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需留在王府待半年而已。
等谢浔头疾好得差不多了,她再提出退婚,便也算不得她理亏。
她不多想,收拾好,躺下就睡。
“叫我小舒就好。”
谢浔既已经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又答应让她留在王府,便也不担心旁人如何看待她身为女子又是大夫的身份。
碧春转着圈打量,两眼都在放光:“哎呀,不施粉黛都这样好看呢!”
元衾水的生活习惯极好,不似时下以纤瘦为美浑身上下捏不出一两肉的女子,而是那种恰到好处气血充盈的美。
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裙,但那乌发落下,本就姣美的容颜变得愈发温柔明媚。
碧春从第一眼见到元衾水,就莫名被她吸引,如今知道她是姑娘,心里更觉得欢喜。
她问:“你这样殿下可知道?”
元衾水点头: “若非如此,恐怕我也不敢告诉你。”
想想她这些天的勇猛之举,碧春很是崇拜:“难怪刘太医今日请辞回太医院了,看来殿下真的很信任你的医术,小舒真厉害!”
元衾水一脸诧异:“刘太医走了吗?”
“是呢,今日一早便走了。”
元衾水没想到谢浔如此果决。刘太医是皇帝派来的,又是辰王妃母家的人按说十分信任才对,竟然这么就把人赶走了。
原本元衾水是大夫这件事,谁都并没太意外,如今却因是女子身份,整个王府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而辰王妃在得知刘太医走后,又见她是女子身份,神色里也生出些厌恶。
“昨日我问你身份来历,你并未提起你是女子一事,为何要隐瞒?”
自来女子行医少之又少,不论是世家闺秀或是寻常百姓中的闺阁女子皆修得是端雅得体,极少有这样抛头露面的。加上她如此年轻,又特意寻来这王府,难免让人多心。
辰王妃虽未点出这些,但言下之意却很明显。
元衾水倒不觉得哪里不妥,只对隐瞒一事解释道:“娘娘恕罪,民女并非刻意隐瞒,只是还未来得及告诉娘娘。”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普通大夫的身份,若谢浔先不同意她留下,她也没必要来和辰王妃解释。
辰王妃顿了顿,确也不好多说什么。
谢浔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这些年来身边从未有过女子近身,他那院里连个婢女都没有,又何必操心这些。
只是刘太医一走,她日后进宫的机会便也少了。
“罢了,既然世子都没意见,我这个做母妃的自然不会反对。”她走上前,将人扶起来,又一脸谦和道,“只是你既然为医治世子,便该将心思都用在医治上,行事也要有分寸。”
元衾水垂首应是,没有多言。
她能感受到辰王妃对自己是不喜,可却不明白她为何要对假装对自己亲和。
回去之后,辰王妃又命人送了好些东西。虽觉觉得怪异,却也只得收下。
谢浔一把将她头上软裹扯下,满头青丝瞬间垂落,元衾水神情变得无措,水润的眸子亦是惊慌。
他望着眼前的女人,戏谑道:“起初本世子倒没想通你来此是什么目的,又碍于你与鹤老有关,也放过了你。今日却是想明白了,敢不要命地凑过来,不过是有人送来本世子身边眼线罢了。 ”
相貌难分,可习武之人懂骨相,那样的身形与肌肤,只稍稍凑近些,便可分辨出来。
他不拆穿,不过是想知道是为了什么。
“想来鹤老早已为别人所用,否则不会出尔反尔,又让你扮成男人来本世子的身边。确是新鲜手段,可惜这样拙劣的招数,本世子实在提不起兴趣。”
说完他将人推开。
元衾水听他前面一段话只觉得莫名,可后面听他侮蔑师父,有些激动:“师父清清白白,从来不屑为点利益屈于人下,受人束缚,否则当初有人以权贵相请,他不会果断拒绝。我虽不知师父到底给殿下送的什么丹丸,又给谁医治,但绝对不会答应殿下来京城。”
元衾水忙着替师父解释,面前人淡定听着,半晌才道:“果然是这样么?”
随后把刀扔在一旁,懒懒抬眼,“不知当初是何人以权贵相请?”
元衾水与他们并不相识,但也规矩行礼,然后自觉退至旁边。
待他们都进了王府,留下来的华阳郡主从头到尾打量着元衾水,随后盯着她那张脸。
“你就是浔哥哥留下来的大夫?”
“回郡主,正是民女。”元衾水在外面道:“还请陈管事将小人留下,我定能为殿下缓解痛疾。”
陈管事不由地问:“你连殿下所患何疾都不清楚,如何敢断定能缓解?”
元衾水直言:“殿下所患之疾并非寻常的头疾,并非身体有哪里不妥,而是心理上产生的一种隐痛。发作也有规律,以殿下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夜间发作。太医也并非束手无策,而是此疾治疗起来十分复杂,且殿下似乎也不肯医治。”
既然谢浔寻医是假的,师父所给的药也并非治疗头疾的,便足以说明谢浔压根就没有治疗。
“舒大夫所言不差。若真能治疗好殿下,王府上下定然感激不尽,只是此事恐怕不是易事。”
陈管事很是意外,面前人所言与太医的诊断几乎一字不差,便是他们殿下不肯医治,才致如此。
华阳郡主皱眉,目露鄙夷,“你当真会医术?莫不是骗浔哥哥的。 ”
比起问医术,华阳郡主觉得她这张脸更为惹眼些。
且在她的认知里,女医只有宫中才有,且专门是侍奉后宫妃嫔的。那些对外的大夫太医都是些皱皱巴巴的老头,他们无所顾忌,会给很多人治病疗伤。一个女子在外行医,就是很不体面的事情。
可这样的女足,不仅被浔哥哥留下,还带在身边,令她想不通。
元衾水想她年幼又是郡主,说话到底骄纵些,也没太在意,只回道:“殿下是何等人物,民女怎敢行骗。 ”
华阳郡主本就因谢浔给她冷脸,心里不痛快,又见一个身份低下的人敢句句顶她嘴,立时生气道:“你不过是个低下的侍女,敢在本郡主面前逞威风,你好大胆子!”
她出宫之前就听她母妃说过,就是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野丫头,仗着有点医术来攀附王府的。
元衾水低头:“民女不敢。”
“你连母妃都不放在眼里,有何不敢的?”
华阳郡主从小就被娇宠长大的,贵妃乃至皇帝都对其偏爱,几乎所有人都将其捧着。她顾及名声嫌少在外发脾气,但在下人面前向来是口无遮拦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
她不认为元衾水这样身份与那些下人有区别,就单单看不惯这样傲气凌人的模样,她就要替浔哥哥教训她。
“你给本郡主过来!”
华阳郡主本欲为难元衾水,陈管事恰好出来,忙上前缓和道:“郡主莫为此等小事生气,您好不容易回王府一趟,王妃还等着您呢。”
华阳郡主见是陈管事过来,敛了神色,哼哼两声,这才作罢。
元衾水转过身,朝陈管事道谢。陈管事还是没将她赶走,但也没让她去给谢浔诊治。
元衾水起初是待在房间不敢随意走动,但又两日过去,便开始着急。
这日一早,她准备去找陈管事,不料无人肯告诉她,甚至避她如蛇蝎一般,看见就走远了。
然后在暗处窃窃私语。
“这样年轻的人也敢称大夫,不知又是谁派来的眼线,咱们不可随便与他搭话。”
“可不是!先前章王府不是溜进来一个躲进了司膳房,被殿下发现后,活活剥下一层皮。你们谁要敢与他说话,下场说不定比那还要惨。”
元衾水默默听着,不敢再去问。
她转身欲回房,走来一个膳房姑娘,安慰她:“别听他们几个乱说,倘若舒大夫当真是谁派来的眼线,这会儿也不会站在这。”
元衾水点头,温声:“多谢。”
“我叫碧春,你不用紧张,陈管事既然肯将你留下,耐心等等好了。”
碧春见她这样可怜又可爱,不禁大胆地多看了两眼——面前之人虽着素衣却仪态端雅,肤色如雪无瑕,是个眉目清秀俊俏小公子,真真养眼。
她见了欢喜,主动告知她关于谢浔求医之事。
陈管事嘱咐道:“华阳郡主一直在宫里陪着贵妃娘娘,今日回来想必要留上一段日子,舒姑娘尽量避开些吧。”
元衾水应了好,并没有在意陈管事这话。
她又不曾得罪华阳郡主,且她又瞧不上自己,只要不出院子,想必也碰不上。
她总是不出门。
谢昀秋走后,谢浔亦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右云一别,两人有将近十日未曾再见面。
但元衾水少见地并未成天想他。
回到晋王府后,元青聿又莫名其妙忙了起来,每每他出门前,都会询问元衾水想要什么东西。
元衾水起初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后来她发现就算她不说元青聿也会带,而且购置地都是很为贵重地东西,元衾水这才鼓起勇气跟哥哥说自己想要什么。
元衾水的生活,迎来了少见地,记忆中最安逸的时刻。
只除了一件事。
自她回府后,她还没见过方胧。
因为她害怕方胧对她失望,所以一直逃避见她。
第 47 章 争吵
元衾水最近一直在思考。
届时倘若方胧问起,她应该编造怎样一个合理的故事来说服方胧。
首先她不能透露自己跟谢浔在此前就有不少牵扯,因为方胧一定会问她,“你跟殿下有这种牵绊,为何从前对我只字不提?”
