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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入瓮 盛晚风 27446 字 23小时前

第 41 章 挽留

元衾水仰面看着粗壮的横梁。

她尚算冷静地心想,这次她逼谢浔跟她行苟且之事了吗?

好像还没。

元衾水低下头,她的手依然撑在桌面,片刻之后,她才缓缓抬手,掌心落在男人停在她胸前的后脑上。

烛火在她眼中轻晃。

好半天,谢浔离开她。元衾水一时难驳,她来的方式也确实引人误会。

“若说没有目的而来确实是假,可也并非郡主想的那样。还请郡主将门打开,小人要去给殿下施针服药。”

他目露赞叹,那种眼神有些像元衾水画完一副极令自己满意的画作后露出的神情,他低声感慨道:“红碧玺。”

元衾水认为,到目前为止,谢浔所要做的“找地方咬”这件事已然变质。

她用小腿蹭着他,暗自决定不去提醒他。“你是听不懂话吗?!”

华阳郡主怀疑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装出这么平静如水的态度,于是急骂道:“浔哥哥都不要你前去诊治伺候,你为何还如此厚脸皮?”

继而才小声道:“你只想要一颗吗?”

谢浔捏住这颗晶亮的红碧玺,指尖轻轻摩挲,他道:“元衾水,你喜欢啊?”

元衾水不理会他。“有那么多太医大夫,浔哥哥才不要你这样的女人留下,你别不知羞耻地贴过去了!好好收拾你的东西,我明日就喊母妃把你赶出王府!”

华阳郡主说完便气冲冲地走了。

元衾水叹了口气。

虽不知华阳郡主口中的柔姐姐是谁,但谢浔分明待辰王妃似仇敌,华阳郡主怎么还会如此护着谢浔?

她有些头疼。

谢浔近日不愿见她,可能是因为她下药之时不能容忍,也隐有不需要她留下的意思。

而辰王妃也本就不喜她,加上她来之后刘太医一走更加不待见,眼下华阳郡主又如此厌恶她,若当真要把她赶走了,她恐怕一点办法也没有。

元衾水开始不安。

她没有想过后退,也没有后退的选择。

月光下的池水被风吹起了涟漪,一点点漾开,幽黑犹如一张巨型大嘴。

她瞧了两眼,手心已然捏出了汗,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她试着想,纵然害怕水,可到底只是心理上的恐惧,实际并不会威胁到性命。

然后缓缓走向了前。

谢浔便加重些力道,元衾水只好道:“喜欢……我喜欢。”

她已经有些心如死灰了。

不知道为什么,是她自己的缘故还是谢浔技巧高超的缘故,总之他亲吻她这里时,脊柱总能诡异地掠起一到酥麻。

可能因为这是头一次吧。

她跟谢浔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她也有这种类似的感觉。她不知是何人,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飞快地跑了。

谢浔这院子里本就很少人,而她住的这个小庭园里除了她没有旁人,碧春除了一早会来与她闲谈几句,其余时间也不会来。

若是如此,兴许要到天亮才会被人发现门锁了。

元衾水走到窗户边,朝外看了一眼,这房间的窗户足有她半身的高度,底下又是一汪不太浅的池水。

只略略看了一眼,到底退后了几步。

不是怕高度,而是怕水。

她从前身子不好缘由,便是幼时在寒冬腊月天不慎跌入水塘才落下的病根,虽后来师父将她医治好,可她从那时起便不敢再靠近水塘。

很快,谢浔送了她第二颗红碧玺。

他揽住她的腿弯,带她走向床榻。从灵州回来的这几日,元衾水没有进过谢浔的院里,只是来回往陈管事那儿去。

她早晚端着药盅去,一来一往,王府上下都知道她已经不受世子待见了。

原本都以为能将刘太医都赶走,兴许是个厉害的,没承想也待不了几日。

辰王府听见嬷嬷如此禀报,浅浅一笑,似早有所料:“初见她时便知不是个简单的人,世子向来敏锐,又如何会不知她的面目?只是可惜,让世子借机把刘太医赶走了。”

嬷嬷附和道:“想攀上咱们王府多了去,她纵然有心机,也该掂量自己的身份,凭她是谁,也敢生此妄念。”

辰王妃摆手:“此话说来无益,也并非是重点。”

“那依娘娘的意思是”

“世子将她留着,便是打算来应付圣上的。倘若她一直留着,王府日后岂能安生。”

嬷嬷附耳凑近了些。

言毕,辰王妃起身,柳腰婀娜,步态雍容,看向那方园子里问了句:“华阳可回来了?”

“回来了。今日表小姐带着郡主去了游宴,宴上与那些世家闺秀玩得高兴,一回来便喊着乏,已经歇下了。”

辰王妃颔首。

“是要让她多跟着柔儿多学学,免得只顾着玩乐,收不下心。”

嬷嬷点头,“郡主年纪还小,又有表小姐陪着,王妃不必过于忧心。”

然后略说了一下今日宴会上的情况:“今日游宴是江家举办的,听说江夫人的第一个帖子就是给的表小姐,奴婢瞧着那意思多半是看中了表小姐,想替江二公子说亲。”

辰王妃脸色一变,冷哼道:“她倒是会想,本王妃的外甥女岂能配她那样的蠢货儿子。”

“你去替我传话,说华阳回来,让柔儿来王府住些时日。”

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开了一扇小窗,窗外夜幕深蓝,河面流淌万千莲花灯。

夏日清凉的风吹进来,拂动帘帐。

元衾水因为顾及他的伤,所以没有继续去抱他的脖颈,而是搂着他的背,很是顺手地帮他脱下外袍。

在他们已有的几次亲密接触里,无一不是谢浔为她解决需求,以至于到现在为止,她都还没仔细看过他。

她坐在榻上,主动去亲他的耳垂,然后心血来潮般轻声对他提出:“我要看看你。”

谢浔握着她的腰,问:“看哪?”

元衾水目光向下飞快地瞄一眼,她道:“你明白的。”

然而谢浔想也不想就道:“你要看我就让你看吗。”

元衾水瞪圆眼睛看他,她这次已经说得很正式了,鉴于他们俩现在胁迫与被胁迫的关系,谢浔难道不应该对她言听计从吗?

虽然她显然不是个合格的调教者。

毕竟谢浔常常不听她的话。

但根据以往的经验,在榻上只要她认真提出来什么要求,谢浔大多都会满足她。

元衾水重复:“我说我要看,我不是在像上次那样询问你需不需要我帮忙,我这是要求你。”

谢浔浑不在意的道:“嗯,我拒绝。”月华如练,庭院里除却花丛里偶尔两声虫鸣,很安静。

华阳郡主与婢女们远远地守在远处,听着房里悄然无声,不禁觉得奇怪。

她问:“人当真在里面吗?”

婢女点头:“奴婢亲眼见她煎好药进了房,才上的锁。”

华阳郡主还是有些不放心,吩咐几个婢女去两侧望风,自己则跨过月洞门,走近了些。

房内灯火亮着,隐约能从外面看见一抹身影。

华阳郡主颇是得意道:“听府里下人说你手段厉害,能在一群刺客当中存活下来。不如今日就看看你要如何从这房中离开?”

便是从陈管事那打听到她今日要去给浔哥哥施针,也知道她一定在担心浔哥哥会赶走她,才会如此急躁,不顾浔哥哥的命令,执意要凑上前。

如今将她锁在房里,哪儿也去不了,她自是得意。

“我与郡主无冤无仇,郡主何必为难我?”

元衾水倒是并不意外,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华阳郡主气性大还如此记仇。

“这怎么能叫为难呢?”华阳郡主笑道,“你若有心去讨好浔哥哥,大可以从窗户那儿跳下去啊。池里的水浅得很,不过半身高而已,又不能把你淹死。”

房内一阵无声。

华阳郡主以为她终于是服软怕了,于是又说:“你去哪儿都好,就是不该来王府,更不该缠着浔哥哥不放。”

元衾水为了留下用了些手段,惹得几次谢浔都差点下杀手的事,王府上下也都知晓。

华阳郡主回来打听到这些事后,越发觉得元衾水不是为医治而来。

“这京中想嫁浔哥哥的世家贵女数不胜数,但像你这样身份低贱的药娘便是八辈子也轮不到,还敢与我柔姐姐争,简直痴人说梦!”华阳郡主说得刻薄至极。

元衾水也终于明白,为何才刚刚见一面的华阳郡主会对她如此大的敌意了,原来是因谢浔有心上人的缘由。

她也不恼,依旧温言解释:“郡主误会了,我没想与谁争殿下。”

可华阳郡主一点儿也不相信,“什么误会,你敢说你女扮男装来王府不是为了浔哥哥?敢说你心里没有存半分心思?”

