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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衣 望烟 19909 字 4天前

“瑶衣你看,”詹铎站在墙下,手中的荆桃往前一送,“这枝是开得最好的。”

他笑容温和,面上的疏淡早已荡然无存,眼中亮着光芒,像是一个等待被夸的孩子。

一阵风吹过来,摇着那株荆桃花,粉色的花瓣随之纷扬落下,于空中曼妙飞舞,萦绕着男子的周身。

“好看。”袁瑶衣颔首,嘴边浅浅勾起。

她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肩上落着荆桃花瓣。

到了跟前来,他拉上她的手,将花给她送到手里。

“瑶衣,”詹铎双手扶上女子的肩头,垂眸温柔看她,“我平日会处理各种公务,所以这间药堂的事,交给你。”

袁瑶衣双手捧着花,闻言仰脸,对上男人的一双眼:“药堂?交给我?”

詹铎颔首,薄薄的唇勾着和缓的弧度:“终究你比较懂药材,算算账目,偶尔过来看看,便有劳你了。”

“这”袁瑶衣唇角张了几张,小声道,“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她可以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学习各种药材,还有一间药堂让她打理

“当然,”詹铎颔首,回以她肯定的答案,“以后,你是药堂的东家了。”

袁瑶衣说不清自己心中什么滋味儿,酸酸的,可明明又觉得欢喜。她真的可以继续作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你是不是想哭?”詹铎笑,手指点了下女子的眼角。

袁瑶衣喉间咽了咽,声音微哑:“才没有。”

“瞎说,”詹铎腰身一弯,在她面前与她平视,“我看你的眼眶又发红了。”

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睛印着对方的面庞。

袁瑶衣抿着唇,不说话,也不去看他。

“我们家瑶衣啊,心是最软的了。”詹铎笑了声,而后手臂一收,将心爱的女子揽与怀中。

走出巷子,便是那条宽河。

夕阳即将落下,橙色的光洒在河面上,粼粼水波,煞是好看。

两人牵手站在河边,看着那轮即将落下的红日。

袁瑶衣上次在这河边,还是上元节那晚,詹铎硬要带她看什么灯台。后来灯台塌了,她和他压在下面,他那次伤到了,可就是不说

“腿怎么样了?”她问,视线微微下落,看见了男子的袍摆。

明明腿伤着,还去爬墙折花,跟个孩子似的。

詹铎看着河面,脸色和缓:“没事,带了药来,让人放在衙门了。”

袁瑶衣嗯了声,想起在药堂时,彭元悟说过詹铎的伤恢复的不错,不过就是起先的那几日太不方便,有时候不远不近的路,需要一抬步撵助行。

“还是厚山镇安宁,”詹铎道,话音中带着轻松,“比在府里好太多。”

不知为何,袁瑶衣在他话中听出些许感叹,便问道:“世子来这里,是为了案子吗?”

“算是吧。”詹铎笑笑,而后身形转向她这边。

手指从她手里的花枝上掐下两朵,接着抬手,给她簪去发间。

“吾家卿卿多妩媚。”

袁瑶衣脸一热,遂垂下头去。然后感觉到额上一凉,那是他低头轻轻落上一吻……

晚上,袁瑶衣用过饭食,便想去一趟县衙。

一来想看看詹铎的腿伤恢复的如何,二来也可以帮他换药。虽说有重五,但是重五有时候手里力道重。

她提着竹篮从家里出来,里头带着米糕和豆包。是姨母做的,说是方便的话,给简纣送去。

往县衙走,用不了多少功夫,与药堂离着倒算近。

等到了县衙门外,大概是詹铎提前交代过,门房的衙役问了袁瑶衣名字,便就开了边门,让她进去。

正在这时,车轮的辘辘声传来。

袁瑶衣回头去看,见着一辆气派的马车在县衙大门外停下。

是邺国公府的马车。

她提着篮子的手紧了紧,遂站在那儿,看着一个婆子从车板上跳下来,而后回身掀开马车的门帘。

过了一会儿,一个贵妇人自车内出来,把手往婆子手腕上一搭,踩着马凳下了车。

贵妇人下地才将站好,抬头便看见了边门处的袁瑶衣,不禁眉头一皱。

“袁瑶衣?”

