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请君入瓮 盛晚风 26428 字 1天前

第 31 章 评价

茫茫然仿若一场迷离的梦境。

小窗投射进来的碎光在元衾水眼中不断跳动,她阖眼,又睁开,一切变得朦胧。

一月前的元衾水不会料到会有如此一天,她第一次尝试探索自己时没敢想,威胁谢浔跟她在一起时亦没敢想到。

然而一月后的今天,的确发生了。

做出选择后,反倒并不煎熬了。

从前她把谢浔当做一颗仅可仰望的珍宝,宝石光辉照耀她便足以让她觉得幸福。

后来她没忍住碰了他一下,手上的污泥沾到他身上,她妄图擦拭干净,却越忙碌越徒然,她试图回到从前,却越小心越煎熬。

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她索性将他攥进掌心,暂时得到的那一刹那——

终于一切都止息了。

从前的万千仰望,在欲望倾泻时化作泡影,弥散她的眼前。

元衾水张开双唇。

谢浔松开摁住她大腿的手。

碎光下少女缩着肩膀,足弓绷直,她主动攀附他的脖颈,呼吸颤抖叫他的名字。

她想亲吻他,但谢浔只是望着她。

他用沉寂的目光笼罩她,欣赏她深陷慾望的情态,欣赏她的每一次颤动。

须臾后,谢浔抬手。

修长如玉的指节横亘两人面前。

他凝神盯着。

元衾水却闭上眼睛一点也不想看,情欲如潮水般退却后理智缓缓回笼,她再次生出几分窝囊的逃避心理来。

她觉得这样不太好,闲着也是闲着,就在院子一角支了个简易的小厨房。

皦玉平日很勤快,帮她搬柴烧火,院子打扫得很利落,没有好吃懒做。

邱德用继续道:“待会我让这臭丫头把锅撤了,元姑娘您想吃什么尽管跟膳房交代,他们不会怠慢您的。”

元衾水等他说完,然后问:“邱管事,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邱德用这才回到正题,站直身子道:“是老夫人传话来,让您去见她。”

谢云澹的母亲。

元衾水还没见过她,昨日为谢浔设的家宴,她也因病没来。

“现在吗?”

邱德用道:“夫人在照月堂等您。”

元衾水解下身上的襻膊,又弯腰把皦玉扶了起来,低声与她道:“我待会回来,桌上还有一碗你记得吃。”

皦玉红着眼眶看向她,双唇翕动,但元衾水已经转了身。

她道:“走吧,邱管事。”

雨后石板湿润一片,空气浮荡着泥土的清香,元衾水沉默无言的跟在邱德用身侧。

“姑娘不问问在下夫人叫您过去所为何事吗?”

元衾水:“去了就知道了。”

邱德用笑了笑,觉得元衾水至少是个安分守已的姑娘。他是谢家老人,元衾水目前又处境尴尬,于他而言并不能完全算主子。

他平日在老夫人身前做事多,此时对着这小地方来的姑娘不自觉带了几分审视。

美是美,但京城不缺美人。

不过后事难料,没准日后这小姑娘就飞上枝头了呢,他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元姑娘,在下知道您心善,但奴才就是奴才,不值得您心疼。”

他叹了口气:“这京城许多事都比您想象的复杂,别怪在下话说的难听,您既然选择了跟大公子回来,就得想办法抓住机会,配得上这些,否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元衾水望他一眼。

邱德用:“您生气了?”

元衾水回过头,道:“没有。”

照月堂后面有一座小佛堂,大夫人常常在那抄经念佛,白日休憩也多在那。

堂前种了许多木槿和月谢,蔷薇花架搭了一排,藤蔓葳蕤。

元衾水没心情欣赏,闷着头向前走。

忽而前面的邱德用猛地停下脚步,元衾水不明所以,紧接着就瞧他弯着腰谄媚笑道:

“二公子您回来啦!老夫人就在里面,她看见您一定很高兴,二公子现在要进去吗?”

元衾水抬起脑袋,看见谢浔独身站在蔷薇花架下,清透的日光照在他身上,衬的他越发苍白。

只是他穿的还是昨日那一身黑衣。

他居然不换衣服。

谢浔这会看着比昨晚心情还糟,他显然没打算搭理邱德用,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邱德用有些碎嘴,又凑上去道:“二公子,老夫人总念着您呢。”

“滚。”他简短道

邱德用:“……”

元衾水默默缩到一旁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谢二少爷看不见她。

谢浔不知是没进去,还是已经从里面出来了,他没再继续停留,阔步从两人身边走过。

元衾水低着头不吭声,很快就觉得头皮凉了下,一抬头,果然是谢浔扫了她一眼。

元衾水硬着头皮道:“二公子,好巧。”

谢浔眼眸沉沉,面无表情扫她一眼,然后迈步离开。

元衾水松了口气,踏进了松月堂。

里面燃着叫不出名字的熏香,支摘窗洞开着,她跟着邱德用上了楼,凭栏处视野开阔,晨风吹来,舒爽怡人。

谢夫人背对着她,妇人衣着锦绣,乌发盘起,露一截雪白的后颈。邱德用低声禀报一句:“夫人,人带来了。”

谢夫人却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

邱德用退了出去,元衾水孤零零的站在入口处。谢夫人一直在跟丫鬟说话,可能是在交代什么,一直没理元衾水。

大概过了半盏茶,谢夫人才回过头来,坐在太师椅上望向她。

谢夫人年岁已四十过半,气质温和,端庄秀丽,步摇轻垂在额畔,脸上瞧不出半点岁月的痕迹。

“元衾水?”她终于开口

元衾水福了福身子,跟谢夫人请安。

谢夫人居高临下的上下打量了眼她,除了看起来很乖很好拿捏,没看出其他的。

之前她总是操心谢云澹的婚事,小心张罗了好几门婚事谢云澹都婉言拒绝了,没想到今年会主动领回来一个。

平民出身,父亲好赌,全家靠她娘织布采药生活,不久前她独身去投奔拙州谢家旁支,不知道怎么就被谢云澹带回来了。

谢夫人忽然道:“这身衣服是哪来的?”

元衾水如实回答:“是管事送来的。”

谢夫人慢悠悠道:“你身上这件衣服的料子是重莲绫,价值不菲,谢家没有分这种料子给表姑娘的惯例。”

元衾水明白了,是谢云澹送她的。

她以前有两个喜好,一是挣钱,二是照镜子。她不是美不自知的人,相反她挺喜欢自己的长相,路上瞧见漂亮的人也会多看两眼,只是看别人总归太冒犯,她就习惯了看自己。

心情不好时照照镜子,会好很多。

谢云澹可能以为她爱美,进府时借谢家名义给她送了很多妆饰布匹,她一直没多想,以为每个人都有。

她很快给出了解决办法:“余下一些我没碰过的,稍后会送回去。至于我穿过的…我身上还有一些银子,会还给您的。”

谢夫人道:“那倒不必,谢家不缺这点东西,而且这些走的是云澹私账,他喜欢你。”

元衾水不知道谢夫人为何如此笃定,她觉得谢云澹对她好,不一定就等于喜欢她,毕竟他从没跟她直说过。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没吭声。

谢夫人慢悠悠端起茶来,她的声音很温和,轻灵的让人想起光下跃动的鸟雀,尾调缱绻,听着很舒服。

“云澹自幼就聪明绝顶,他虽志不在官场,但这些年从商挣来的银钱也助力他父亲不少,才学更是博古通今,当年也是进士出身,旁人说起他,都是道琼枝玉树,玉质金相。”

她话音一转:“而你元姑娘,识字吗?”

元衾水很难听不出其中的讥讽,她抿住唇,想起这是谢云澹娘亲,最后还是老实道:“识得。”

谢夫人笑出了声,道:“真不容易。”

她呷了口茶,像是懒得再跟元衾水废话,直白道:“不过你放心,云澹既然喜欢你,我自不会阻挠他。今日只是想提醒元姑娘,以色待人终不长久,人人都想攀高枝,可这高枝伸到你面前,你也的配的上才行。”

谢夫人又继续道:“过几日我会安排给你个体面的身份,礼仪规矩什么也会有人教你,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听话。”

“你跟你娘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别在我面前耍小心思。”

“明白吗?”

