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刻她明亮而羞赧的目光,像极了暗夜的星星,让他开始动摇。
想听她的剖白,她的坦荡。
于是他道:“好,我会等你。”
一句话几乎花光了她的所有胆量,情情爱爱什么的,实在太让人苦恼了。
她嗯了一声,长舒一口气缓解自己脸上的燥热,恰逢此时正好也快走到了自己小院门口,她顺势道:
“行,谢公子,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说的很容易。
当天晚上元衾水就失眠了。
她坐在书桌前打了无数稿子,最后都作废了,不是太死板就是太轻浮,没一个合适的。她板着脸想,当人真难。
如果她跟谢云澹是两只小狗就好了,不用说话,互相闻闻屁股就好了。
等到灭灯时分,她仍然在床上烙馅饼。
翻来覆去半天,最后直愣愣地躺在塌上,突然就佩服起了之前那些想方设法追她,求娶她的男人。
她若有他们一半胆量,今日何至于沦落到此等纠结的地步。
她好像进了某种死胡同,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睡着,统共睡了不到俩时辰,一上午都浑浑噩噩。
她想,这样不行。这又是元衾水未曾涉猎过的范围了。
她当然没喝过酒,但她有个酒鬼爹,只要他一回来,房间内外都弥漫着一股酒味儿,元衾水不喜欢那个味道。
但不一码归一码,酒好像还真能壮胆。
比方说她爹总觊觎隔壁猎户的娇媚媳妇,但碍于猎户生的人高马大,魁梧雄壮,所以一直没敢下手。
某天他喝多了,大着胆子偷溜进人家家里,结果被猎户逮个正着,当晚就被暴打一顿,门牙都被打掉两颗。
“真的可行?”
夕落点点头,笃定开口:“可行。不过切忌喝多,醉了可就坏事了。你若是酒量不好,稍饮一小杯就好了。”
元衾水:“哦。”
元衾水把夕落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为了感谢她的出谋划策,这次在茶坊点的这壶茶是她付的银子,二两。
一壶普通龙井,值二十个元宝。
以后再也不会来这家黑店了。
从茶坊出来后,夕落又拉着她在京城逛了一圈,只看不买,元衾水见识了一圈,最后又找了个编花绳的活,心里十分满足。
回府路上,天际乌云密布。
空气有些沉闷,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雨。
元衾水脸庞慢慢红起来,她扭头:“夕落,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
夕落道:“你好厉害,我好喜欢你。”
元衾水脸更红了,“哦。”
“你怎么什么都会,刚刚那家店里卖的茉莉手绳,你也会编吗?”
夕落不缺珠玉首饰,但偶尔也会青睐那些低廉的彩线手绳,柔软的丝线被编织成各色小小花朵,连成一圈,很精致。
元衾水:“会,除了茉莉,我还能编铃兰,玫瑰,油菜花,玉兰花……小狗小猫小兔子也能行,但复杂一些的,比方说俩小人,或者船只乐器什么的,得费点心思。”
夕落:“……”
“那你打络子岂不是很……”
她得出门冷静一下,顺便琢磨应该怎么打个完美的稿子出来。
下午她抓起这几日雕好的元宝,独身去往香氛铺子,铺子掌柜总在她耳边说自己年轻时如何风靡京城,迷倒一条街不在话下。
想必他对这种事情会比较有经验。
太阳隐在云层里,天色雾蒙蒙的。
“小水儿,这几天手速挺快啊。”
刘掌柜倚在漆柜旁,笑眯眯地夸她。
元衾水:“这几天闲空多,所以做得多。”
她又补充:“请不要叫我小水儿。”
掌柜的嘿嘿一笑,然后低声道:“你知道你上次救得那姑娘是谁吗?”
元衾水:“夕落。”
掌柜哼笑一声,一脸“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道:“是,但她姓支!”
“京城姓支的只有一家,南街的国公府,人家兄长是大名鼎鼎的镇抚司镇抚史,锦衣卫知道吗?就上次那屌毛,中午才惹的事,晚上就被拿下了!”
“听说那屌毛就是做这行当的,专劫美貌少女卖到外地去,这造孽玩意儿真缺德,这下好了,撞刀口了吧!就锦衣卫那种地方,一整个进去,一片片儿出来。”
掌柜的说到这里,啧了一声,“我说小水儿,你要不趁机抱抱大腿?”
“那姑娘可是有钱有权的主啊,你是她救命恩人,这还得了?人家指头缝里漏点儿够你雕多少个元宝!”
元衾水:“我不要别人的钱。”
掌柜眼睛一眯:“就要我的钱是吧?”
“你这孩子,行了行了你什么眼神儿?”
他一点嗑瓜子又一边跟元衾水嫉恶如仇地道:“照我说,就那些有钱人指不定恶臭成什么呢!甭管姓支还是姓谢,老子这辈子最恨有钱人——”
“哎呦支姑娘,您今日又得空啦?您说可不是巧了吗,小水儿今儿也在呢。”
掌柜的眉开眼笑,连声音都温柔了。
此时店门大敞着,夕落逆光走进时,元衾水能看见她薄薄衣衫下纤细袅娜的身形。
今日不是个好天气,天空阴沉沉的,但这般黯淡的天色下,夕落仍然漂亮的像一块脆弱的白瓷。
“元姑娘?”
元衾水嗯了一声,对夕落说:“夕落,好久不见。谢谢你送我的簪子,我很喜欢。”
夕落行至元衾水面前,盈盈双眸带着惊喜,柔声道:“元姑娘,我来之前还在想会不会碰到你,听兄长说今晚是大公子饯行宴,我让他带我一起,他还不应允。”
“你来做什么?”
夕落道:“去找你,我想见你。”
元衾水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脸庞热了热,道:“哦。”
从香氛铺子出来后,元衾水没有立即回谢家,而是被夕落带去一家据说很有名的茶坊,丝竹声幽幽入耳,里头干净明亮,瞧的出不是一般百姓来的起的地方。
元衾水自来京后,还没真正在京城溜达过,夕落在给她介绍这里茶多好喝。
元衾水观察了一圈,发现这里有的一盏茶就能卖一两银子,茶叶也不是什么太名贵的茶叶,但因环境舒心,茶具精致,有的是人愿意为此花钱。
京城饮茶习惯比桃峪根深蒂固的多,在京城开一家茶肆,似乎也是个不错的营生。
她们坐在靠窗处,夕落突然问:“元姑娘,你可知谢公子这一走是多久?”
“他说半年。”
夕落叹了口气,道:“谢大公子这些年就是这样,三天两头的出门。”
“虽然他名下的生意不用他亲自打理,但只要从商到底也是闲不住的。”
元衾水问:“可他不是在户部有官职吗,总是出京,不就相当于擅离职守?”
夕落笑了起来:“这不一样,大公子做的事有不小一部分可是替朝廷做的,圣上自会扶持。我听我兄长说,有一年国库空虚,官员俸禄发不出来,原本是要拿布匹粮油等折俸的,关键时候,是大公子拿了二十万银票出来交于户部衙门,解了燃眉之急。”
二十……万两?
元衾水瞪大眼睛,她平常花二十文都得琢磨一下。
“不过日后你们成亲了,大公子应该会长留京城。”
元衾水再次瞪大眼睛,她心想怎么在别人眼里,总认为她跟谢云澹在一起了呢。
“我们还没在一起。”
夕落“啊”了一声,道:“没有吗?”
“我兄长说……”
“没有。”
四周清净,丝竹悦耳,是个谈心事的好地方,夕落看起来比掌柜的要靠谱很多。
元衾水捏住杯璧,提起一口气,垂眸道:“夕落,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夕落:“当然。”
元衾水道:“我感觉我有点喜欢谢公子,我想跟他在一起,但我不知如何与他开口。”
她都开始怀疑要不要开口了,以前娘亲还跟她说姑娘家要矜持,她还一直不懂什么意思来着。
夕落微微张唇,很是诧异。
她起初听到他们没在一起时,还以为是元衾水暂时没答应谢云澹的追求。
“你能帮我出出主意吗?”
这事说简单也很简单,无非就是两人面对面,元衾水把那句喜欢你说出来就算完事了。但元衾水想得多,她不想尴尬,也想尽力让场面自然一些,当然最关键的是,她实在难以启齿。
夕落问:“元元你是……不好意思说吗?”