第86章

袁瑶衣双膝一曲, 朝着几步外的贵妇人福了一礼:“见过夫人。”

不错,来人正是邺国公府的夫人,纪氏。

纪氏迈步往前, 然后踩着阶子上了门台来,即便是夜里出来,仍旧将自己收拾的高雅贵气。身上一套月霜色衣装,即便在黑夜里,都能闪出光泽。

“看来你过得不错呀。”纪氏扬着下颌,眼帘一垂,在袁瑶衣身上打量。

袁瑶衣没想到纪氏会来到厚山镇。白日里詹铎才来, 这后脚纪氏便跟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找詹铎的。

“是老夫人开恩,让瑶衣离府的。”她轻轻道了声,不去说别的。

纪氏这个人,能从侧室成为正妻,便可见不是的简单的人。而在公府时,她与纪氏母子的那段小过节,相信以对方的心胸,此刻仍旧记恨着。

闻言,纪氏笑出声, 但是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当初离府, 可说是要给彭家做媳妇儿的。怎么,现在来县衙做什么?”

袁瑶衣微垂着脸, 面上平静:“我姨丈被牵扯进兵器偷运案, 这些日子腿疾复发, 我来送药。”

眼下,她当然不会说来找詹铎的。

詹铎现在还在处理案子, 她和他的事不要掺和进去的好,那些可以放到以后说。

纪氏往篮子里扫了眼,话语中有些阴阳怪气:“大晚上的,你这样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到底以前跟过世子。”

“知道了。”袁瑶衣简单回应三个字,而后便只是安静站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可没有闲心同纪氏纠缠。而且,她能听得出,纪氏的心情不好,虽然刻意掩饰,但是语气中隐隐带着火气。

这种时候,只要是不笨的,都会选择避。因为,实没必要自己找罪受,她来这里有自己的事,那才是重要的。

纪氏手心攥紧,本想找着什么来撒一通火,可是面前女子就那么简单站着,问一句答一句,没脾气一样。

顿时,心里头更觉憋得慌。

边上还站着个等候的衙役,她一个公府主母总要端着姿态,于是只能压下心头闷气,气得后牙咬了咬。

“瑶衣,你是咱们詹府出来的,既然来了,便跟着一起去看看世子吧,”纪氏嘴角扯出一个笑,语气不咸不淡,“他腿伤了,你们昔日毕竟也是主仆一场。”

袁瑶衣抬眼看她,嘴角软软一勾:“好。”

这纪氏还是这般虚伪,当着人表现出一副端庄姿态。

也罢,她本就要去看詹铎,索性一起进去。

从边门里进去,衙役走在前面引路,沿着一条廊道往后院走。

袁瑶衣稍微落下半步,走在纪氏身后。

县衙并不大,比起国公府自然不能比,拐过一道月亮门,便就到了后院。

衙役指着前方的一间客房,说枢密使就住在那儿。

纪氏摆摆手,让衙役下去,表示自己过去就行。

待衙役离开后,纪氏倒是不急着去找詹铎,而是又回身看了看袁瑶衣:“你跟我一起进去?”

“夫人找世子有事商议,瑶衣等在外面就好。”袁瑶衣回道,声音恬静无起伏。

她知道,纪氏不可能让她跟着一起进去。让她跟着进来,不过就是对方想让她知道,不论何时都能拿捏她。

没有了旁人在,纪氏也就不用再刻意端着:“要说你离开詹府其实也好,毕竟世子议亲,你的处境尴尬。”

袁瑶衣仰脸垂着,双手提着篮子,闻言温声道:“夫人说得是。”

不知为何,再提起这桩事,心中已经没了多大起伏。或许是詹铎的承诺,说会娶她做正妻。

说实话,她是相信詹铎的为人,可是正妻的话,应该很难吧。潜意识中,她其实并没有真的敢去想成为他的正妻。

纪氏阴冷的眼中带着不可思议,淡淡问道:“你要是想回去,我可以帮你。世子是在议亲,不过我身为她的母亲,总会照顾好你。”

夜风吹来,摇着院中的那棵槐树。

袁瑶衣心中一动,寻思着纪氏这话的意思。这是又像和之前一样,拉拢她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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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瑶衣已经离开邺国公府了。”她道了声。

她可能猜不到纪氏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明白自己不会去害詹铎。

“行,就当我没说。”纪氏冷哼一声,随后转身而去,拖曳着那华贵的裙子,朝着不远处的客房走去。

袁瑶衣站在原地,眼看着纪氏走开,然后推门进了詹铎所在的房间。

只剩下她自己,也就能后更清净的想一些事。比如纪氏大晚上来此,比如纪氏又提回詹府的事。

“她遇到麻烦了?”她喃喃自语,看着客房的透出来的灯火。

定然是如此,不然纪氏那样的人,怎会主动来找詹铎?