元衾水没回答。

谢夫人道:“怎么?不服气?”

谢夫人是大家族主母,他们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除了对下人,他们一般不会让场面太难堪。

然而此时她却对元衾水却用词直白,可能在她眼里,元衾水还不配让她委婉。

邱德用刚刚也是如此,他可能是真的好心提点她,但话里话外还是带着轻视意味。

这样不行,元衾水觉得自己得说清楚。

“谢夫人,您不能这样说。”

一直沉默的少女突然严肃的看着她。

谢夫人眉头一蹙:“你说什么?”

元衾水望着她的眼睛,极其认真的道:“您说错了,但我不怪您。”

谢夫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元衾水道:“您是谢公子的娘亲,您觉得他很好是天经地义,当然,谢公子的确很出众,但我也不赖。”

“在我娘亲眼里,我也是玉质金相的人。我识字,我会看书,幼时我娘亲给我请过夫子,在夫子眼里我很出众。”

“我今年十八岁,会识近千种药材,会给人看病,会织布会下地,我也能上山,杀猪杀羊对我而言都很简单。我完全能挣到银子,也可以靠自己养活娘亲和我,在我们老家,比我厉害的男人很少。”

“对了,我跟谢公子暂时不是您说的那种关系。而且我虽然不怪您,但希望您以后别跟我说这样的话了。”

谢夫人:“……”

元衾水这一通属实把谢夫人堵的哑口无言,她想笑,但又不知笑什么,只觉这人莫名其妙,偏偏这小姑娘还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因为元衾水的不配合,今天的这份敲打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束,谢夫人脸色不大好看,没说一会就让元衾水出去了。

元衾水心情也不太好。

她没让邱德用送她,自己按原路返回。

她幼时家境还算富裕,只是后来她爹走上了歪路,又嫖又赌,家中财产很快被败个干净。她娘亲又是个极其守旧的女人,说什么也不愿跟他爹分开。

就这么忍了几年,直到有一次,男人回来时让元衾水给他倒茶,元衾水递茶过去时却被他一脚踢的吐血。

娘亲守了她好几天,成日以泪洗面,等她恢复些时,就默不作声的收拾了东西,带着她永远离开了那个住了十几年的镇子。

她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娘亲了。

好想她。

娘亲性格有点软弱,不知道她走以后,有没有人欺负她。

路边花草上的雨水粘湿了元衾水的裙摆,她闷着头向前走,很快就注意到前面有个脸熟的男人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谢择庭,谢云澹的父亲。

元衾水:“……”

有了方才那一出,她暂时不想见到谢家长辈,因为她不确定他会不会也指着她的鼻子教训她。

谢夫人看起来很温柔说话尚且如此锋利,谢择庭这样的说不定更凶。

元衾水毫不犹豫的转身,进了另外一条窄小岔道,岔道很短,尽头是一处房屋。

谢家空闲宅院很多,眼前这处就是其中之一,据元衾水了解,已经有两三年没住人了。

她回头看了眼,然后推开窗子,利落的翻身进去。房内陈设简单,没有半点生活气息,只有下人会按时进来洒扫。

她规规矩矩的站在窗边,什么都没碰,只耐心等着。

不久之后外面长廊传来脚步声,元衾水心如止水的想,应该是有人路过。

她清楚的记得,这间房昨天才有人打扫过,谢家下人就算再勤快,也不会今天就再来的。

脚步声停在门前。

很快,房门吱呀一声,就这么打开了。

元衾水闻言也没逼问,她道:“其实我也跟她合不来,我只跟你合得来。”

方胧笑了起来,她挽住她的手臂,等笑完了又低低道:“衾水,你还怪我吗?”

她轻声道:“我那天不该冲你发脾气。”

元衾水感到困惑:“原来你那是在发脾气吗?我当然不怪你啊,都是我的错。”

方胧笑了下,她其实料到了元衾水会如是回答,毕竟她总是如此,也只有元衾水会不生气。

这段时日,她总是在想,林雀跟元衾水处境相仿,又温柔大方开朗健谈,那她一定可以成为向来喜欢封闭的元衾水的另一朋友。但效果显然不好,她所有试着改变元衾水的行为,都没什么好的结果。

也许她认为自己是为元衾水好。

她永远不能擅自试图改变元衾水。

就像元衾水从未试图改变她一样。

第 32 章 印章

天晴日暖,天空一片瓦蓝。

元衾水已多日未有这样开心的时刻。

她很快跟方胧说了没关系,紧接着就挽着她来到了自己的小院。

元衾水的院中有很大一片花圃,一年四季都有各类花草盛开。

花圃最右侧一棵金桂是元青聿临走时种的,此时已有碗口粗细,茁壮繁盛,日光投下斑驳的树影。

元衾水脚步轻快,念叨道:“我方才也想同你搭话的,可是你身边有别的女郎,我忧心你还没原谅我,不想理会我。”

“胧胧,以后我们不要吵架了。”

“谢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坐在元衾水正前方的少女托着下巴,目光落在内室房门,声音棉软。

窗外云幕低垂,秋雨丝丝绵绵。

此时已至傍晚,天色沉暗,原本厅堂内坐着不少人,这会只剩屈指可数的几个小辈。

这场雨来的突然,他们不愿冒雨回去,便三三两两的凑一起坐着,一边闲叙一边等小厮送伞过来。

在离他们稍远些的窗边,元衾水身侧空无一人,这么半天也没人主动同她搭话。她独身坐在窗边,长睫轻垂,明灭的烛火在她雪白的脸庞映照出柔和的光。

那些人闲叙时声音忽高忽低,这句正好叫她听见了,她默默偏了下脸,跟着望了眼仍然紧闭的内室房门。

是啊,谢云澹怎么还没出来呢。

她也在心里跟了句。

今日是谢家家宴,听说是为了迎那位谢二公子回京,但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二公子到现在也没能回来。

家宴没等到主人公只能匆匆结束,天公不作美,中途又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往常随意惯了,就算没有伞也能冒雨跑回去,而且她才住进谢家不久,跟这儿的人都不太熟,她又并非性格活络的人,同他们一起留在这有点尴尬。

但今天不太一样。

她还要在这里等谢云澹,他们已经有几日没见面了。

小半个时辰前。

宴席初散,众人起身出门。

趁着无人注意,清隽沉稳的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元元。”

声音很低,混在嘈杂中显得很温柔。元衾水默默低头看了看这人身下那双长的令人发指的腿,无言半晌。

不过她还是放慢了脚步,只是依然目不斜视,坚决不往那张脸上看一眼,并且严格控制着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木头上。

不然她会忍不住想起昨晚拔萝卜的梦。

走了一会,元衾水觉得好怪。

她忍不住客气开口道:“二公子,今晚家中有客吗?谢公子一个人会不会应付不过来,您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谢浔道:“应付知之他们,用不着我去。”

元衾水脚步忽然慢了几分,“枝枝?”

“外面下雨了,我能送你回去吗?”

他低着头望她,语调带着试探,明明有些距离,却像是在她耳边低语一般。

元衾水小声应了句好。

可话音才落,谢云澹就被他父亲叫住了。

临走时,谢云澹面色带几分歉意,看着她欲言又止。大抵知道他要说什么,元衾水耳根红了红,轻声与他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男人轻笑了起来,低声嗯了一声。

元衾水跟谢云澹认识才将满三个月。

这个人相貌出众,性情温和又稳定,在她于京城举目无亲的这段时日,多亏了有谢云澹的照顾。三个月相处下来,元衾水自然而然的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但她不太清楚谢云澹对她是什么感觉,他对她很好,可能也有点喜欢她,只是他从未开口跟元衾水明示过,平日一些似是而非的举止言行好像也做不得数。

送伞的小厮很快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进门,迅速给每个主子递了伞。

元衾水双手接过,道:“辛苦了。”

小厮有些意外,忙道:“不辛苦不辛苦,是奴才应该的。”

天色已晚,伞来了以后,除元衾水外,方才还坐着的几人纷纷站起身来,包括那位说话的少女。

有人又问她:“你等大公子做什么?”

