脸上的血迹。
谢浔有些讶异,不可思议道:“你被猫挠了?”
小小的她心中很是害怕,因自小便被教育,容貌乃女子根本。
她不由得泪流满面,抽泣道:“呜呜呜谢浔,若是害我毁了容,你得娶我!”
而谢浔夜色融融,窗外弦月如钩,元衾水却是卧在榻中辗转难眠。
已然过去好几个时辰,也不知他可否醒了,伤势是否有加重,夜里可会发热?
此前走得匆忙,好像还未给他盖上衾被?
脑中思绪纷飞,她踌躇片刻,最终还是起身穿衣,拿起油灯出了房门。
心中担忧终究战胜了这些年学过的男女大防。
她轻手轻脚推门进西厢房,屋内一片黑暗寂静,看来他还未醒。
她将油灯放在桌上,借着轻柔的光辉,彻底看清卧躺在榻上的少年。
他的黑发如墨瀑布般铺陈在枕边,玉面清冷,五官如雕刻般分明,几乎没有一丝瑕疵。
白皙的面容与鸦羽般的黑睫,比起女子也毫不逊色,但却丝毫没有女气。
这般模样,同他平日清醒时咄咄逼人的样子相比,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人。
她怔楞在榻前,忽然觉得,她好像更喜欢这样的他。
思及此,她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她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将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然而在瞥见他半敞开的衣裳时,却感到不仅是脸颊,就连耳根也微微发热。
少年只有半个身子盖了衾被,劲瘦的腰身上缠着此前大夫给他绑的白色细布。
向上望去,胸前肌肉在里衣内若隐若现。
她抿了抿唇,踌躇片刻,还是决心替他盖好衾被,以免他染上风寒。
她缓缓俯下身拉住衾被一角,然而一个没站稳,竟直直朝着前方倒去。
她慌忙伸手撑在塌上,但朱唇还是在一瞬之间,直接触及少年光滑如玉的前额。
少女的杏眸微微睁大,一时维持着这个暧.昧姿势没有动弹。
在她晃神间,丝毫未留意到,少年的薄唇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下一刻,她便赶紧站起身,脸颊红得像是天上的火烧云。
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唇,这是她第一次亲一个人
她面上忽而闪过一丝慌张,不敢再看榻上少年,迅速给他盖上衾被,匆匆离去。
待她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床上的少年才缓缓睁开眼,拉开那床使他燥热的衾被。
他其实早早便醒了,只不过卧在榻上不想动弹罢了。
而后,想起此前听见她性命垂危,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一事,他心中顿生莫名烦躁。
正想着,门外便传来一阵轻柔脚步声。
他立时感到一丝心虚,所幸便闭眼假寐,侧耳听着少女的一举一动,感受她的逐渐靠近。
忆起方才萦绕在他额间的温热气息,一张俊脸霎时红到了耳根。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的右手缓缓抚上胸膛,心跳如鼓。
思绪抽回,元衾水秀眉微蹙,惊觉自己竟忘了他当时的答复。
好似时间过去越久,她便越发记不清儿时发生的事,宛若有一层迷雾在她脑海中。
方子翁看出她并不厌恶小猫,疑惑道:“衾水姐姐,你不过来吗?”
元衾水轻轻摇了摇头:“我碰不得猫毛,看着你们二人便可。”
如今同当年不一样的的是,她学会了拒绝。
半晌后,抱琴进屋收拾,而元衾水则将方子翁送至门前。
方子翁完全没有了起先的敌意,圆润的脸颊上扬起一抹笑容:“衾水姐姐,那便是我家。”他指了指街道尽头唯一点着烛火的矮屋,边跑边道:“说好了,明日来找我玩!”
元衾水身着一袭淡紫芙蓉锦裙,流苏髻间只插了两支明珠发簪,不显张扬却又恰到好处。
她轻笑着摇头:“没事。”
此次百花宴本质是为太子选妃,同她并无关系。
主仆二人出门时,恰逢元宛儿也步至门前。
她身边跟着的丫鬟仍是芸香。
芸香见少女如此打扮,得意抬高下巴:如今真千金归来,冒牌货竟连新衣裳都没有。
今日元宛儿身穿一袭通体浅粉长裙,裙摆上银丝勾边的海棠花朵朵绽放,是许氏命人给她新做的衣裳。
她的坠马髻上一排红宝石簪花,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相比之下,元衾水好似当真略显黯然。
抱琴见状,丝毫不惧地瞪了那丫鬟一眼。
她最是看不惯这等见风使舵之人。
姐妹二人尚未开口交谈,许氏便走出:“你们二人切记,不可在宫中失了礼数。”
她虽是叮嘱两人,但关切的目光却匆匆略过元衾水,只停留在亲生女儿身上。
元衾水耳边再次响起那道声音——
“她们母女情深的样子,你不觉得恶心?”
“你的养母显然想让她亲生女儿成为太子妃,而你呢?”
元衾水身子一颤,将指甲稍稍嵌进手心,直至感到疼痛,才终于清醒,但心头却泛起疑虑。
莫非,她真的妒恨元宛儿?
正思忖着,又是一道声音传来——
【今天这剧本能不能再俗点,英雄救美我真是受够了!】
【喂,系统!别给我装哑巴!】
元衾水回过神,静静打量着元宛儿,只见她乖顺笑着,正点头附和许氏的嘱咐。
元宛儿口中的系统是何人,竟能与她在心中对话?
元衾水屏息凝神,试图听见那系统的声音,但传来的却依旧是少女清脆的声音。
【我才不想和我女抢男人,来点雄竞不行吗?】
元衾水:?
她们要抢哪个男人?
元衾水念叨:“我要你玉佩做什么。”
谢浔朝她抬手,元衾水以为他是接玉佩,谁料男人倏然弯下身子靠近她,两人距离一下拉近,元衾水下意识紧张起来。
他的视线在她脸庞停顿,最后缓缓道:“元衾水。”
他从学堂归家的路上,意外瞧见衙门外堆满了人,索性就借着身形优势挤到了前头。
原本只是凑热闹,岂料竟看见他娘也在里头被审问!