元衾水点头,光想想头都要热爆炸了。
尴尬地脚趾头都能缩一起。
“不好意思说的话,要不写信?”
元衾水摇摇头:“我的字没他好看。”
而且她觉得写信显得她有点扭捏,虽然她确实挺扭捏。
“那要不我代你转告?”
元衾水又摇头,“这样好像不太郑重。”
夕落又道:“要不就不直说了,暗示一下,谢公子那么聪明,一定可以看出来的。”
元衾水问:“如何暗示呢?”
夕落也有些犯难,她思索道:“就说你会很想他,这段时日也一直想见他,是这么多年头回对人有这样的念头,并且表示会一直等他……诸如此类的。”
元衾水面红耳赤:“啊这这这……”
“这也说不出口吗?”
元衾水僵硬地摇摇头。
夕落沉默片刻,然后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
元衾水道:“今晚饭后。”
夕落道:“那——”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本寂静的茶坊好像因什么人的到来而突然变得紧迫,两个管事的急忙小跑着迎了过去。
元衾水好奇地望过去,看见一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身边两个丫鬟,两个护卫,跟她跟地很紧。
相貌不算顶格的好看,但身上矜贵之气也让人眼前一亮。
“那是南璋郡主,她叫周书禾。”
元衾水哦了一声,苏泠的朋友。
元衾水很快就收回目光,熟料夕落又小声开口:“她与你家二公子好像有点关系。”
元衾水:“什么关系?”
“那种关系。”
元衾水:“啊?”
她立即又看了回去,实话说她真的很难想象谢浔跟某个姑娘在一起的样子。
也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吗,一般人受不了吧。
面对茶坊的热情,周书禾像是习惯了一般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道:“青城雪芽到了吗?”
“到了到了!郡主请随小的过来。”
可能是元衾水的目光太直接,周书禾眼眸随意的朝这这边一扫。
元衾水注意到夕落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
“夕落?”
周书禾眉峰挑了挑,朝这边走了过来,元衾水随同夕落站起身来。
“书禾,好巧。”
周书禾目光扫向元衾水:“这是谁?”
夕落没提谢家,只道:“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
元衾水叫了一声郡主。
周书禾看起来也不在意她,没理她,问了一句后就说起了别的。夕落嗓音亲和,句句都有回应,但最后是她先结束的话题。
周书禾临走时,忽然拉住了夕落的手腕,看了一眼元衾水,压低声音道:“……对了,他几日前回来了,你见过他了吗?”
夕落闻言摇头:“没见过。”
周书禾眸中闪过失望,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元衾水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收回目光。
夕落道:“我方才骗了她。”
元衾水:“听出来了。”
夕落轻笑起来,道:“我与她算不上太熟,听说她四岁以前在南方的一处深山古刹里生活,回京后殿下与圣上为了补偿那几年,都很宠爱她。”
“可我不喜与太娇纵的人玩在一起。”
“哦。”
元衾水又好奇道:“她跟谢浔在一起过吗?”
夕落拉着元衾水重新坐了下来,一边亲手为她沏茶一边否认道:
“那没有,谢二公子比他哥还古板,不解风情的很。”
她冲元衾水眨眨眼睛:“他确实生的好看,但喜欢大公子的京城贵女更多一点。”
元衾水:“……”
谢浔垂眸不语,目光在少女脸上停留。
元衾水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就只有他,但是她心里总有元青聿一席之地,否则以前那几年,不会总是眼巴巴地等元青聿的信。
这世上倘若真有一人能把元衾水从他身边哄骗走,那大概只有元青聿了。
好吧。
谢浔弯起唇角,倾刻间就下了决定。
他望着元衾水的眼睛,丝毫没有跟她透露元青聿明晚抵达王府的事,态度转变的非常自然,堪称温和道:“既然如此,明早我派人去接你。”
元衾水愣住:“你带我了?”
谢浔道:“不是舍不得我吗。”
第 37 章 同行
翌日清晨,薄雾漫过屋檐。
元衾水简单收拾了衣物走出王府。
车马已在外面候着,谢浔还没过来。
元衾水在护卫引导下先行上了一辆轩敞朴素的马车,里面放有一面小几,上面还放有茶水点心,比她上次那架宽阔不少。
元衾水坐到中间,将自己那点包袱堆在角落里,她从里拿出了自己的毛毡,宣纸,心爱的狼毫细勾笔以及青玉管小狼毫。
将小几堆的满满当当后,才脱了鞋子盘腿坐着,打算路途上画点谢浔裸体解闷。
上回她只带了衣裳上路,无聊至极。
这次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一切准备就绪,她沾墨起形。
此时听见外面传来下人与谢浔问候的声音,男人应一两句,声音短促,冷冽动听。
元衾水:“嗯,只要是见过的样式就会。”
夕落沉默了。 湿气蔓延,雨越下越大。
脚下的青石板蒙上一层晶亮的水光。
她的终生大事暂时进展的不顺利,因为谢云澹好忙,就算偶尔闲下来,也有一群小辈围着他问东问西。元衾水一个分神的功夫,又见不着他的身影了。
谢云澹的住处离她实在太远,她得问问谢云澹待会在哪汇合。
就这么跟谢浔一同在屋檐下坐了好一会,才动身进入堂内,谢夫人早早就在了,谢择庭散班后也匆匆赶了过来。
谢择庭是太子太傅,不久前从内阁退下来,如今任兵部尚书一职,因常年浸淫官场,身上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身量修长,即便上了年纪仍然俊美。甚至能看出来,谢浔那样惊艳的眉眼大部分随了谢择庭。
一家子美人,元衾水在心里总结。
她没再跟谢浔坐在一起,自己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临结束时,元衾水看见刚才那个被谢浔撵走的男人又弓着背摸了进来。
并且在谢夫人面前停了下来。
她起初还担心谢家人会不会看不上元衾水的出身,如今却觉得,她配谢云澹简直绰绰有余。
毕竟这京城大多数人,抛去祖宗基业,褪去那层身份外壳,其实就是个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废物而已,包括她自己。
而元衾水,她是丰富多彩的。
她正义,坦率,还勤快。倘若来一阵东风,谁能肯定她不会就此上青云呢。
元衾水不知夕落心里已经把她吹上了天。
为了证明自己,她当场给夕落编了个玉兰手绳。
夕落为了感谢她,给她买了两提酒。
她嘱咐她:“这提是桑椹酒,味道好一些,但也不能喝多。这一提是清酒,酒性烈,更不能喝多了。”
元衾水记了下来,提着酒告别了夕落。
回府时,已临近日入时分。
家宴已经在准备着,为显重视,元衾水换了身鹅黄的纱裙,还浅浅的施了层粉,待天色将暗时才动身前去。
这次筵席来的人比上次的要多得多,除去谢家人可能还有几个与谢云澹来往密切的朋友,生怕引人注意,所以她没去太早。
凉风阵阵,天上飘起了小雨。
元衾水脚步加快几分,特地抄了近路,她的衣服不能淋太湿。
待会她还得提前离开回来喝酒。
她步子急,途径一处树木掩映的假山时,突然有个人从拐角冲出来,她来不及刹住脚步,就与那人直接撞在了一起。
元衾水被撞得差点向后跌倒,那人“哎”了一声,刚要骂出口,目光在触及元衾水的面庞时又生生收了回去。
他上来就拉住了元衾水的手臂,口中热气打到元衾水的脖颈,元衾水被方才那下撞地浑身都在痛,她捂住鼻子,躲开了那人的手,声音含糊道:“不用了,谢谢你。”
那人听见这柔软乖顺的嗓音心头一荡,偏要扶她:“没事吧姑娘。”
“哎呀你瞧瞧都怪我,来我瞧瞧撞哪了,碍不碍事?”
元衾水:“我没事,不用了。”
“撞鼻子了是吧?头扬起来叫哥哥看看。”
一边说还一边把元衾水揽自己怀里,元衾水饶是再迟钝这会也察觉出不对了,她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向这人。
四十出头的年纪,脸庞还算周正,身子有些发福,眼皮略肿,正凑在她脖颈处嗅来嗅去。
她终于有些缓过神,强硬的推开了他:“离我远一点。”
男人面色变了几分,堵在元衾水面前,上下扫量她一眼:“你是谁新纳进来的小妾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元衾水:“我不是谁的小妾。”
“能让开吗?”