“我有事情想问问他,他成天忙的不见人影,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他。”

“还是先回去吧,你也知道大公子忙,有什么事儿非要今天问?”

少女闻言不大高兴,目光在元衾水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小声嘀咕道:“你说什么事儿?”

她马上就要有表嫂了,还不准她问问吗?

谢家长房嫡出也就两个儿子。

谢云澹,谢浔。

相比于常年不在京城的谢浔,谢云澹在族中一向更受欢迎,他性情安静,对族中那些小辈也很有长兄的担当,在官场上的手段虽不比他弟弟强硬,但却有一副经商的好头脑。

他年岁不算小了,时年二十有六,名利场出入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带女人回谢家。

府内这一个月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暗中炸开了锅。稍熟悉谢云澹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元衾水。

甚至还有传言说元衾水已经怀有身孕,他们不日就会订婚。

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今日家宴也能佐证一二。宴席本是为了庆二公子官升两级,规模不大,府内边缘表亲都没过来,只有元衾水是个例外,还是大公子亲自交代的。

他们面上不显,心底都在想,没准日后谢浔还得叫元衾水一声大嫂,今日叫元衾水来就是为了提早见见人。

“下回再问好不好?天色不早了,你在这等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辰,跟我一起回去吧。”

少女抿住唇,拿着伞回头望了望,她没出声回答,但显然默认了身边人的话。

元衾水见她们都走心里也有些犹豫。

她已答应谢云澹,自不会食言。但待会人都走完了,她独自一人坐在这也不是办法,意图太明显,万一传出什么闲话就不好了。

思索半天,不知闲话早已满天飞的元衾水还是跟着众人站起身来,打算换个地方等。

“元姑娘。”

方才的少女撑开伞,在踏出厅堂之际忽然回头叫住她。

元衾水诧异抬眸,头一次被搭话,还是个漂亮小女郎,她有些受宠若惊。

“谢大哥是个很好的人吧?”

不过这问题好怪,差点把元衾水问懵。

“嗯。”容不得多想,她如实回答。

少女又问:“那他对你也一定很好吧?”

怎么更奇怪了。

谢云澹人很好,对她当然也好,但谢云澹对每个人都不赖。

“好吗?”少女穷追不舍。

迟疑间,元衾水突然发现,此时此刻包括少女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目光灼灼的看她。

撑伞撑一半停下的,还有已经踏出门去又挪回来的,就连外面候着的小厮脑袋都偏了过来。

元衾水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她蜷住脚趾,慢吞吞道:“好,但是我跟谢公子他——”

“我就知道,谢大哥真要照顾起谁来,一定是极细心的。”

少女打断她,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元衾水抿了抿唇,觉得哪里不对。

但少女可能已经认定什么,一点也不关心她后面要说的话,直接就出了门,还摆了摆手道:“算了元姑娘,你也早些回去吧。”

他们几个一起走出了厅堂。

很快,房内只剩元衾水一人。

堂外小雨淅淅沥沥,潮湿的水汽蔓延至房内,方才的那几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们可能是误会什么了。

旁的不说,谢云澹到底喜不喜欢她,她自己都还不确定呢。

她以前没对谁有过类似的心思,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别人过来跟她表明心意。

她只需要安静的等对方说完,然后望着对方的眼睛,真诚的回答一句“你很好,但我不喜欢,对不起”就好了。

她只擅长这个,不擅长在感情中试探别人的心思。

倘若直接问似乎又很冒犯。

而且可能有点太快了。

元衾水呼出一口气来,回过头去,方才小厮送来的那把油伞被她立在方几旁。

周边寂静一片,雨声变得格外明显。

就算来到谢家已有半个多月了,她对这里的一切也还是很陌生。

三个月前,她还不在京城。

那时候她还拿着娘亲给她的信物想办法去投奔拙州的谢家旁支,结果那家人只是假意收留她,实际上想把她作为礼物献给一个来拙州公办的官员。

她反抗时不慎打伤了人,差点被送到官府。谢云澹就是那个时候救了她,还拿着信物跟她说,她娘亲跟谢家本家有些渊源,如果不介意,可以来京城谢家,他甚至还承诺会派人去把她娘亲从江南接过来。

她娘亲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大族庇护,所以元衾水很快就答应了。

其实真要算起来,她跟谢家那点淡薄的血缘根本算不上什么,谢云澹帮与不帮都在情理之中。雪中送炭最是可贵,算起来从小到大她跟她娘亲受到的所有帮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有这一次,好像只是纯粹的碰见了位心善的神仙公子,所以谢云澹对她而言是不太一样的。

外面突然起了风,树叶摇动。

凉风掠进来,荡起了元衾水的衣摆,廊外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原先立在方几旁的伞被风一吹,“啪”的一声倒在了桌子后面。

这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明显,思浔被打乱,元衾水骤然回神。

她离那把伞很近,所以下意识弯腰,一手撑着椅背,另一手去捡伞。

脚步声由远而近,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然后停在她身后。

天光晦暗,雨丝隐进暮色。

一身黑色长袍的男人携裹雨气踏入厅堂,他抬手,白而修长的手指取下竹笠,露出一张阴郁冷峻的脸庞。

身边的随从迅速接过斗笠,退到一旁。谢浔道:“怎么,你认识他?”

元衾水:“我不认识她。”

枝枝,应该是个姑娘吧。

是亲戚吗?或者是小孩子。

她不仅不认识,还根本没听说过。

男人身形瘦高,五官精致昳丽,眼眸漆黑,唇角微微下垂着。他肤色冷白,光影明灭间,给这张脸徒增几分倦怠颓丧。

侍从察言观色,敏锐觉察出主子这会心情不佳,默默又退远了点。

厅堂内还不合时宜的停着一个女人。

谢浔进来时,恰逢她背对着他扶椅弯腰,乳白的丝绦掐出一截细腰,臀部微微抬起,露出段纤细小臂,白的晃眼。

元衾水听见有人进来,弯腰捡伞时目光匆匆扫过,她只看见一双的黑色鹿皮靴,上面绣着金线缂丝,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一切几乎都在瞬息之中,她抓起伞迅速起身的同时,紧闭的内室房门也在此刻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她等了许久的男人从里面缓步走出。

看见元衾水时,谢云澹动作微微一顿,但两人目光只交接短暂一瞬,他就越过元衾水看向了她身后的人。

男人双眸微微睁大,带着几分惊喜,笑意直达眼底:“今流,你回来了。”

谢家二公子,谢浔。

元衾水转身,顺着谢云澹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张万中无一的脸庞。近乎苍白的面孔上无甚情浔,眼睫轻垂着,因为刚进门,衣袖上还沾有未干的雨水。

这样的相貌实在太出挑,元衾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男人没应声,甚至眼皮都没掀一下。

相比于谢云澹,谢浔的反应显然要冷的多,至少在元衾水眼里,他看起来没有半点与亲人阔别重逢的喜悦。

元衾水默默想,可能跟她一样不善交际,为人比较内敛吧。

后面的谢浔清楚的看见,是竹枝挂住了她的衣服。

但元衾水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她轻轻问:“谁在后面?”

谢浔不语,师青更不敢应答。

“有人在抓着我吗?”

依然只有清风掠过。

元衾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余光向后掠了一眼,果真看到两个身影。

但问题是那两人离她少说有三丈远,是如何抓住她的?

她声线颤抖:“你们怎么不说话?”