方胧对她总是毫无保留,所有心事所有秘密都会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所以她不能让方胧发现自己原来对她说过那么那么多谎言。
这也会让她们的友谊岌岌可危。
但元衾水一直没有编好理由。
碰巧方胧也没有主动来找她,所以她一面心虚焦急,又一面安于现状地企图逃避。
直至一日傍晚。元衾水看着身前横着的几具尸体,心一横,视若无物地便跟了过去。
原本想再解释一下自己医术其实不差,不料正好看见谢浔脱下那宽袖,露出一道极深的伤口,当即表现道:“殿下的伤口,需要尽快清理一下。”
她随身携带着药包,有药粉可止血。
然而她的手还没伸过去,便被谢浔抓住,他力道大得似要捏碎那柔骨,“想求死的话,本世子不介意成全你。”
耐心已尽,眼底又泛起了杀意。
元衾水没想到他如此防备,忍着疼,很是无辜:“小人绝无伤害殿下之心小人只想医治好殿下的头疾。”
话落,廊下已经亮起灯火,有人进来处理尸体,谢浔才松了她的手。
不愿多看一眼:“滚吧。”
房里点了一盏不怎么亮的烛台,勉强能看见周围,王府的太医在处理谢浔的伤口,侍卫将地上的尸体都抬走,只余角落里一个被断了手脚的活口。
血腥可怖,元衾水垂下眸。
这样暴戾阴狠的性子,果然与她预料的一样。
她蹲身下去将甩落在地的药包捡起来,不敢发出声响,转身走到陈管事面前,“小人愚笨,忘记怎么进来,烦请陈管事告知。”
黑灯瞎火的,记不清路是很正常的。
元衾水试图最后挣扎。路面通散,元衾水并未因头上一点伤返回去,只是下车时戴上帏帽,遮一遮伤口。
她本以为师父早已经在寺庙,不料住持告知她:“鹤施主已经走了,只留下这包袱给小施主。”
元衾水接过,忙问:“那师父他可有说何时归?”
住持合掌道:“鹤施主留话,让小施主不必等他。”师父医术不凡,却并非爱财之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师父如此狮子大张口。
她看了一眼送药时间,正好是今日,便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改道去了成衣铺。
祖母不让她以大夫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便也如从前随师父四处行医时,扮作男装。
嘱咐云初在成衣铺候着,则从铺子后面离开。
师父交代的送药地点是在梨园,但没有说来人是谁,只让她去规定的房间等着,时辰到了进去拿走诊金,放下丹丸就行。
元衾水虽知道师父四处游乐随性惯了,但以往冬至都会与她一道来江陵祭拜祖父,今年却不知因何不来了。
他若不在江陵,她不知该如何劝动祖母了。
天色不早,元衾水没有久留,随即又下了山。回到马车上方才打开包袱。
里面是红木盒,放着几瓶丹丸,还有一封书信,上面也没提及他要去哪儿,只吩咐她去给人送药,另要收回百两黄金。
这倒让元衾水有些诧异。她不由得怀疑,师父会不会因此事才没来江陵?
可仔细一想,师父应该是知道对方的身份,否则不会配制这宁神养气的丹丸,更不会要价百两黄金
元衾水手里端着木盒,思绪忽而飘得远了些。
她记得师父在几年前便配制了此丹丸,还曾考她该用何种针法一起疗愈,她当时没有答上来。以至于后来啃了两天两夜的古籍,才找到对症针法。
只是这种头疾之症少见,亦最是难挨。轻点的或许还有得治,发作严重的便会不堪折磨,选择自行了结。
这些正好与谢浔头疾症状吻合。
正这么想着,隔壁传来东西碎裂与倒塌的声音。
“殿下——!”
这便是发作得有些厉害了。
元衾水定了定神,一个极其不善的念头忽然从脑海里闪过。
她将丹丸都藏进了怀里,准备离开。
然,已经晚了,有人动作比她还快。
陈管事闻言,打量着面前的人,不禁觉得奇特。
今夜所来之人,他都是一一过了眼的,因看得出元衾水与其他人不同,也觉得她心性单纯,所以刚才会提醒她,希望她不要惹无妄之灾。
哪料竟然是个不怕死的,明知里面打斗起来,还敢近前去。
而经历着眼前一切,还能说出不认识路出去的话。
陈管事好奇道:“舒大夫是从哪儿来的?”
舒是元衾水的小字,师父常常唤她小舒,元衾水来时以此作姓。
她乖巧应道:“回陈管事,我从泽州来的,先前与殿下在江陵见过的。”
陈管事先是一顿,随后笑道:“原来是这样。”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闭眸坐着的人,见其并无一点反应,于是又道:“既然是这么远赶过来,一路风尘仆仆想必很是辛苦,今日不妨在王府歇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
倒不是怕会将今夜之事说出去,只是既在江陵见过自家殿下,便说明眼前此人就是鹤老的那个徒弟。
殿下寻鹤老一直都秘而不宣,倘若就这么放人出去,万一将此事泄露,便成了隐患,自然不能就这么让人离开。
元衾水有些不好意思,犹豫道:“这样可以吗?”
“不妨事,舒大夫这边请。”
于是陈管事给元衾水安排了一间房,见她浑身脏污不堪,又命人打水还给套干净衣服,让她安心住下。
元衾水感激谢过,当即换下一身湿透又有血污的衣服,然后坐在床头瑟瑟发抖,一阵后怕。
她完全没有想到谢浔四处求医是个陷阱。
元青聿派小厮传信回来,说是有旧友来晋,他需设宴款待,今夜遗憾无法给她准备晚膳,请她记得与膳房交代,按时用晚膳。
元衾水悄悄松一口气。刀尖指向她喉咙,上头残留的血滴落在她的衣领处,元衾水僵直着身,不敢动分毫。
若非刚才陈管事喊住了她,兴许地上躺着的尸体中也会有她。
她也早该想到的,偌大的王府进了刺客不可能察觉不到,也不可能有打斗声却没一个侍卫出现相救,分明是早有预谋的陷阱。
害她刚刚还以为他寡不敌众要命丧当场了。
“我们在江陵梨园见过,殿下忘了吗?”黑灯瞎火的,元衾水怕他看不清又或是忘记了自己,于是提醒了一句。
“哦?那又如何呢?”
若非与鹤老有关,他大抵是记不住的。按常理来说,他这样高高在上又把握权力之人,应该极力掩饰,以防有心人乘虚而入。
可他却不同,大肆宣传自己饱受疾病折磨,就差告诉人他快要死了,毫不遮掩。
于是蠢蠢欲动之人便当真上了钩。
说不上是多高明,但能拿自己性命设局的却是极其大胆且狂傲。
似这样暴戾又谨慎的性子着实可怕,防备至极不肯轻易信人,似乎心情不好还会随时取人性命。
她都不敢想,要是直接跟他提出退婚,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就把她杀了。
安然无恙待了一晚上,第二日陈管事也没来找她,只是派人过来通知她先等等。
接着她便在房里等了一整日。
元衾水反倒松了一口气。
因为师父的缘由,谢浔并不打算杀她,但愿不愿意留下她,却是未知。
她不想干等着,便主动去找了陈管事。
陈管事见了她,劝道:“殿下未必肯见舒姑娘。”
元衾水坦言:“行医救人自是尽全力而为,无法绝对保证,但殿下之疾,小人有过诊治的经验,一定会治好殿下的。”
谢浔漠然:“是吗?”
随即刀尖忽然上挑,缓缓绕至她的后颈,刀面的血也顺着蹭在那白皙的皮肤上。面前的人行近几步,低眸垂下,探那血痕之下的肌肤厚薄。
轻声一笑。她来得早,便静静在隔壁房间等。
残留余雪化成水从房檐滴下,打在窗台瓷瓶的梅枝上,凝了水珠,那花苞便一点点开了,元衾水坐在旁边,将一壶茶都喝尽了,也没听见隔壁有动静。
按照约好的时间,对方已经晚了半个时辰。她不能在外留太久,不料刚行至门前,隔壁便有了推门的声音。
因多数人都聚集在二楼吟诗听琴,此间楼层上来的人极少,相对安静,哪怕对方刻意压低声量,元衾水也依稀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今日刘知府在城门外一闹,鹤老未必肯现身了,殿下不妨先回驿站歇下。只要他人在江陵,属下定能在三日内找出人来。”
“此事不妥。鹤老擅易容术,我们在泽州尚且查不到他踪迹,在江陵恐怕也要费不少时间。殿下身子要紧,不宜在江陵耽误太久。”
元衾水眉头微蹙,缓缓拢紧了手心。
鹤老便是师父,而他们口中的“殿下”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一个易容术将你们难住了,还是觉得本世子活不过今晚了?”