男人轻笑呵笑一声,道:“瞧着也不像丫鬟,看来还是个小主子。”
“你知道我是谁吗?”
元衾水:“不想知道,让开一下。”
“我姓梅,是你们当家主母的亲哥哥,你我今日也算有缘,你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我既然没见过你,就证明你在这府里也并不起眼,不如随我出府。”
元衾水:“哦。”
“但我要迟到了,让开一下。”
男人见元衾水油盐不进,走上前意图揽她的肩膀,元衾水躲开,掐住了他的手腕。
“你不让开的话,我就要对你动手了。”
“你说什么,你敢对我——”
元衾水一脚踢在了他的腹部,她看着柔软,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直接一脚把他踢的撞在了假山上。
她道:“我提醒过你了。”
男人骂了句脏话,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来抓她,元衾水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说完后就提着裙摆直接跑了。
一路脚步飞快,临到地方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居然还跟在她后面,见她回头,阴鸷地对她笑了笑。
元衾水抿住唇,开始寻找谢云澹。
“你以为你跑的掉?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跟谢家要女人,谁敢拦我?”
元衾水没回话,她躲开他的手,快步走进院落,目光锁定一处,径直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支知之悠闲地正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笑意盈盈看着面前一脸阴郁,如丧考妣的男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谢浔黑沉着脸:“托你的福,为了让我过来,他们今天催了我十三次,不知道的以为走的是我。”
“记这么清楚啊小鸡儿,其实你也记挂着你大哥吧。”
“死老鼠,你再叫我小鸡儿你试试。”
支知之刚要说话,目光忽然越过谢浔,道:“呦,你觊觎好久的大嫂主动找你了。”
谢浔眼眸一眯:“支知之你没睡醒——”
“二公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带着喘息的轻喊,紧接着衣袖就被轻轻拉住。
谢浔话音顿住,回过头,看见一张漂亮雪白的小脸。
谢浔的目光从她的手指移到她的脸庞,最后望向了她身后。
“谢浔,你回来了啊。舅舅前几日还说来看看来着,瞧我这记性一下给忙忘了。”
“这小蹄子路上撞了我一下,非但不道歉,竟然还敢对我动手,你快把她交给我。”
谢浔缓缓转过身,不带感情地扫量他一眼,半晌才道:“舅舅?”
“小外甥,你离京太久,不认得我啦?”
谢浔偏头问:“我有长这么猥琐的舅舅?”
支知之摊了摊手:“好像没有。”
男人脸色倏然一黑,道:“谢浔,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就不怕我——”
“别让我亲自撵你滚。”谢浔一脸冷色
男人一哽,面色变得难堪起来。
谢浔跟谢云澹不一样,他冷下脸来可是六亲不认的,这几年谢浔升的太快,手段又出了名的强硬。
虽然年轻,但仍遭不少人忌惮。
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想跟他正面起冲突。
迟疑片刻,男人最终只是低声骂了两句之后便离开了。
元衾水松了口气,转而对谢浔道:“二公子,谢谢你。”
谢浔低下头:“还不松手。”
元衾水看向自己捏着他衣角的手指,嗖的一下收回手臂。
支知之笑着同元衾水打招呼:“又见面了,元姑娘。”
元衾水:“支大人。”
支知之望了眼不远处正垂眸与人说话的谢云澹,玩笑道:“元姑娘,谢云澹在那呢,怎么没去找他?”
元衾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诧异道:“嗯?他刚刚还不在那里来着,我进门时只看见了二公子。”
支知之笑着对谢浔挑了挑眉。
谢浔没理他。
元衾水不知道支知之在笑什么,这府里除了谢云澹,她只对谢浔稍熟悉一些。
刚要说话,支知之轻嘶一声,忽而站起身来道:“诶?好像有人叫我,我去去就来。”
谢浔:“……”
支知之走的很快,元衾水看向他离开的地方,疑惑道:“我没听见有人叫他啊。”
她说完后看向谢浔,发现谢浔的表情很怪异,说不上来是什么情浔,但看着不像开心的样子。
她肩膀缩了缩,默默朝后退了一步,小声道:“……你听见了吗。”
谢浔没说话。
元衾水思索片刻,又喃喃道:“大不了我把你衣服洗了还不成吗?”
“你还想要我衣服?”
元衾水喝了口水,看着这四周无一村舍,又担忧道:“我们晚上睡这里吗?”
师青道:“嗯,元姑娘放心,晋地的盗匪贼寇曾基本已经被清理干净,其余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一般不会遇到。”
但元衾水从未在野外宿过。
她未曾经历,新奇中又夹杂忐忑:“……会有野兽吗?”
师青被逗笑:“没有,此处很安全。”
元衾水这才放下心。
谢浔身旁有别人,她没有过去。
她朝前走进几步,原先是为了靠近他,但很快被这清澈见底的溪滩吸引。
王府很大却也很狭隘。
她像第一次去逢月楼,第一次去黎城那样,轻易就被没见过的事物吸引。
第 38 章 风动
谢浔的目光在元衾水身上停了半晌。
直至耳边传来一声赞叹:“濯濯如春月柳,元姑娘之美貌着实让人见之忘俗啊!”
师青见谢浔目光不挪,半是恭维半是真心的在谢浔身侧发出感慨。
不料少主目光却倏然睨向他,“你说什么?”
师青心头一凛,难道没夸到重点?
男人目光锐利,仍在注视着他。
师青的声音情不自禁弱了下来:“……属下说夕阳真美。”
谢浔警告般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马车旁。
此次出行带的随从不多,短途休整而已,所要准备的也不多。
元衾水听不见他说什么,但见他一顿脸色愤懑的挤眉弄眼,大概也能猜的出来。
果然,谢夫人的目光朝她扫了过来。
于是她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对上了谢夫人不善的眼神。
她是谢云澹带回来的人,谢夫人估计做不出把她送人的事,但她踢了那人一脚,少不了一顿责骂。
她不喜欢别人骂她。
正忧愁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她面前,完全遮挡了谢夫人的目光。
“饭都吃完了还不走?”
谢浔垂着眸望她,元衾水抬手小声道:“二公子,刚刚那个人好像还真是你舅舅。”
谢浔:“我母亲只有一个嫡亲兄长,现在在边境守着。”
看来是庶出的,但那也是舅舅啊。
元衾水现在才解释道:“刚刚他冲出来,我不小心撞到了他,好痛。他总想来摸我,挡着路说让我做他的小妾,我就踢了他,我觉得这件事情不是我的错——”
谢浔:“谁问你了?”
元衾水只好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谢浔道:“行了,出去。”
元衾水:“哦。”
正好,她还有别的事呢。
元衾水才出门,坐在太师椅上的谢夫人便开了口:“谢浔,你过来。”
门前小雨淅淅沥沥,谢浔干燥的双唇轻抿了下,然后转过了身。
方才那个添油加醋的男人已经离开,厅堂内的人也走的差不多。
谢浔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有些冷淡。
谢夫人望着他,隔了好半晌才道:“小浔,你这次回来后,怎么不来与我请安。”
谢浔道:“这几日公务交接,琐事太多,一直没什么闲空。”
谢夫人幽幽道:“你长大了,性子倒冷淡了不少,这几年你对你哥哥有点太过生疏了,毕竟是亲兄弟,哪能如此生分。”
谢浔垂眸不语。
谢夫人又自顾自说了两句,谢浔才道:“母亲,你想跟我说什么。”
谢夫人话音滞了滞,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今日是你第二次对那个姓元的姑娘施以援手。”
“你也喜欢她?”
谢浔抬眸望着他的母亲。
这几年他已经很少回京,关于他的娘亲,幼时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淡薄。
他只记得,她的目光很少停在他身上。大多数时候,都在关心他的兄长今日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又看了什么书。
她甚至不太清楚他今年多大。
所以她自然也不会发现,他跟他的兄长,是完全不同的人。
“母亲,您眼里只有这个吗。”
“你什么意思?”
谢浔没有回答,只道:“我没有帮她,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谢家是个家,不是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
“你……”没人吭声。
片刻后,圆脸女孩率先道:“是他。”
另一个男孩也跟着点点头,道:“是他。”
衔青弯起唇角,看向元衾水:“元姑娘,他们所言是否为实?”