谢浔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月光下纤薄的身影。

第 33 章 星夜

月光下竹影错落有致。

在忙完一整日后,几乎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聊之事上的谢浔,此刻颇有耐心地,慢悠悠朝元衾水走过去。

反应过来地元衾水很快面露尴尬。

须臾,男人行至她面前。

元衾水面色发红,局促地想遁地逃走,心中祈祷谢浔不要提及方才之事,她语调如常地开口道:“殿下,好巧啊。”

谢浔道:“不巧,我是特地来寻你。”

一个名字不算什么,只是这突然提醒了元衾水一件事,那就是她从来没有探寻过谢云澹是否有心上人这个问题。

倘若谢云澹在京城已经有心悦之人,那他们之间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抿住双唇,脸色也跟着认真了几分,她停住脚步问谢浔:

“枝枝是……谢大哥的亲戚吗?”

谢浔同她一起停住脚步,长睫垂下,黑眸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隔了一会,男人才微微挑眉,道:“不是,算朋友,他们一起长大。”

元衾水眉头蹙得越发的深。

是青梅竹马的意思吗?

“关系很好,还一起睡过。”

“哪种睡?”

“你说呢。”元衾水把这袋木头雕完时,已是两天后。

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她提着她的布袋子,拒绝了皦玉同行的提议,独身去领她的工钱。

她这几天虽然刻得手磨出茧子了,但算起来她足足挣了快二两银子。

铺子里人很多,大多都是姑娘,元衾水一进门就看见站在门边的那一位。

肤白胜雪,弱柳扶风,漂亮又脆弱。

元衾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出门时,铺子门口明显喧闹起来。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你这婆娘,老子一人累死累活挣钱,就是让你在这享受的?跟我回家,别丢人现眼!”

元衾水探头看了眼,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正攥着刚才那位漂亮女郎纤细的手腕,恶声恶气的把她往边上拖。

少女慌乱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掌柜的在元衾水旁边酸酸叹气:“小元,你说这种男人是怎么找到这么漂亮的媳妇的?家里有钱?我看着也不像啊。”

元衾水也觉得不像。

“废什么话,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少女秀眉蹙起,即便是生气说话也细细弱弱的:“不是,你滚开,你知道……”

元衾水从围着看热闹的人群里挤进去,问那大汉:“你怎么证明她是你媳妇?”

少女眼眸噙泪,楚楚动人。

元衾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大汉瞧她一个小姑娘,嗤笑一声道:“怎么证明?把床上的事说给你听?”

少女脸色一白,“……我不是,我不认识他。”

“行了!跟老子回家!”来都来了。

一声不吭的转身好像不好,元衾水自觉自己如今寄人篱下,谢浔又是那大家族的嫡出二公子,她应该问个好。

但她还没忘记这人说她是大番茄的事,番茄就番茄,大番茄算怎么个事?她一直觉得自己脑袋挺小的。

元衾水艰难笑了出来:“二公子,好巧。”

马蹄哒哒声响起,元衾水看着支知之和谢浔离她俩越来越近,元衾水脑袋仰的更高。

支知之相貌偏冷,笑起来时总给人股不寒而栗的错觉,他率先眯起那双桃花眼,笑道:“元姑娘,又见面了。”

夕落诧异望向元衾水,道:“你们认识?”

支知之偏头看了谢浔一眼,没提元衾水跟谢云澹的关系,只介绍道:“今流的表妹。”

夕落道:“这么巧,元姑娘,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

元衾水立即道:“不了。”

夕落小声问:“元姑娘,你在生我的气吗?”

元衾水问:“我为什么生你的气?”

“成天在外抛头露面,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

元衾水又上前一步,道:“那我们去官府。”

大汉骂了句脏话,嫌元衾水碍他的事儿,抬手就要朝元衾水打过来,元衾水偏身躲了过去,还趁机把少女带到了自己身后。

察觉到身后人在发抖,她不太熟练的偏头安慰道:“别害怕。”

“我稍微会点功夫,打人很疼。”

不过话虽如此,想制服这个大汉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但带着她跑去官府足够了。

场面愈演愈烈之时,还是掌柜的冲出来喊道:“这是干什么?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你怕不是当街强抢民女吧?你瞪这么大眼睛这什么意思,还想对我动手是吧?我可告诉你,我衙门里有人!你惹得起吗你?”

“还看!当我说着玩呢?信不信我现在就报官!”

大汉兴许是被这句话唬住了,又骂了句什么,转身离开了。

人群也渐渐散去,元衾水带着那漂亮女郎跟掌柜的道了谢。

掌柜的摆了摆手,捋着胡子开始道:“小事一桩!嗐,我这人就是太心善。”

出了铺子,元衾水本想直接离开。

漂亮女郎却抓住她的袖子,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姑娘,今日多亏有你,敢问姑娘姓名?”

元衾水道:“我叫元衾水。”

姑娘身形还微微颤抖,她又同她道谢半天,然后道:“你可以叫我夕落。”

她小声:“我今日出门本是要去寻我兄长的,路过这家铺子想来买个小元宝挂饰送我兄长,没料到会碰到这种事。”

元衾水瞧她泪盈于睫,询问道:“你兄长在哪?”

“我兄长在长乐街,他在那等我。”

可能是巧合,元衾水回谢家正好途径长乐街。

她觉得自己是个大鹏,而少女是只小鸟,她得保护她。遂而没怎么犹豫就道:“那我同你一起吧。”

夕落睁大双眸,惊喜的抓住了元衾水的衣袖,白皙的手腕上还有男人抓出来的刺目红痕:“真的吗?”

元衾水嗯了一声,同她走在了一起。

夕落说话总是低低柔柔,元衾水不太会聊天,但不管她回答什么,夕落都能自然而然的接上,元衾水就算不说话,她也兀自说了很多自己的事。

她说家里管她很严,今日是求了兄长很久才让她出门的。但是兄长平日公务繁忙,没法过来接她,就让她自己去长乐街找他。

元衾水问:“那你们去干什么?”

两人已经走到了长乐街,长乐街算半条官街,刑部衙门离这里很近,寻常平民百姓少了一半,街道顿时显得宽阔起来。

元衾水突然有些疑惑。

夕落跟她兄长怎么约在这里呢。

不过这不重要,长乐街平日也不少人走,比如说她自己。

夕落柔声道:“兄长有个很好的兄弟从外地回来述职,听说这两日公务交接,没那么忙,他们就约着一起去城外跑马。”

元衾水倏然顿住脚步。

“夕落,你姓什么?”

夕落愣了愣,但回答的很快:“我姓支。”

她又补充:“元元对不起,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我这个姓不太好听,跟我的名字连在一起一点也不顺……”

元衾水没听她说完,转身打断道:“我还有事,先走——”

“兄长,我在这里。”

夕落对着她身后招了招手。

元衾水抿住唇,闭嘴了。

她缓缓回过头,夕落兄长果真是支知之。

目光再稍一偏移,就看见了身边高坐骏马之上的谢浔,他一身玄黑,乌沉的眸子慢悠悠对上了她的目光。

元衾水:“……”

她感觉自己脸都白了,对自己这段时间的纠结和努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可是她明明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枝枝”。

但之前没人提就能代表不存在吗?

没准是他们不知道呢,谢云澹和谢浔虽然不太和睦,但好歹是亲兄弟,总归和外人不一样。

谢浔笑了起来,这张脸笑起来时很好看,昳丽的面庞灵动起来。

他到底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心里这样想,元衾水还是没忍住看向了他的脸,企图让自己不那么伤心。

“难过了?”

元衾水如实道:“有点。”

谢浔笑得更开心了,他问:“那怎么办?”

元衾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晚上需要平复一下心情,可能明天会去找谢公子说清楚这件事。”

她不死心的又问:“他们真的很好吗?”

谢浔点头:“一起长大,门当户对。”

元衾水又想起了谢夫人。

上次谢夫人同她说那么一番话,居然也没提到过“枝枝”,那也就是说他们睡过之后,谢云澹依然没给别人名分吗。

可谢云澹不是这样的人。

元衾水一直觉得自己眼光挺好的。

元衾水胡乱想着,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击。

她赶紧仰头,看一眼谢浔的脸。

算了,世事不能强求。

她心想。

暮色下石灯散发着柔柔的光,小飞虫在周边胡乱晃着,荣耀繁华的谢家府邸沐浴在夕阳下,一切都很安静。

直到不远处传来宣扬人声,在繁盛的月谢盛开处,元衾水偏头,看见了身着雪白长袍的谢云澹。

他周遭围了好几个人,身边离他最近的是个年轻男人,年岁看起来和谢浔差不多大,生了双桃花眼,身材修长眉眼间有股冷气,让人不敢直视。

但元衾水没看见那群人里有女孩。

她目露疑惑,轻声道:“那是……”

谢浔站在她面前,轻飘飘的道:“那是知之啊,不过去认识一下?”