“女扮男装,又称自家懂医术,且百般使手段要求浔哥哥把你留下,如此明晃晃的心思,还敢说误会!”

不过是幼时见过几次而已,算不得青梅竹马,况且十几年不见,怎么就长情了?

元衾水想到谢浔那张极擅伪装的脸,就觉得后脊发凉。

不过辰王妃要把外甥女嫁给谢浔,倒是个极好的主意。

若她能促成此事,一切都迎刃而解,她也就不必日日提心吊胆了。

脖子蹭在岸边的石尖上,伤口红肿着,碧春瞧着很是心疼:“华阳郡主素来骄纵无礼,她在王府时身边下人隔几日便吃杖子。不过王妃向来是个和善讲理之人,依我看,你不如去王妃那好好解释清楚?”

想想辰王妃对自己的态度,元衾水并不觉得会有用。

华阳郡主是她的女儿,且不说辰王妃会不会听信,便华阳郡主嘴上认了错,背地里又偷偷使坏,她能如何呢?

“若是能听进去解释,也不会发生昨晚的事。况且,辰王妃未必不知道华阳郡主做了什么。”

“可你是医治世子的大夫,不像我们这些下人一样受欺负没处讨理。不然去求殿下做主,让他出面去解释?”

元衾水拢起衣服,起身:“你觉得呢?”

碧春想了想,世子冷漠薄情的性子确实不大可能帮忙。

“那你近些日子都来我这儿,司膳房里的人虽然嘴臭了些,但都是陈管事挑选进的人,不会由着那边院里的人来作恶的。”

元衾水弯眉:“不用担心,很快就处理好的。”

求了也没有用,谢浔是不可能会插手此事的,更不会好心到去帮她做这种解释。

她虽无闲心去与之计较报复,但那门锁,她是不会自己动手去撬开的。

谢浔遂而就这样临时改了主意。

他缓缓道:“那请她稍等片刻吧。”

元衾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有些难过,又不死心的冲他做口型,“我要一起去。”

但谢浔并不理会她的话,他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回,低声道:“我正好也有些事找她。”

元衾水不说话,重新拉住他。

但谢浔这次并没有为她停留。

他打开房门,元衾水因太过伤心,所以根本没心思掩藏自己,就这么愣愣地站在谢浔身边,谢浔也默认她跟着,根本没提醒她藏起来。

殷砚原先还在替妹妹赔罪,目光在触及元衾水时,脸上神情一滞。

不过谢浔没有给他问候元衾水的机会,而是开门见山道:“殷姑娘呢?”

殷砚道:“在楼下堂中等您。”

谢浔这才回头对元衾水道:“我待会就回来。”

元衾水没有回答他。

她想伸手再去留他,但是殷砚在这里,意图伸出的手又生生僵住,莫名其妙的,她不想让殷砚看见汤圆先生挽留谁的模样。

谢浔走下台阶。

虽然有故意的成分,但他这次倒是没骗元衾水,假如殷姑娘非要见他,他本就大概率不会拒之不见。

因当初主动定下婚约的,是晋王府。

婚事宣扬出去后,单方面拒婚的也是晋王府,殷家小姐因婚事在晋地颜面扫地,在此事上,他虽与殷家达成了利益上的共识,但对殷家小姐本身,的确缺一声交代。

第 42 章 咬痕

晚间朦胧的灯火下,谢浔忽而转身。

元衾水立在门前,看见他停顿的身影心里立即升起一股期望来,她捏着衣袖,盈盈双眸忐忑又期待地看着谢浔。

他是不是后悔了?

是要回来,还是带她一起去。

然而都不是。

她眼睁睁看着谢浔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挪移到她身侧的殷砚身上。

“殷公子,不一起过来吗。”

殷砚下意识看了元衾水一眼。

元衾水还在兀自伤心,察觉到殷砚的目光后又强自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

她点头,对殷砚投以和善的微笑。

“殿下叫你。”

她笑得一点也不好看。

谢浔还在盯视着殷砚,殷砚来不及与元衾水多说,只能嗯了一声朝谢浔走去。

他本就是有求于人,他那小妹还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他得在旁边看着。

殷砚下楼后,阒静长廊只剩元衾水。

她站在谢浔的房门前,仰头看着墙上的昏黄的壁灯,客栈内到处放着驱蚊虫的香料,但灯壁上依然环绕着细小飞虫。

灯火照亮飞虫的模样。

灰暗,弱小,令人烦扰。

谢浔究竟是怎么想她的呢?

这个问题细思的话无异于自取其辱。

窗外夜色澄明,月辉落在那方清池里,映那岸边翠竹影影绰绰。

书房内仍旧被昏暗笼罩,谢浔冷白的手指撑在额边,看了一眼面前的药,“你如今成了她的跑腿了。”

陈管事坦言道:“这是舒姑娘配的药丸,怕您不愿意见她,所以先让老奴送来的。”

灵州的事他没细问,也不知两人好好同去,回来自家殿下又执意不肯见人了。

谢浔的性子他是清楚的,不是会与谁计较的人 ,但眼下情况就好像是吵架了,怪异得很。

“如今这王府上下的人对舒姑娘也逐渐冷眼相待,殿下您就不怕把人吓跑了吗?”

谢浔闭上眼:“她要是怕,又何必费尽心思留在这王府。”

他清楚那女人的招数,当初刀架在脖子上都没跑,如今又怎么会轻易罢休。

他不想知道她所求什么,但她那样肆无忌惮的性子令他厌恶。

“下去吧,总归是死不了。但你若执意要劝,本世子兴许真的会杀了她。”

陈管事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劝不住,躬身退下了。

书房内暗了灯火,谢浔连寝房也懒得回了,就那么闭目倚在书案前。

亥时已过,周围寂然一片,偶然听见有簌簌而晃的枝叶动响。

许久之后,谢浔睁开了眼,视线看向门外徘徊许久的人影,皱了皱眉。

虽然没有声响,但对于习惯入夜后定坐到的谢浔来说,吹风落叶、衣摆飘曳,甚至呼吸声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门前的人,又整整逗留了一炷香。

不知是犹豫还是害怕,迟迟没敢近前一步,只是那么轻轻缓缓地调整呼吸。

仿佛是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不可承受的怒气,遂提前做好准备打好腹稿,要使什么招数了。

谢浔看得不耐烦。

欲出声让人把她赶走,门却敲响了。

先是捂嘴压着咳嗽了几声,然后才轻声询问:“殿下,我能进来吗?”

与往常不一样,元衾水的声音低哑,有些绵绵无力。

谢浔冷道:“本世子可有唤你来?”发髻浸透了水,正一点点从耳前滑落至颈项,面色苍白如纸,可缓缓弯起的眉眼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殿下只管说,只要民女能做到。”

比起以往口不对心的谄媚,如今的语气里的只剩了顺从与讨好。

看来是知道怕了。

谢浔瞧了她一眼,“还需要本世子提点你吗?”

元衾水知道他的意思,坦言道:“师父云游不定,不会久留一个地方,就连我也不知他现在会在哪里。殿下应该也猜得到师父不肯露面的缘由,所以我觉得殿下若真想寻求师父帮忙,便应该放弃派人去寻找。”

师父并非只是个江湖游人,他的身世来历与谢家皇室有着密切的关联。

旁人不知,但是谢浔身为皇孙,不可能不知道。

“而且师父若知道我在殿下的身边,更不会让我知道他的消息。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殿下不赶我走,日后需要什么帮忙,一定会尽心尽力完成的。”

该说的都说了,该摆正的态度她也摆正了,元衾水低着头,下一步想好给他跪一个了。

谁知谢浔听完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喜还是怒。

他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些思量,却又不像是在怀疑她话的真假,而像是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压根不是他想要听的。

“都说完了?”

元衾水站在那,发髻上的水依旧缓缓滴落,表情很是茫然。

她已经尽力顺着谢浔的心意了,她也知道他因助眠药与师父的事而恼怒她,可她如今不是已经都坦白了吗?

她想不明白他还想知道什么,她也当真不知道该如何了。

就在她无措之时,谢浔忽而起了身,走到窗前瞧了一眼,指着问:“你刚才,从那儿爬上来的?”