她没看见具体是谁推的。
但眼下,已经是对她而言最好的结果了。
元衾水慢吞吞从那几人身上收回目光,一直绷直的脊背放松了些。
她垂着眸,低低嗯了一声。
紧接着,她补充一句:“他们的确发生了争执,不知道是他们其中的谁失了手。”
苏泠立即道:“那就对了,就是他!”
到此,这件事情终于有了定论。
衔青微微颔首,朝后退了一步,低头回到谢浔身后。
谢浔目光静静落在那个垂眸不语的少女身上,半晌,他偏头吩咐了句:
“去拿件衣服过来。”
衔青望了眼谢浔,随即道:“是。”
谢夫人和温茉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但谢夫人虽然不满意这个结果,但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斥责什么,只沉着张端方秀美的脸,疲惫道:“行了,诸位都散了吧。”
温茉则把雀儿带进怀里,对那个被指认的男孩道:“今日之事,会如实告知你父亲。”
她眼中略带指责,如同一个严肃的长辈:“圣贤书读了这么多年,不是让你犯了错第一时间栽赃嫁祸他人的。”
少年面红耳赤的站着。
温茉低下头,对雀儿道:“雀儿看见了,日后不能做这样的人。”
在离开之前,温茉招来下人,笑着同元衾水开口:“元姑娘,让你受委屈了。”
“去带元姑娘换衣服。”
元衾水摇了摇头,道:“谢谢您,但不用了。”
“没什么要紧的,我可以回去再换。”
温茉对方才种种绝口不提,似乎方才场上那些微妙都与她无关。
“雀儿快安慰安慰姐姐,叫姐姐别伤心。”
雀儿老老实实道:“元元姐姐,他们是坏人,我以后不跟他们一起玩了。”
元衾水看雀儿稚嫩的脸庞,心想如果今天谢浔没有出现,那雀儿这句话没准也会对苏泠说。只是那时,她才是坏人。
元衾水嗯了一声,道:“雀儿真乖。”
她没叫人送,站在原地随便整了整湿答答的衣服,然后独自转了身。
像来时一样,她脚步很快,闷头向前走,只是她这一身湿衣太明显,实在惹人注目。
元衾水目不斜视,半点没留意那些目光。
她按原路返回,急着回去换衣服。
匆匆走出一段距离,像想起什么似的,她又突兀地停住脚步。
元衾水嘴唇轻抿,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后还是转身返回,她目光扫视一圈,最后锁定一个方向,朝他走了过去。
谢浔回过头时,正巧看见元衾水朝他走来。
她一直称的上是美人,脸庞白皙,眉眼柔柔,如今一身凌乱,依然是个狼狈的小漂亮。
她在谢浔面前停住脚步。
谢浔上下扫视一眼她,然后悠悠道:“怎么,还不满意?”
元衾水道:“满意。”
谢浔道:“哦,来谢我的?”
元衾水点点头,十分郑重的看着他,甚至还特地换了个称呼:“谢大人,今日多亏有你。”
衔青正好拿了衣服从后院走过来,他看了眼自家主子,然后上前将衣服递给元衾水。
“元姑娘,你先披着吧。”
衔青跟谢浔是完完全全两种人,他身上有股很温和的气质,见谁都笑得很和善,又总能把事情搭理的井井有条,元衾水对他印象很好。
元衾水:“不必了。”
衔青面露为难:“……属下跑了两个院子为您取的。”
元衾水沉默片刻:“那给我吧。”
衔青又微笑起来,恭恭敬敬递上去,然后老老实实退回谢浔身后。
“谢谢衔青。”元衾水说夕落又跟着玩笑道:“那你应该多看看你的两位表哥。”
元衾水点头,心想她每次看见谢浔时都得稍微控制着自己,不然眼睛会不听使唤。
旷野的风吹的人心旷神怡,夕落调转马头,她们路上就此随便说了些旁的,话题不知怎么就落在了谢浔身上。
远远的,元衾水看见了谢浔和支知之站在一棵树下,两匹马被栓在旁边。
谢浔半靠在树干上,双腿交叠,斑驳日光落在他清瘦的身型上。
“不过二公子不如大公子好接近。”
夕落在她耳边开口
元衾水深以为然,她道:“他冷冷的。”
衔青又看了眼自家主子,应道:“元姑娘客气。”她刚刚碰到元衾水的手时,发现那双修长漂亮的手上有很多茧和细小伤疤,遍布指腹,掌心,干燥又有些粗糙。
京城寻常人家的姑娘,就算出身不那么好,手上也不会那么多茧的。
她好像吃了很多苦,却绝口不提那些,不过也可能是她不觉得自己吃过苦。
夕落道:“我家离谢家不远,元姑娘你若是想出去走走,可以来找我。”
元衾水说哦,她又补充:“不过我不喜欢出去玩。”
她不爱逛街,因为她不喜欢花钱。
夕落问:“那你喜欢什么?”
元衾水看向她清冷脆弱的美丽面庞,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她这个见不得人的癖好。
“我喜欢看美人。”
夕落:“……啊。”
迟疑了一瞬,她发觉元衾水在看她,这才反应过来元衾水应该在夸她,并且一本正经跟她开玩笑。
她不太熟练道:“谢谢你。”
元衾水:“?”
把衣服抱在怀里,元衾水对谢浔认真道:“谢大人,虽然今天的事情是你该做的,但还是很感谢你。”
谢浔对这种说辞感到十分新奇,他短促的笑了声,问:“什么是我该做的?”
元衾水道:“你是刑部侍郎,管邢狱,秉公而断就是您该做的。”
谢浔:“……”行。
他道:“那今日我要没来呢?”夕落继续道:“我想认识你,可我不知如何开口,我就琢磨如果我们一起走段路的话,兴许会熟悉一些。”
元衾水道:“我没有怪你。”
支知之让随从牵了一匹马过来,自然而然的道:“正好元姑娘,夕落她骑术了得,让她带你一程。”
元衾水:“……我比较喜欢走路。”
这话逗笑了支知之,他道:“元姑娘,你真幽默。”
这时,一直坐在马上没出声的谢浔看热闹一般突然开口道:“元姑娘,你上次不是还说想让支夕落带你骑马吗?”
元衾水难以置信。
夕落明显惊喜起来,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她柔声道:“真的吗?元姑娘,我们好有缘分。”
元衾水:“……真的真的。”
夕落转身就去从随从手里牵马,她身材纤细,个头跟元衾水差不多,看上去就是个走一步喘两下的病美人,棕红色的马匹在她身侧显得巨大无比。
这不比那大汉难制服多了。
人不可貌相,元衾水心想。
谢浔垂眸问她:“骑过马吗?”
元衾水:“骑过骡子。”
谢浔唇角绷了一下,没理她。
元衾水心说他这是什么表情,以为谁都跟他们这些纸醉金迷的富家公子一样吗。
她会骑骡子已经很不错了。
元衾水又补充:“还有驴子。”
夕落这时牵着马过来,她虽会骑马,但力气总归不大,她犹疑道:“元姑娘,要不让你表哥扶你一下,我怕我失手摔到你。”
她察觉到谢浔的目光落在她脑袋上。
元衾水看都没看谢浔一眼,她镇定的让夕落先上去,然后自己比葫芦画瓢爬了上去。
夕落从后面抱住她,细白手指拉住缰绳。风声急驰而过,元衾水身体僵硬,小心缩在夕落怀里。
这会夕落变成大鹏,而她成了小鸟。
“别怕,我会保护你。”
夕落轻柔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元衾水刚想回头去看另外两个人,就见那两人不知道何时已经跑在了最前面。
夕落在她耳边道:“我兄长在锦衣卫任职,骑马是家常便饭,我们不追他们。”
在元衾水原来的计划里,她会被夕落带到谢家大门口,然后跟他们分道扬镳。结果不知道怎么,她还是跟他们一起出了城。
夏日将尽,日光变得没那么炽烈。
成片青草连着天,迎面而来的风裹着暖阳的气息呼啸而过,尘土飞扬,她衣袖里灌满了风,城门在她身后变得模糊。
她出去以后才发现城外早已有几个年轻男人在那等着,不过夕落没跟他们一起,她带着元衾水跑去了别的地方。
不知道跑了多远,夕落速度慢下来,问她:“元姑娘,以前没有见过你。”
元衾水道:“我一月前才到谢家。”
夕落沉默片刻,问:“那你是谢云澹带回来的那位……”
元衾水嗯了一声。
夕落盯着她的脸颊,忽而笑出声来。
元衾水问:“怎么了?”