元衾水:“…………”

一起长大,门当户对。

就说吧,她要远离谢浔。

“谢浔!”年轻男人笑着朝这边招了招手,谢云澹也看了过来。

元衾水心道,这会谢浔总得走了吧。

可男人一点也不着急,他就这么站在元衾水面前,如果从谢云澹那边看过来,正好能看见谢浔挡了元衾水大半边身子。

这个站位称不上暧昧,但高大的男人和到他肩头的乖巧少女,会让人觉得十分般配。

更遑论……

元衾水原想提醒有人叫他,但谢浔忽然问她:“手里提的什么?”

元衾水愣了愣,答:“我自己提的动。”

说完后,她突然后知后觉谢浔好像没有要给她提的意思,她兀自蜷了蜷脚趾继续补充道:“木头,我要雕东西。”

话音才落,男人忽然倾身靠近她,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手就从她手里接过了那袋木头。

温热的指尖短暂的碰到了她的掌心,他的脸也在元衾水眼中放大,元衾水瞪圆了眼睛,此时她脑子里还算正常。

直到目光向下一撇,发现他提木头用的手好像是受伤的那只。

受伤的那只。

于是她脑中自动浮现了氤氲的水汽,随意展开搭在木桶边缘的手臂。

以及,壮硕的粉色萝卜。

“大哥过来了。”

“要是被他发现我还让你拎着东西——”

说到这里,谢浔话音顿了顿。

他承认,他方才做这个动作的确有故意给谢云澹看的成分,毕竟他一直看谢云澹不顺眼,谢云澹不高兴了,他就高兴了。

他这个兄长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年纪越大越是如此。

不管发生什么,好像于他而言都是能轻松化解的小事,半点不值得他动怒。

元衾水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谢浔一直对她很好奇。

可话虽如此。

刚刚他其实没做什么吧?

谢浔半眯着眼睛,匪夷所思道:“你怎么又脸红了?”

元衾水顶着张大红脸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正绞尽脑汁时,谢浔道:“又发烧了?”

她正紧张着,没听出谢浔话音里的嘲讽,闻言迅速点了点头,道:“对对对对。”

谢浔:“……”夕落压下声音,道:“我出门其实是带着丫鬟的,只是方才我让丫鬟去给我买旁的物什了。”

元衾水明白了,就是说刚刚她就算不说送她,也会有丫鬟过来。

“谢浔,你做什么呢?”

“这么多年没回来就一点没想我?”

身后传来声音,且越来越近。

谢浔静静道:“你自己知道的吧,你这样很容易惹人误会。”

元衾水心想,那她有什么办法。

不过谢云澹知道她有这个爱上脸的毛病,应该不会…多想吧。

谢浔转过身去,元衾水低着脑袋。

她好想走,可是木头被谢浔绑架了。

“呦,这是哪位啊?”

那位名叫“知之”的男人含笑望着她,目光在她跟谢浔之间打转,看起来果然是误会了什么。

唉。

元衾水在心里叹了口气。

支知之双手报胸,不满道:“我前几日听说云澹带回来个捧在手里的心上人,怎么?你们兄弟俩是约好了,就这样留我一个人吃孤家寡人的苦了?”

谢浔没立即否认,只悠悠看向谢云澹。

谢云澹果真立即道:“行了知之,别开她玩笑。”

支知之眉头一挑,大致明白了些。

他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元衾水,然后笑道:“原来如此,失礼了,姑娘。”

元衾水虽然不是什么怯场的人,但是这里再怎么说人也挺多,他们面孔都很年轻,她猜测应该都是京城年轻一代权贵圈的人,谢浔的朋友,今日估计是为他接风洗尘来的,她这样顶着张大红脸属实不合适。

正要找机会离开时,谢云澹善解人意的开了口:“诸位怎么都停在了这,天色不早了,先随我走吧。”

“今流,你忙完也过来。”

元衾水没察觉出不对,但其他熟悉谢云澹的人分明能听出这话音里带些怒气。

那群人走后,元衾水已经没心情再跟谢浔说话了,多说多错,她这次坚决不会再多看谢浔一眼。

但谢浔好像也对今天挺满意。

两人相安无事的走到小院门口,元衾水朝谢浔伸出手。

她一脸疲惫道:“谢谢你,二公子。”

谢浔把那袋木头放到她手上,道:“不客气,元姑娘。”

元衾水接过,心想终于回来了。

希望今天不会梦到谢浔。

与她相反,谢浔看起来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的谢浔还问她:“过几日他们去城外跑马,你去吗?知之的妹妹也在,她可以带你。”

元衾水心想,这话是在跟她说吗。

她又不认识他们,也不会骑马,哪怕跟谢云澹也不是特别熟,她去干什么,杵那给他们当护卫吗?

“不去。”她言简意赅

谢浔有些遗憾,他垂眸看着元衾水,道:“元姑娘,有件事想告诉你。”

元衾水竖起耳朵:“什么?”

谢浔看着她桃粉的柔软脸颊,道:“你脸红的样子真的……”

元衾水抓紧袋子。

“很像个大番茄。”他补充完整。

元衾水推完就后悔了。

理智突然回笼一般,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晶亮的,明显裹着湿润的手指落在谢浔的唇瓣,元衾水连忙收回手,看着男人神色变暗,心口不由一凛,很没气势地颤颤巍巍道:“……我都说我要惩罚你了。”

谢浔拿开手指,眉心紧蹙。

唇上的异样感很明显,他下意识想抿唇,但又生生克制住自己的动作。

说不上厌恶,更多的是怪异。

“这下……可以去洗洗了吧。”

元衾水见他不动,又小声补充。

但谢浔还未起身,房门却倏然被扣响。

第 34 章 往事

元衾水发现自己甚至没有一件衣服穿。

她来时穿的衣服已被谢浔弄湿,此刻她只能曲着双腿,腿间甚至还没来得及擦一下。

因为太过紧张,雪白的皮肤都泛起了红。

谢浔脸色亦不大好看,若是旁人直接让滚即可,但谢昀秋显然行不通。

此人从来我行我素,他房内灯烛尤燃,若是不见他,这厮破门而入也不是没可能。

叩门声继续响起。

“谢浔?”

谢浔手臂一伸,拿过不远处他自己的寝衣给元衾水囫囵套上,少女完全任他摆弄,宽大的衣服罩住她赤裸的身躯。

她捏着谢浔的衣服,下身光溜溜的感觉让她很难受,不由小声道:“我想穿裤子……”

谢浔把她裹进被子里,放下床榻边的帘帐:“不必穿,别出来。”

元衾水看着这薄纱帘帐,心里十分没底:“殿下,我要不钻床底去吧。我在这里,王爷定能看出你床上有人的。”

谢浔隔着被子拍了下她的屁股:“光屁股钻床底?亏你想得出来。”

谢浔再从书房没出来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空气湿凉,月色如水。

衔青候在门外,见自家主子阴沉着张俊脸,贴心询问道:“公子,大公子来找您是所为何事?”

谢浔面无表情:“告诉我一个噩耗。”

衔青眉头轻挑,他随谢浔,对谢云澹也没什么好感,不由欣喜道:

“大公子出什么事了?”

谢浔:“他突然发现自己不举,还小,担心媳妇跟野男人跑了,让我看着。”

衔青:“这……”

谢浔走下台阶,空朦月光落在他的肩头,衔青追上他,问:“公子,不回房吗?”

谢浔身形隐在夜色里,声音幽冷地从前面传过来:“回什么回,这么多事不做,等着跟谢云澹一样沦落到做生意吗?”