男子突然问话,两个下属噤了声。
“既然都不是,那便掘地三尺也把人给找出来。”
他语调平静却不容人抗拒,两人诺诺领命。
不再提及鹤老,却是回禀了另一桩:“昌宁伯府已经派人来过了,说是同刘知府等人在酒楼设宴,要给主子接风洗尘。”
男子冷笑,略有些讥讽:“褚家还真是迫不及待”
听到此,元衾水已经知晓他是谁了。
只是没想到他不仅认识师父,甚至连师父会易容妆术也知道。
元衾水很清晰地看见刀面寒光映出的瞳仁阴冷彻骨,比起不信任,似更多的是不屑。
而不屑的并非她所言,而是不屑杀她。
元衾水也不明白面前此人到底哪里有温润的样子,更不知她爹当初为何要与辰王定下这门婚事,但她既然来了,便没有轻易退缩的道理。
虽面上恐惧藏不住,但她说的话却没有丝毫作假:“世子的情况我都知晓,丹丸虽能缓解,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一定尽全力医治殿下,绝无半句虚假。”
谢浔收了刀,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你算什么?”
他那宽大的袖袍浸透了血,垂落时略显沉重,明明一身杀气未散,偏迈出来的步伐似世代贵族养出来的矜贵从容。
将刀扔至一旁,谢浔行至她面前,看着那张过分柔丽的脸,眼底满是嫌弃:“看来鹤老没有告诉你,那丹丸并非本世子所用。”
元衾水一怔,惊讶至极:“怎么会?那丹丸分明是没错的 ”
宁神养精气的丹丸,正是治疗头疾的药物,师父从前还考问过她头疾之症的疗法,怎么会不是呢?
难不成那药瓶里装的竟是别的丹丸?
元衾水不知丹药究竟给谁,只急于辩白:“殿下误会了,小人当真是为殿下而来。”
“本世子没工夫猜你来王府是何用意。”谢浔没了兴趣,冷冷丢下一句,朝屋内走。
她独自用了晚膳,坐在花树下吹晚风发呆时,师青带了两个裁缝过来为她量体裁衣,说是现在已经开始赶制婚服。
元衾水起身,道:“这么快。”元衾水在回江陵的路上听闻谢浔近几年头疾频发,太医也束手无策,如今正四处求医发帖,若能医治好,便应许一个条件。
可能不是个好办法,但她想试试。
只是,祖母不让她再离开江陵,要她好好留下待嫁。
她还需想个办法,让祖母肯松口。
郑氏留着元衾水试衣裳,元衾水却没有心思,寻了个借口便出门了。
云初备好了马车,劝道:“外头这积雪未化,出城的路想必不好走。”
“无妨,我要去见见师父。”
师父与祖父是挚友,若由他出面帮她缓一缓,祖母或许能同意。
大雪初霁,道路两旁积雪未化,街道上人群挤挤,连去崇庆寺的路都行得不畅。
因明日便是冬至,进寺庙祈福,出郊外祭祖的人便多起来,往返城内时的行人与马车都在一条道上挪动,行得十分缓慢。
过了一会儿,竟是半点不前,堵住了。
云初性子急,忍不住就先下去查看,只是她没走两步,便见后方有官吏策马冲来,在人群里挥鞭,强行开道。
元衾水甚至来不及喊云初躲开,那马鞭便落在了马上,马失控惊乱,先与前面马车相撞,继而又撞向旁边树干,她稳不住身形,向车厢内倒去。
云初吓坏了,赶忙爬上车去:“姑娘伤哪儿了?”
元衾水额角撞在桌角已经破了皮,渗出了血,她忍着疼,“外面怎么回事。”
云初道:“是官府的人正在开道。”
元衾水皱眉,掀开帘子朝外看去,也不只是她,那些行人避让不及的或碰撞或跌倒,已是一片狼藉。
而那为首的酷吏毫不在意,扬鞭策马,气势慑人:“贵人驾到,尔等速速让开!”
随即又是挥倒一片。
能劳动官府开道,且一众官员皆城门相迎,也只有皇裔贵胄了。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念几句倒霉,把伤痛都往肚子里咽。
元衾水听他们窃窃谈论,大概知晓来人是谁了。
云初裹着帕子替元衾水揉着撞红的额头,又想起适才险些翻了马车,一时气不过,欲起身出去问罪,被元衾水拉住了。
云初正疑惑着,便见车帘掀起的一角,有辆极为奢华贵气的马车停在身侧,两旁侍卫凛然而立。
而知府大人与其部下官员皆整肃仪表,躬身相迎:“世子殿下远赴边关,虎帐运筹令北狄望风而遁,威仪赫赫实乃社稷之福!下官等迎驾来迟,还请世子殿下恕罪!”
云初欣喜不已,轻声道:“原来是世子殿下!”
元衾水默然,只觉出门不利。
外头官员们还恭敬跪着,车内的人却并不打算现身,只隔着一道帘子,轻笑:“人仰马翻的迎接倒是别致。 ”
这样的开道,行人与马车倒的倒,横的横,痛呼一片,想必没有人还能笑出来。
元衾水听着,不觉皱了皱眉,轻轻落下了车帘。
其他官员们也似乎被这样喜怒不明地笑,吓得都不敢吱声。
在等候问罪的静默中,忽地有人走到了马车前来请罪: “不知三小姐在此,下官该死。”
元衾水的马车虽不算贵气,但车前的昌宁伯府徽记却谁人都识。也不会不知她如今是褚家三小姐,更是浔世子亲自去御前讨来的未婚妻。
刘知府此刻吓得声音都带着颤,他弓着身不敢起。
元衾水并不想答话,只让云初下去应付了他。
云初施一礼,随后道:“刘大人,我们家小姐无碍,只是有两句话想问问刘大人。”
听见人没事,刘知府松了口气:“请讲。”
“刘大人身为父母官,却在人群密集之地,不顾百姓安危便扬鞭开道,是否不妥?倘若礼制规矩可无视百姓性命,那日后圣驾亲临,又该如何?”
开道跪迎是地方官员对皇家贵族所行礼仪,但若只为迎接开道,便罔顾人命为买年太过暴戾,也太过谄谀。
刘知府被噎住,未料这养在府里从不见人的三小姐言辞尖锐,几句话便将他陷入不义之地。
他态度极好,赶忙下令让官吏去处理受伤的百姓。
云初转身,行至旁边的马车,施礼解释道:“姑娘适才受了伤,就不便下来向世子殿下行礼。”
车里的人仿若没听见,只言:“走吧。”
于是侍卫驾着马车径直往城门去了。
元衾水端坐在车内,云初耷拉着脸回来,很是气恼:“世子明明知道姑娘在这,也听见姑娘受伤了,他竟连一句关心也没有,就这么进城……”
哪怕知晓马车差点翻了,也丝毫没有上前关心问候一下的念头,哪里会是想要求娶她们姑娘的人?
云初越想越气:“今番便是这样的态度,日后嫁去王府,不知还会怎样的冷漠无情。”
元衾水面色平静,一点也不意外。
这样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做的人,果然并非真心来祭拜爹娘的。
她担心云初守不住嘴,嘱咐道:“若非祖母问起,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两家身份的差异摆在那里,多说无益只会落人口舌。
云初点头,嘱咐车夫回府,不料那刘知府又上前来拦路:“今日让三姑娘受惊,是下官失职,回去必当亲自去世子面前请罪。只是下官人微言轻万万没有三姑娘在世子心中的分量重,还望三姑娘在世子面前替下官好言几句。”
这是做错事,找她来分担了。
可刚才世子的态度如何,他不都看见了吗?
元衾水并不受她这假意的捧,直言道:“刘知府说笑了,这样的罪责我可不敢担。”
今日之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他身为官员若有失职自有朝廷处理,若她去求情,他日问罪必也是连带这褚家。
刘知府讪讪,不敢再言。
虽然心底早有猜测,可见到时难免觉得骇然惊心。
元衾水怔愣原地,一道身影从里面缓缓出来,云白衣袍被腥红浸染没有了原色,他伸手把刀从门口的尸体里拔出来,抬头看向她。
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与他们一道来,想必也同他们一样?”
幽暗中的眸底,似浸了一片血色,晃出一束狠戾的光来。
元衾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医师会变成刺客,还这么巧自己又和他们一起进得王府。
她轻颤着解释:“我是来给殿下诊治,与他们不同。”
谢浔讥讽一笑,将刀尖抵在她的脖子上,面色苍白森冷,“倘若治不好,便和他们一样,如何?”