虽然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多,但权贵圈就这么大,该听说的都听说了。
当初很多人都在好奇,迷倒谢云澹的该是个多么手段了得的女人。
夕落摇摇头,转而问:“元姑娘之前住在哪里?”
元衾水回答:“淮水南边的一个小镇,叫桃峪。离京不算太远,我和娘亲在那里住了几年,后来我去拙州投奔谢家分支时,遇到了谢公子,他把我带了回来。”
“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元衾水思索片刻,道:“好地方。我和娘亲在那里过的挺安逸。”
夕落没听说过这种地方。
元衾水思索片刻,道:“那就报别的官,或者在那等姜翎醒过来,总之我不会承认没有做过的事情。”
虽然在别人眼里,就算承认了也没什么。反正她不会真的受到惩罚,执着的反抗下去反而会得罪那几个主子,她身份低微,要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谢家收留她,她的确愿意为谢家做很多事情,但不包括颠倒黑白。
她突然偏过脑袋打了个喷嚏。
可能还是衣服太湿了,但她身体一向很好,鲜少生病,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元衾水摸摸鼻子,还想再跟谢浔说一声谢谢,却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后几步,嫌弃的同她拉开很长一段距离。
“哦,还包括您那位不知哪冒出来的地痞兄长,他敢在谢家如此横行霸道,恐怕也是因为您的关系吧。您不处理,我就只能帮您处理了。”
谢夫人眉心一蹙,斥道:“小浔,你在胡说什么!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这么跟我说话?”
“我不是为了她。”
谢夫人轻笑一声,道:“不是为了她,那还能是什么?”
谢浔笑了出来。
所以对于他娘亲来说,事情本身的对错并不重要,怎么处理,全看个人偏好。
这么多年,一直这样。
他懒得争辩,最后随意道:“那你就当我是为了她吧。”
窗外雨势渐大,树叶被洗刷的发亮。
这几天似乎总是下雨,他回来的那天也是这般。
听说那天家里也为他摆了宴,但那天他的母亲告病没来。如今距离那时大概过了四五天,他母亲的病看来恢复的不错,今天早早就过来了。
谢夫人也不高兴,她今日本是想跟谢浔谈谈元衾水,顺便让谢浔劝劝谢云澹看看别的姑娘,谁知谢浔这么半天说的话每一句合他心意的。
母子俩就这么沉默着。
直到谢云澹走过来,轻声道:“今流?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母亲,你们这是……”
谢夫人不想让这种事影响谢云澹的心情,温声道:“没事,人都送出去了?”
谢云澹嗯了一声。
谢夫人原想再说什么,但目光触及到谢浔,又生生憋了回去,她道:“罢了,云澹,你明日启程,今晚早些休息吧。”
房门一开,湿冷的雨气就涌了进来。
小厮递来伞,谢浔接过来。
两人的住处正好在相反的两个方向,但下了长廊后,谢云澹仍走在他身侧。
谢云澹解释道:“待会有点些事,去南厢房等个人。”
谢浔扫他一眼,道:“谁。”
谢云澹弯起唇:“一个……重要的人。”
谢浔对他的个人生活半点也不感兴趣,他之所以问,是因为他还以为是哪个官员,值得谢云澹跑南院去。
他没理他,谢云澹反倒问:“今流,刚刚母亲跟你说什么,跟元元有关?”
谢浔:“你说呢。”
谢云澹轻叹了口气,缓声道:“不知为何母亲会不喜欢她,我这次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谢浔心说你确实不该放下心,那女人指不定巴着你走,但他才不会提醒谢云澹这些,只嗤笑道:“既然放心不下就别走,嘴上说说有什么用。”
谢云澹摇摇头:“必须得走。”
此时,正行至一处岔口。
谢浔率先停住脚步。
天光晦暗,他的面庞隐在暗色里看不真切,雨幕下他声音轻缓,忽然道:“兄长。”
谢云澹:“嗯?”
谢浔望着他,低声道:“是必须得去做你的公务,还是必须得找她呢。”
谢云澹握着伞柄的手倏然收紧。
雨水染湿衣袖,远处雷声沉闷,谢云澹默然不语,沉黑的眼眸静静盯着谢浔。
谢浔笑了笑,道:“别紧张兄长。”
“我随便说着玩的。”
殷砚对这个问题略感困惑,如实道:“自然是好的,这位画师在下虽未听说过,但那副抚琴图可是我花了八十两银子才购得的。”
“不过后来再想去买这位画师画作,便寻不到什么消息了,想必是什么隐归高人。”
殷砚被骗了!
她的抚琴图从她这里卖出去,那人挑了她一堆不好,然后只给了她三两银子。
元衾水目光灼灼,紧紧盯着殷砚。
这是她这十几年里,第一次碰见她的追逐者,以至于她原先还觉得这人长得有点像笑面虎,此刻也倏然和蔼可亲,轩然霞举起来。
第 39 章 灯火
“……元姑娘,在下可是说错什么了?”
元衾水立即摇头道:“没有。”
她此刻看殷砚实在分外可亲,语调都亲和了几分,红着脸含蓄道:“殷公子,你既然寻不到她的消息,那想必也是位籍籍无名的小画师,实在不必出如此高价的。”
殷砚颇不认同道:“非也非也,汤圆先生只是不挂心名利世俗罢了,有机会我可以带姑娘观摩一番,那幅抚琴图笔触精准又形神兼备,实在颇有灵气,普通‘小画师’绝不可能有如此丹青妙手。”
“……”
殷砚嘴真甜啊。
元衾水脸更红了,她有点找不着北。
须知她虽经常卖画,但收到的夸奖大多听起来都更像恭维,而且她许多时候都是让晴微去交画,因此连恭维都听得不多。
她道:“谬赞谬赞了。”
殷砚面露怪异:“呃……”
元衾水又立即道:“我说……汤圆先生若听殷公子这么夸赞,想必也是这般想法。”
元衾水已经好几年没这样生过病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壮的像头牛,以前总风里来雨里去的半点问题也没有。
乍来京城,就算不太适应这里饮食和天气,身体也没出现什么水土不服的反应。她还得意过一段时日。
结果现在如今好像都赶一起了。
皦玉给她抓了药,急急慌慌的熬给她喝,这会她脸蛋是真红成大番茄了,窝在塌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一下午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在半梦半醒间还做了一个遥远未知的梦。
兴许是初秋时节,丛林树叶零落。
入眼是成片的青绿,狭窄小径泥土湿润,所有东西都被一层似有若无的薄雾遮挡着,她在一个很低很低的视角,想要看清大人的脸,需要很努力的仰起头。
她独自坐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之上,一个接着一个高大又陌生的人从她身侧穿行。
虽没人理她,但她仍觉得自己是雀跃的,因为这里很久未曾这样热闹过了。
可她每日能出来的时间有限,只能在外面待小会儿。印象里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过着宁静又毫无波澜的生活。
被困在方寸之地。
没人告诉她外面有什么。郡主这么一闹,元衾水与碧春都没有了逛下的心情,买好东西便回了王府。
前脚刚回到房,后脚高柔便来了,她轻声细语:“郡主年幼,舒姑娘莫要与她见识。”
元衾水虽没有心思听她说这些话,不过面上依旧客气道:“高姑娘有何事?”
“舒姑娘,能帮我把这个送到殿下手里吗?”
婢女手里抱了个木盒,元衾水瞧了一眼里面,是一尊极好的玉瓷佛像,看成色质地,便知是价值连城。
“我可以帮你送,但殿下能不能收下,我不敢保证。”
“无妨,你且帮我试试。”
谢浔根本不愿意见她,一直找陈管事也无用。她不想擅自闯入惹得谢浔厌恶她,便只能请求面前能自由出入西院的人帮忙。
元衾水问:“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的吗?”
高柔道:“烦请舒姑娘帮我转告殿下,这是昔年爹爹偶然寻得的物件,因不懂鉴赏留着也是糟蹋了,想着正巧殿下所需,便送来过过眼。”
元衾水应下。
虽然当红娘这种事情,她从没有经验,但送东西也是传达心意,谢浔爱权力,说不定这些俗物他也瞧得上眼呢?
人情有来往,感情便有了。
直到一个傍晚,落日恢宏璀璨。
那只手轻轻牵住她,声音温柔:“我们去看落日好不好?”