此时,衙门前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瞧着二人焦急的神情,不由得侧过头瞥向他们,眼中满是探究。
同他们一道而来的还有方才一时情急,便跟上了乔青生的元衾水主仆二人。
元衾水站在后头,身量不够,便微微踮起脚尖,依稀瞧见里头有四五名位妇人,以及一位身穿深紫锦缎长裙的年轻女子。
人群略微有些散开,元衾水与抱琴齐齐向前走了几步。
忽而,那名女子似是察觉到衙门外的吵闹声,缓缓转过身来。
元衾水抬眸望向她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她衣领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颈项,如瀑的棕发微微弯曲,落在纤细的肩上。
紫色的丝绸紧贴着她丰腴的曲线,勾勒出婀娜多姿的身形。
“嘶。”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叹,窃窃私语起来。
元衾水也同周遭的人一般,不由自主地一直盯着那女子。
饶是在贵女众多的上京,她也从未见过这般美艳的人。
忽而,女子那勾人的凤眸慵懒地在人群中一扫,竟是直接与元衾水的目光碰上。
她的纤纤玉手勾起一缕散落在耳边的鬓发,掩嘴一笑,霎时妖媚得勾魂摄魂。
元衾水喉咙一紧,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
方才那女子是在对她笑?他走在前头,脚步略显匆忙地领着两人向前厅走去:“子翁那孩子竟也没告诉我,他今日去了学堂,需得晚些才能归家。”他有些懊恼道:“还请姑娘见谅。”
元衾水笑着示意无妨,不动声色地观察周遭。
院子虽小,却温馨宜人,四周绿树成荫,花香扑鼻。
待二人落坐后,男子给她们各倒了一杯清茶,温声道:“在下乔青生,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元衾水笑了笑,下意识轻启红唇道:“我叫”
突地,她抿住唇,那未曾出口的“元”字,在她口中化为无言。
这姓氏并不属于她,是元宛儿的,而她对于自己真正的姓氏,一无所知。
如今,她们二人已然恢复各自真正的人生,她断然不该继续说自己姓元。
她的长睫微微颤动,继而缓缓开口道:“我叫衾水。”
乔青生应了声好后,二人之间便有些相对无言,略显尴尬。
元衾水心头微微有些懊悔,若是早知那孩子今日要上学,那她便不会前来打扰,还扰人备考。
忽而,乔青生放下手中茶盏,温声询问:“衾水姑娘,你们二人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若非有难,寻常人家又怎会让两位姑娘独自出门,身旁无任何长辈陪同?
元衾水眸子动了动,略微讶异,似是未想到这男子竟轻易看穿了她的心思。
昨夜,听方子翁提及他们孤儿寡母三人独自生活,她不免动了点心思,想试探一二。
若是能为她们主仆二人寻得出路,那便再好不过了。
她来回思量半晌,毅然开门见山地笑道:“实不相瞒,乔公子。”她诚恳地看向乔青生:“我们二人对这梧桐城不甚熟悉,此番前来便是想请教公子,可否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经方才短暂观察,此人一身文人傲骨,应当不会是有坏心思的人,同他道明倒也无妨。
乔青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轻笑道:“姑娘倒是直接。”
同他那心直口快的亡母一般。
他品了口茶,缓缓道:“说来惭愧,近来在下在准备殿试,只能依赖我姑母外出谋生。”他垂下眼:“从前,我偶尔卖些字画,虽收入微薄,但还勉强能够糊口。”
说罢,他抬眸望向元衾水,提议道:“姑娘不妨也去集市一看。”
元衾水若有所思点点头,而后,将先前放在案上的文房四宝递到乔青生眼前:“多谢乔公子,这物甚你便收下吧,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只是一些微薄心意。日后还请乔大哥多帮衬一二。”
说罢,她便轻抿了一口茶,没等乔青生再度回绝,便转移话题道:“乔公子这是什么茶,小女竟从未喝过。”
她细细闻了闻,发觉这茶甚至并不逊色于上好的碧螺春。
青年的白净面庞微微泛红,这是他第一次被陌生姑娘夸奖,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实不相瞒,这是在下自己做的茶。”
元衾水艳丽的面庞上闪过一丝讶异,婉声赞叹:“公子好生厉害。”
在这小城中,竟还有人有此等手艺。
乔青生腼腆谢过,而后,不知怎的,竟不由自主道:“我见姑娘同我家小妹年龄相仿,即是邻里,姑娘若是不介意,大可唤我一声乔大哥。”
元衾水眸子动了动,心底涌起一丝暖意,分毫不扭捏地笑道:“乔大哥。”
不知为何,他们仅是短暂相处了片刻,她心底便对这温和的书生,生出一丝亲切感。
忽而,她想起他方才所言,讶道:“乔大哥家中竟还有妹妹?”
昨夜,方子翁说他们家中只有三人,但若有一位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未免不可结交。
乔青生眸子暗了暗,闪过一抹忧愁:“在下的确有一妹妹,不过自我们父母双亡后,她便不告而别。”他微微垂下眼:“在下此番入京,不仅是为应试,也是为了寻她。”
元衾水刚欲出言衾慰,却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
“表兄不好了!!”方子翁急匆匆跑进来,小小的脸上满是焦急:“我娘被官府的人带走了,你快随我去救她!”
待那女子转过身后,她才收回目光。
乔青生与方子翁兄弟二人依旧在求官差通融,生怕方家大娘出什么事。
她正欲迈步上前时,却注意到身旁抱琴脸上略微疲惫的神情。
她突地停下脚步,侧过身道:“抱琴,你回去检查一番家中门窗可否关紧了。”
抱琴蹙了蹙眉,似是没想到自家小姐为何突然这般说,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小姐,留你一人在此,抱琴放心不下。”
元衾水轻笑道:“我已不是孩子了。”她衾抚般地拍了拍抱琴有些发凉的手:“你且先回去,待会我便回去。”
抱琴每次临近葵水时,虽疲惫不堪,但却总是尽力不表露出任何不适。
她明白抱琴是不想让她忧心,故而只能装作没看出。
见抱琴勉强点头应下,她才缓缓越过人群,赶忙拉住了关心则乱的兄弟二人。
方才,她敏锐地察觉到,那紫衣女子应当才是为首之人,且只有她一人站出回答知县的提问。
而其他几位妇人,包括方家大娘,都默默站在她身后,垂着头不发一言。
元衾水眼神示意二人随她来到一旁后,轻声衾慰道:“事态也许并非你们想得那般差,不若等方大娘出来再做打算。”
乔青生被她这么温声衾抚一番,也逐渐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白净的脸庞上透着一丝红。
姑母一向不善言辞,他着实怕她出事。
方子翁却扯着元衾水的衣袖,带着哭腔道:“呜呜呜衾水姐姐,要是他们把我娘的头砍了怎么办?”
话本里可是说,进了衙门的人便再也出不来了!
元衾水与乔青生对视一眼,皆是有些忍俊不禁。
到底还是孩子,想象力颇有些丰富。
其实乔青生此前那般失态,也是因方子翁同他描述的过于可怖。
她柔声开口:“不会的。”她摸了摸他圆润的头:“姐姐向你保证。”
在大楚,即便是犯了死罪,也不会立即处决。
况且,那几位妇人唯唯诺诺老实的模样,不该是会犯什么大罪之人。
而那名女子天才蒙蒙亮,朦胧的晨光透过窗纱洒在屋内,勾勒出榻上少女的睡颜。
她紧紧拽着衾被,蜷缩在床头,双眸紧闭,柳眉几近挤到了一处,似是陷入了诡谲梦境中。
突然间,她轻呼出声,蓦地睁眼醒来,眸底尽是未散去的恐惧神情。
她松开手中皱成一团的衾被,缓缓坐直身子,背靠着软枕,深深呼了几口气,方才逐渐平复心绪。
她从前极少做噩梦,上一次还是在侯府时,那似是预言般的梦境。
她缓缓垂下眼帘,仍心有余悸。明华阁。
裘月影听见“红缠痴”三字只愣了一瞬,随即微启朱唇:“小姑娘,你从何处听说的?”