元衾水顺着方向看了一眼,只觉得目眩,急急收回视线,手心也不自觉攥紧了。

她和谢浔都是同在西院,两边行走要走几条廊道,可那方池水就是两边房子的中间。

在书房窗户的位置可以看见那宽大的池子,亦能看见她房间的一角。

元衾水从来没想到会被人瞧见,低着头,觉得窘慌。

她先是找碧春帮忙换下湿透的衣服,刚才来时又在屋外调整了许久情绪,压着恐慌与焦虑便是不想让谢浔瞧出她的异样。

哪知自己是何模样,面前的人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元衾水试图镇定地解释:“民女不慎掉了东西”

“哦?”

谢浔盯着她,面上淡淡的,“掉了什么?”

元衾水不言,却在他的追问下,又想起适才惊恐窒息的一幕,通体发寒,周身冰冷。

默然立了片刻,仍是笑着回:“是件不想弄丢的东西说来殿下也不感兴趣。”

华阳郡主一事她并不想闹大,况且这种事情说出来也无用。她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难堪的一面。

可她越是极力掩饰什么,面前的人好似总能一眼看穿。

她觉得十分不自在。

谢浔如何能看不出她在遮掩,他转过了身,非要揭开她的隐藏的目的,直言道:“人总是要有非要不可的目的,才敢如此大胆行事不是吗?”

“你来王府也有些时日了,说说看,本世子到底可以满足你什么要求,令你不惜一切都想留下。”

屋内昏暗无灯,谢浔的那张脸却比暗夜还让人觉得阴凉。

看似只是随口问出的话,却似无形之中横了一把刀剑在她脖子上,令她退不得半分。

元衾水很清楚,谢浔的过分敏锐时常让她毫不留情面地被揭穿。只有坦言交代时,他才不会过于追究。

可别的也就算了,唯有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不敢说出来,至少不是现在。

她沉默了许久,脑子想了一大堆,终于找出个有信服力,说出来又不会露出端倪的理由。

“民女身份低微只想要嫁个值得托付的人。”

这话算不得虚假,她若真能彻底结束这场噩梦,日后或许能嫁个真正值得托付的人。

但她的难以启齿,在谢浔看来,却成了另一种很直白的要求。

从元衾水来王府,关于她心思不纯,有所图谋的言论,不断有人在他耳边提起。

他丝毫不在意这种自寻死路的想法,如今听她亲口说出来,也觉得可笑至极。

他一脸并不意外的表情,转身坐回榻上,讥讽笑道:“就凭你的身份,还不够格。”

元衾水:“不曾。”元衾水适可而止,不敢继续激他,将药递过去。

她弯下腰去递茶杯,白皙的后颈弧度漂亮,却也极为显眼得多了几道刮蹭的伤痕。

谢浔接过药当即服下,然后嫌恶道:“这身丑衣服,你要穿到何时?”

元衾水尴尬不答,退身离他远了一点。

千难万难地将人哄好,服完药施了针,终于能松口气,可回到房间门前,看着那被锁住的门,忽然又觉得头疼。

今日能跳窗,总不能明日继续跳窗?

她脸色发白,想了想,由着那锁挂在上面,转身去了碧春那儿。

元衾水走后,谢浔朝外唤了一句,影卫立即从暗处跃下。

“去看看怎么回事?”

夜间跳池捡东西这样愚蠢的借口也亏得她能说出口。

不过他倒不是有闲工夫去关心,而是倘若有人想在他这打主意,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片刻后,影卫回来,说了经过。

谢浔听完,漠然一笑,“愚蠢。”

影卫不敢揣测说的是谁,只道:“想必只是郡主一时贪玩,未必是王妃的主意,若殿下不放心,属下可去舒姑娘那儿”

话未说完,谢浔摆手打断,“不必理会了。”

这点事情若都解决不了,也用不着留在他身边。

“你要知道敢忤逆本世子的人,还没有过能活着出去王府的。”

这话不是警告,而是在说事实。华阳郡主愣住,开始着急起来:“那怎么行呢!柔姐姐不能嫁给江延,呜呜呜,母妃”

辰王妃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郡主,这京城最好的儿郎也该摆到面前供你来选,哪有你上去着急的?”

华阳郡主蔫了。

安抚道:“放心,你柔姐姐明日便来王府陪你。”

下人们一听说表小姐要来,忙里忙外收拾迎接。

在这之前也曾有过江湖上的名医前来诊治,但因许多原因没能如谢浔的意,前后死了好些个。

那时候谢浔头疾初发作,且他尚才十二岁,元衾水听府里的人说,还是他亲自动的手。

所以很清楚他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元衾水手掌贴在门上:“民女担心殿下的身子,夜不能寐,实在放心不下。”

看不见脸,只听声音,确实能听出几分真切之意。

谢浔笑:“想找死,就进来试试。”

摸在门上的手没有任何犹豫,话刚落,便推开了门。

元衾水道:“只喜欢你。”

她才说完,坐在谢浔身上的她,便明显感觉到自己股下的,在逐渐变得有存在感。

元衾水眉心动了动,低头看了一眼。

她被戳得有点难受,便暗自挪了下腿,她看向他:“你……”

两人目光相撞。

即便是这种时候,他的脸庞依然清贵,窥不见任何慾望痕迹。

元衾水心里忽然一阵憋闷。

她发现自己在谢浔这里好像永远得不到答案,只有他对着她石更起来的时候,她才能直观地感受到他并非毫无波澜。

好半晌,元衾水索性不再躲避,伸手覆住,然后细白的指尖隔着衣服重重一握。

谢浔眉心蹙紧,“拿开。”

元衾水道:“殿下,你还欠我一次。”

她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甚至都不再追问他方才跟殷家小姐有没有商讨婚事。

谢浔靠在床上,心想对元衾水而言,看他的身体会比他的婚事重要吗?

“我要看,现在。”

少女的手指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它笼罩他,谢浔盯着她这双脆弱的,受伤的眼睛,最终松开扣在她腰上的手。

他道:“自己来脱。”

他终于公平一回了。

元衾水从他身上下来,为了不露怯,她面上装的很镇定。

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她。

像是对他不听话的发泄,元衾水没有应答。她本想亲一下他作为开始,但又有点嫌弃,遂而省去这一步,直接抬手解开他的革带。

她脱去他的长袍,男人襟口微散,露出白皙的皮肤,元衾水将他的衣服拨开。

第 43 章 夜色

元衾水又在得寸进尺。

她不会只是简单的碰一下,她会像引人深陷的鬼魅,对他织出一张欲望的网。

她并不那么容易抗衡。

这一点谢浔早有体会。

“我要碰了。”元衾水宣布

谢浔盯着她垂下的眼睫,盯着那张柔和纯净的脸,理智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他神情冷静地想,真就那么难以控制吗?

她身上的香气悄无声气地传过来。

她的目光盈盈柔和如秋水投过来。

她指尖的热度隔着空气碰触到他。

如此摧枯拉朽之势,他却依然冷静。

所以元衾水也不过如此。

仅是触碰而已,毋须制止。翌日清早,谢浔去府衙处理公事,元衾水没有随行,可后脚换了男装也出门了。

虽然她也不愿相信那冒充之人会真的见过师父,但不可否认,师父他爱进赌坊。

能爱到什么程度呢?

她与师父经常一起穿着素布衣去泽州城里当走方郎中,几乎从早走到晚,赚了几两碎银子,最后拿去赌坊输了个精光。

虽不贪钱财,也不喜与权贵来往,却最爱到赌坊玩乐,兴许玩得上头高兴了,一时露了马脚也未可知。

元衾水向人打听了赌坊的位置,便自己去了。

只是很可惜,听泉馆的掌柜不在,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随后又去了附近的赌坊,在那恶臭熏天,吵嚷声震耳的地方游荡了一整日,也没有看见师父的踪影。

再回到驿馆时,已经天黑了。

莫名其妙地,又突然贴近了她。

谢浔问了一句:“昨夜那酒中你放了什么?”

他语气不明,像是恼了。

元衾水缩了缩肩膀,好一会儿,才道:“我是见端茶的舞姬有些不对劲,才将酒壶换了清水,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两个酒壶里都动了手脚”

谢浔敛眉,打断了她:“是吗?不过是点助兴的东西,怎么之后他们还瘫软在地,到现在都未醒过来?”