还有,傍晚在河边时,詹铎邺城随意提了一嘴厚山镇这边比府里安宁。莫不是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情?

既然纪氏不出来,她就要在外面一直等着。

所幸,春夜已然不寒,仰头看看星空,也是一份惬意。

那槐树正是花期,一串串白色的花儿将树冠装点满,空气中流动着甜蜜的槐花香。

这时,重五正好经过,发现了站在槐树下的女子。

“瑶衣娘子,你怎么来了?”他快走两步去了树下。

袁瑶衣回身看他,笑笑道:“没什么事,过来走走。姨母包了些豆包米糕,寻思着能不能送去给姨丈。”

闻言,重五道:“包在我身上。”

“也有你的一份。”袁瑶衣道,掀开篮子上的盖布,指着单独的一小包。

重五开心的笑道:“还是瑶衣娘子记着重五,替我跟简夫人道谢。”

袁瑶衣道声好,遂见着他怀中抱着几叠卷轴,想是要给詹铎送去的,便说:“纪夫人来了,在世子房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重五刚想说把东西给詹铎送去,闻言便收住了自己的脚,嘴里不禁啧啧两声。

“你这是怎么了?”袁瑶衣被他滑稽的表情逗乐,可见心中也是不待见纪氏的。

重五收回视线,往袁瑶衣近了一步,小声道:“夫人这么大老远追来厚山镇,怕还是因为二公子的事儿。”

“二公子?”袁瑶衣脑海中浮现出詹钥的脸,阴戾冷沉,眼中布着一股邪气。

重五点头:“二公子在京里闹出事了。他在花楼里和人抢花魁,把另一人给打死了。要知道,能成为花魁座上宾的可不是一般人,这件事就这么闹开了,压都压不下。”

两人站在槐树下,袁瑶衣便从重五口中知道了事情大概。

要说詹钥平日里惹事,仗着邺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别人少有能奈何他的。在府中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打死的下人也不是没有,不过事后纪氏都会处理干净。

只是这次他打死的人不一般,是北诏国提前过来的一个使臣。

正值两国有讲和的意思,恰恰生了这一出,怕是如何也要给北诏一个交代。

“二公子关在刑部,今儿第二天了,”重五晃着两根手指,口气倒是没有一点儿沉重,“皮肉苦是免不了了。”

袁瑶衣点头:“难怪,夫人会过来。”

重五听了,冷笑一声:“以前对世子不管不问,出了事儿倒想起世子了,想让世子出头把人弄出来。说句大胆的话,昔日二公子可一直惦记着世子这个位置。”

两个人也就简单说了几句这件事,后面说去了别处。

现在是晚上,袁瑶衣不好去地牢,重五便答应把吃食给简纣送去。

“这些公文和卷轴,瑶衣娘子一会儿捎给世子。”重五道。

于是,两人便交换了手里的东西。

也正在这时,纪氏从客房里出来,脚步略显急躁。在门外等着的婆子伸手想去扶她,被她没好气的抬手扫开。

不难看出,纪氏没从詹铎那里得到想要的。

袁瑶衣并不意外,先不说纪氏当年与周夫人的那一层,单说这朝廷法度,身为三品枢密使的詹铎,便不可能去违反。

重五倒是机灵,在纪氏发现他之前,提着篮子溜掉了。

而袁瑶衣便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等纪氏走过来的时候,只是朝对方作福,不说一句话。

纪氏瞅了眼槐树下的女子,气的咬牙切齿。匆匆忙忙跑来厚山镇,放低姿态说好话相求,到头来还是一肚子气。

偏偏,她又不好发火,如今真是气得浑身发抖。

袁瑶衣看着那月霜色从面前闪过,便知道纪氏是离开了。抬头时,果然见人正走过拐角,可能走得太快,一脚踩上裙摆,差点儿摔去地上。

那个詹钥是个不省心的,这回可让纪氏焦头烂额了。

“你怎么来了?”

身后传来男子清润的声线,袁瑶衣回头,就见着詹铎在几步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走路连点儿声响都没有。

“世子,”她示意自己手,正抱着文书和卷轴,“这些是重五要我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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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学会偷懒了,”詹铎笑了声,走上前来,“给我吧。”

他伸手从袁瑶衣手上接过来。

袁瑶衣手里一轻,接着解释道,是重五帮自己去看姨丈。嘴里说着,眼睛却去看詹铎的左腿。

终究,他傍晚爬墙,她到现在都还惦记着。

詹铎抱着文书卷轴,视线落在袁瑶衣手上:“那是什么?”