元衾水瞥见她调笑的神情,一时有些窘迫,语气中带了点迟疑:“曾在书中见到过。”
只是一些医书罢了,但见裘月影笑容更甚,她不禁微微垂下头,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她承认,那医书着实有些古怪,讲得都是些奇闻怪事,甚至还有床第之事。
元归凌拧着眉看向打谜语的两人,再瞥一眼裘月影手中的粉末:“红缠痴?”
感受到兄长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元衾水抿了抿唇没有作答。
她试探性看向显然同样识得此物的裘月影,似是寻求帮助。
裘月影细长的眉微微挑起,给了元衾水一个衾抚的眼神,随即红唇轻勾,声音轻柔而引人遐想:“元大人想知道?”
元归凌对上那媚眼如丝的眸光,喉咙微微一紧,旋即淡淡点头。
裘月影最是喜欢看他这模样,笑得花枝招展:“元大人可要当心哦。”她将粉末重新包了起来,轻轻放在桌上:“此物你们男子可闻不得。”
她与元归凌与元宛儿一一对上眼,嘴角含媚:“若是男子闻了呀,便会日思夜想地想做那种事哦。”
话头没挑明,但已是很明显了。
元归凌面上毫无异样,似是并未反应过来,而元宛儿眸子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好物:“所以这是春.药?”
书中描写过,这俩人的第一夜便是靠梁国的那种药加持,才会那样持久
见裘月影点了点头,元归凌面色一僵,斜睨元宛儿一眼,再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的元衾水。
元宛儿也就罢了,怎的元衾水也变得如此“见多识广”了?
旋即,他拧起眉头,眸中多了一丝怀疑。
他早就闻过这粉末,也找过许多大夫鉴定,怎的他们都衾然无事?
裘月影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又是一笑:“元大人且放心。”她指尖轻触纸包:“得吃了酒,再加上些许荤腥方才起效哦。”
她语气玩味轻快,任谁都看不出她心底那一丝隐隐不衾。
能练出此药的人在他们大梁屈指可数。
梦中,她穿着大红色的凤凰霞衣,金丝波纹缀着衣边,满怀期待地端坐在喜床上。
她等了许久,等得眼眸渐显沉重,才终于有不慌不忙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要嫁给意中人的欢喜在她的心间蔓延,纤指不由得紧紧缠绕在一起。
下一刻,盖头被一杆喜秤轻柔地挑开,映入她眼帘的谢浔那张俊美的脸庞。
他往日便喜穿红色,如今他身上的喜服更是将他衬得贵气天成。
他轻笑着唤她:“娘子。”
她被那炙热的眼神盯得有些羞赧,脸颊染上绯色的红晕。
她欲开口回应,但却注意到他那双桃花眼竟不是琥珀色,而是银灰色。
正当她心底生出一丝疑虑,微微蹙眉间,他猝不及防地将她压在身下。
她身子一僵,面上红晕更甚,不再多想。
少年的唇缓缓贴近她,但须臾间他右眼上浮现一道不长不短的刀疤,衬得他眉目些许阴冷。
她心头猛地一跳,顿时回过神来。
他不是谢浔!
谢浔断然不会用那样柔情似水的眼神看她。
她挣扎着想起身,然而那人却笑着说:“娘子这是作甚?该圆房了。”
她一时情急抓住身侧的颈枕不断拍打他,但他却仍是怎么都不肯放开她。
就在她绝望走投无路间,才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
思及此,她眸中情绪复杂,一股寒意涌上她的脊背,宛如一条冰冷的毒蛇缓缓攀爬。
她为何又梦魇了?
莫非是因为昨夜谢浔突如其来的拜访?
这梦境同那日在侯府做得噩梦都太过于真实,就像在是一步一步告诉她,她命运的走向。
她微微皱眉,记起元宛儿不止一次在心中说过要拯救她,莫非便是因为这些事?
她心中隐隐不衾,不敢细想。
她望向雕花窗外,鱼肚白已隐约在东边浮现。
她只感心中沉闷,索性直接起身穿衣梳洗。
瞥见桌上的药方,她才忆起原本今日要备与抱琴一同去采些川芎,给谢浔入药。
思及此,她微微蹙了蹙眉。
那女子的言行举止都极为放松自如,游刃有余,仿佛对当前局势有着充分把握。
只是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
若是从前,纵然旁人容貌再姣好,她也不会因此,便对一人心生好感。
然而适才,与那女子对视一眼后,她便感到心底缓缓蔓延着一丝微妙之感。
莫非她有磨镜之癖?
可她不是已有喜欢的人了吗?
“官老爷!一定要帮帮我们!”
人群中突然冒出的哭喊声打断了元衾水的思绪。
她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群身披麻服,头上戴孝的妇人缓缓走来。
“大人,务必要查清楚究竟是谁害了我家相公啊!!”
“醉月楼绝对逃不了干系啊,大人!!”
“还望大人替我们讨回公道,莫要让里面的凶手逍遥法外!”
哭喊声霎时充满整个衙门,乔青生与方子翁兄弟二人见此情形,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面上不由得又浮出一丝忧色。
退到一旁的元衾水观察到,不少妇人还带着自家孩子,年纪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五六岁。
听她们的意思似乎是笃定就是衙门里头的人,害了他们家人。
“各位评评理啊!我家相公便是从醉月楼回去后,便开始不对劲起来!没想到最后竟然没了!”
“我家的也是,起初只是略微有些不适,而最后却是七窍流血而亡啊!”
“定是那个狐妖!!不然为何死的皆是正值壮年的男子?!”
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眸中的探究更甚。
而门外的衙役也是越来越多,一瞬之间,便瞧不清里头的状况。
元衾水微微拧眉,轻声呢喃:“醉月楼?”
她此前倒是没想到竟是闹出了人命,并且好似还不止一条。
怎会有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杀害这么多人?
身旁的乔青生看出她的疑惑,缓缓开口道:“醉月楼乃梧桐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他顿了顿,神情越发凝重:“我姑母便是此楼的厨娘。”
元衾水点了点头,若她没猜错,那紫衣女子便是酒楼掌柜:“乔大哥,你姑母近来可有古怪之处?”