一念之间的放纵,便再没转圜之地。

因为仅仅须臾间,他面前的元衾水便抬起手掌,毫无阻隔地试着去触碰他。

热度在她手中变得明显,她目光惊异,手指动了动。

很快她注意到,谢浔身体变得有些僵硬,那是一种,克制的,无所适从的反应。

纵然他的脸依然沉静清俊,目光也依然称得上清醒,但就是跟以往不太一样。

元衾水感到新奇,甚至有些兴奋,这给她一种仿佛可以掌控谢浔的错觉。

于是她无师自通地动了起来。

观察轻一点如何,重一点如何。

她的手掌软绵绵,动作慢吞吞。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谢浔便再难忍受这种仿若隔靴搔痒的触碰,他忽而强横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元衾水一时不察摔在了他胸口。

她刚要提出不满,男人就控住她的后脑跟她接吻,力道重且蛮横。

纷乱的衣衫被扯开来,他覆住她的手,在接吻间隙道:“元衾水,你真慢。”

他亲吻着她的唇瓣,锁骨,心口,元衾水被操控着,有种要被吞噬的错觉。

她呼吸不过来,手掌摩挲到发热。

元衾水沉默。元衾水实在想不到能应对的办法了,因为她不敢承认。

昨夜下药之事谢浔能知道是她做的,那之前给他偷偷下助眠药的事情必然也猜到了。

他严令禁止的事情,她胆大包天偷偷干了。

再有,他一直在寻师父她也是知晓的,自己又背着他出去打听消息。

以谢浔的性子又岂能容忍她?

可她一时想不出什么借口与理由,只能顺着他转移注意力。

她小心翼翼地替他处理伤口,手掌都快被端到眼前了,一下一下地磨着伤口。

一边暗忖:他若是生气应该会把手抽回去,但他没有,大概是不打算与自己计较了?

元衾水一点点地试探着他的耐心,终于听见他没再问罪,而是道:“磨够了没?”

她取出棉布,慢腾腾地包扎好。

谢浔的神色严肃,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也凝着冷淡,显然对她僭越的举动十分不喜。

但好在不是刚刚那副要吃人的模样。

元衾水解释道:“那些人想要对殿下不利,民女只是想救殿下。”

事实如此,倘若谢浔喝了那些酒出了什么事,她作为随行大夫也逃不了被问罪的。

“而且想到那群人敢找人冒充师父,民女一时没忍住”

那样猥琐的老头冒充师父,是真的很生气,但她又不能怎么样,只能想到这一招了。

元衾水没指望谢浔能理解,只是希望他能少点疑心,像个正常人一样。

“至于给殿下的助眠药民女是想殿下能夜夜安眠,这样能减少头疾发作。”

元衾水知道什么都瞒不住面前的人,于是三连认错,态度端正勇于认错。

“殿下若觉得不妥,民女愿受罚。”她捏紧了手心,缓缓闭起眼俨然赴死的表情。

谢浔站得近,低头便是那张微仰送上来的脸,以及柔软脆弱的脖颈。

浓黑的睫毛颤颤地,眼皮也在抖,像是猎场上乖乖被等待击杀的猎物。

只是送上来的猎物,远远没有在掌控中射杀的快感,令人提不起兴趣。

谢浔没想杀她。

却被她这张脸皮磨得厌烦,不想再看见,厉声警告道:“你既要留下,便该清楚你是什么身份,该做什么做什么,而不是不知死活的自作主张!”

只是口头警告,没再动手。

元衾水应得很快,“民女明白了。”

说罢,见他脸色发白,料到是头疾犯了。

这两日因忙着案子,并没有按时喝药,一发作便瞧着又严重了。

元衾水随着他步子走,谢浔忽地回了头,她的脸险些贴到他的胸膛了。

谢浔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你耳聋?”

元衾水退后两步,解释道:“殿下今夜该施针了。”

见他神情明显是不想看见自己,于是她改口道:“那民女先去煎药。”

然后目送他阴沉着脸离开,然后乖乖下去煎药了。

待药煎好,要送去谢浔的房里,却在廊下就被侍卫拦住了。

“这药交给我吧。”

侍卫在她身前隔离开,不允许她靠近谢浔的房间半步。

元衾水觉得奇怪:“可我一会儿还要给殿下施针。”

侍卫依旧不让,有些为难道:“殿下尚有要事相商,舒姑娘先请回吧。”

元衾水沉默,大概猜到了是何缘由。

她昨夜回来便在想,谢浔不是会轻易罢休之人,他早已知道师父好赌,想必也派人去查过了。

因无所获,便想从她这取得消息,而她不愿意告诉他师父的下落,他便想以这种方式逼她就范。

甚至,从一开始就不是要她来灵州辨认师父,真实目的是诱着她找出师父。

元衾水暗暗恨到,谢浔此人果真是个心计很深的人!

她弯眉一笑,将药递上前,“那就有劳了。”

她不知道他在误会什么,但不打算再接话了,生怕说下去要被看出来自己在撒谎。

只是耐心地等着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下一步该如何应对。可谢浔却捏了捏眉骨,似乎没有话想要再问她。

元衾水心里没底,也不知算不算应付过去了。

她试着道:“殿下多日未服药,若这般硬挺下去,对身子不益。”

窗外起了风,灌进来凉飕飕的,元衾水上前将窗户掩上,又回身走近了些。

见他并不拒绝自己的靠近,她继续说:“从前师父总说,没有比睡眠更助于身体,所以人最累的时候就是夜间睡不好觉,彻夜不眠对身体的伤害也非常大。殿下长期如此所以比旁人要严重些。民女说句大不敬的话,要是您有什么事,其他人怎么办?”

任由他这样状态下去,或许都撑不到一年后的夺嫡争权,她也不用费心思。奈何她不敢冒险。

但若总是这样不积极治疾,便是她再尽心也没有用。

“殿下将来是在朝堂上掌权的,圣上如此器重殿下,将希望都寄托于殿下,殿下要是让这病痛磨垮了身子,岂不白白便宜了那些恶徒?殿下有想救的人,有想做的事,也能都随之放弃吗?”

元衾水想着他将来血染昭华殿的模样,再看着面前这张脸,便觉得胆寒,可却仍要鼓励他为了自己的野心好好治疗。

谢浔脸色立即沉下。

虽知是口无遮拦的激将法,可这言辞却如同窥视过一般,令他不得多看了两眼面前的女人。

可他望过去时,那脸上却只有藏不住地讨好心思,眼里依稀泛着轻泽,温温吞吞地又添了一句:“民女很担心殿下,不愿看到殿下因此折磨。”

谢浔仿若没听见这话,冷脸,“敢说如此放肆的话,想来不必本世子动手,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华阳郡主一早前去给辰王妃请安,提了昨夜之事,又说:“母妃应该去劝劝哥哥,把那骗子女人给赶出王府去。”

辰王妃听她说了一通,脸色也变了,责备道:“你去参与什么,简直胡闹!”

想起先前谢浔的警告,她已然有些下不来台,若再搅和下去,于她于王府没有半分好处。

“她能留下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你去多管闲事,可是要兄长罚你!”

“哥哥才不会罚我,他最多不理我!”

华阳郡主习惯了他如此。况且不过十四岁的年纪,想不通其中的弯弯绕绕,更想不通自己母妃为何要怕。

她反驳道:“就是因为她有手段,才需要担心!她如此黏着哥哥,让别人知晓怎么办?柔姐姐又怎么办?”

辰王妃摇头叹息:“她是下人身份,你柔姐姐什么身份?莫说她,就连江陵的那个,你柔姐姐也好她百倍。你担心什么?”

高柔是吏部尚书高淮之女,家世优越,品行在众多世家闺秀里亦是数一数二的。

若真的要担心,也该担心已经有的那门婚事,何必费心去担心一个下人能获得谢浔的正眼。

“你若担心你柔姐姐,便不该缠着她去参加那些游宴,你想在江家多露露脸,可江家却相中了你柔姐姐。”

还有一些难以描述的话。

但这一次她听得很模糊。

因为她实在太累了。

她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原本不想理谢浔的,可是她隐约好像听见谢浔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于是她强打起精神,声若蚊吟道:“……什么?”

谢浔亲吻她的耳垂,依然未曾退出。

他很有耐心地跟她重复:“不会有徐小姐李小姐,但会有元小姐。”

但是元衾水又睡过去了。

所以这句话没有飘进元衾水的耳朵。

而是飘散在阒静的夜色里。

第 44 章 木雕

睡得半梦半醒时,元衾水被从床上捞起来,温和水流包裹着她。

她大概察觉到有人在帮她沐浴,但那人显然极为生疏,元衾水在梦里嫌他笨手笨脚,最终没忍住睁开了眼睛。

房里不必燃灯已能视物,清新晨风伴随着刚起的晨雾吹进房里,元衾水有点冷,又把肩膀缩进水里。

“很快就好了。”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元衾水抬眼,谢浔正抱着她,深刻的眉眼沾了水,一只手臂在水下撑着她的腿,另一只手在帮她清洗。

她有点难受,避开了他的手。

谢浔又追上,“洗完才能上药。”

元衾水想问哪来的药,但嗓子太干,能说的话有限,她要说点有用的。

“痛,你的手好糙。”

元衾水愣了片刻,声音发冷:“殿下刚刚不是都看见了。”

那屋顶都是他的人,可即便他看见自己险些被人抓走,也视若不见,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

谢浔自然瞧见了,不过是想看看她有多少能耐,便也不着急出手阻止。

他低头看着元衾水手里握着不知从哪寻来的小短刀在发抖,伸手夺来一瞧,淡淡道:“既是懂穴位的大夫,理当知道何处是致命的位置才对。 ”

元衾水以为自己逃不了,适才跑的时候手里便一直攥着一柄短刀。刚才被谢浔一拖,她下意识就往他腰上捅,奈何力气悬殊,反被他钳住了双手。

谢浔把玩着那刀,问:“既瞧过人了,可认出来了?”