她仿佛踏入一片虚无,也不太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隐瞒了跟谢浔的事,还是会让方胧失望。
为什么越努力越徒劳。
她喉咙发干,纷乱的思绪找不到出口,她胡乱道:“胧胧,你还是看见了,是吗。”
“我不正常,所以你对我失望了。”
但是方胧没有回答她。
因为院外传来响动,是元青聿回来了。
方胧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对元衾水道:“算了,没关系。”
第 48 章 位置
方胧很快离开了。
元衾水想去留她,但她意识到自己就算留了方胧,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那滴泪水已经顺着皮肤滑落,只剩一道湿痕。
又做了错事。
她总是小心翼翼搞砸一切。
她想去道歉,但是又难得敏锐地察觉出,道歉应当也是不对的,道歉要说出自己的错处,但她错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元衾水疑心自己脑子有问题。
不然为什么别人可以交那么多朋友还游刃有余,而自己连好脾气的方胧都应对不好,她还把方胧气哭了。
元青聿进房时,看见的就是房门大敞,呆坐在桌案前的妹妹。
元衾水一向喜欢发呆。
所以他起初并未察觉不对,脱下外袍后,他问:“晚膳吃了吗?”
“姑娘,姑娘——”
元衾水从一片黑暗里睁开了眼,浑身如浸过冷水一般大汗淋漓,连寝衣都湿了。
她惊坐起身,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
婢女云初坐在床前,轻柔地替她擦去额前的汗水:“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恍然听见声音,元衾水转过头,眸中水雾朦胧,意识到自己还在江陵,并未嫁到京城。
自两个月前起,她便时常梦到这些可怕的场景。
虽有些惶然不安,可到底只是梦境,没有多想。直到一个月前赐婚的旨意到了江陵,她才意识到那一切并非梦。
她当真与辰王世子有婚约,也与梦境中时间相合,要在一年后嫁入王府。
褚家上下,包括祖母舅舅他们,眼下都在因为有这婚事而感到高兴。全然不知她那未来的夫君,狼子野心,会在大婚当夜谋反,令褚家上下灭亡。
刚至卯时,外头天还未亮,元衾水没了睡意,缓了缓便起身。
见屋内掌了灯,进来几个丫鬟,是舅母郑氏派来跟前伺候的。
“姑娘昨日才回府,舟车劳顿,老太太与夫人让您不必早起前去请安。”
元衾水温声:“无妨,该去的。”
她这些年一直留在泽州养病,很少回江陵,加上知晓未来之事,内心不安,总想着要多陪在家人身边。
元衾水坐在妆台前,由着丫鬟替她挽发梳妆,只是她不喜妆容繁复,便免了那些夺目贵气的配饰,妆面也只是略施柳眉。
又在那一堆极为华丽的衣裙里选了件素雅的,领口环以白狐软毛,柔柔拂过下颌,衬得乌眉肤白,胜却冬雪。
见她如此迅速就妆戴好了,丫鬟愣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寻常闺阁小姐梳妆少不得要耗费一个时辰,敷抹画描点涂,缺一不可方能有个精致妆容,更别说配饰与穿衣还要顺着搭配。
可自家姑娘毫不在意的模样,想必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翠青鬲炉里熏着柔香,少女倚在软榻上睡着了,眉间自睡着后就一直没有舒展过,泪泽也顺着眼角淌下来。
似一场噩梦开始,又或是恍回前世重堕地狱一回。
梦里的大雨下得昏天黑地,整个辰王府被笼罩得压抑沉闷,叫人喘不过气。
元衾水穿着厚重的喜服被人搀扶进了房内,没有礼成,也无需叩拜,一切都怪异至极。
先是下人的惊叫声,后丫鬟云初哭着跑来告知:“姑娘,世子谋反,褚家上下已被禁卫诛杀!”
元衾水推门出去,便见外面火光冲天,所有人都在惶恐地逃窜。
禁卫以辰王图谋不轨逼宫篡位,浔世子恶逆不道,残暴不仁的罪名为由包围了王府,随后举刀便杀。
喜绸在漫天大火里烧得刺目,雨幕里的人一个个倒下,血流成河。
元衾水想逃,可喜服厚重阻碍了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剑穿胸而出。
血液汩汩而出,在胸前洇散开。
她倒在地上,雨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只听见那人啧啧叹惜:“多好的一张脸儿,真是可惜了。到底是本王那侄儿心计深,假意替你爹翻案,利用这桩婚事来拉拢那帮清流,就连眼下大婚这么喜庆的日子,竟也拿来做幌子逼宫篡位,还真是小看了他!”
元衾水茫然,胸口钝痛不已。
这一切竟然都是阴谋!
昏暗间交织的雨幕砸落在血泊里,她趴在那呕血不止,却不甘落得此下场,奋力挣扎着起身。
可面前的火光却迅速在眼前缩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亮如白昼的殿堂,还来得及抬头,便感觉到脸颊溅来湿热。
腥气黏腻,殷红刺目。
殿内席上佳肴琳琅满目,地上却已成了血池。与她对面而站的人亦是一身喜服,衣摆从血池拖曳而过,缓步朝人群走去。
大臣们被节节逼退,他们惊恐万状地看着提刀行近的人,有求饶,有唾骂。
谢浔不为所动。
寒芒从空中划过,准确地落在他们的脖颈上,血液肆溅,谁都无法阻挡。
尸体堆叠,他唇角却勾起一抹笑,血腥浸染在那双眼中,如同嗜血恶鬼。
元衾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不能动弹,连害怕也忘了。
她根本不敢相信,面前谋反的人会是她的夫君。
一个在大婚之夜谋反,还谋反失败,祸及她家人的阴险小人!
雨滴落进眼里,绝望的眼瞳里映着火光,还有禁卫屠杀的剑影。
元衾水没能爬起来,堕入了黑夜。
丫鬟们垂眸不敢多言,心下却不免同情。
大雪下了一整晚,房檐廊下皆铺了厚厚一层白雪。仆人们在庭院清扫,褚老夫人刚从佛堂里出来,见院子里的梅花一团团、一簇簇开得甚是喜人,欲唤身旁的嬷嬷折几枝送过去,不想元衾水正从廊下走来。
褚老夫人站在廊下等她:“今年的梅花开得甚好,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再看看有缺什么的,一并都添置上。”
元衾水这些年一直都在泽州,偶尔回来也住不长久,但老夫人每回都会提前让人把房间院子都布置好,什么好的都要留着给她。
元衾水扶着老夫人进屋,随后双手交叠,行了个跪礼。
褚老夫人连忙唤她起来:“地上寒凉,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说完将人拉到跟前,仔细端详起来。
瘦瘦小小的人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与她故去的娘亲愈发相似,只是常年不在家,不知在外头受了多少苦。
老太太将那纤手牢牢握着,思念与愧疚不觉涌上心头,湿润了眼眶,一脸慈爱道:“回来了就好。”
元衾水亦如孩童时依偎在祖母怀里不肯撒手,直到郑氏掀帘子进来,她方才起身,又向郑行礼问安:
“舅母。”
“适才院子里没人,便猜你定是来了你祖母这儿。”
郑氏托着她的小臂起身,见她并未穿戴自己准备的那些衣裙首饰,便道:“昨儿送去的那些东西,若是觉得不喜欢,可再挑选些其他的。”
元衾水弯眉:“舅母选的自然都好,只是不必如此花费。”
郑氏看出她有不自在,直言道:“你可知我与你祖母这几年天天念着你,倘若你回家了却处处见外,那舅母可要生气了。”
自从元家遭难,元衾水被接回江陵,郑氏便一直待她如亲生女儿般养着。后来因身子不好被送去泽州养病,郑氏亦时常派人去看她,对她的疼爱程度胜过老夫人。
所以元衾水从来不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又或在外面受了苦,反而觉得自己是被宠着长大的。
只是想到将来之事,忽觉鼻子酸酸的。
但元衾水不敢将那样未知祸事说出来,只低头捧着热茶,掩去眼底的情绪。
郑氏看着她,提起了婚事:“虽说圣上是因你爹案子平反,觉得有愧疚才赐婚,可到底是浔世子主动到御前请婚的,想来他对你是有那份心的。”
元衾水不言。
这必然是不可能的。
元家出事时她才七岁,谢浔十二,如此小的年纪怎知情爱?分明是有所图谋。
她虽不知爹到底因什么获罪,后来祖母怕她伤心也不愿多提,但她或多或少在外面也听说了些:当年太子妃与皇长孙命丧于行宫大火,而她爹负责整个祭典,因失职判了罪。
这件事在老皇帝心里成了一块心病,亦是人人不敢提的忌讳。
何况这婚约不过是爹与辰王口头上相约,连婚书都没有,根本作不得数。
而多年未提,如今无端请婚,更加说明是一场阴谋。
如是想着,元衾水只觉寒从心起,缓缓道:“京城太远了,我不想去”
“这婚约已经了圣上的同意,咱们哪有推拒的道理。”
老太太清楚元衾水的性子,知道她是想留在泽州,但女子行医终究不能长久。
“你行事向来有分寸,祖母从来不曾担心。只是这婚事既经了皇上,又是你爹娘亲自定下的,便没有作罢的道理。”
又道:“诸王之中,唯辰王以德才为纲,世子亦是自幼谦逊温厚,你爹当初便是看中世子品性,才答应下这门婚事。你若嫁过去,祖母也能放心些。”
婚事已定,轮不到褚家拒绝。
外头雪已经停了,日头正冒尖,丫鬟打开毡帘,元衾水抬眸便是那一树红梅。
薄雪残留在枝头,衬那殷红似血。
恍然一瞬,好似见到那夜的杀戮,以及那幽暗双眸里的赤红,令她感到一阵阵眩晕。
郑氏在旁拉着她的手道:“世子从边关回京,昨儿派人来说会在江陵停留一天,顺便来祭拜你爹娘。你们儿时经常在一块儿嬉闹,想必不会生分,明日该去见一见。”
元衾水知道祖母与舅母对这门婚事感到很满意,一唱一和,哄着她一定要见谢浔。
可这是一桩蓄谋已久,给她与褚家带来劫难的倒霉婚事,她若嫁过去岂非往火坑跳?