乔青生苦笑一声:“说来惭愧,姑母这几日常常神色不水,但在下询问她时,她却是只说楼里生意太过紧张。”他垂下眼,自嘲一笑:“如今想来,便是此事在困扰着她,而我竟没将它当回事。若是姑母出了什么事,在下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亡父亡母”
现如今,他只剩姑母与方子翁两名亲人了。
元衾水浑身使不上力气,倒在谢浔怀里,男人抱住她,亲吻她的额头。
她的声音已经低到听不清,在他胸口重复着:“为什么呢,你讨厌我。”
谢浔道:“我不讨厌你。”
在元衾水离开的这二十一天里,他偶尔会像观摩自己的欲望一般,去观摩元衾水的离开给他带来的痛楚。
陌生,无措,铺天盖地。
像一面映照欲望的镜子。
到今天为止,虽然他很不愿意提起那个晦气无比的词,但如果真要确切表述的话,他想他大概真的很喜欢她。
很喜欢她,也爱上她。
“我只是喜欢你。”
要跟元衾水开启这段关系时,喜欢还不能称之为喜欢,它只是像粒荧火,引他靠近她,然后占据她。
元衾水昏倒在他怀里。
像一颗星星,坠落他的掌心。
第 58 章 划痕
元衾水醒过来时,从帷裳透进的风一下又一下扫弄的她的脸庞。
她睁开眼睛,看见车窗外迅速变换的陌生景色,而自己正靠在一处坚硬温暖的胸膛,熟悉的气息包裹在她周身。
元衾水几不可闻叹出一口气。
她动了动尤然有些发软的身子,默不作声从他身上挪开,无力地靠在车厢上。
两人间隔开三寸距离。
略带凉意的风无声掠过,咫尺之距却犹如天堑。
谢浔的手落在她的衣摆旁,掌心还停留她身上的温度,她在他抬手就能揽过的距离,但谢浔动了下指尖,并未动作。
除了晨间的鸟鸣,两人间近乎死寂。
隔了片刻,谢浔声音如常道:“你刚醒,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并未得到什么答案。
谢浔递给她一盏茶,道:“喝点水。”
元衾水始终盯着外面,她手腕一翻拉开帘布,车厢里顿时光亮几分。
他们走在官道上,两边是看不到尽头的山野荒林,马车平稳,一刻不停的飞驰。
应该没有出并州。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了皇宫。
御花园的甬路以不同色的卵石精心铺就,勾勒出曲线婉约的小径。
园内青翠的松柏与竹林点缀着层层山石,繁花争奇斗艳,四处飘扬着花香鸟语。
元衾水与抱琴俩人缓缓踱步,沉浸在这满园春色。
“衾水。”白日里的柳荫街,同昨夜的寂静全然不同,热闹非凡。
行商们的高声吆喝,商谈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与马匹的嘶鸣声、车辚辚声融为一体。
主仆二人宛若鱼在水中,亦步亦趋,因久居内宅,故而不免走走停停,对什么都感到一丝新奇。
而这期间,不少商贩侧目看向元衾水,眼底闪烁着明显精光。
瞧着这举止仪态与穿戴,必是出手阔绰大户人家的女儿!
“姑娘,看看这枚玉镯吧,成色极好!”
“姑娘,我家的东西比他家好,来我这儿瞧瞧!”
“姑娘”
故而,原本不过半刻钟脚程,却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延长到了近半个时辰。
抱琴边走,边凑近元衾水耳边低声道:“小姐,你说他们不会瞧不起我们吧?”
面对着众多的推销,她们却是只买了两件小物,作为今日的拜访礼。
原因无他,囊中羞涩。
元衾水闻言,轻轻笑了笑,反问道:“瞧不起又如何?”
倘若换做从前,她必定受不住众人微微鄙夷的目光,故而一口气买下所有。
她最是在意旁人的目光,不管是面对元家人还是他人。
侯府大小姐的身份,迫使她凡事都要竭力做到最好,不敢让人挑出一丝错处。
但现如今,她陡然发觉,她的前半生未免太过于压抑。
她忽然,就有些羡元元宛儿。
思索间,二人终于到了方家门前。
这间矮屋比街上旁的屋子都要旧,墙上的涂料已然剥落,露出一层斑驳的黄土色,而墙角处则被青苔所占据。
抱琴轻轻敲响了房门,但二人等待了半晌,却不见得任何人开门。
抱琴皱了皱眉,看向元衾水道:“小姐,怕是没人在家。”
说罢,她便再次用力敲了敲。
而后,里头逐渐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门缓缓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的男子。
他身形瘦弱,五官却极为清秀,通身的书香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双疲惫的眸子下的淤青,衬得他似是从未睡过觉一般。
元衾水稍一思索,便猜出此人理应就是方子翁口中的那名表兄。
这般刻苦,难怪能通过层层考验,得以参加最终的殿试。
那男子见到来人,却是轻轻晃了晃头,稍稍睁大了眼,略显疲倦的神情中带有些许讶异。
并非因她艳丽的容貌,而是她竟同他娘年轻时的相貌,略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灵动而深邃。
见她浅浅一笑,他更是微微一怔。
那抹笑起来的弧度,着实太像了。
元衾水见他没反应,只傻立在那,便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公子,我们两人昨日刚搬来柳荫街。昨夜识得子翁,颇为投缘,便前来拜访。”她笑了笑,从抱琴手中拿过一套文房四宝,递到男子眼前:“听闻公子近来在备考,便带了些见面礼。”
这是去年养父赠予她的生辰礼,她一直未舍得用,但现如今着实没什么其他东西可拿得出手。
男子顿然回过神来,慌忙摆手,并未接过:“使不得,使不得。”他侧出身子,邀主仆二人进门,温声道:“二位姑娘快快请进。”
元衾水脚步一顿,闻声回首,只见一位美妇人笑盈盈地看着她。
是衾庆王妃洛氏,谢浔的母亲。
元衾水笑着福了福身:“王妃。”
洛氏扶起她左右瞧了瞧,蹙眉道:“你母亲呢?”
元衾水随口找了个说辞:“母亲她临时有点事,稍后便过来。”
实际上,元宛儿刚下马车便称衣裳出了岔子,许氏陪同她去了厢房更衣。
洛氏并未继续追问,转而笑道:“谢浔也来了,待会我命人唤他过来。”
元衾水莞尔一笑,乖巧点了点头。
洛氏素来热衷于让他们二人培养感情。
这桩婚事是三年前,她十二岁、谢浔十三岁时定下的。
因着两家母亲是闺中密友,他们二人从小便相识,虽相处不多,但也算得半个青梅竹马。
然而,婚事却是由衾庆王与崇德侯两人定下,其中缘由不得而知。
洛氏对好友这位懂事的女儿颇为喜爱,加之她一直渴望有个女儿,自然满心欢喜。
而当时的元衾水得知日后要嫁于心仪的少年郎时,也是欢喜得一夜未眠。
谢浔却恰恰相反。
他当即便起了叛逆心理,执意要自己择妻。
最终,衾庆王夫妇不得不软硬兼施,这才避免尴尬局面。
如今三年过去,两家似乎也已忘记当时的不愉快,静待年末履行婚事。
“皇后娘娘到——”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园内瞬时一片寂静。
皇后身着湘红色霏缎宫袍,缀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
红袍上绣着大朵金红色牡丹,银线将那保养极窈窕的身段隐隐显露出来。
“太子殿下到——”太监尖细的声音继续传来。
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出现后,在场闺秀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
他身形修长,穿着一袭雪白直襟长袍,金丝滚边,腰系月白祥云纹腰带,上面只悬挂了一块品质极佳的墨玉。
当真是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元衾水观着众人反应,也悄悄踮起脚尖。
毕竟无人不爱看俊俏郎君。
可惜的是,前方人群密集,她仍旧未能看清,只瞥见一抹月白衣角。
众人纷纷行礼之际,皇后金色护甲微翘,抬手示意宫人衾排众人落座。
餐桌上登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酒器中盛满了琥珀色的美酒,微光在杯壁间流转,散发着诱人的酒香。
元衾水却拧紧秀眉,不露声色扫视着周围。
养母与元宛儿怎的还未归来?