“他不是。”

元衾水眼中恨恨,少见的愤怒神情。

“那样丑态毕露的腌臜物,料想也不是,亏得这些蠢东西这么上心伺候着。”

那厢尚在莺歌燕舞有曲乐声传来,这头庭园正有十几个黑影缠斗打杀,丝毫无人察觉。

谢浔的暗卫矫健利落,那群黑衣人很快就躺了一片,连方才那些仆役也没有放过。

谢浔迈腿往那前院去,走了两步,见身后的人没跟上,便道:“不好奇他们怎么找到的人?”

元衾水还是没能习惯这种场面,做不到看着这么多尸体横在面前,淡定无事。

她阵阵反胃,面色也有些苍白。

不过略略缓了一阵,便跟上去了。

谢浔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那房里出来的,里面的官员显然等得急了,便让一人出来寻他,正巧撞到进门谢浔。

陡然对上那森冷的目光,那小官员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求饶。

大部分时候,谢浔在官员面前都是极好相处的模样,并不为难人。但其实也知晓这样看似平易近人的世子,手段却出奇的狠辣。

那小官员胆怯又从没见过世子,是以表现得极为恐慌。连连跪地求饶的模样,就好像是面前之人,会因这么一撞就要了他脑袋。

有些过于激动了。

谢浔掸了掸衣袍,“无妨。”

其他官员皱眉暗道他不中用,崔知府忙走上前化解道:“下官这有一壶好酒,虽不及宫中的美酒,但世子只要尝过便知其中妙处。”

随即唤那胡姬前去拿酒。屋内,谢浔坐在书桌前看衙门带出来的供词,一旁的影卫正在回禀着今日处理的事情。

昨夜刺杀,唐家余下的几人也十分巧合地死在牢里,这让留下的供词成了最后的证据。

唐家人本就代罪之身,如今一死,算是彻底坐实了刺杀罪。但事情又远远不止这么简单,不然也用不着大费周折来灵州。

影卫回道:“行刺一事崔知府等人虽不知情,但宅子里养的那些刺客却并非不知,只是知晓背后之人不敢声张。怪道奉月堂的人怎么都杀不尽,原是被人豢养在府衙之地。”

“另外,属下也查了唐家的尸体,是服毒而死。赵愈来灵州便是打定了主意坐实唐家刺杀的罪名,好让他幕后主子脱罪。殿下既知道赵愈是章王的人,又有证据在手,何不一早将他拿了?”

谢浔面色平静:“若拿了他,又如何能知晓奉月堂的人躲在那宅子里?这样会办事的好狗,弃了多可惜。”

影卫应是,又道:“赌坊掌柜晚间找到时已经被人灭了口,想来假冒鹤老一之事都是一早谋划好的。殿下要如何处置他?”

崔知府等人自有羽卫刑部会处理,只那假冒之人不知作何处理。

谢浔翻完过最后一张供词便将它烧了,皱眉问道:“还没死?”

年过半百的老头,昨夜那一壶药下去,竟然还有命活着。

影卫低头,知晓自己不该替死人多问一句,忙将话题转移:“他们设局引殿下上钩,想来私底下也在找鹤老,若让他们先一步找到,鹤老只怕是凶多吉少。属下觉得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如殿下从舒姑娘那打听消息? ”

谢浔不言,脸色忽地幽冷。

因背着身,影卫没看见,继续说:“舒姑娘是鹤老的徒弟,殿下不妨先试试。倘若不行也与舒姑娘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有找到的鹤老消息。”

医术自然没什么怀疑的,能两三下就将谢浔多年发作难治的头疾给缓解了,这院子里上下谁不佩服她?

况且他想着,自家殿下已经同意将人留下,还带在身边跟着,不就是因为她是鹤老的徒弟吗?既然如此又何必舍近求远。

只是姑娘家不好动刑,且旁人也未必问得出来。

他耐心等待着回应,却仍旧是一阵沉默。

于是又道:“舒姑娘向来好说话,殿下”

地上的一团火焰烧成灰烬,谢浔就这么盯了一会儿忽地眼晃,险些没站稳。

这次的头疾发作比以往延缓了几天。

影卫急忙上前扶着:“属下去传舒姑娘来!”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舒姑娘”这几个字已然粘在嘴上了,谢浔起了身,太阳穴狠狠跳动,问道:“传谁?”

“舒姑”

影卫嘴收得很快,脸上的表情也吓得僵住。

怎么他每次提起舒姑娘,殿下都如此易怒?

谢浔眼神冷得彻骨,终于不耐烦说了一句:“滚。”

影卫连头都不敢抬,因知晓触怒后带来的后果,所以不敢多留,终于听见骂滚时,利落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谢浔眉头深皱。

从来害怕畏惧他之人都会逃他远远的,哪怕身边的人也是如此。

唯有一人不同,嘴上说害怕,背地里却胆大妄为。

知道自己杀不了她,便有恃无恐地贴上来。

他后知后觉地想,兴许就该掐死她。

于是顶着难忍的头疾,将先前那张凑过来的脸,反复想了想。

谢浔抬手止住,却没说拒绝,看向元衾水:“去吧。”

元衾水没想当他的婢女,但这种场景下她也只能点头。

崔知府领略其意,便笑道:“这酒就在茶室,烦请姑娘一同前去取来。”

崔知府敏锐地感知到世子对身边的侍女比较特别,否则不会是这种语气吩咐下人。

穿过游廊,舞姬带着元衾水来到茶室,她似极为熟悉此地,与她搭话道:“这宅子依山傍水,后院的风景十分好,姑娘可随处去走走,前院自有我们去伺候世子。”

元衾水浅笑:“多谢。”

舞姬端出青玉瓷壶,先取其中一壶倒出一杯递上前,提醒元衾水一句:“此酒性烈,姑娘若不擅饮酒,可小心些才好。”

下属仆人给主子试毒这种事情,心照不宣。

谢浔让她来拿酒的意思,也包含此意,但元衾水不会傻到真的自己去试毒。

“诸位大人给世子设接风宴,没道理这点事都需要世子操心。”

舞姬见她不接酒杯,也明白意思,笑了一声,然后仰头而尽。

略等了十息,继而再另一壶也倒了一杯。

两杯酒水下肚,舞姬除了脸上已然升起红晕,并无其他反应,她媚笑道:“如此,世子可能放心了?”

元衾水从她手里接过托盘,无意中碰到的手背,十分烫热。

夜里尚凉,舞姬身上的衣服只是几片衣物遮挡,没道理会如此滚烫。

元衾水沉吟片刻,“我端过去就好了,你留在这儿吧。”

宴厅里,众人见只元衾水一人端着酒回来也没有多想,只嘱咐她快快给世子倒酒。

谢浔目光落在那群舞姬伶人身上转悠了一会儿,随即看向走近身前的人,略略皱眉没有说话。

元衾水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酒清透似水。随后又端起另一壶,给其余几人都倒满,再退到谢浔身后。

几人仰头而尽,催着让谢浔尝尝,可他低头看了一眼,连酒杯都不想端,只道:“听闻崔大人有鹤老的消息,不知是在何处见到?本世子也好亲自前去请一请。”

崔知府扶手道:”世子不必行远,那鹤老就在后院的宅子里,只需稍等片刻,便能来给世子诊治。”

说罢让人去请。

“鹤老昔年为圣上医治后便销声匿迹,下官费了些功夫才将人找到,相信定能给世子医治头疾。”

崔知府说得忠心耿耿,起身去给谢浔倒酒,腿堪堪迈出去,侍卫便将冒充鹤老的男子给提了进来。

“大人!小人冤枉啊!是有人威胁我冒充的!他们知道我见过鹤老,所以要我扮成他的模样!”