她仰头想去看清他的脸,但那咫尺之距间,好像总隔着层经年不散的浓雾。
“师父说外面很危险。”这态度像是极其厌恶。
元衾水解释道:“民女到底也只是江湖游医,哪敢与这些贵人反抗?何况民女只是见高姑娘对殿下情深意切,先是给殿下送药,如今又送这么宝贵的东西,想来是对殿下一片真心的。”
谢浔嗤笑一声,想起白日在街上瞧见她龟缩的一面,就觉得冷笑连连。
一个在他面前连死都不怕的人,何至于变成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见着旁人就怕?
他沉默半晌,忽然抬头:“那就拿来瞧瞧。”
元衾水以为自己说动了他,捧着木盒小心翼翼走上前,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佛像。
谢浔递眼过去看了一会儿,赞道:“确实是个好东西。”
他坐回身,似乎有了些兴致,“拿近些。”
元衾水见他果然看上了眼,将木盒放在桌上,两只手捧抱出佛像。
温玉暖手,丝毫没有感觉到冰凉。
当真是一块极好的玉。
谢浔朝她伸手,元衾水便将东西递上前。
他手心朝上做承接之状,谁知东西放入他手上,他却丝毫不使劲,任由那佛像从手里滑落。
“嘭!”
玉佛像四分五裂,细碎细碎地散在地上。
元衾水瞠目。
这不会要她赔吧?
谢浔将弹在身上的碎玉掸落在地。
“瞧完了。”
“没关系,我保护你。”
元衾水握紧了他的手,她依然执着的想去看见他,但越努力,梦境就越残破。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始终不愿意放开,结果在一切颠倒混乱之际,指节还是生生脱力,无论怎么抓紧都无济于事。
“姑娘?”
“姑娘你怎么了?”
遥远的声音突然砸进幻境。
皦玉无措的站在塌上,紧紧握住了元衾水抓着被褥的手,元衾水睁开眼睛,昏暗的烛光落进眼眸,窗外是沉静的天空。
金黄的晚霞遍布天际。
元衾水张了张唇,声音有些沙哑:“我睡了很久吗?”
皦玉摇摇头,把茶水递给她:“您就躺了两个时辰。”
元衾水坐起身子,摸摸自己的脑袋,还有点烫,但她这会已经觉得好多了。
皦玉看她把水喝完,才小声禀报道:“姑娘,大公子过来了。”
元衾水愣了一下:“不是说明日吗?”
皦玉也不知具体缘由,她道:“应当是提前回来了吧。”
“您……要见他吗?”
元衾水坐直身体,让皦玉给她拿了件外衫,这才道:“要见的。”
谢云澹推门进来时,元衾水还坐在塌上。
她唇色苍白,脸颊带着方才闷出来的绯红,身后窗外金红的霞光落在她瘦削的肩头,少女对他轻轻笑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
谢云澹放轻声音:“来看看你。”
元衾水道:“我只是发个热。”
谢云澹道:“今日的事我已听说了……”
元衾水张了张唇,继而如实道:“已经解决了,二公子人很好。”
谢云澹嗯了一声,没有否认,他道:“幸好今日今流在家。”
谢浔才刚回京,这两日公务交接不必日日去刑部衙门,所以今日才能正巧赶到,谢云澹都不敢想,倘若今日谢浔不在,这件事又该怎样收尾。
可能他不够了解元衾水,但他足够了解京城那些所谓富贵公卿。
他抿住唇,原想说一句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他,但思及自己不久后为期最少半年的行程,又沉默下来。
元衾水歪着脑袋有些困惑地看着谢云澹。
她不知道他在自责什么。
“这跟你没关系,而且已经过去了。”
“不,有关系的。”
谢云澹没有多解释什么,他没再与元衾水提这令人扫兴的糟心事,而是道:“这几日一直在忙,忘了同你说,你娘亲已经接到了,如今正在回京的路上。”
元衾水惊喜地睁大双眸,连声音却雀跃了起来:“我娘亲还好吗?”
她因为太兴奋,披在肩头的外衫掉了一边,谢云澹见她欢喜的模样,眉眼也禁不住柔和几分。
他伸出手。
腕骨白皙清透,手指修长,朝向元衾水垂落的外衫。
落日的余晖落在两人的身上。
元衾水身体僵硬了下,但未曾躲开。
她呼吸很轻,乖顺地坐在谢云澹面前。
只差毫厘,谢云澹的指尖就能碰到她垂在手臂的衣服。
但最后,他的动作凝滞了片刻,克制地垂下了指尖,在什么都还未曾确定的情况下,不逾矩一丝一毫。
好像一切都在瞬息之中,元衾水迅速抬手把自己衣服拉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她很好。”
“大概再过一个半月,你就能见到她了。”
元衾水松了口气道:“谢谢你,谢公子。”
有谢云澹在,她想不管她在谢家碰到什么,日后都不会对这家人有怨怼的。
她迟疑片刻,又问:“那谢公子,你大概什么时候启程呢?”
谢云澹答:“三天以后。”
元衾水望着他清俊的脸庞,点了点头。
她抓紧衣袖,觉得自己应该在他走之前说点什么。
“我其实……”
她犹豫着的开口,剩下半句还没冒出来脸就又开始发热了。
为什么人跟人在一起一定要经历某一方说出自己心意,然后再确认对方是否同样心意这个尴尬的过程呢?
她尴尬的冒泡,谢云澹不说话,一直静静的等她说完,被他那么认真地看着,她更说不出口了。
最后她道:“我其实很感谢你。”
“日后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会的其实挺多的。”
元衾水松口气,心想还是正常点好,不说那种话,简直舒服多了。
谢云澹笑了出来,应了声好。
他又同元衾水嘱咐几句才走出房门。
此时,金红的太阳已完全隐入云层,天色变得黯淡。
初秋的凉风静静吹拂。
“公子,回房吗?”高柔一早就来找元衾水,问及昨日送东西可否顺利。
元衾水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了一会儿,如实道:“那玉佛碎了。”
高柔不可置信:“为何会如此!?”
元衾水:“殿下没拿稳,不小心碎了。”
高柔见其支支吾吾,明显事实不是如此,她的脸色很是难看。
这是爹爹嘱咐她一定要送出去的东西,如此贵重怎么能就碎了呢?
高柔怀疑元衾水是故意的:“舒姑娘莫不是心生嫉妒,故意毁坏了玉佛。”
都不是疑问,直接肯定。
“这玉佛价值连城,亦是昔年进贡朝廷的珍贵之物,你怎么能如此坏心!”
元衾水瞠目面前的人的转变:“高姑娘若不信可去找殿下问罪,我只是白白跑腿帮你转送东西的。何况你既然放心把玉佛放到我的手中,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人偷偷地看,摔碎了怎么办?高姑娘当真就这么信得过我吗?”
说不定便是知道谢浔根本不会收下,才让她去送,送成了自然是好,不成正好借此由头来问她的罪。
元衾水没忘记,面前的人是辰王妃的侄女,只是她以为高柔会是个正常人。
她没心情再说下去:“殿下看过此物,只是不小心摔碎了,你若要问罪,只管去找殿下。”
明明又想送东西,没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又来责怪旁人。
真心错付,元衾水也挺生气的。
高柔被说中内心所想,忽地冷笑:“你果然和姨母说的一样,低贱之人,妄图攀附!”
元衾水并不恼:“低不低贱,不在身份,且看人行事如何。高姑娘是否把自己捧得太高了?”
高柔不似华阳郡主容易恼怒,她只是默然不言,但厌恨不屑的神色,却比华阳郡主更甚。
她说:“殿下是皇孙,而你不过是不知羞耻的低贱药娘。纵然他日入了殿下的眼,也终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妾!”
候在院外的小厮小心发问。
晦暗的光影落在男人白皙的面庞,他回头看了眼烛火温暖的小院,道:
“今流回来了吗?”回王府后,陈管事侍奉着沐浴完,听闻今日在外头发生的事,欲给元衾水求情。
“舒姑娘是大夫,见不得有人受伤,所以总是格外热心些。”
“那周檀的女儿也是个可怜的,听闻去岁行宫之行,圣上点了几名大臣随行狩猎,夜间宴席章王瞧上了周檀的女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哄骗到了手。周檀不肯将女儿送进王府,那章王妃也不同意,所以近来几日都将人赶在府外。”
周檀实在算不得与章王勾结在一处,他能不能保下,也只需自家殿下点个头。
陈管事一直不敢多言,巧在今日自家殿下撞见了这一桩事,便顺着提了提。
谢浔披上外袍,脸上情绪不明。
陈管事接着说:“世间哪有女子会甘愿为妾的,何况是进入章王府那样的牢笼,舒姑娘想是同情这一点,才出手帮忙。”
谢浔沉默,轻笑:”低人一等的身份不是妾,还能妄想什么?”