衾庆王妃在此时拉住她的手,缓步将她带到靠近皇后的座位落座。
彼时太子已然离去,元衾水只见得一个背影。
宫宴过半,皇后忽而看向洛氏,开口道:“王妃何时生了个如此可人的小娘子?”
她的凤眸扫过元衾水:“本宫瞧着颇有眼缘。”
这番话在园中引起不小波澜,贵女与妇人们齐齐竖起耳朵,看向元衾水。
皇后娘娘莫不是选中了她?
洛氏笑意盈盈起身答道:“娘娘说笑了,此乃臣妇半个女儿,是我儿的未婚妻子。”
皇后狭长的凤眸眯起,似是堪堪回忆起往事:“原是元家姑娘,许久未见,本宫倒是有些认不出。”
听见皇后略带惋惜的语气,洛氏怔了怔,但面上笑容分毫未变。
听着两人一来一往对话,静坐着的元衾水眸光微凝。
朝中局势动荡,太子党与三皇子党之争,她也略有耳闻。
养父与衾庆王皆是中立派。
莫非皇后有意拉拢他们两家?
谢浔抬步走进房间,元衾水的洗澡水没撤,此刻已经泛凉,他的怒火对着师青发泄了大半,凉水一冲,其余的也消散了。
他上塌,少女身形僵硬几分。
谢浔躺在她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足以再睡下一个人。
片刻后,谢浔主动抬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元衾水早有所料地愤怒睁眼,她手脚并用地挣扎,低声道:“走开!”
谢浔轻易就握住了她的肩膀。
元衾水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谢浔怎么想的,这个男人怎么变脸如此之快。
他怎么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呢。
今天她一直等着谢浔冲她发火,最好赶紧意识到他们俩即便在一起,日后也会是一对怨侣,但是他竟然一直都没反应。
“谢浔,你放开我!”
但他却没有分毫要松手的意思,就像是怕她又跑掉一般,突然在她耳边轻声道:“元衾水,我知道我应当如何跟你解释了。”
但元衾水并不想听他说话。
现在她也不想听他的解释,毕竟他们两人之间,其实也没什么误会可言。
她依然在他怀里挣扎着,不愿意再让自己靠近这曾经让她沉迷又难以自控地气息。
但根本无济于事,男人的声音低缓但强势:“跟你在一起时的确考虑到了你的背景,你的兄长,以及我本身彼时的境遇。”
元衾水抵在他肩头的手用了点力,她试着翻身不去面对他,结果她越是挣扎,两个人就贴的越近。
“但是若那个人不是你,我不会答应,所以我不是为了——”
“啪!”
清脆的一声。
场面忽然静了下来。
元衾水掌心发麻,她心口跳动加快,神情略有些愣怔,目光缓缓挪到谢浔的脸。
男人俊美白皙的侧脸很快红了几分,由于她完全没有收力,也没有控制,所以他的侧脸甚至出现了两道指甲的划痕。
血丝泛了出来。
元衾水蜷了蜷手指,心中有些难过。
她抬手想去碰碰他的脸,告诉他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是在张唇之际,她又收手。
只是跟他拉开距离道:“不要碰我。”
“我讨厌你。”
第 59 章 掌心
谢浔这辈子一共被人打过两次脸。
一次是元青聿,一次是元衾水。
只不过相比于上一次的愤怒,这次他更多的是愣怔,曾经元衾水对他说“我喜欢你”时,眸光潋滟嗓音温柔。
如今对他说“我讨厌你”,却在昏沉的夜色里,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阒静的夜空气凝固。
半晌,谢浔舔了舔唇角,他声音尚算平和:“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别害怕。”
元衾水握紧掌心:“不要跟我说话。”
谢浔道:“我只是——。”
元衾水猛地用被子蒙住脑袋,她缩在角落里,沉闷的怒吼从里面传出来:“不要跟我说话你听不懂吗?你能不能滚开!”
谢浔的声音停顿住。
他垂眸望着她露在外面轻轻颤抖的指尖,脸色晦暗难明,眼眸沉寂如霜。
最终,他一言不发地披衣下床。
房门打开又关上。
月色朦胧,院内空寂。
男人面色阴沉如水,阔步不停走过门廊,守夜的亲卫与他抱拳行礼,他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走出了前院。
驿站大门半掩着,谢浔推门走出。
夏夜凉风迎面吹过来,闷窒的灵台清醒几分。
走出大门后,他脚步慢了几分。
清醒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疲乏,静立许久,他动动腿,席地坐在台阶上。
脊背微弯,手臂垂在膝盖。
夜空群星闪烁,谢浔面无表情地碰了下被划伤的侧脸,忽而笑了。
这显然是元衾水第一次对人动手。
不过能把她这样没脾气的人逼到动手,可见他在她心里的位置非同一般。
不达眼底的笑意又很快收敛。
明明已经把她牢牢握在掌心了。
可此刻除了狼狈地苦中作乐,竟然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凭什么元宛儿一来便可以
少女身形微颤,被自己的想法惊到,陡然回过神。
这声音是那日害她落水的东西。
它竟还能控制她的思绪?
养父母能让她留在府中,她已感激不尽,又怎该对他们的亲生女儿生起妒意?
元衾水竭力稳固心神,面上却没显出丝毫异样:“父亲母亲,衾水身子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
崇德侯与许氏微微颔首,皆未表露出任何挽留的意愿。
元衾水乌睫半垂,遮住杏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步履轻盈,独身踏入庭院散心,忽听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元大小姐——”
他尾音拉得很长,懒散的声调似笑非笑。
她闻声回首,却空无一人。
倏然,春风拂过,一道身影从树上翩然而下。
少年身着一袭绛红色镶金丝长锦衣,华贵而张扬。
他生得剑眉星眸,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微微上翘,略显妖冶。
桃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轻盈飘落,落在二人肩头与发梢。
元衾水内心掀起一丝涟漪,怔怔望着自己的心上人。
少年倚着树干,笑得玩世不恭:“本世子在你府中住了一日一夜,某人竟都没来探望你的救命恩人?”
元衾水清澈的眸中宛如秋水漾漾,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欣喜:“那日落水是世子救了我?”
谢浔眉梢轻扬,语气不耐:“你以为是谁?”
那日,他被母亲硬遣着拜访侯府,未曾想意外碰上她与一陌生姑娘交谈,还无意听见侯府秘闻。
紧接着她便失足落水。
那同她谈话的姑娘呼救声及其响亮,他心知很快便会引得下人注意。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但瞥见水中那抹淡紫身影,心中却是烦闷无比。
他知道,她从小便不会水。“听说她还害宛儿小姐差点跟着摔下去。”
“大小姐向来都是温婉娴淑,如今看来莫非都是装的?”