衔青深以为然,他问:“那公子,我们现在去哪?”

谢浔道:“你先休息,我自己去。”

衔青受宠若惊,他跟了谢浔这么多年,头一次体会到来自上面的关怀。

此刻饶是他见惯了大世面也忍不住心口震动,眼眶发热,连忙道:“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属下去就好,属下甘愿为您……”

谢浔:“我去看看他媳妇。”

衔青收住眼泪:“属下告退。”

天色渐凉,这段时日府内晚间出来走动的人少了一半,这个时辰还在忙活的,也就只有几个下人。

四周静谧一片,谢浔惯来一身黑衣,在暗色中穿行半点不引人注意。

与此同时。

又沉沉睡了一觉的元衾水彻底清醒过来,她坐在塌上发了会愣,然后让皦玉在小厨房烧了水,身上汗涔涔的,她要沐浴。

水汽氤氲,元衾水脱了衣裳坐在浴桶里。

她看着虽纤细,但跟弱柳扶风没什么关系,与之相反,她脱了衣裳甚至有些丰腴。

肌肤丰泽,白的晃眼。皦玉年纪轻,瞧一眼就红了脸,心里想着姑娘真好看,她就算挪开眼睛,脑子里姑娘那玉软花柔,袅袅婷婷的模样也一时挥之不去。

她不好意思,元衾水也尴尬。

她缩在水里,只露个脑袋:“你出去吧。”

皦玉道:“奴婢帮您。”

元衾水:“不用了。”

皦玉只好推开门走出去了,元衾水平日不让她守夜,这般叫她出去就是叫她去休息的意思。

元衾水松口气,开始把自己洗干净。

热气腾腾,暖意蔓延,四周静谧无声,最是容易让人放松戒备,元衾水洗着洗着默默抬了腿,开始欣赏自己的腿。

没办法,她就是有这么个见不得人的癖好。

肌肤让热水包裹的泛出粉红,莹润的水渍停在上面,在烛光下闪着光。

越看眉头皱的越深。元衾水叹为观止。

她看向谢夫人,觉得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谁在说谎很明显。

谢夫人一直没出声。

反倒是她身侧的温茉道:“是这样吗,元元?”

元衾水摇头。

温茉继续道:“没关系,倘若真是你,待姜翎休养完后你同他道歉就好了。”

“你年岁要大些,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了。”

日光灼灼,元衾水还是说:“不是我。”

不知不觉间,场面因这几句话有了点微妙的变化,苏泠松了口气,她道:“姐姐,姜翎不会怪你的,你只是好心办了坏事。”

谢夫人也静静看着她,对她说:“元姑娘,诬陷孩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元衾水没有回话。

她想,这件事很难查吗?

虽然当时的确没有其他人在场,但真要想知道,等姜翎醒来问问不就好了。

“说话。”

元衾水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在了苏泠身上,隔了半晌,有点明白了。

事情的确没那么简单。

他们这些人,心里未必不清楚谁才是真正推姜翎的人。

但是真相如何重要吗?

一点也不。

那四个孩子出自四个不同的家庭,他们各有荣辱,都不愿意沾上这种不好听的事,所以互相推脱,各个都咬死了不承认。

可这事发生在谢家,闹得几乎人尽皆知,明面上又必须得有个交代。

但事后不管查出来是他们四个人中的谁,都会影响谢家与那家关系。

虽然这对谢家来说可能影响不大,但出事的是姜翎,跟谢家又没关系,平白惹一身腥多无辜。

反正姜翎怎么想无所谓,姜翎他爹的意见也不重要,眼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元衾水,她只是谢家一个普通表姑娘。

就算有谢云澹偏爱她,但他人不在京城也不能如何。

所以是她好心办了坏事,事后还将功补过把人救上来了,虽然诬陷孩子这事不道义,但情有可原。

由她背锅,最合适了。

这样谢家还能承那几家一个人情。

元衾水盯着谢夫人的眼睛,重复道:“不是我。”

“谢夫人,我愿意在这里等姜翎醒过来,大家可以直接问他。”

温茉轻轻笑了,意有所指道:“好了元元,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但姜小少爷需要休养,几天后再问也不迟。”

几天后,几天后早就盖棺定论了。

谢夫人摆了摆手,道:“就算你不是故意害人,但这几日你就别出门了,在家好好反省。等姜翎醒了,你去赔罪。”

只是禁闭,罚的也不重。

可能在暗示她或者安抚她。

元衾水身上的衣服还冰凉湿润,她身形狼狈却站的笔直,她重复:“不是我。”

“你不能关我,我要等姜翎醒过来。”

“实在不行,就报官吧。”

要不是她神情实在认真的很,这场上估计得有人笑出来。

报官?报什么官?

在座的家里哪个不是官?且不说这只是家事,就问谁敢判这个案子。

可她偏偏就这么认真的说出来了。

简直认真到可笑。

苏泠在此时哭着轻声道:“姐姐,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们……”

元衾水没理她。

她站在金灿灿的日光下,看着四面八方看热闹的目光,莫名想起了拙州。

那个欲行不轨的官员,被她在塌上打的头破血流,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她不应该打人。但是那位官员也做错了,结果到头来所有人都只指责她一个人。

就像眼下,她甚至没有错处。

娘亲说,世界是公平的。

不是的。

她又说错了。

僵持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下人匆匆行礼:“二公子。”

男人穿过人群,问:“怎么回事。”

候着的随从低声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然后看了眼让场面僵持的元衾水。

“今流你来的正是时候。”

谢夫人招了招手,脸上带点讥讽地看着元衾水,她道:“这位元姑娘刚刚说要报官,正好,没有谁比你这个刑部侍郎更合适的了。”

她声音很低,只有周边几个人能听见,包括元衾水:“错了就错了,诬陷几个孩子算什么事?我看你大哥真是糊涂了,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元衾水面上不见什么情浔,在金灿灿的日光下静静的看向谢浔。

她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只有目光执拗。

其实一开始她对自己的腿挺满意的,毕竟也没见过人家的腿,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见过谢浔的腿,笔直精瘦,一层不薄不厚的强劲肌肉覆盖在上面,从他的脚踝看到他的腰眼睛要看很久,他的腿真的长的令人发指。

思浔渐渐漂远。

其实她在很早以前就下定决心,倘若以后要成亲,宁愿花钱找个俊美废物,也不会为了钱找个歪瓜裂枣。

但是超越谢浔实在太难了。

她晃了晃腿,打算摆个好看点的姿势挽救一下,就在此时,侧方离她不远的窗台突然传来敲击声。

元衾水心头一慌,屁股滑了下差点摔进水里,她连忙把腿收回水中,然后迅速站起身来扯了件衣服裹在身上。

她头回在这种时候被人以这种方式打扰,说不上来是窘迫还是紧张,脸都急红了。

谁会半夜敲她的窗?

首先排除谢云澹,他不是这种人。

她站着没动,木窗又被敲击两下,声音不大,好像是成心不想引起别人注意。

思索片刻后,元衾水把衣服裹紧,然后从桌上拿起刻刀,慢吞吞靠近了窗户。

细白的手腕轻轻一推,窗户打开。

清凉晚风慢悠悠的吹进来,元衾水看见谢浔姿态散漫的靠在她的窗边。

“你在磨蹭什么。”谢浔蹙眉,很不满。

元衾水:“……”

不是,他在干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居然还嫌她磨蹭!

元衾水脑子爆炸,但因为直接懵掉了所以一句没能问出来,反而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他:“……我在沐浴。”

谢浔这才注意到她的确不太对劲。

少女柔顺的长发披散着,身体带着湿润的水汽,裸露出的纤细锁骨还挂着水珠,浸湿了薄薄的衣衫,巴掌大的脸蛋白里透红,浑身热腾腾的。

看起来很软,很想戳一下。

这个念头飞快闪过,谢浔反客为主道:“下次快点。”

元衾水:“……哦。”什么!他说什么!