无论如何都要退了这婚事。
只是褚家提出退婚是决计不能成的,她只能另想办法。
她在别人心里是有位置的,所以不能臆测,要去大胆沟通。
往好处想,既然威胁的理由不成立,那她对谢浔威胁的行为应当也没那么下作了。
也许有另一种可能。
元衾水对谢浔总是大胆的多,包括此刻,她绞尽脑汁,大胆畅想。
也许谢浔答应她,是因为谢浔自己也想靠近她呢,只是谢浔爱面子,需要台阶。
之前他说合适,但其实他们根本没多合适,一看便是假话。
想到这里,分外自信的元衾水兴奋起来,她决定回去就去找谢浔问问。
反正他们都要成亲了。
第 49 章 否认
婚期被定在九月十七。
到今日,晋王世子即将娶妻的消息已然人尽皆知,不少曾与晋王府关系密切的豪绅都曾携礼登门祝贺。
一向对这种表面礼节毫不关心的谢浔,在某一日,像是突然注意到那些礼品,凝神盯了半天,突兀道:“很有必要吗。”
师青顺着他目光看去,很快明白过来谢浔的意思。
商贾作风和官场大不一样。
山西当地的势豪大户每次前来前来拜谒,都不会空手而来,用心些的备古玩珍宝,直率的直接带着银票。
谢浔此前从未过问过这些,在他眼里,这些礼品同拜谒本身一样,都是无意义的,可以敷衍而过的事。
师青道:“您觉得没有必要,但旁人或许会认为,这是诚意。”
“若关系亲近呢。”
一百两黄金不是小数目,用来买两瓶药丸,更是奢侈至极。
虽说高家家底厚,不差这些钱财,可若非十分亲近或是在意之人,想必不会舍得。
是以高柔在说出这瓶药丸的价格时,脸上会露出羞怯难为情的神色。
而眼下谢浔又肯为她驻足停留,她的心紧张到几乎要跳出来。
她不敢去看面前人的眼睛,低头含羞道:“原是年节前就该拿给殿下的,只因叔父有事耽搁了,还望殿下见谅。”
谢浔视线落在元衾水转身离开的背影上,皱了皱眉,恼她的擅自离开。
再转过脸时,不显情绪,他瞧了一眼手里的药瓶,意味不明,“倒是有心了。”
高柔没有想到谢浔会这么说,心下十分开心。温黄光线至他身后照来,很清晰地看见谢浔脸上的表情,泛着危险的寒意,冰凉的目光也像是要刺穿她。
通常时候,元衾水给人施针都不会靠这么近的,也不会触碰到任何位置的肌肤,因为病患都十分配合,所以她总能很快就能结束。
但谢浔不同,他从来就没有好好端坐过。
每次扎针她都小心翼翼,生怕偏错位置,弄痛了他。
她也从不觉得面对脱了上衣的病患有什么羞耻杂念,她只是治病疗疾。
但此刻她低着头,心虚不已。
知道谢浔还注视着自己,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在巨大的房间里,幽暗不见五指,谢浔坐在她面前,而那唯一的光照就在她的脸上。
她刚才手腕对着他那位置,磨磨挨挨了半天,从软绵到硬挺
而他刚刚呼吸忽然变缓的时候,大概厌恶到恨不得掐死她吧。
元衾水低头看着自己所站的位置,几乎被他双腿围拢了,浑身紧绷到无以复加。
直到谢浔张腿侧让,她逃似的退到了外间。
薄纱裙摆从他腿边拂过,那股轻轻淡淡的幽香随着她的动作流动、蔓延、黏人、令人无法忽视。
谢浔侧过头,敛眉看向她。
“对不起民女不是故意的。”
尽管如此说,元衾水仍旧不敢抬头,但在这样似承认了自己刚刚所做之事有多无礼僭越。
她暗暗懊恼,自己应该硬气一点的,不该表现得如此慌张。
她站在离他两尺的距离,焦虑地等待着谢浔对她刚刚大胆动作的定罪。
然而谢浔视线很快便收回了,没有回应她,端坐身姿,继续处理书案上叠放成小山丘的折子,似乎对刚才的事情并不在意。
只有她自己多想了。她左右思量,试图从多方面开始调理,比如炖些滋补药膳,弥补些亏空。
元衾水去膳房的时候,碧春也在,她凑来帮忙,其他人忙着手中的活也时不时偷偷看两眼元衾水。
自打那夜投毒事件之后,西院里的人都对她有了些改观。一是真的看见了自家殿下对她的信任,再则是对她这种外来身份的融入给予了认同。
所以见她手忙脚乱,对于膳食并不熟悉时,会主动上来教她。
碧春亲眼见她烧干了砂锅,好奇地问:“小舒你以前没进过厨房吗?”
元衾水的身份在大家的眼里便是一个四处行医市井百姓家的女儿,因父母双亡,自小跟着师父讨生活,所以不会做饭什么的,显得有些矛盾。
她低头尴尬说:“以往都是师父做饭。”
事实是有云初在,她根本不用进厨房。
她本以为知道大致流程,做起来应该不是很困难。
但她忽略了熬粥需要的水量以及火候的大小,以至于手忙脚乱烧煳了好几锅。
众人见元衾水极其难为情的模样,也没忍心说什么,只是告知她注意些,别烫伤了手。
到最后忙了近两个时辰才将一锅能入眼的药膳粥熬成功了。
她刚出膳房,便见谢浔回来了。
他今日一身骑装,显得身量愈发挺拔,与元衾水站在一起时,两人身形差距甚大。
见她刚刚从相反方向来,神色不虞,“这王府不是你能随意走动的地方。”
元衾水解释道:“民女只是去了膳房。”
去做什么她没敢说,只是下意识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谢浔瞥见了她莫名的小动作,继续往前走,随后忽然在月洞门前停下。
里面庭园里款款走来一女子,身着檀色罗襦,娇美的脸上薄施粉黛,如三春之桃,妩媚鲜丽。
浅浅施礼,开口时如玉音婉转:“柔儿见过殿下。”
许是等了很久,突然见到来人,尾音带颤,有藏不住的喜悦。
而见人胆敢在西院内挡路,谢浔脸上一瞬笼罩了阴翳之色:“何人?”
女子哑然,随即有些失落与委屈道:“殿下是忘记柔儿了吗?”
隐隐哭腔,想必眼泪盈眶了。
元衾水大概知道来人便是华阳郡主口中的柔姐姐,正是吏部尚书之女,高柔。
她跟在谢浔身后,隐在洞门旁边,不敢出声,有些尴尬。
谢浔见来人是个听不懂话的,根本懒得看一眼,直接绕开。
高柔急急上前,“殿下,柔儿是替爹爹给你送药的。”
说罢,拿过身侧的丫鬟手中雕花木盒。
“这是爹爹在泽州药老那求来的药丸,可治殿下头疾的。”
谢浔顿了步子,回头:“你爹见过鹤老?”
高柔欣喜道:“是家中叔父去岁中秋从泽州回来带的。”
谢浔没发怒就已经是开恩了,她还好奇他为何没反应做什么。
元衾水浅浅呼了口气,耐心等待他看完手里的折子,便上前去收针。
他不似刚才那样怪异的姿势,而是端正着面朝自己。
元衾水眼睛都敢眨,快速完成手里的活,然后拿来外衣替他披上,又去掩了窗户。
“施完针尽量不要吹风,若是可以的话,殿下此时也该歇下了。”
案前的人没有反应,只是冰冷冷地道:“无妨,出去。”
元衾水转过身退去外间,没有走,而是守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谢浔终于抬起眼看她:“还有事?”
元衾水垂着眼:“没有。”
依然没有挪动步子。
谢浔冷笑一声,似是猜出她又想做什么,于是道:“劝你收起下药的心思,出去。”
元衾水轻声:“民女不敢。”
气氛异常诡异。
分明两侧墙面都是泛着银光的兵器,那股冷意从脚底渗透全身,她却始终不肯挪动丝毫。
极其难以启齿,近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声音微弱到不凑近不可闻: “民女想留下”
漫长的一段安静。
谢浔手中动作停止,抬眸。
元衾水没想真的留下。可华阳郡主第一次见面便能肆意来欺辱她,辰王妃亦能随意给她扣罪,她太没有安全感了。
如同她先前所想,只是开锁太简单了,但开完锁之后呢?