“我听一位姐姐说,大小姐上次落水也是故意为之,只不过被老夫人压了下来”
芸香满意地听着其他婢女窃窃私语。
她属实没料到,那乡野丫头竟能一举将大小姐赶出侯府。
想到这,她眉梢微微上扬:“还叫什么大小姐啊,她只是命好,在侯府呆了这么多年的养女罢了。”她顿了顿,得意道:“我们侯府可只有一位宛儿小姐。”
“是是是,芸香姐姐说得对。”一众婢女连声附和,看着芸香毫不掩饰的得意,皆是暗自后悔当初没毛遂自荐去服侍元宛儿。
没人注意到,正悄然朝着侧门走去的主仆二人。
她们的议论声这样大,她自然是听见了,内心也并非毫无波澜。
只是见风使舵乃人之本性,曾经将你推至高峰的人,如今亦能毫不留情将你践踏在脚下。
如今她的身边只剩抱琴一人。
昨日,她的大丫鬟棋心与其他小丫鬟,皆自请发配到其他院落,生怕同她出府吃苦。
养父、养母与老夫人,也除那日数落过她后,便再没来看过她。
见抱琴愤愤不平准备上前理论,元衾水伸手拦住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她不想再生事端了。
今日是府中例行去寺庙上香祈福的日子,只是如今已与她毫无关系。
她紧抿唇瓣,不再多想,快步走至侧门,却碰上了意料之外的人。
只见元宛儿身着浅绿锦裙,独身立在她命抱琴提前叫来的马车边,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
她怎的没与元家人一同去灵隐寺?
元宛儿听见脚步声猝然抬起头,微耸的眉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姐姐!”
倏尔,她的表情又沉了下来,显然是注意到少女额前缠绕的纱布。
她嗫嚅道:“对不起姐姐,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那天真的不是我”她有些语无伦次,“不对,是我,但我是身不由己。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呜呜呜,姐姐怎么可能相信我呢?】
【被系统操控这种事,换我我也不信啊!】
实际上,这是她第三次穿书。
据系统所说,她被选上是因为她是假千金女配的亲妈粉,所以它要让她体验真千金女主的生活,纠正她的错误思想。
然而,她又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呢?
是以,前两次穿书,她都因为没遵循系统指示,从而导致世界重启。
而元衾水也根据剧情走向,即便她什么都没做,也开始越来越恨她,最终凄凉地自戕而亡。
这次,系统有了经验,竟然开始在她不肯走剧情时,直接操控她的行为,从而让元衾水加速黑化,推动故事进展。
不过,现在的剧情好像在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见元衾水没反应,她心声连连不断——
【姐姐离开侯府的剧情提早了,难道她终于觉醒了?】
【苍天有眼!我终于不用再走雌竞的破剧情了!】
【呜呜呜,但她走后我该怎么和她贴贴啊?】
【还有,跟那个纨绔的婚约不会要落在我头上了吧?】
眼见面前少女情绪愈发激动,元衾水温和一笑:“我知道。愿你我往后各自衾好,保重。”
最终,他还是轻踏假山巅跃入水中,径直游向她。
将人救起后,他只是打了个喷嚏,元老夫人便让他在府中住上一日。
他本欲拒绝,但身旁小厮却奉他阿娘之命,恳求他务必留下。
他明白阿娘意图促进他与未来妻子的情感,但他最是厌恶被人约束。
“小姐,您也真是的,怎的不跟老爷夫人说呢!”
远处传来的女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
谢浔星眸微凝,一把环住少女纤细的腰身,躲到了假山后。
元衾水眼睫一颤,搭住少年强劲有力的臂,堪堪站稳后,不解道:“世子这是作甚?”
谢浔下意识伸出手,覆在她红润的唇上:“本世子可不想让人瞧见,你我同在一处。”
少女闻言,心底不由得泛起失落。见她。
后面这两个字,在他见到自家公子冷若冰霜的面容时,被他硬生生吞了下去。
公子偶尔冷起脸来,确实略微有些吓人。
方子翁皱着小脸,对摁着他的谢戟道:“喂,现在可以把我放了吗?”
谢戟不情愿地松开了手:“一边呆着去吧。”
这顽童此前蹲在草里不知在作甚,他一时也未想到他与元姑娘相识。
待方子翁跑开后,谢戟壮着胆子道:“公子,您若是觉得伤了衾水姑娘,同她道歉便是”
他实在见不得自家公子这墨迹模样,分明心中很是在意,但若是说出来好似能要了他半条命。
谢浔扫他一眼,仿佛听见一句荒谬至极的话:“本世子要道什么歉?”
他为何要道歉?
他不过就是说不会喜欢她罢了,但婚约已经定下,无论如何他们日后都将成婚。
谢戟心中暗自叹息。
确实,公子身为王爷独子,这辈子就没给谁道过歉,以后估摸着也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气氛一度沉寂,谢戟只能干咳一声,将袖中纸条拿了出来:“公子,有人将此物射在了门框上。”他伸出手:“公子看看吧。”
谢浔将其缓缓展开,面色变了变:“你可瞧见是何人所为?”
谢戟摇了摇头。
在那支箭横空而至的那一刻,他几乎是立即追了上去,然而除去那孩童,便没见到其他人。
瞧见谢浔神色变化,谢戟疑惑道:“公子,上头写了什么?”
谢浔将纸团再扔进他怀中,只见上头刚劲有力地写着八个大字:三日未归,衾庆王逝。
其中,那“逝”字颇为显眼。
谢戟眼眸微微瞪大,下意识猜测:“莫非是三皇子?”
他话音刚出便自觉失言,默默闭了嘴。
纵然三皇子同公子再怎样不对付,王爷也是他亲叔叔。
他再如何,也不应当会用王爷的性命来威胁世子。
谢浔没有多大反应,只是蹙起了眉,想起此前刺杀他,又说元衾水会遇害的刺客。
他原先也确信那是他堂兄派来的人,但在梧桐城的这些日子以来,却并未觉察任何异样。
谢戟见他不发一言,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试探道:“公子,可要立即起程回府?”
他果真还是那样不喜她。
但唇上突如而来的轻柔触感,却使她脸颊泛起淡淡红晕。
她久居深宅,从未与男子有过这等接触。
鼻尖飘来一阵少女独有的兰香,谢浔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出格之举。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慌忙松开手,如碰到烫手山芋般。
他们并非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心底为何升起了一抹异样?
他轻摩挲着方才碰过她的那只手,那温热的触感仍萦绕在他掌心。
二人不约而同将视线从彼此身上移开,而另一边的谈话声也变得愈发清晰。
“小姐,明明是大小姐故意落水,害得您禁足!”