元衾水瞪大眼睛,简直晴天霹雳。

什么意思?还多出一匹马呢,这就不要了吗?谢浔浑不在意的道:“不满意,她眼光太烂,怎么看上谢云澹的。”

支知之眉峰一挑,道:“照你这么说,上京可得有一群让你不满意的了,看上谢云澹的还少吗?”

支知之跟谢浔差不多一起长大,他们两家算是世交,很小的时候,支知之还记得谢浔喜欢跟在谢云澹屁股后面跑,一口一个哥哥的叫。他那会还痛恨自己为什么是家里老大,不像谢浔,闯祸了也有人兜底。

后来他们都渐渐长大,不知道从哪一年起,谢浔就跟谢云澹渐渐疏远。

直到现在,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们兄弟不合,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不合,谢浔又从没提过。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还是亲兄弟。

这些年据他所知,谢浔没对谢云澹下过真手,谢云澹对这个弟弟也向来包容。

不是,这不是重点。

她回头看了眼谢浔,他还站在树影下。

如果跟他乘一匹马那不就意味着她得坐他前面,跟刚刚夕落带她一样。

画面自然而然的浮现在元衾水脑中,她的目光从他脖子滑到他的胸口,然后又向下,最后她的心里有一点绝望。

她选择走回去。

刚要说话,谢浔就先她一步道:“不是,支知之你脑子叫驴踢了吧?”

话糙理不糙,元衾水心想。

夕落也皱起眉,颇为不悦的轻声道:“兄长,别开玩笑。”

支知之摊了摊手,道:“都是妹妹,带一下怎么了?”

谢浔把元衾水刚刚扫量她的眼神尽收眼底,脸色不由更黑了,直接道:“不带。”

夕落抿住唇,自顾自上了自己马,然后朝元衾水伸出手:“元姑娘,我兄长说笑的。”

元衾水看看支知之又看看谢浔,最后还是上了马。

临走前,元衾水还有些不放心的看向谢浔的手臂,叮嘱道:“谢公子,你也早点回去吧”

才说完,夕落就策马离开。

马蹄扬起,尘土四溅,夕落与元衾水的身影渐渐变小了些。

“你还别说,你这表妹挺关心你。”

支知之一边说一边走到谢浔身侧,看他此刻还黑着的脸,啧了一声道:“行了谢二,知道你这宝贝没带过人,开个玩笑行不行。”

谢浔看都没看他,道:“不好笑。”

支知之轻嗤一声,道:“得了吧,你大哥想带还带不着呢。”

这可不一定。

谢浔想起元衾水和谢云澹相处时的模样,心道人家指不定带多少次了。

他这才回来几天,关于谢云澹和元衾水的爱情故事都已经听好几个版本了,最夸张的一个还像模像样的说元衾水已经有孕,只等谢夫人那边一点头就成亲的。

“喂,你对你这大嫂还满意不?”

支知之碰了一下他的手臂,随口道。

不是,哪有下次。

她终于道:“二公子,您怎么来了?”

谢浔抬起手,将手中的檀木匣子塞到元衾水怀里。

元衾水方才开窗时本就匆忙,身上的衣衫是随便披上的,因为要接谢浔塞过来的东西,原本拢在胸前的手松了一下。

白皙的心口袒露出来一瞬,谢浔目光扫过,然后面不改色道:“支知之送你的谢礼。”

元衾水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根简单质朴,但成色上等的珍珠簪。

支知之送她簪子,这不太合适吧。

还没说出口,谢浔又道:“支夕落选的。”

元衾水哦了一声,继而道:“支大人客气了。”

她把盒子放一边,终于彻底缓过神来,一脸正色的看向谢浔:“二公子,你为什么这么晚来我这里?”

谢浔静静看着她,目光很明显在说,你问得什么废话,当然是来送东西。

元衾水:“你可以走正门。”

谢浔轻笑笑,用一种复杂到有些怪异的目光看着她:“所以你想让一整个谢家都知道我背着我大哥大半夜来找你幽会了?”

元衾水没留心他的目光,只是被他话哽住,随即道:“可你不是说托下人送来吗?”

“白天忙忘了,这会下人都累了,连衔青都睡了,硬生生给人叫醒给你送东西,是不是太不人道了,元姑娘。”

元衾水:“那也不能……”

谢浔盯着她红红软软的脸颊,问:“我没有直接闯进来吧?”

元衾水:“没有。”

“我也敲过窗了。”

捂了半天,元衾水又兀自松手。

她不知如何调节,只能有些不悦地道:“殿下,过来亲我。”

她倒是,越来越硬气了。

但谢浔决定不跟她计较。他手腕一拉,元衾水便整个人倒在了他身上,他扣住她的脖颈跟她接吻,一吻结束,他道:“满意了吗。”

元衾水并不满意。

她依然很想逃避他。男人唇瓣湿润,元衾水看了一会,忽而想起什么,脸庞渐渐怪异起来。

谢浔看出她的意思,不由捏住她的脸颊道:“怎么,嫌弃?”

元衾水确实有点嫌弃。

她双腿岔开,下身光溜溜地坐在谢浔身上。他望着他这张从容俊美的脸,想起谢浔方才那只是沾到嘴唇就不适的模样,仿佛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她突然也想让他难受一回。

第 35 章 探寻

纱帐低垂。

谢浔的手还停留在元衾水的脸上,他起初不确定元衾水的意思,半阖着眸又问了句:“这里指得是……?”

元衾水舔了舔他的虎口:“那里。”

谢浔沉默下来。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元衾水破罐子破摔似的,看起来居然还很坚定。

谢浔则盯着她,感到几许荒谬。

他甚至仍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一种淡淡的匪夷所思再次涌上心头。

亲她那里。

她是从何得知这种方式的?

元衾水觉得谢浔有点过于逞强了。

她没去跟他争论搂八个她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而是盯着他的手臂,认真道:“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大夫。”

谢浔黑着脸:“我觉得你应该闭嘴。”

元衾水闭嘴一会,看谢浔没事人一样把马栓到一旁,心想能去刑部当大官的人果然非同凡响,她一直都挺怕疼的。

“杵那晒太阳吗?”

元衾水闻言跟着他走到树荫下,支知之和夕落不知道去哪了,刚才在城外等着的几个年轻男人此时也不见踪影。

放眼望去,这里只有她跟谢浔两个人。

元衾水跟他一起坐在树边,心里有些焦灼,她总觉得谢浔的伤口在流血,偏偏他今天穿的黑色衣服,她偷偷看了好几眼,都看不出半点异样来。

再悄悄看一眼谢浔的脸,一束从树隙中照下来的日光落在他的高挺的鼻梁和淡红嘴唇上。

好看,但元衾水没功夫欣赏。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谢浔好像又白了点,不会是流血流的吧。

“你看够了吗?”支知之摸了摸下巴,继续道:“不过谢云澹带她回来,我也挺意外。”

“这姑娘身份有什么特殊的吗?”

谢浔摇了摇头,道:“很普通。”

支知之道:“那是好事。”

他想起元衾水那张乖巧的脸蛋,又犹疑道:“不过这人……”

“怎么?”夕落抓紧缰绳,身下马匹速度慢了下来,朝谢浔他们骑过去。夕落悄悄看了眼谢浔,然后偏过脸道:“我也觉得。”

“我兄长虽跟他要好,但我其实不太敢跟他说话,小时候我就怕他。”

谢浔朝这边看了过来。

夕落继续道:“现在他看起来更不好说话,不过我想可能是他任职刑部的缘故。”

“刑部大牢里花样多的很,那儿的人好像都不太好惹。”

谢浔抿住唇,长睫垂下。

他这几年一直很忙,身边虽不乏对他别有用心的人,但他从没主动接触过。

甚至可以说他这些年连跟女人说话都很少,这方面的确有些经验匮乏。

在支知之问询的目光下,谢浔低声道:“……假如我说,她总在大哥不在时偷看我,常望着我脸红,就连刚才也一直在试图跟我搭话。”

“她是什么意思?”