那男子俨然没有了先前的嚣张气焰,腿骨也被打折站不起来。

崔知府也一脸惶恐,欲解释:“世子这”

谢浔拿过他手里的酒壶,走上前朝那男子兜头浇了下去。

那人腿弯被压折跪着,身上被酒液浸湿,仰头吞咽不及,呛得咳嗽不止。

酒空,玉壶碎裂,谢浔颇是惋惜道:“这酒倒是可惜了。”

男子面色滚红,挣着脖子青筋暴起,一边撕扯着身上官袍,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随即瘫软地伏在地上如同一条求欢的狗。

片刻便起了药效,元衾水不敢想,这酒里到底放了多少料。

因画面实在不堪入目,她背过了身子。

其余官员见状皆吓得蔫软在地上,一点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谢浔擦净了手,乜斜着他们:“看来崔大人并非真心要给本世子医治啊。”

与此同时,舞乐戛然而止,那些伶人瞬间抄出刀剑,朝人群里跃来,直直刺向谢浔。

暗卫严阵以待,从房顶破入,那些伶人尚未近身,便都断了气。

独有一个靠近了谢浔,却被他用剑击穿了胸膛。

鲜血涌出,迅速洇开,将将倒在了元衾水的脚边上。

她想起自己也曾在火光之夜也这样被人穿透了胸膛,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想着躲开,只是忘记抬头又撞在了谢浔身上。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什么教她惊吓成这样,慌张跑出了门外。

夜宴混乱收场,除了那些伶人舞姬,行刺之人甚至包括了这宅子里的仆人,躲藏在此半年之久,崔知府等人却一无所知。

“今夜之事下官等实在不知情,还望世子明察!”

以他们能随便找来个蠢货供着,谢浔岂能不知他们没这个胆量和计谋。

没打算在他这逼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只问:“崔大人是不打算要告知本世子,人从哪儿来的吗?”

崔知府适才为表忠心说自己费劲才请到人,此刻又支吾起来,“在听泉馆”

“何处?”

“赌坊”

谢浔若有所思,“你凭什么确定此人就是鹤老?”

崔知府:“半个月前赌坊掌柜被仇家下毒,奄奄一息时,有人亲眼见到他递解毒丸救人。”

那因冒充鹤老的男子此刻瘫在地上,怯懦哀嚎的模样,根本不像能随手救人生死的药圣鹤老。

谢浔瞧着觉得厌恶至极,抬腿便往外走。

元衾水站在廊下,半幅裙摆上都染了血,很是显眼。

她见谢浔过来,低头想绕过去,他却不让,直言问:“那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民女也不知道。”

她依旧垂着头,往旁边挪了几步。

除了害怕,她现在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谢浔皱着眉,本以为是因看见血腥在害怕,没想到竟然是在躲自己。

这样突如其来的害怕,有些怪异。

“你如此表情不像是不知道。”

谢浔知道面前之人对鹤老极为敬重,便是知道什么也极有可能隐瞒不说。他故意走近,逼问道:“鹤老好赌不是吗?”

“民女只是害怕”元衾水捏紧手心,抬头道时,眼里竟然有些湿润,“殿下或许忘了,我是个女子也是个正常人,没办法做到看见杀人的场面而不害怕的。小人只是想尽力做到接受,不想让殿下觉得民女没用。”

她这会儿神色没什么不对劲,也不像是撒谎。

“民女身上腥味重,殿下还是不要靠过来了。”

谢浔反倒不适应她这样,带着怀疑又多看了她两眼。

院子里很快来了不少官兵在处理尸体,崔知府等官员尚留在那厅房,不知是吓软了,还是怕谢浔革职查办,没有出来。

准备出府吗?可这是不是太快了。

元衾水望着他的脸,听见自己道:“……跟谁,你不是说跟殷姑娘的婚事作废了吗?”

河风拂过他的衣袂,谢浔望着她的眼睛,觉得元衾水好傻,他重新拉住她的手,无奈道:“跟你。”

“元衾水,我们成亲。”

元衾水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她傻站在河畔旁,怀疑自己在做梦,又怀疑谢浔是不是被她下蛊了。

可是似乎都没有。

她望着他,比欣喜和兴奋更早涌过来的,是迷茫。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上床了吗。

元衾水不懂,她站在谢浔面前不说话。

清冷的风吹凉她的脸颊,元衾水张了张唇。

第 45 章 明月

一轮明月当头,高楼檐角悬挂的风铎随风而动,发出阵阵清泠响声。

河面倒映迷蒙月影。

元青聿目光沉沉,只见岸边两人并肩而立,而少女的手腕,正被谢浔紧紧攥着。

“元大人您来怎么过来了?”

“元大人夜晚风凉,您一路风尘辛苦了,属下先带您前去安置。”

“元大人——”

元青聿睨来目光,高挺眉骨下是一双瞳仁漆黑的丹凤眼,此刻眼中毫无笑意,他问:“师青,你们为何离那么远。”

“我妹妹与殿下需要单独相处吗?”

师青头皮一麻,一时难以应对,他要怎么告诉元青聿,少主与元衾水昨夜甚至同处一室共度良宵,如今再阻挠已经迟了。

元衾水想跑去找元青聿,但谢浔依然拉着她站在原地,兴奋过后理智回笼,元衾水瞄了一眼自己被谢浔握住的手腕,下意识想要抽回,但男人的手掌纹丝不动。

她面露焦急,轻声提醒:“殿下,你先松开好吗,我兄长来了……”

然而谢浔不仅没松,反而与她十指交握,男人回头看向元青聿,声音低缓道:“来了也好,正好得向他宣布这一消息。”

“殿下还好么?”元衾水不敢,低头退下了。

昏黄的灯火置在书房内角落,从施完针到处理完公务,放在一旁的药膳粥早已凉透。

陈管事进来端走,见一碗粥一动未动,以为是不合胃口,便道:“可要吩咐膳房备些食点?”

"不必了。"

谢浔坐在书案前,一脸沉倦。

陈管事应是,又问:“那明日是否告知舒姑娘不熬这药粥了?”

案前的人没答。

谢浔对食物挑剔,心情好时能多吃上两口,若遇上头疾频繁发作,那几日的胃口都不会太好。

而这几日元衾水尽心伺候,除了施针服药,还从膳食方面替他养补。

进进出出膳房,手都被燎起了好些水泡,结果送来的食物一口未动。

陈管事到底有些看不下去。高柔并不敢,她深知谢浔不喜欢有女子靠近,甚至是厌恶的。

可她看着面前的女子,也不过是个大夫,甚至只是个伺候的婢女,世子却并没有将她赶走。

她回想那日她在世子面前放肆的模样,心底泛起一股酸意。

元衾水弯眉,提醒她:“若是以前肯定不太方便,但高姑娘眼下不正在王府吗?”

在王府,多的是机会。

高柔太胆小了,在王府也有七八日了,竟然一次都不敢主动。

这样下去,又能有什么进展?

元衾水言尽于此,转身上了马车。

谢浔看见了,但却并没有阻止,只觉得她是在自讨苦吃。

生了那样的心思,不吃些苦头,想必不知收敛。

元衾水看着那张并没有什么事的脸,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

他衣袍整洁,面色正常,想来刚刚的火势在他能接受的范围,所以并没有到很严重的地步。

屋内的烟焦味没散,元衾水闻着嗓子很痒,偏过头又咳嗽了一阵。

她脸颊鼻尖都染有烧落的黑灰的,两鬓发丝飞乱,被浓烟味熏得泪水凝在眼睫上,泛着一片潮湿的水光。

谢浔盯着因咳嗽喘气不匀的脸,没答她的话,沉声一句:“出去。”

通常听见他说这两个字时,都伴随着极其不好的脸色,可眼下她分明没有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不理解他为什么又恼了。

元衾水听习惯了这两个字,又知他脾气本来躁郁,也不觉得什么。

只是担心他这一副急于推开人的模样,到底是无碍,还是真的受影响没平复过来。

她没管他恼不恼,试着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这里气味难闻,殿下一起回去吧。”

屋内起了火,焦味一时难散,还需等人来收拾,如此不方便,不如先回去。

“若是害怕的话,那先在这缓一缓。”

说完又抓紧了他的衣袖。高柔尚在为昨夜之事忧愁,她知道自己擅自前去竹园有不对,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谢浔竟然会厌恶到想杀了自己。

她记得明明不是如此。

小时候他待她极好,见自己淋雨贪玩,肯将伞递给自己,从不会与她说语气重的话,甚至经常偷偷地在暗处看她。

爹爹说要她嫁给世子时,她是有些厌恶的,因为他脾气太好了,好到像根木头,无趣至极。

因为她心里有个很喜欢的人,便是皇长孙殿下。

那年除夕宴,长孙殿下与众大臣行于梅林,厚重的貂裘披在身上,天潢贵胄傲然而立。冷峻眉宇间偶然挑起一抹笑时,令人心跳加速。

只可惜长孙殿下死于那场大火。

后来世子从边关回京,多年的边关历练将那一身沉闷气质磨没了,她看着那张脸,心口又慢慢灼热起来。

她以为他是怨恨自己拒绝了他,所以才会这般冷漠,装作不认识她。

高柔情绪低落,问向辰王妃:“姨母,殿下变得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似并不认识我。”

辰王妃捧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挥手退下两边的人,没有回答,而是道:“元家那女儿听闻自小多病,养在府里十几年都没见人。说是她病弱不堪,活不了多久,你只耐心等等便是。”

高柔眼眶微红,“可万一”

“没有万一。太子旧疾缠身,膝下无子,诸多皇孙中圣上只器重世子,这将来朝堂之事,甚至那龙椅都是他的。只要你未来当上太子妃或是皇后,将来再诞下皇嗣,高家才能手握权力,你如何能轻易放弃?”