陈管事哑了口。
这话接得莫名,也不知说的是谁。
小厮道:“二公子在书房。”
此时正是掌灯时分。
衔青送走前来议事的邢科给事中,在回头时,看见了阔步走来的谢云澹。
片刻后,谢云澹坐在了谢浔对面。
书房内光线昏暗,年轻的男人懒散的坐在太师椅上,阴郁俊美的脸庞完全隐在暗光里。
沉默中,谢云澹率先开口道:“今流,今日之事还没谢你。”
谢浔懒得搭理他。
谢云澹又继续道:“元元她性子倔,今日若没要到一个结果恐怕不会罢休,上次在拙州,她也是如此,执拗的很……”
谢浔道:“这就厌恶了?”
谢云澹摇了摇头:“我喜欢她。”
他声音平静,温和的像泉水。
“我喜欢她,她有时坚韧的像野草,有时又让我觉得璀璨如日光,她总那么温柔,但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在强硬捍卫她心里的公平和善良。”
“当然,偶尔她也呆呆的。”
“像小木头,每每与她相处时,我都觉得心中安稳。”
“说。”
师青一时未答。
谢浔看了眼元衾水,道:“等我一会。”
说完才走进房间,师青紧随其后。
元衾盯着谢浔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正思考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时,殷砚竟然去而复返。
“元姑娘!”他声音有些轻。
元衾水诧异回眸,朝殷砚走过去,她轻声问:“还有什么事吗,殷公子。”
殷砚喉结上下动了动,盯着少女俏丽的脸庞,迟疑了许久才问:“汤圆先生,是你吗?”
也就一句话的功夫。
谢浔房门倏然被打开,男人脸色平静站在门口,“元衾水。”
元衾水转身回头,露出她身后殷砚的全部身形。
谢浔目光没什么变化,堪称温和的对元衾水招了招手:“元衾水,过来。”
第 40 章 痕迹
长廊灯火迷离,两人身影重叠。
谢浔站在房门口,壁灯投下他修长阴郁的身影,静静的看着元衾水。
一见如故。
元衾水还会跟人一见如故吗。
总是怯弱,胆小,连走路都要溜墙根走的元衾水,唯一一点胆量长在色胆上的她,居然会跟一个劣等男人一见如故。
他神色温和,唇角甚至泛出笑意。
大概是这段时日里,他让她产生了某种类似于“得到”的错觉,所以元衾水——这个并不专情的女人,在这样一个放纵沉溺的环境里,犯了个庸俗的错误。
不过这不重要。
谢浔盯着她纤薄的脊背,不无冷静地想——她总是这样,欠教训。
“元衾水,你该休息了。”
但元衾水丝毫没有察觉到谢浔的不对。
她回头看了谢浔一眼,虽然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依然令她着迷,但她眼下有更重要,更让她紧张的事。
她匆忙对谢浔道:“等我一下,殿下。”
说完不等谢浔应答便又转而看向殷砚。
元衾水是个很擅长撒谎的人,可眼下她根本没想好要不要承认,于是她第一反应是小声问:“你……你为何如此发问?”
殷砚目光掠过她身后的谢浔,声音温和地试探道:“元姑娘,你也会丹青,对吗。”
元衾水还在反复纠结着。
一方面她认为自己有些虚荣,贪慕追逐者崇拜的目光,另一方面又总觉若是承认了,就有种脱了衣裳的羞耻感。
“是,我是会一点。但你如何能——”
“元姑娘,是你。”
殷砚忽然打断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元衾水的眼睛。
“我知道,是你。”他语调变得坚定。
元衾水喉咙紧了紧,被殷砚这炽热的目光盯得无所适从,一时没有答话。
没承认也没否认通常意味着默认。
殷砚盯着少女清丽的脸,忽而松了口气,他感到欣慰,又感到惊喜。
男人的目光由灼热渐渐转向温和,他感叹道:“太好了,元姑娘。”
元衾水问:“为什么太好了?”
殷砚摇了摇头。这几日谢浔的睡眠时间像是长了一些,元衾水猜是香药包起了效果,便打算再去买些香料回来多做几个,正巧与碧春一道出门。
两人先在街铺晃悠了一会儿,陪着采买了好些东西,皆是女儿家用的胭脂膏粉什么的。
碧春见元衾水出来什么不买,问道:“小舒没有想要动的吗?”
元衾水摇头,她不是没有想要的。
她是没钱。
进京的第一日她的钱袋便被人抢走了。昨夜之事,元衾水也不知高柔会是什么样的想法,正担心她会不会就这么吓跑了,人却亲自来找她了。
“昨夜殿下还好吗?”
高柔脸色青白,一脸忐忑,显然是一晚上没有睡好。
元衾水看见她能来挺高兴的:“殿下无碍,倒是高姑娘昨日你都与殿下说了什么?”
“殿下可是有怪罪我?”
“似乎没有。”
昨夜谢浔都是装的,哪里会恼。
高柔眼神亮了起来,又蔫了回去,“可殿下昨日并不想看见我。”
“殿下昨日头疾发作,所以性情不好,你又恰巧在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没办法好好相处的。”
高柔没敢说,世子是将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希望。
元衾水看出她难过又不想放弃的犹豫,于是解释道:“高姑娘不知,头疾发作时脑袋里如同万只虫蚁嗜咬,头晕目眩,恨不得撞破头就此了结殿下那般难受,兴许连你是谁都没看清。”
“而且,那竹园前不久才遭了刺客,殿下又是在那样脆弱的情况下,难免会下手重了些。”
高柔并不知道这话到底几分真假,可她莫名地就有些相信了。
姨母虽能帮她,可她自己与世子的关系也十分不好,只是安抚她慢慢来。
可她等不及。
世子与另一个女人有了婚约,若她再耽误下去,兴许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面前的女子虽没有那么多可信之处,但至少她能从她这里了解些世子的情况。
她也不是个笨的,知晓王府上下对面前这个女子的传言,以及华阳告诉她心思不正之举动。
所以她并不完全会信任她,只是在试探值不值得信任的同时,也在了解她。
高柔谢过,直言问:“舒姑娘为什么要帮我?”
元衾水知道她担心什么,也坦言道:“这也不算帮忙,不过告知实情而已。不过高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但你们真的误会了。我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世子,从没有妄想过能留在王府,只待世子头疾痊愈就离开。而且就算我有念头,殿下难道就会同意吗?”
如此简单的道理,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觉得她希望很大,好像她一定会留在王府,于是带着各种异样眼光看待她。
高柔没想到她这么坦白,但坦白并不就是事实。
殿下待她,确实与旁人不同。
甚至不在乎她的身份来历,不计较她女扮男装欺骗之事,就这么留她在身边,信任她。
这始终让她有些怀疑。
元衾水又说:“这世界上哪有对陌生不熟悉的人有那么多恨意,高姑娘与我没有利益冲突,我没必要害你。相反,我帮高姑娘也是帮我自己。”
高柔不懂。
“人与人真心相待,互相帮助不好吗?”
高柔沉默了一会儿,笑说:“舒姑娘说得在理。”
说得在理,可高柔觉得元衾水这样的身份,不该说得这么坦然。
她虽没有接触过平头百姓,但知道,卑微者如何敢与高位者平视地说出互相帮助这种平等的话?
但她并不再继续问下去了。
元衾水自也瞧出高柔并非表面上那样轻易信人,但自己是真的想帮她。
希望自己在王府的这些日子,能尽量少些麻烦。
虽然陈管事给了她一笔银子,但这些钱她也只能用来买香料上,至于剩下的她不想动。
不想到时候离开时,会因收了银子而减轻她治病的辛劳。
碧春出来就爱闹腾,见元衾水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执意给她挑了支花簪。是妇人亲手用铜刻的碎花簪,描得青金色,点缀碎玛瑙,十分精致。
碧春在元衾水头上比了比,觉得很是相配,便买来送她。
“好啊!不在浔哥哥身边好好伺候,竟然偷跑出来躲懒!”