支知之:“……”

他承认,他的好兄弟的确又高又瘦,还长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这张脸勾.引到谁都不奇怪,但是那可是谢云澹准未婚妻。

而且他跟元衾水虽接触不多,可她今天对夕落施以援手,让他多了几分好感。

当然,最关键的是,元衾水虽美,但稍跟她说句话就能看出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质朴干净的气息,完全看不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几天。”

“你大哥…知道吗?”

“应该不吧。”

支知之抿住唇,半晌无言。

谢云澹脾气好,但应该没好能容忍谢浔勾.引他未婚妻的地步。

而且这次谢云澹分明就是认真的,这要是被发现了,他都不敢想。

支知之声音沉重道:“那真是如此,只有一个可能。”

谢浔看向他。

支知之笃定道:“你大嫂想跟你搞。”

“搞什么?”

“你说呢?”

谢浔沉默片刻:“哦。”

还哦,支知之啧啧两声,对谢浔这张脸的威力又有了新的认知。他心道还好谢浔脾气烂,他要是跟谢云澹一样,下半辈子光靠这张脸也能活的风生水起。

谢浔忽然扭头对上她的眼睛,元衾水偷瞄的目光被抓了个正着。

她蜷了蜷脚趾,有点尴尬的把脑袋转正,然后默默道:“……看够了。”

谢浔没再理她。

他看着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好像跟她说话全看心情,高兴了就会来为难为难她。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

元衾水思浔胡乱飘着,心想像谢浔这种走哪都被簇拥的人想必自尊心要强些,伤口裂开后忍痛不说也挺正常。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思索半天,她觉得她不能直接跟谢浔提起她知道他受伤的事,那不明摆着告诉他她看过不该看的吗。

她得迂回一些。

“二公子,您什么时候回府呢?”

谢浔道:“等会儿。”

“等会是什么时候呢?”

“你问这做甚?”

元衾水皱眉沉思,对啊,问这做甚?

她灵机一动,道:“我想让您送我回去。”

谢浔望向她:“支夕落不能送?”

元衾水:“不想麻烦她。”

“那就想麻烦我?”

元衾水又被问住了,她苦恼的想撒谎真的是一件好难的事情。她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谢浔是因为她伤口才裂开的。

冥思苦想半天,最后她慢吞吞的小声跟他说:“你不是我表哥吗?”

谢浔:“……”

他现在有点怀疑她这准嫂嫂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她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又不太像。

谢浔道:“等他俩回来。”

元衾水:“哦。”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元衾水望他一眼,然后低下头道:“我以前在桃峪遇见过一个男人。”

谢浔:“你旧情人?”

元衾水不搭理他,自顾自继续道:“我那时在药店打杂,他上山打猎时伤了腿,因为觉得自己年轻力壮,不看大夫也能自己好,拖了好几天才来抓药。”

“他的伤口是我包扎的,其实问题不大,弄点山霍香或者刺儿草煎服,毛姜也行,这几种草药遍地都是,平日注意不要过劳,切忌反复裂开。”

叮嘱的够明显了吧,她看向谢浔。

谢浔也盯着她,随即在沉默中开口:“……能说重点了吗。”

元衾水:“我给他包扎好了,他没给钱。”

谢浔:“就这?”

元衾水:“不给钱是件很严重的事情。”

气氛又凝滞了。

隔了好一会,谢浔才道:“你就那么想跟我搭话吗?”

元衾水:“我没有。”

“那你觉得你说的事很有意思吗?”

元衾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谢浔看起来像是终于耐心告罄,脸色不怎么好看。元衾水被他沉沉的目光看的缩了缩肩膀,抿住唇默默坐在他身边,一时半会不敢吭声了。

两人之间静的出奇。

暖风轻轻柔柔吻着草地。

片刻后,她看见谢浔靠在树干上假寐,两条长腿交叠着,四周静谧一片。

元衾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她少时疯玩的旷野,累了就在地上一躺。傍晚时回家,娘亲会数落她弄脏了衣裳,院落炊烟袅袅,混杂热腾腾食物的香味。

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到平平无奇。

但是她知道,不管玩到多晚,不管她衣服有没有弄脏,傍晚的夜色里,都有一盏昏黄烛火会容纳她。

她被带的也有点困了。

眼皮正打架的时候,肩膀被抵住了。

元衾水迅速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刚才打瞌睡时没稳住身形,顺着树干往谢浔那边滑了一下,差点靠在了他的手臂。

此时,谢浔不知道什么已经睁开了眼睛,一根奇长的食指正戳在她的肩头。

他也没说话,就这么抵着她,抗拒之意非常明显。

元衾水朝旁边挪挪屁股,离他远远的。

谢浔这才收回手。

可能是因为短暂的打了个瞌睡,她总觉得夕落跟支知之好像走了很久。

夕落就算是要挨训应该也训完了吧。虽然刑部的人不太好惹,但锦衣卫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支大人应该不会跟夕落动手吧。”

她问谢浔

“动什么手,他俩差不多一起长大,又不是表亲兄妹。”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衾水忍不住后背一凉,除了不小心偷看过他洗澡,她可以发誓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表亲也不应该动手。”她默默纠正

话音才落,就看见夕落跟在支知之身后从一个小坡下走了过来。

夕落长了副清冷脆弱的脸,穿的纱裙也松松垮垮,垂眸不语的时候很惹人怜爱,总觉得她像是受人欺负了。

元衾水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谢浔也一同站起身,他不瞒的看向支知之:“你俩绣花去了,这么长时间。”

支知之这会看起来脸色比刚刚好一些,但眉眼间仍有阴霾,估摸是被那强拉他妹妹做媳妇的大汉气着了。

支知之瞥他一眼:“让你等会怎么了?”

他拍拍谢浔肩膀:“走,回去。”

元衾水心中一喜,连忙凑到夕落旁边。

她垂眸时看见夕落的手腕泛着水光,好像是上过药油了。

回家好啊,回家谢浔就能上药了。

她再也不想跟谢浔单独待在一起了。

熟料支知之下一瞬道:“我带我妹,你带你妹,可以吧。”

元衾水转而道:“你去晋北哪里呀?”

谢浔道:“怎么,跟你有关系?”

元衾水心说,当然跟她有关系。

但她察觉到谢浔估计不会回答她,便又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何时动身?”

谢浔终于转过身来,道:“元衾水,你难道要跟我夜谈至天明?”

又不回答。

元衾水已经有点习惯了,看在谢浔今夜有所“牺牲”的份上,她自己跟自己决定,暂时不为他的沉默而伤心。

等谢浔真要去见人时,她可以再想办法。

夜色沉沉,本就困顿的元衾水很快闭上眼睛,她依偎在谢浔身边。心想这是她近十年来,过的最好的一个生辰。

第 36 章 随行

翌日一早,清幽鸟鸣透过纱窗。

元衾水从梦中惊醒,迷蒙睁开眼睛,视线聚焦,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男人的目光没什么喜恶情绪,带着探寻与不解,仿若在静静审视,元衾水彻底清醒过来,为这份沉寂的审视感到无所适从。

但好在谢浔很快收回目光。

他坐起身,道:“你可以多留一会。”

元衾水随同他一起起身,拉着他的手腕道:“等等殿下,我没有衣服穿。”

她坐在榻上,乌发垂散,身上那件宽松的寝衣早已不知何处去,后半夜是全身赤裸地窝在他怀里。

夏末夜风柔柔,暮色撞进眼瞳,粉紫晚霞层层交叠,映衬少女绯红的脸颊。

谢云澹停下了脚步,低头望着她。

在认识她之前,他的生活一向堪称乏味,虚伪的交际,繁复的账目与公文,日复一日很难不让人厌倦。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每一天将尽,他在暮色里想起她,竟会觉心头有丝放松。

这是喜欢她吧。

他知道元衾水是个纯粹的人,所以他会尽力让她觉得水到渠成。

同样的,这段时间发乎情,止乎礼的暧昧让他觉得很新奇,倘若不是那件事必须得做,他不会拖到这个时候。

刚刚才说喜欢她,就要抛下她远行。

这不妥当。

他也不急于这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