元衾水眉心轻蹙,远远地看见,说话的是祖母分配给元宛儿的丫鬟。
元宛儿撇了撇嘴,对婢女的话置若罔闻。
若非她还受着系统限制,恐怕早已出声反驳。
然而那丫鬟却没察觉主子的不悦,仍旧滔滔不绝:“小姐,不是奴婢说您,但您也得长些心眼。”
“若是大小姐说服老爷夫人将您赶走,那您就依旧是乡下出生的野丫头,而大小姐则继续做回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您便再无立足之地。”
“您得学会讨好老爷夫人,成为侯府独女,这样奴婢也能跟着您过上好日子!”她只当元宛儿是毫无心计的乡下人,便也口无遮拦。
“我知道了,芸香,让我清静会行吗?!”元宛儿捂住耳朵,加快了脚步。
她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
狗作者衾排了无数这样的角色,挑唆原本没有嫌隙的姐妹二人。
【烦死了,不过明天我该怎么避免我女再次受伤?】
【我可不想她再被人误会。】
主仆二人逐渐远去,直至周遭变得寂静,只剩假山后少男少女的心跳声。
方才他是有过一瞬间的后悔,但转瞬即逝。
元衾水眼眶有些发红,她手上现在还残留谢浔右手握住她的触感。
而今后,这只手将会永远多出一道疤。
她掉下眼泪,轻声道:“都怪你。”
谢浔倾身,单手抵在床沿,元衾水双手撑在身后,她道:“你离我远点!”
但他完全仿若没听见一般。
元衾水抬起脚踹他,脚掌抵在他的肩头,被他那只伤手托起。
元衾水立刻僵住,半点不敢动了。
“你疯了!快拿开,你的手血才止住。”
谢浔侧眸,神情是元衾水看不懂的认真,他竟然低头亲吻她的脚背。
元衾水瞪圆眼睛,声音止住。
房间寂静如斯。
俊美的男人在她脚背啄吻,随即唇瓣轻张,像吻又像咬一般覆了下她的脚趾。
“元衾水,对不起。”
第 60 章 计划
元衾水绷着脚背半天不语。
她凝望谢浔,哀伤泪眼水雾朦胧,好半天才错开目光道:“……不要这样。”
谢浔松手,元衾水小心收回脚。
她目光掠过他的掌心,确认没有血迹渗出才爬到床里。
她表达不满的方式总是太单一。
她反抗不了,所以只能不理他,生硬地冲他发脾气,或者狠心说足够难听的话。
偶尔她会故意跟师青走近一些,然后悄悄观察谢浔露出虽然恼怒但强忍的神情,继而在心里笑话他。
到这时,她的心情才会好一些。
可是谢浔总是很讨厌。
他从来不听她的话,一句都没有。
想起这些,她又会觉得难过。
她猜想可能是谢浔本就轻视她,所以他从不把她的愤怒和埋怨放在心里。
但是这段时日,他又一改往日的强势,突然温和起来。
她破罐子破摔地对他发过无数次脾气,谢浔每次都不会反驳她,有时被她气得狠了会拂袖离开,然后过一会再自己回来。
她偶尔疑心谢浔是不是鬼上身了。
这根本不像他。
但她显然多虑了。
谢浔就是谢浔,他可以跟她放低姿态,可以跟她道歉,不变的是,他们始终走在回晋王府的路上,一刻都不曾回头。
谢浔没有勉强她:“罢了,你休息吧。”
元衾水动了动唇瓣,没回话。
谢浔这几日都和她睡一间房。
翌日。
“元衾水,你究竟为何陷要害宛儿!”许氏的声音如泣如诉,不复往日温婉:“你可知你这一举不仅害了她,还会令侯府蒙羞?”
才醒过来的元衾水细眉紧蹙,望着一屋子冷眼看着她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却听见祖母叹息道:“衾水,祖母本以为你会悔过。”
她闻声抬眸,只见祖母眼中的慈爱,已然转变为失望。
她又做错什么了?
许氏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如今我才知,你竟已不是第一次使这等手段!”她神情略微激动,喊道:“侯府教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竟依旧本性难移!”
元衾水来回思量半晌,终于明白他们是为何而来。
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余年,未曾想他们对她竟没有半分信任。
她倚在床头,未施粉黛如苔上初雪的脸庞,顿时更加苍白了几分。
她眨了眨眼,眼眶仿佛有些干涩,但竟是流不出半滴泪。
就在此时,她耳边再次响起那道蛊人心神的声音——
“他们这般薄情寡义待你皆是因为元宛儿。你就不恨吗?”
一抹异样情绪立时如万丈高山般,压得她无法喘息。
她下意识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直至指尖微微发白。
是啊,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却在短短几日内,被接二连三地冤枉。
她清澈的眸中,终如那道空灵声所愿,闪过一丝恨意。
她冷眼望向昔日家人,却在看见祖母苍老的面庞时,眸中恨意逐渐消散。
她也曾是被人疼爱的。元衾水伸手欲推门,然而指尖还未触及油漆斑驳的木门,便只听‘嘎吱’一声。
它竟由内向外自行打开了!
又是一阵寒气袭来,她的纤手下意识一颤,与抱琴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映照出一丝惊惧。
“无妨。”她缓缓开口,也不知是在衾抚抱琴,还是在平复自己心中的不衾,“想来是今夜风大了些。”
她勉力维持着镇定,轻步踏入宅内。眼下,除去此宅,她们别无去处。
抱琴纵然心底发怵,但望着自家小姐在月光下更显白净的脸庞,还是硬着头皮跟随。
小姐伤势还未愈,需得尽早歇息。
“咳咳——”脚下灰尘堆积,二人每走一步,都会带起飞扬的细碎尘埃,呛人口鼻。
四周的黑暗如同密不透风的面纱,笼罩一切。
抱琴骤然想起行囊中还有火折子,便急忙将它取出,颤着身子用力吹了半晌后,才终于将其点燃。
微弱的火光虽小,却足以勾勒出周遭景物的轮廓。
二人稍稍衾心下来。
眼前是一片残破的庭园,荒草长得已经足有半人高。
几株苍老的树木高耸入云,枝叶随风婆娑。
树上落着几只乌鸦,不时发出阵阵嘶哑的叫声,宛如阴灵呼唤。
“嘻嘻嘻——”
一阵诡谲的嬉笑声蓦地传来,在寂静的黑夜中回荡,分外瘆人。
原本屏气凝神,朝内院前行的主仆二人,猛然停下脚步。
抱琴颤声道:“小小姐,你可听见了?”她本就牢牢抓着元衾水的手臂,见小姐不动声色地轻轻点头,不由得更紧了几分,语气中带着一丝哭腔:“小姐,这这宅子莫不是闹鬼吧?”
元衾水知晓抱琴自小便胆小,衾抚般地拍了拍她颤抖的手。
她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因此第一反应便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然而心头却忽而浮现先前被那无名力量操纵的情景,以及能感知旁人心声之事。
她的鸦睫微颤,手心微微发凉,朱唇微启吸进一口气后,牵着抱琴继续前行。
就在此刻,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窜出。
两人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又是一阵阴风吹过,令人不寒而栗。
“鬼啊!!!”抱琴惊慌失措地喊出声,便紧紧闭上了眼眸,一丝凉意自她脊梁延伸到全身。
“鬼啊!!!”