她无法去与她们硬碰硬,那样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而谢浔分明都清楚,但他似乎从来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只是那么冷眼旁观。
所以请求大抵是最没有效果的办法,不如直接厚脸皮一些。
“民女的房门被华阳郡主锁了,加上今日投毒一事,小人也不能确定日后还会遭遇什么,所以就在此守着殿下,兴许安全一些。”
她说得面不改色。
或许谢浔会极其厌恶的凶骂,甚至被威胁,但只要能保证她日后的人身安全,她都能忍下。
可她看着迎面走过来的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元衾水退了几步,身后就是门。
她大概预料到在说出要留在这房里的时候,谢浔已经很想把她扔出去了。
“你在威胁本世子?”
谢浔冷眼扫过她,透着几分森然。
元衾水不敢承认,只低头道:“我只是害怕受伤。”
她不清楚这么说会不会有信服力,毕竟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随时会掉脑袋,这样胆大妄为的人怎么会害怕呢?
“你会怕?”
谢浔似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伸手推开了门,“收起你不该存的心思,趁本世子还有耐心,从这儿踏出去。”
“那殿下就当我不存在,只让我在这守着,绝对不会靠近殿下!”
“这世间还没有能让本世子妥协的人。”晚间时,元衾水从碧春房里出来,正巧到时间去谢浔书房,辰王妃身边的嬷嬷怒气冲冲地带着好几人前来问罪,二话不说就要抓着她走。
“敢在世子的药里投毒,你好大的胆子!”
元衾水挣脱开丫鬟婆子的手,觉得可笑:“我从王妃那儿回来就没有踏出过房间,如何投毒?”
“那些药材都经了你的手,你深知药理,便将那些相克药物混在一起,你还说你不知道!”
如此强势的扣罪,元雅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便被押到了辰王妃的跟前。
她看着面前压跪着的人,与白日截然相反的面孔,满是阴狠不屑之相。
“毒害世子之罪,足以你满门抄斩。”
“我若下毒何必等到现在?王妃未曾对质,也无证据便下定论,有些言之过早。”
元衾水神色镇定,丝毫不见慌乱。
辰王妃扯一起抹笑,十分得意:“试药之人已经身中剧毒,你身为医治世子的大夫自然难辞其咎。”
言下之意,即便不是她下毒,最终也难逃罪责。
换言之,不管是谁派来的人,今日之事后,圣上与贵妃绝不会容许她留下。
辰王妃行至元衾水的身前,深深瞧了她一眼,“本王妃给过你机会的。”
元衾水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谢浔与辰王妃的关系会如同仇人的缘由了。
她起身,行了个辞礼:“百姓尚有击鼓鸣冤的机会,民女亦会向殿下证明清白。倘若殿下判小人有罪,或是砍头,或是凌迟,民女都甘愿受罚。”
嬷嬷见她要走,欲上前摁压她,元衾水笑说:“王妃是想在这将我杀了吗?这么多年来,唯有民女能治殿下头疾,殿下也同意将民女留下,可王妃转头却将我杀了,圣上与贵妃就不会怀疑吗?”
谢浔回来时,夜阑已深。
陈管事告知宫里贵妃派人来问病情之事,他神色淡淡,并不担心什么。
于是陈管事又道:“司膳房适才死了个试药的奴才。晚间舒姑娘在膳房煎完药,如同往常一样试药的奴才,却中毒昏迷过去了。”
他觑着面前人的脸色,“舒姑娘被辰王妃带走了,然后又自己回来了。”
谢浔阴冷的脸色,已然显了杀意,但即刻又缓了下来,摆手道:“去将人都处理干净了。”
从浴房出来时,元衾水已经在寝房外候着了。
她静立在门外,倒是穿回了合身的衣服,可脖子上却缠了几圈白布。
谢浔视线掠过,目光微深。
元衾水先了陈管事一步推开门,又主动接过他手里还未披上的外袍:“都交给我吧。”
陈管事哑然一瞬,但见自家殿下并不阻止,于是转身退了下去。
因有配制了药丸,元衾水便不用早晚煎药,只待谢浔回来之后前去侍药。
但她的房门仍是锁着,白日便一直在碧春这儿,直到午后辰王妃传她去问话才离开。
听闻是宫里沈贵妃派人来问谢浔最近情况,因刘太医不在,所以也包含了圣上的意思。
元衾水不敢拖延。
大致的情况辰王妃也早就告知了,宫里来的嬷嬷便直言问:“听闻你来王府已有些日子,殿下近来头疾可有缓解?如何治疗,服药何药,你如实说来,不可隐瞒。”
便因谢浔深得器重,故而有这样层层的试探。
虽觉得莫名其妙,元衾水依旧如实回道:“殿下头疾亦是心病,因夜不能眠才使头疾频繁严重。民女采取的方法与刘太医治疗方法是一致的,按时服药施针。殿下能整夜安睡,头疾亦有所缓解。假以时日,身体得以恢复,头疾亦能大大减轻。”
谢浔的心病,她无法保证,但坚持治疗,严重程度至少能减轻大半。
嬷嬷闻言,原本严肃的神色松了好些,并无其他怀疑,只是带着几分威严嘱咐道:“既然如此那便尽心侍奉殿下,不可出半点差池。若真能治好殿下,贵妃娘娘那儿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元衾水颔首。
送完嬷嬷回宫,辰王妃将元衾水留下,满脸笑容地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瞧瞧,这下连贵妃娘娘都知道你了,你这样医术可是比刘太医还厉害。”
这话听着是为她高兴,实则阴阳怪异。
元衾水极其不自在地抽出手,作受宠若惊之状:“娘娘言重了。”
辰王妃见此,又略感歉意道:“华阳贪玩,想是对你生了什么误会,昨夜之事就莫要放在心上了。”
脖子上传来的疼痛尚在提醒着昨夜的难堪,辰王妃却只用“贪玩”二字轻巧揭过去了。
想起那门上依旧挂着的锁,元衾水觉得何其虚假。
她无须讨好,于是默然不言。
辰王妃见她不答话,唤来婢女,将早就做好的衣裙都拿上来了。
那些衣裙亮眼雅致,绣线做工皆是上等,亦是京中那些贵女都难求一寸的料子。
可辰王妃见面前的人似乎完全不感兴趣,越发证实了心中猜想。
于是又道:“你住的地方也着实小了些,不如让嬷嬷下去安排,从今往后,就住在东院吧。”
辰王妃的院子便是在东院,若是住下,行动举止都要受监视。
元衾水明白其一直拉拢她的用意,断然不能答应的。
只能以身份低微,一切都是应该之言,惶然不安的全都推脱过去。
待人走后,辰王妃原本堆笑的脸几乎瞬间暗下。
身边的嬷嬷冷哼道:“当真是不知好歹的人,辜负了娘娘一番心意。”
辰王妃:“这也算是情理之中。”
起初她以为当真是一个乡野女子前来攀附王府的,可近日细细想来,又觉得并非那么简单。
谢浔无端地信任以及同意她近身随行,看起来就好像是提前安排好的人。否则她想不通一个无身份无背景,哪里来的胆量敢留在王府。
但谢浔对其态度,她又不是很确定。
辰王妃懒得细想,只问:“事情办妥了没有?”