华阳郡主与高柔刚出去参加花宴回来,不巧在路上看见元衾水与下人正在街边买钗饰,掀开帘子露出鄙夷神色。
碧春屈膝行礼,随后低头不敢说话。
元衾水没有行礼,只是回道:“只是出来买东西而已,郡主如此说可是有些冤枉人了。”
华阳郡主讨厌元衾水,尤其是在那日投毒事件之后,在母妃身边伺候几十年的嬷嬷被乱杖打死,惹得母妃近些日子心绪不宁卧病在床,她便更加认定元衾水就是个祸害。
“王府什么东西没有,何须你来外面买东西?分明就是偷跑出来的!”
高柔坐在旁边不置一词,静静看着元衾水的反应。
碧春见华阳郡主这架势是要为难元衾水,便跪下来请罪道:“郡主恕罪,小舒是陪奴婢出来买东西的。”
华阳郡主却不理她,看见了元衾水头上的珠钗,命人去把它给抢过来。
“这根珠钗本郡主要了!”
婆子上前伸手,示意元衾水乖乖将珠钗拔下来。
元衾水拉着碧春起身,尽量好言相劝:“郡主年幼,不知王府日常琐碎事,也不足为奇。但这东西我已经买下了,郡主如此强取,当真有些蛮横了。”
华阳郡主果真年幼,几句话不如意,便开始恼了,竟然要丫鬟强行拔出珠钗。
高柔皱眉,将华阳郡主拉住,示意她别冲动。
奈何华阳郡主一点就炸,根本不听。
元衾水躲不过,眼瞧着那珠钗被夺走,然后丢在地上。
华阳郡主昂扬得意,吩咐马车回府。
那一枚极好看的珠钗被马车重重轧过,失了花形,瘪成一片。
旁边摊贩都在为元衾水打抱不平,议论纷纷,都道何时辰王妃怎么教导出如此蛮横无理的女儿来。
元衾水捡起珠钗,很是可惜道:“抱歉啊,你送的珠钗我还没戴就被弄坏了。”
碧春安慰道:“不过是不值钱的东西。何况这哪是你的错,是我们碰上郡主倒霉。”
不远处,谢浔从云楼出来,正好瞧见了适才这一幕。
一旁的江淮之也瞧见了,本欲让谢浔出面阻止,但他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他知道谢浔对华阳郡主没有任何感情,不会去多管闲事。
可刚刚停下来这一会儿,他发现谢浔所看之人却并非郡主,而是那个为其医治头疾的女子。
谢浔面色无澜,看着元衾水被人夺了东西毁坏,却丝毫不敢反抗,只是从地上捡起那被碾坏的珠钗,然后一脸的悲惨相。
漠然而视,偏偏又停下看了这许久。
江淮之觉得怪哉。
他无法跟元衾水形容,这大概是一种,发现现实比想象更加美好的感觉。
谢浔今日似乎格外忙,元衾水在房中等了一个时辰也没有见陈管事派人告知人有没有回。
直到戌时都快过了,她实在等不及,便先来了西院。
绕过游廊 ,见书房亮着,便知人已经回来了。
谢浔喜安静,院子里几乎看不到仆人,元衾水也没办法让人通传,干脆自己去敲门。
然而刚走近,就听见房内两人所谈论的人名里,有一个她熟悉的。
“灵州的那几个官员的供词还有所隐瞒,章王今日在朝殿上称羽卫屈打成招,有失公允。而唐家与风月堂的案子,则因牵扯到周檀,章王也盯着这一点不放。”
周檀与江陵褚家有亲戚关系,老皇帝已经令羽卫彻查,奈何章王不想给周檀留活路。
江淮之劝道:“殿下若处置了周檀,怕是会惹得元家那些门生不满,这与殿下不利。”
谢浔淡然:“他既然跟错了人,本世子如何去包庇。一桩婚事而已,难不成本世子要包容所有人?别说处置,便是斩了,那些人也不敢有丝毫不满。”
江淮之与周檀两家也尚有些交情,他闻言面色担忧:“可周檀在朝政上尽职尽忠,此前从未有过结党营私之嫌。”
谢浔轻笑:“既如此,何不让他自己亲自证明?”
元衾水愣在廊下,脸色难看。
周檀的夫人正是舅母的胞妹,她时常听舅母提起,从前周檀与爹是同窗,两人关系甚好。先前圣上要为爹的案子要平反,也是他派人送信到的江陵。
她初回江陵的那几年,周檀回江陵省亲还特地来褚家看过她。
他为官正直,如何会是与唐家牵扯上关系的人?
谢浔竟然查也不查,就要定罪吗?
元衾水担忧不已,心道谢浔此人是个为求权力而不择手段之人,他势必会铲除阻碍他的一切。
眼下是周檀,将来便会是她褚家。
元衾水内心不安,书房的门这时推开了。
她抬眸,见门前所站之人,正是那日从灵州回来时见到的男子。
一身红袍,腰佩美玉,风神出尘,似青柳梅竹中出来的温润君子。
江淮之顿足,目光亦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说来奇怪,他从第一面起就觉得面前的女子很是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江淮之扶手,退让至一侧。
元衾水也想起此人是那日与华阳郡主在一起的男子,她屈膝颔首,随后径直进了书房。
房内,谢浔在等着她。
元衾水的手上药束布包扎了两日,已经养得差不多,水泡消下去,只剩了点淡淡的红痕。
她将高柔要送的礼一并带了过来。
谢浔瞥了一眼:“何物?”
元衾水道:“高姑娘送来的。”
谢浔阴下脸:“谁给你胆子敢替本世子收东西?”
元衾水对上那道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处死的目光,硬着头皮道:“高姑娘道这是殿下所需之物,殿下不妨先打开看看?”
谢浔背过身,去处理案上公元:“拿着滚远一些。”
元衾水抿住唇瓣,迟疑片刻后,真的攀附住他的后颈,扬起下巴,将雪白的脖颈送到了他的唇边。
谢浔喉结动了动,呼吸落在上面。
因对疼痛的忐忑,元衾水很快汗毛竖起,直至谢浔唇瓣碰到她,让她轻轻抖了一下。
不过他没有咬她,只是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像是在吻她,又似乎不是。元衾水觉得好痒,她这里本来就敏感,禁受不了他这样对待。
很快,她便再难忍受。
她眼里含着水光看向谢浔,男人目光却出奇地冷静,他道:“我要换个地方。”
元衾水询问问:“哪里?”
谢浔将她放在桌面上,掌心一按,元衾水便被迫后仰,她只能手掌向后撑住自己,困惑又忐忑地看着他。她正好有点害怕,毕竟脖子很脆弱很敏感,可能会很痛,
男人衣冠整洁,俊美面容显出几分阴郁,他抬手慢条斯理勾了下她的衣襟,不容拒绝道:“脱衣服。”
这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
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他突然这样说,仍然叫元衾水觉得羞耻。羞耻之下,又隐隐有一层与羞耻截然相反的,期待慾望被放出的放纵感。
谢浔也不催促她,只是静静看着她。
好半天,元衾水解开腰间系带,将淡青的纱裙外衫褪下来,肩头圆润雪白,凹陷的锁骨里,仿佛盛着烛光。
“继续。”
元衾水怀疑谢浔要么是在羞辱她,要么是在跟她调情,但鉴于他们俩之间似乎只有色.情,所以姑且算是第一种。
她感到有些生气,突然想耍赖不给他咬了,但诡异的是,她的身体似乎觉得是第二种,居然根本不受她控制的,很配合地继续褪衣服。
很快,衣裙堆在她脚边。
脱完后,她的目光下意识向下掠了一眼,然后停一眼,再停一眼。
直到下颌被抬了一下,她再次撞上男人沉寂的目光。其实元衾水偶尔也会对谢浔感到匪夷所思,比如现在,光看他的脸的话,其实跟今日在楼下与殷砚议事时并无不同。
“你选好了吗?”
她别开脸,问他。
谢浔不答,两人离得极近,他勾起唇角,反问她:“你想让我选哪里?”
元衾水很难为情,但她还真的思索了一番,思索半天,她轻轻吻了一下谢浔的唇瓣。
带着她惯有的,轻柔的香气。
谢浔回吻她,明明没有咬她,但他似乎又好像明白了,了然道:“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