高柔抽泣不语。

辰王妃安抚道:“不用担心,你与世子之间,姨母有打算。”

这话高柔虽安心了不少,可一想起元衾水,心里便似横了一根刺。

“自以为是。”谢浔从她手里抽回,起身往外走。

元衾水回身去拿托盘,可手心适才又被火燎过,她疼得几乎端不起来,只能用袖子垫着伤口端着。

两人从竹园出来,便一前一后走着。谢浔本就腿长走路又快,迈出一步能当元衾水的三步,她在后面跟着,像在小跑。

元衾水这下确信他是真的在装了。

从高柔刚刚惊慌逃跑的神色来看,想必是被他吓得不轻。

当时在灵州时,他装病是因要卸下那些人的防备,但高柔又没有任何威胁,为何还在她面前假装呢?

兴许也不是装给高柔看的,而辰王妃又或是高家?

元衾水想不明白,只觉得高柔选择今夜是个太明智的选择,希望她别打退堂鼓。

一通胡乱想着,没注意前面的人停下,托盘猛地撞到了谢浔的后背,手心重重地被托盘边沿磨过,手里的东西倒了一地。

她疼得握不住手里的东西,眉头皱成了一团。

谢浔转过身,“你倒知道疼。”谢浔见她一脸委屈的表情,戏谑道:“怎么?送来之前没想到会碎吗?”

元衾水不答。

她有些泄气。

适才在书房外听见的那些,加上眼瞧碎裂的玉佛,她没有心情再去反驳谢浔的话。

他果然就是个疯子。

沉默了好一会儿,元衾水才恢复平静,当作没发生似的,笑道:“殿下不喜欢便也罢了,民女以后不会再擅自做主了。”

语气依旧是温和的,且十分乖顺。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只想尽心医治谢浔的头疾,一切就能恢复原样。

“殿下该施针了。”

元衾水上前要去脱他的衣服,谢浔身上阻挡:“今日免了。”

她伸手过来的动作太过自然,就好像重复了许多遍。

也不曾见她避嫌,就那么行无所忌。

谢浔低垂着眼看着面前的人,“瞧你如今这般不知羞耻,想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元衾水愣住。

以往也没听见他说过这种话,今日怎么突然嫌弃起来了。

她以为是自己靠太近了,往侧挪了一点。

然后化解这种脱衣服的尴尬:“殿下近几日似乎很疲乏,想是头疾在白日便发作了,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他头疾都是夜间频繁些,极少在白日就发作。

元衾水有些担心是不是变严重了。

谢浔幽幽地看着她,“你觉得你能打听?”

元衾水挺好奇,像他这样的人,内心会因什么而恐惧,以至于害怕到形成了如此严重的头疾。

她轻声道:“我只是关心殿下。”

顺利施完针,元衾水没走,而是绕到谢浔身后,刚要伸出手,便被他给握住了,语气冰冷:“做什么?”

想起上次无端被下药入睡,谢浔极其防备盯着 她。

元衾水清水眸里有些无辜:“给殿下舒缓疼痛,没有药物,只是用手。”

谢浔凝看她片刻,半信半疑,松开了她。

随即柔软的指腹轻摁上两鬓穴位,如水软音从耳边传来:“殿下不必防备至此,民女只希望殿下安好。”

房间的烛火明亮,元衾水的每个动作都尽收眼底。

谢浔觉得她如此行径未免太过放肆了,可未曾开口,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一块厚布遮住了眼睛。

“殿下不想看见民女,那就遮着吧。”

骤然失去视线,谢浔的第一反应是面前的人欲图不轨。

可这么许久之后,并没有旁的动作。

等再回过神来时,面前的人也早已经离开了。

他缓缓扯下覆在眼睛上的遮挡物,蹙眉不悦。

适才的火势虽不大,可能想着徒手去扑火,他也不知这样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当真是费尽心思。

元衾水不愿看他冷嘲热讽自己,含含糊糊回一句:“还好,不怎么疼。”

回到寝房后,元衾水先快速处理一下自己受伤的伤口,然后才给谢浔服药。

幸而这两日不用施针,元衾水倒能轻松一些。

临走时,她留下香药包,“这是安神助眠的香药,气味清雅,助眠效果尚可。”

时下焚香用香之人居多,谢浔却从来不喜欢这些东西,更遑论挂香药包。

他知她在挖空心思讨好自己,看都不肯看一眼,“不用了。”

元衾水怪可惜的:“小人用过多年,每夜歇息时间极其稳定,殿下当真不试试么?”

面前的人拿着香药包晃动,飘出缕缕清幽香味,闻着让人舒神。

谢浔想起来她身上的味道,与之有些相似。

他看着近乎祈求的表情,闭了闭眼,终是道:“放下,出去。”

元衾水见他难得听劝一回,赶忙把他挂在床幔里面。

一头一尾,挂了两个。

深夜,谢浔闭眼躺在床上,方寸的空间里全是那股香气。

他不习惯。

似杂糅了些别的气味,闻着只觉得胸口空荡荡地发寒。

没用的东西,他想。

“我知道挣钱很难,京城里,也不可能没人欺负你的,我知道你只是不说而已。”

“兄长,你不开心的时候,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我也没有陪在你身边,我总是什么都做不了,不能陪伴你,不能保护你。”

“所以不要这样说了。”

元青聿喉结滚动,他沉默了许久。

但最终他只是抬手抱了一下元衾水,然后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轻声道:“好吧。”

“但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太久了。”

元衾水这才后退一步离开他。

她问:“真的吗?”

元青聿:“真的。”

说完后,元青聿将茶水放在桌上,手指半晌才松开。

即便不愿意去谈,但他却又必须去问。

“小水。”

元衾水抬眼:“嗯?”

“你跟殿下,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第 46 章 婚事

元衾水躲开元青聿的视线。

一股羞愧感涌上心头,她要怎么告诉元青聿,她为了一己私欲强迫了谢浔,在跟谢浔交合后,谢浔才说要娶她。

元青聿必定会失望。

可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开口编造谎话欺骗元青聿,所以她低下脑袋,迟迟不语。

元青聿大概能料到她的沉默。

他不再试着让元衾水自己叙述,而是换了种问法:“他是不是强迫你了?”

元衾水摇头:“没有,我是自愿的。”

“是他威胁你这么说的?”

“不是的!”

“小水,跟兄长说实话好吗?”

“是实话,我没有骗你。”

“那他用什么东西诱惑你了吗?”

灵州的事解决完一早便要回京,元衾水敏锐地感知到谢浔此行的不痛快,又见昨夜连同一早煎的药都被侍卫端出来倒了,便知凑上前去劝只会适得其反。

干脆远离,选择乘坐了另一辆马车。

然后在路上想着,与其这样日日煎药,不如回去配成药丸。许多贫苦人家缩缩减减连药钱也付不起,他这样高高在上不缺金银的贵人,一个情绪不佳便将上好的汤药给倒了。

当真心痛可惜。

安然无事回到王府时,已有好几人在那迎接。

先走上前来的约莫是个还未及笄的女子,鹅黄柳裙,肤白娇丽,瞧着眉眼与辰王妃极为相似。

她一脸兴奋,朝着谢浔娇声喊了句:“哥哥!”