嬷嬷道:“娘娘放心,奴婢都已经安排好了。”
谢浔耐心不多,也并不打算再说下去,转身回去。
影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远远地站在廊下,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元衾水怔了怔,终是从那房间出来。元衾水没期待自己能够成功,但总要试试。
门锁确实被打开了,可她一点也不想留在原来的房间。
陈管事以为她还在担心门会被锁一事,于是安慰道:“这厢院子不会再有外人进来,舒姑娘不必担心了。”
元衾水嘴唇翕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我不喜欢房子周围都是水。”
从进王府后,元衾水没敢开过朝池水那面的窗户。若看不见自然是无事的,可现在她躺在床上便仿佛飘在水上,被水淹没的窒息感一直重现。
只因她开了那扇窗,甚至跳了下去。
陈管事知道华阳郡主所做之事,但想着也并没有造成太大的过失,人又安然无恙,所以也没怎么当回事。
但眼下见她彻夜未眠,脸色也有些不太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西院倒还有一处空房,我这就命人清扫出来。”
“多谢。”
搬过去的房子周围全是树,推开窗外面正是一树海棠,花瓣如霞,煞是好看。
虽然在西院的最角落,离谢浔远了些,却很方便碧春来串门。
她昨日没敢来找元衾水,这会儿见人没事,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解释:“我昨日去找了陈管事,但他下令我们不准声张。”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元衾水也略感歉意道:“和你没关系的。我已经没事了,你往后不用为了我去冒险,我不想牵连你。”
她来王府,便事事都在冒险,实在不愿把人拖累。
碧春见她反倒内疚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宽慰,只玩笑着说:“是是,你来王府自然是有大抱负的。不过我也孤身一人,你若需要尽管开口便是,帮不了什么大忙,但夜夜暖床这等事,我还是可以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得知昨日投毒一事,已经被谢浔压下了。
“司膳房试药中毒的人已经安然无恙,只是殿下下令,谁也不准再谈论此事,你昨日受的委屈,是没办法讨回公道了。”
“没事,我也没想着能讨回公道。”
虽然以谢浔的性子能忍下很奇怪,但元衾水也没多想,只当是为保全辰王府的颜面罢了。
她也用不着仇恨谁,她脑袋里唯一想的事情,便是希望谢浔快些病好,好让她早日离开王府,摆脱噩梦。
她眼下能做的是能躲则躲,尽量不与她们碰面。
元衾水正觉得昨夜的谢浔还算配合,转头听陈管事说看了一夜折子没怎么歇,她就又觉得自己昨夜又白忙活了一场。
她不明白。
若换作常人,服完药和施针后必然会觉得疲累,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就想躺下了。
偏偏谢浔的体力惊人,他甚至能坚挺一夜。
要是没有见过他头疾发作时的模样,而是单纯外相与体格来看,元衾水觉得他应该能活到一百岁的样子。
影卫说:“锁已经打开了,舒姑娘可以回去了。”
“只要能缓解殿下头疾,爹爹与叔父也就放心了。”
辰王府与高家往来已久,爹爹与叔父关心世子是极为正常的,但自从辰王妃希望她嫁进王府之后,仿佛一切都变了。
她不敢轻易出现在王府,因为世子极其不愿意见到她。
这么多年来,她每次都只能远远地瞧见他的背影,从未如此靠近过。
高柔轻轻抬眸看了一眼元衾水进去背影,欲开口询问,“殿下近日头疾可好”
谢浔打断她:“如何见到的鹤老?”
高柔:“听闻是中秋酒宴上有妇人身边仆婢患有怪病,无人能治,不想在街上请了个游医,两日便好全了。叔父一直留心鹤老的下落,知道这消息后便派人去寻,这才知晓原来是鹤老。”
“见到了?”
高柔摇头:“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叔父认定那人是鹤老,便想办法求药,最终以百两黄金买下了此药。太医院已经验过了,正是治疗殿下头疾之药。”
“那便是没有见到。”
谢浔没了兴致。
高柔想起刚才出现在谢浔身边的女子,以及莫名问的那些话,有些委屈道:“殿下是怀疑这药是假的吗?叔父万万不敢拿殿下的身子开玩笑,殿下莫要听信旁人”
谢浔厌烦人听不懂话,还哭哭啼啼,将手中药瓶丢回木盒,“回去告诉你爹,与其谄媚讨好,不如好好想想,唐家的案子他要如何应对。”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柔愣在原地许久,眼眶也渐渐泛红。
她时常觉得面前的人并非以往那个温润的世子,他的冷漠与疏离令她感到十分的陌生。
然而每每看见他如此俊朗的眉目时,却又什么都忘了。
她本以为自己能多看看他便觉得很满足,可见他当真对自己视若无睹时,心里又觉得难过极了。
“秋环,殿下他是不是厌极了我?”
谢浔为何突然娶元衾水为妻,这个问题他早在右云便问过,彼时少主给他列举不下于数十种理由。
元衾水,双亲品行端正,家世清白,性情良善,头脑聪慧,同时又柔软易于控制,兄长为难得循吏对晋王府大有帮助,同时不会受谢昀秋阻挠……
其实他当时很想问。
那为何不娶殷姑娘呢?
殷澜所带来的益处,比元衾水大得多。
但他自是不敢辩驳的,遂而只是道:“殿下,元大人已决定长留王府。”
谢浔嗤道:“不去并州了?”
师青应道:“您既然留下了元姑娘,自然也能留下元大人。”
谢浔揉了揉眉心,没再答话。
房内气氛略微凝结。
夏日沉闷无风,同样凝结的,还有一窗之外,元衾水的呼吸。
第 50 章 相拥
行至半路决定折返时。
元衾水的想法还很简单。
她要问清楚,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要配合她,不要那玩笑似毫不严谨的理由,不要调笑逗弄,只想他认真一点。
至少不要把她当傻子。
然而临近时,她突然想起殷砚那关于兄长在并州置办房产,但全无后续的对话。
想起近段时日出奇忙碌的兄长,以及那两张莫名其妙的文书。
丝丝缕缕无足轻重的小事交缠在一起,让她在那一瞬间变得迟疑。
于是鬼使神差地,她做了一个自己都理解不了的举动,她绕去书房后,在那面洞开的花雕木窗下停留。
也就停留了短短几个呼吸间而已。
一切都天翻地覆了。谢浔回来得晚,但没有回西院,而是直接去了竹园。
陈管事见状没敢跟上,只回身吩咐元衾水今夜要去竹园侍药。
“还请舒姑娘移步竹园。”
元衾水怔住。
竹园就在她房间后面的那片竹林,也是她第一日来王府时,谢浔大开杀戒的地方。
“殿下怎么去哪儿了?”
陈管事看出她的担忧,解释道:“奉月堂的案子已经了了,不会有刺客进来王府,舒姑娘不必担心。”
“知道了,我准备好就过去。”
陈管事说话稳妥,元衾水闻言放心了不少。
“殿下图竹园清静,舒姑娘若是侍完药,不要多留。”
“好。”元衾水给两人空出相处的时间,转头将药膳交给陈管事。她今日来得早,还需要等谢浔忙完才能侍药。
然而还没走出廊道,谢浔迎面走过来了。
元衾水默默绕行,欲先离开。
可谢浔步子就停在她身前,“有何异样?”
元衾水奇怪道:“殿下没问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见他空手而回,便知是没问出什么消息。
“师父去岁中秋便离开了泽州,高姑娘叔父见的不是师父,不过那药应该是真的,想来师父托人代给的吧。”
谢浔又问:“那你躲什么?”
他神情冷肃,像是在审问,怀疑的意味很明显。
元衾水也不避开,直言道:“高姑娘来见殿下,民女总不能当面揭穿她……而且民女不想向外暴露与师父有关的事情,怕会给殿下带来不便。”
最后一点,谢浔倒是不反驳
他也没打算将元衾水是鹤老徒弟的身份公之于众,惹来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他夸道:“尚有些悟性。”
元衾水则将他这句话与不想让高柔尴尬想在了一起,心下大喜,嘴角挂笑:“那殿下刚刚应该把药留着,不该浪费了。”
谢浔瞥她一眼,不知她因何得逞而笑,但看着莫名不悦:“如此,你也没用处了。”
元衾水笑容凝住。
然后一脸认真:“殿下不知,民女有时比太医还管用。”
刘太医侍奉这么多年,却连针都没办法施,她虽不敢保证自己医术能比谁厉害,但至少行动力上她应该是强一些的。
谢浔迈着步子往前,低沉一声:“你也就剩了不怕死。”
元衾水向来是不喜计较与争执的性子。“殿下”
谢浔居高临下瞧着她:“活得不耐,在外头来寻死了?”
元衾水没有哪一刻会如此庆幸谢浔会在身边,她扶好周云月,缓缓起身道:“小人见她怀有身孕了,不忍心丢下她。”
谢浔目光冷冷。
旁边的章王妃听见谢浔的声音,忙掀开了帘子,一脸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谢浔转过身,转而看向马车里的人,笑说:“叔母好兴致,在街道杀人取乐,”
“叔母不过是教训个不听话的下人。”
章王妃抬眸,见自己手下两人都被人给压制伏在地上,问了句:“浔儿这是何意?”
谢浔道:“叔母不知,侄儿也在寻个下人,不巧叔母正要杖杀了她。”
章王妃闻言,看向他身后的元衾水,实在想不到适才牙尖嘴利之人,竟然会是谢浔的下人。
谢浔可不是会亲自找婢女的人,章王妃笑说:“既如此,那是叔母误会了。”
被压制在地上的人被放开了。
章王妃落下了帘子,“回王府。”
元衾水扶起周云月,问道:“可还能上马车?”
周云月点了点头,“多谢姑娘。”
说完,看向谢浔,又要下跪,元衾水急急扶起她:“你怀有身孕,不宜多跪,仔细伤了孩子。”
周云月摇摇头,满不在乎,“这孩子要来也无用。”
她推开元衾水的手,跪向谢浔:“臣女知道不该求世子殿下,但臣女爹不会与唐家勾结行刺殿下,请世子殿下看在元家的份上,还臣女爹一个公道。”
周云月虽知道希望渺茫,但别无他法,只望能看在元家的份上,说动谢浔。
谢浔漠然:“这与本世子何干?”