元衾水虽未高声喊叫,却也是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眸,额头微微泛起细密的汗珠。
她的眉心突然轻轻蹙起,貌似方才不止抱琴一道声音?
思及此,她试探性睁开眼,面前空无一人,但待她稍稍低头望去,便有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映入她的眼帘。
并非此前抱琴所想的鬼魂。
孩童的小脸很是圆润,但略显瘦小的身形,却勉强只及得到她腰身。
他破旧的衣裳虽带着些许补丁,却看得出缝补之人细心非常。
半晌,见身旁两人仍颤着身子不敢睁眼,她的朱唇不由得微微翘起。
哪有什么鬼神,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她轻轻拍了拍抱琴的肩,见其身形一颤,便细声衾抚:“抱琴,没事了。”
听见自家小姐的声音,抱琴试探性地半睁了眼睛。
那男孩听见二人对话声,也察觉出不对,猛地睁开双眼。
在意识到面前俩人并非女鬼后,他软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你们是何人,为何装神弄鬼?”
“唉,你这小儿!”抱琴思及自己方才竟被一孩童吓成那般模样,有些恼羞成怒:“分明是你突然窜出吓人,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见两人就要拌嘴,元衾水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抱琴虽行事周密稳妥,但有时却有些太过于孩子心性。
她有什么资格狠他们?“衾水姑娘。”
“衾水姐姐!”
元衾水刚打开宅门,一大一小的声音便响起。
“乔大哥,子翁,你们怎的来了?”她见到手上提着不少东西的乔青生与方子翁兄弟二人,略感意外。
“我想黑白无常了!”方子翁率先开口,眨着两只乌黑发亮的大眼睛。
“黑白无常?”元衾水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愣,随即忆起那一黑一白的两只猫,这几日倒是都没见到它们。
还未等她开口,方子翁便将头探进大门:“衾水姐姐,我可以先进去看它们吗?”
元衾水失笑,连忙侧出身子:“你们快进来吧。”
她话音才刚落,方子翁便迫不及待地径直跑向庭院,留下元衾水与乔青生二人。
显然,他对这宅子比它的主人都还要熟悉。
“这孩子”乔青生面上露出一丝无奈。
今日一早,方子翁便念叨着要找衾水姐姐玩。可如今看来哪是找她啊,分明就是想着那两只猫儿。
不过倒也正好,他也能借此机会前来拜访,不至于显得突兀。
行走间,乔青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宅子,已然没有了年久失修的模样,庭院中也种上了花花草草。
他们一家搬来柳荫街已有一年有余,却从未见过有人出入这间庞大的废宅。
听街坊邻里说,此乃上京权贵曾居住的宅子,而现下却住进两位姑娘,不免让人觉得奇怪。
正思索间,二人来到了主厅。
“乔大哥,请坐。”元衾水给他倒了一盏茶。
乔青生笑着接过茶盏:“原本几日前在下便想前来拜访,只是姑母不慎染了风寒,便只得在家中照谢她。”
元衾水想起那随和的妇人,秀眉微微蹙起:“那方大娘如今如何了?”
“好多了,若不是怕余下的病情传给姑娘,她今日也想前来。”乔青生淡淡笑着,微微垂下眼。
他姑母虽嘴上不说,可他却是看出她心中所虑。
醉月楼的厨娘原本是再好不过的差事,月银不低,掌柜也不会难为人,可如今这案子竟是连大理寺的人都招来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只能暗下决心,定要在殿试中取得好名次,进入一甲,以后让姑母享福。
他踌躇片刻,将手中木匣子递给元衾水:“在下与姑母挑选了一些簪子作为邻里的见面礼,还望姑娘收下。”
他神色有些紧张,除了家中妹妹外,这是他第一次给年轻姑娘送礼。
他们毫无血缘之情,养了她十五载,已是仁至义尽。
她谁也怨不得,只能怨恨自己命该如此。
她嘴角勉强勾勒出一抹苦笑,心中已下决断:“衾水多谢老夫人,侯爷,侯夫人,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她的嗓音微哑,却是异常坚定:“衾水自请离开侯府。”
她已然察觉到,自元宛儿回府以来,不仅是她,侯府的其他人也变得愈发不对劲。
从前,他们断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接二连三给她定罪。
若继续留在府中,只怕此前那诡异的梦境也会一步步实现。
一直未言语的崇德侯严声道:“你这是何意?”
他未曾想过将养女逐出府。年末她便要嫁于衾庆王府,对侯府并非毫无用处。
见她默然不语,崇德侯语气生硬:“你若肯向宛儿认错,侯府仍可接纳你。”
少女垂首轻轻笑了声,就在众人以为她要伏低认错时,她露出素净的脸庞,掷地有声道:“衾水没错。”
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的一众婢女不禁暗叹她太过愚蠢,竟主动放弃这侯府嫡女身份。
崇德侯老谋深算的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精光。
他原以为养女虽性子柔顺,却从不乏野心,但他如今发觉自己竟是从未看透过她。
在许氏含泪欲言又止之际,元老夫人望向昔日孙女:“罢了,便依你所言。”她疲态的眸中泛着一丝惋惜,语气却不容置喙:“等你伤势好转,便搬去侯府旧宅。”
元衾水羽睫微颤,点了点头。
未曾想祖母竟还愿替她衾排去处。
谢浔只当听不见。
但在垂眸时,他的余光掠过桌案,元衾水这间房的桌子总是乱七八糟。
才回来两天就堆了一堆杂物,无数画纸与其他纸张混杂,只有一处异常。
是被宣纸覆盖的,一点麻纸边角。
麻纸倒不算少见,其价格低廉韧性极强,通常是官员文书公牍往来的常用纸,他之前留心过元衾水桌子,常以宣纸竹纸居多,少有麻纸。
谢浔抬手,中指挑起那摞宣纸。
果真是一封信。
目光才掠过去,元衾水便像想起什么似的倏然转身,看见他的动作明显慌张起来,她冲过来拍开他的手:
“不准乱动我的东西。”
谢浔收回手,垂眸看她。
她警惕道:“你在看什么?”
但是最终谢浔什么都没说,他道:“看你这两日有没有画什么。”
元衾水:“不关你事。”
她推着谢浔出门,谢浔单手捉住她的手腕,“嫁衣还喜欢吗?”
元衾水虽然根本没有把那身衣裳展开细看,但衣裳堆放在那里时她盯过很久,所以她知道是好看的。
不仅重工刺绣,恰到好处的点缀珍珠宝石,就连深青霞帔上纹样都别具一格。
是她喜欢的海水江崖,鱼跃飞浪。
“不喜欢。”
“方胧给你选的纹样。”
元衾水改口道:“只有纹样最好看。”
谢浔轻笑一声,道:“是吗?记错了,布料是方胧选的,纹样是我选的。”
他真是有病。
元衾水挣脱开自己的手,又推他一把,然后趁机砰地一声关上门。
房中顿时寂静下来。
静到能听见她略显急促的呼吸。
好半天,元衾水退后两步。
她的目光落在桌案,随即抬手将兄长的信抽出来,折起重新妥善放在木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