谢浔并不回应,甚至在她靠近时便敛眉,一副极为冷漠的表情,生生将小姑娘吓退了。

她怯怯道:“我是与淮之哥哥一起回来的。”

旁边的男子年纪轻,着官服举止元雅,他朝谢浔扶手后,解释道:“臣从宫里回来,路上恰巧碰见了郡主。”

谢浔并不想知道这些,只问:“你来做什么?”

江淮之道:“圣上今日问起你,托臣来看看。”

说罢缓缓看向身后的元衾水,微微颔首。他顺手从旁拿下一枚银色的短刀,一掌的长度,但取人性命,便是指甲盖那么大也足够了。

元衾水心提了起来。

她昨晚行事是大胆了些,但最终不是缓解了头疾吗?

堂堂世子,竟如此记仇。

“小人以为殿下不在。”

元衾水佯装镇定地往里走,将药从食盒里端出来,轻声道:“这药煎了两个时辰,凉了可就没有药效了。”

谢浔看着她远远地杵在那,讥诮一笑:“那就拿近些。”

元衾水不敢动:“小人看不见。”

谢浔:“是吗?”

他指腹蹭过刀刃。

这寝房南北通透,本是光线最好,奈何四周都有纱幔层层叠掩,廊下光线透不进来,所以隔远些,就只能看见个人影。

可元衾水即便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也能听出那语气里含着威慑。

她缓缓挨过去一点,停在三五步的距离,若他伸手也足够接过药碗。

谢浔却只是垂眸看过去:“怎么,不敢靠近本世子,还妄图治好本世子的头疾?”

元衾水捧着碗又欲挪近,可步子未沾地,身子陡然被拉着前倾。

药碗摔落,温热的药汁泼洒在两人的衣摆上,不待她反应,修长有力的手掌紧紧捏住了她的下颌,迫使着她仰头。

那目光冷若寒霜,绝没有要轻饶她的意思。

元衾水察觉到脖颈贴来的冰凉,她吞咽一口,强制镇定:“小人没有”

谢浔听着不悦,银刀从两侧动脉划至喉咙,随即薄刃轻滑过肌肤,一阵微微刺痛传来。

元衾水终是害怕得发抖,挣扎着要躲,谢浔扳过她的脸,“知道本世子在这儿,还敢进来,是昨夜杀不成,想今夜从头来过吗?”

元衾水不知他是如何看出自己的意图,颤着眼睫,不敢逆着他:“小人不敢。”

“你若不敢,又如何解释来王府的目的?”

“殿下发医贴,小人想要为殿下诊治,便来了”谢浔的头疾没多久后又发作了,不曾用药,却没有昨夜那般猛烈。

独自坐在书房里,把玩着手中的刀子。

这院内也没几个仆从,除了陈管事剩下的根本不敢在此时凑上来,便只剩了暗处的影卫。

他见自家主子坐在案前发苦,他从房梁上跃下,走来窗前:“主子,可要唤舒姑娘来?”

谢浔神色冷寂。这么多年都如此过来了,如今听下属提一嘴,把玩刀柄的手一顿,兀地笑了声。

像是在提醒他,今日被一个女人给反将了一军,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只是那笑声有些瘆人,影卫听见,不敢再吱声。

正欲退下去,那案前人忽然道: “那方院子里留一人便够了。”

刘太医是皇帝送来的人,除了年纪大一点碎嘴一点毫无用处,若非应付,早不会留他在此。

淅沥沥雨落,一夜不眠。

“呵!”晨起时元衾水换回了女子装束,碧春见着吓了一大跳。

“舒妹妹!?”老皇帝得知刘太医离开王府,并不放心,欲从太医院重新点个人。

“许太医从前是朕身边伺候的人,行事沉稳亦信得过,有他在你身边,皇祖父也放心些。”

“孙儿无碍。”

除了政事,谢浔极少在皇帝提起自己的事,可老皇帝却心里如明镜似的,知道他有事隐瞒自己。

“羽卫近日查的案子,皇祖父也都知晓了。那些逆子各个心怀鬼胎,朕屡屡相劝,也是对他们宽容过头了。如今你也不必再顾及朕,朕一早已经下旨令羽卫去彻查,倘若真与唐家有关,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皇祖父。”

见谢浔依旧不肯多言,皇帝叹了口气,又将话说了回去:“外面行医之人身份来历终究不明朗,亦不知怀有何种用心,你呀,要多多提防着些。”

老皇帝年迈,太子久病缠身无法处理庶政,许多事情交给谁都处理不好,唯有交谢浔他才能放心。

所以治疾一事格外上心。

“皇祖父无需担心,此事孙儿自会处理。”

谢浔仍不松口,原本无波澜的神情,也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并非因皇帝知晓此事感到意外,而是衍生了某种厌烦。

皇帝站在上位,自然看得清楚他的神情,颤巍巍从软椅上起身:“罢了,朕也乏了,你且去吧。”

时下日长,天黑得晚,谢浔从宫里出来天还亮着。

出来时侍从回禀道:“王妃昨日进了宫,还有舒大夫这几日似乎都去了王妃那儿,还赏了好些东西。”

谢浔寻医之事皇帝虽知道,但他将何人留下皇帝是不会过问的;若非有人提起,今日也不会有这一番话。

但辰王妃进宫一事,谢浔并不意外。

只是听见元衾水与其走得近,眉宇却沉了沉。

入夜。

元衾水忙完煎药,便来到谢浔寝房。

房内留着烛火,谢浔坐在榻几上,一袭松垮的衣袍挂在身上,面容冷寂寂的,从一进门,目光便随着她。

陈管事也在,见元衾水走来,接手把药端出来,随后也并未走,问了句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似是想留下来陪她。

元衾水不解:“若陈管事留下,我没有办法施针。”

陈管事看了看榻几上的人,颔首退下。

银针摊开,元衾水看向身后之人,“殿下不妨坐端正些,民女才好施针。”

他依旧懒散倚着,支着脑袋,并没有要端坐的意思。

好好的一个清秀公子变成个娇滴滴的姑娘,碧春又惊又喜。元衾水呆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刚刚恐吓自己,逼自己乱了方寸,竟然是要自己承认他的猜测。

她转过身去捡地上东西,低头时脖子上的划伤有些火辣辣地疼。

“不管殿下信与不信,此事都与师父无关,是我自己要来帮殿下医治的。也是因殿下曾发医贴又在江陵说过,只要治好殿下无所不应,才信以为真。”

元衾水将碎裂的药碗都捡回了食盒,却因太黑一时没看清,割破了手指,她攥紧了适才被他扯下的头巾,请求道:“民女扮成男装只是想顺利进王府,但绝无害殿下之心。”

已经得了自己想知道的,谢浔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冷漠至极:“不需要。”

只要鹤老不在京都,不会被其他人找到,那面前的女人存不存在都无所谓了。

他伸手去推门,身后衣袖却忽然被扯住。

谢浔侧过头去,看见那双带血的手颤抖:“殿下求医不为自己,那想救之人也无所谓吗?”

元衾水斟酌着他刚才的问话,“殿下担心的应该不是师父会跟了其他权贵,而是担心师父若跟了其他权贵便治不了殿下想救之人。”

他执意要寻师父,所救之人一定是非常在乎的。

“或许我也能试试,待殿下头疾痊愈后,试试救一救殿下想救之人。”

谢浔脸色陡然一滞。

有那么一瞬间元衾水仿佛在他神情里看出一丝混沌,可眨眼即逝,只剩一片幽暗阴冷。

他抬手抽出衣袖,又抚了抚袖口的皱褶,笑问:“当真这么想留下?”

元衾水点头:“只愿殿下安好,便足够了”

陈管事一直候在外面,见元衾水披头散发得出来,却并不意外,显然一早就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

“舒姑娘,这边请。”

元衾水又回了自己的房间,临走时陈管事道:“待殿下痊愈,舒姑娘所求之事定然如愿。”

谢浔比她想象的还更谨慎,若她适才没有说那番话,他应该真的不打算留她。

陈管事知道元衾水心中顾忌,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也知道她是个温顺规矩的,受了这么多委屈,心里亦有些过不去:“此前并非不信舒姑娘医术,只是鹤老名声在外,殿下不得不小心。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舒姑娘谅解。”

元衾水点头:“没事。”

今夜之事,她虽有害怕,但也彻底放心了。

谢浔是何性子她一开始就知道,也知道他有求于师父,所以以为不会真的对她下杀手,但他阴晴不定实在令人难以捉摸,以至于她一直忐忑不安。

如今他露出真实目的,她便也用不着慌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会需要她。

陈管事回去后让人送了伤药,元衾水照着铜镜看了一眼,谢浔意在吓唬她,所以只是皮外伤,养两日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