说完转身离开。
周云月心凉一片,绝望跪在那。
元衾水于心不忍,扶着她上了马车,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先回去,好好照顾自己,倘若你爹真是被冤枉的,一定有办法救出来的。 ”
周云月看在眼前这张脸,怔了怔,“姑娘是何人?”
元衾水笑笑:“别管我了,快回去吧。”
谢浔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刚刚从宫里回来,先是看见了玉白,才跟着过来的。
玉白在马车前回禀着元衾水出王府的缘由,又道:“属下失职,只是离开一会儿去买药材,便让舒姑娘差点受伤。”
谢浔递过去一眼:“她受不受伤与本世子何干?”
玉白不解。
这舒姑娘不是鹤老的徒弟吗?若就这么出事,殿下头疾怎么办?
怎么会无关呢!
元雅让周云月上了马车,又走上前来想让玉白帮忙送一送。
玉白劝道:“章王妃适才可是没想留活口,舒姑娘就不要参与进去了。”
元衾水没说话,只看向谢浔,“殿下可以吗?”
谢浔不言,落下了帘子。
元衾水没有强求,欲转身走,玉白道:“舒姑娘您先回去吧,我去送。”
自家殿下都已经插手了,即便不去送,也搅和在其中了。
元衾水屈膝:“多谢了。”
淋了一身雨,浑身都湿透了,元衾水没敢奢望自己能上马车,只拿着伞便往雨幕里走。
谢浔远远瞧着,视线逐渐失神。
许是这两日在宫里过于劳累,竟隐隐有些发晕。
但若是有人怀疑她的医术,她倒是能噎上两句。
“殿下的头疾现在只有民女能医。”
“可是殿下不肯配合,所以殿下也在说自己。”
虽是顶嘴,却也有劝医的态度,元衾水暗暗拿捏着分寸。
谢浔眸光沉了沉,盯着她微张的唇瓣,想了想,刚才以下犯上的话应该是从这张嘴里说出来的。
“想试试?”元衾水心态极好,她从不将旁人的恶言放在心上。她也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女子行医是不是不体面。
她这些年随师父四处行医,豁然了许多,她不想只待在闺阁里,她有许多想要做的事情。
而当初之所以女扮男装,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安全,并不是觉得女子行医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人人都知命是宝贵的,为何女子行医救人,就是不知羞耻呢?
她反正觉得行医是件极其好的事情,她乐于此,更骄傲于此。
谢浔这几日未回,陈管事说这两日宫里事多,便住在宫里了。
元衾水倒没清闲下来,她终日看着医书,想寻求些更快的方将谢浔的头疾治好。
因王府库房的药材虽都是珍贵滋补品,让陈管事吩咐人买,总是比不上亲自去挑选要好,于是陈管事便准许她出王府,还为其安排了马车。
药材铺多,元衾水走了好些家铺子才买到需要的药材,马车里大包小包地塞了好些。
而旁边随她一起出来的是谢浔身边的侍卫,也是当初在江陵拿刀指着她的人。叫玉白,陈管事特地嘱咐他来搬东西,驾马车的。
元衾水却不敢真的使唤人,尽量都自己拿着。
午后天气阴沉,瞧着有雨势,玉白道:“舒姑娘今日采买就到这吧,该回去了。”
元衾水从马车里拿出雨伞:“就差一味药。殿下今日不回王府,不必着急赶着回去。”
“那附近药铺可有?”
“没有,在另一条街道。”
玉白想了想:“那你在此等着,我脚程快些,很快回来。”
说罢,一路跑没了影。
元衾水站在马车旁边候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赶路回去,却有一辆宽大马车在人群中疾驰。
而她身侧有一女子站定在路中央,似乎就在等着马车而来。
元衾水多瞧了两眼,见那女子腹部隐隐隆起,显然是怀有了身孕。
眼瞧马车疾驰过来,虽见到前面有人,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元衾水见状扔下手中雨伞,几步上前将女子从路中间拽到路旁边。
马车扬蹄嘶鸣,忽然又停下了。
陡然被拽女子身子站不稳,元衾水忙用自己身子去替托住她,手肘在地上蹭过,她却顾不及疼痛,将女子扶起来查看状态。
女子却并不在乎,松开元衾水的手,跑去马车前,跪求道:“求王妃开恩,让王爷救救妾身父亲。他在牢狱重病,无人敢去探望。”
里面的人却并不理会:“怎么停下了,回府。”
女子跪着往前,哀求道:“求王妃开恩,只要王爷能救救妾身父亲,妾身一定离开王府。”
“你们周家敢与唐家合谋行刺,如今竟然还有脸来求情?”
马车里面的人掀开了帘子,身着华贵的妇人厌恶地看向地上的人:“你不过也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王爷,还想妄图生下子嗣。既然你们周家倒了,不如随之一起去了,免得留在这儿碍人眼!”
元衾水忽地拽紧了指尖,看向跪在雨中女子的面容,忽然觉得十分眼熟。
周檀的女儿,周云月。
从前来江陵时,一直给她带礼物的云月姐姐。
可她从未听舅母说过云月姐姐嫁人了为何会与章王府沾上关系?
元衾水抬眸,那马车里的人想必就是章王妃,她忽地想起那日谢浔在书房说的话,章王原是想要周檀死。
周云月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妾身父亲是被冤枉的,求王妃开恩。”
章王妃不为所动,让人把她挪开。
侍从动作粗暴,直接伸腿要踢。
“慢着!”元衾水上前阻止,“她怀有身孕,王妃也视若无睹吗?”
章王妃看向来人:“你是什么不知死活的东西?”
元衾水将周云月扶起来,“她既然怀有王爷的骨肉,王妃此举便是在让王爷绝后!”
众所周知,章王膝下无儿女,尽管找了多房小妾也无所出。
虽不知云月姐姐如何怀了章王的孩子,但很明显章王妃并不想让这腹中的孩子顺利生下来。
故意言语刺激,且让下人拳脚相向。
章王妃冷笑一声,落下了帘子,吩咐道:“把她们给我拖走,若不听劝,直接找个地方杖杀了便是。”
两个侍从应是。
然而还没出手,他们手骨断裂,哀嚎着往后退。
元衾水以身护着周云月躲着,拳脚意外没有落下,身边却不知何时立了道暗影。
她看了一眼跪倒在地上侍从,方才抬头看向站在眼前的人,雨水从她脸颊滑落,浑身狼狈不堪。
蝉鸣声盖过几近于无的脚步声。
元衾水手上的泡都在手心,用针挑破后上了些药,没有包裹怕会捂热红肿。
听陈管事说这两日送去的药膳都没动过,她便也打算放弃药膳一事,改为去外面买些香料,配些宁神安睡的香包挂在寝房内。
一早向陈管事回禀后,她便出了王府。
先是将昨夜写的两封信送回泽州,然后才去了香料铺。
她不太确定谢浔会适应哪种香料,回想一下他寝房与衣物都干干净净,从不用任何香料,若是一下接受不了,也是白白浪费了。
挑来挑去,最后选了自己平常用的香料。
味道极淡,也有安神的效果,她这些年一直用着,效果甚好。
再想着,她这些日子都近身伺候,他好像也并不反感这种味道。
采买好之后,元衾水没有在外面逗留。
陈管事帮她安排了马车,又派人随身跟着,大抵也有监视的意思。
元衾水并不在意。
只是在上马车时,遇见了高柔。
似乎是特地在这儿等她,元衾水其实从进香料铺便看见了她的马车。
“可否与舒姑娘同坐马车回王府?”
高柔近日都住在王府,元衾水知晓她是辰王妃的外甥女,并不打算走太近。
“抱歉,我与高姑娘不熟。”
高柔上前,语气尽量温和:“我只是想知道殿下近日可有好转,并无他意,舒姑娘不必紧张。”
“殿下头疾已经好转,高姑娘不必担心了。”
因为有辰王妃的前车之鉴,元衾水不敢随便靠近谢浔身边的人,哪怕知道面前的人是喜欢谢浔的,她也不好多言。
高柔捏紧了手中帕子,原本弯眉的笑缓缓收回。
就在她以为讨了个下人的没脸时,元衾水忽又转了身。
她凑上前,轻轻说:“不过我想殿下是心悦高姑娘的。”
高柔白皙的面庞瞬间红了。
“当当真吗?”
“殿下常年被头疾困扰,脾气亦受影响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但其实并非有意。加上殿下平日繁忙,常常熬夜处理公务到天亮,想来是分不了心,所以高姑娘应该主动些。”
“能能行吗?”
他只是在黑暗中看着妹妹蜷缩的轮廓,半晌才低声问:“怎么了。”
明明没有什么不对劲。
明明他看她看得很紧。
元衾水窝在被子里。
她睁着眼睛,朝元青聿的方向翻了个身,后来觉得不够,又朝他挪过去,额头抵住他的肩膀,才平静地,小声开口道:“……哥,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元青聿依然握着她的手臂。
房内针落可闻。
最终,他没有问元衾水缘由,只是无声的揽住她,像幼时哄她睡觉那样。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