袁瑶衣手抬起,轻轻晃了两下:“药,我给世子配的,补元气。”

闻言,詹铎唇边微笑,腾出一只手去接过:“适才,你把夫人气得不轻吧?”

“嗯?”袁瑶衣小小一声,不知该如何回他。

詹铎往她身旁一站,拿臂侧轻轻撞她的肩头:“走,进屋去说。”

第87章

县衙的客房分里外两间, 里间是供睡觉休息的卧房,外间用作待客和平日事务。

袁瑶衣走进去,第一眼便看见外间靠墙的书桌上, 叠摞着书籍公文之类。而对面的圆桌上,则摆着两盏茶,是方才用来招待纪氏的。

她把药包往圆桌上一搁,看去詹铎时,他正站去书桌后,将卷轴放下。

“重五都跟你说了?”他抬头往她这边看了眼,然后提笔写着什么。

袁瑶衣知道他所说的是詹钥那件事, 于是点了下头:“说是二公子打死了人。”

屋中响起一声轻笑, 詹铎的薄唇微启:“所以,我躲到这边来了。府中的事乱七八糟,着实让人头疼。”

房门开着,轻风从外面进来,带着清甜的槐花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瑶衣也算在国公府待过一段日子,明白高门中规矩多,但更明白里面的错综复杂,亲情淡漠。

或者,平民百姓眼中只看到他们的高贵靓丽, 却没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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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詹钥的事, 她这边不好多问,到底是詹铎他自己的家事。虽说兄弟之间没什么情谊, 但是出了这种事, 应该很头疼。

谁知道就是这么巧呢?大哥在督办兵器偷运案, 弟弟在花楼打死人。

救是不救?救了,就是无视朝廷法典;不救, 詹家族里肯定有人不认同。

还有一点,便是詹钥打死的是北诏使臣,而詹铎的案子,刚好就牵扯到北诏。虽然没有直接明出,那些武器最终偷运出了关外,可是谁又敢保证,詹铎手里没有查到证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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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事情处处透着古怪。

“怎么不说话?”詹铎道,手指着圆桌上,“有点心,你吃着,我把这个写完就陪你。”

他脸上带着笑意,一只毛笔捏在他的指间。

袁瑶衣颔首,遂看去桌子,见到上头小碟里的点心。

“瑶衣。”书桌那边,詹铎又唤了她一声。

“嗯。”袁瑶衣应了声,看向他的时候,他正拿笔杆点了他自己下颌一下。

“别吃太多。”詹铎一笑,那双眸子跟着弯起。

袁瑶衣盯着他的脸看,其实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牙齿又白又齐,看着有些纯真。

纯真?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要论心机深沉,没几个人都比过他。纯真,怎么说都不适合放他身上。

他既有事忙着做,袁瑶衣便安静坐在圆桌旁,手里捏起一块点心,是槐花糕。只闻着香味儿,便让人觉得好吃。

只是他不让她吃太多是为何?他自己又不太吃甜。

这时,一个下人进来。

詹铎将人叫去跟前,将一封信交给对方,而后在人耳边说了什么。后者连连点头,然后带着那封信出了客房。

“我不会在这边留太久,一些琐碎事处理完就会回京。”詹铎重新低下头,伏在案上写着什么。

袁瑶衣咬了一口槐花糕,口齿间满是花香:“宁遮,你是来带他回京城吧?”

“是,”詹铎回应一声,手中的笔如游龙,“还是你能看出来。”

袁瑶衣看过去:“宁遮带回京,这件案子就会开审了,对吧?”

如此的话,姨丈应该很快会回家。

“早些办完了也好,”詹铎道,而后手一提,停止了写字,“只是到时候”

他的话音卡在那里,并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袁瑶衣只当他想安心处理事务,也就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方才拿信的下人回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他走到圆桌旁,取下托盘上的两个汤盅,安稳放至桌面上。

接着将原先的两个茶碗收走,便轻着步子离开了客房。

房中重新变得安静,袁瑶衣坐在这儿,正好能看见院里的槐树。

心中想着,詹铎现在这样忙,便不好打搅他,等重五将篮子带回来,听一嘴姨丈的消息,自己就回去。至于詹铎的腿,且等下次再看。

大晚上的,终究不好在这边待太久。

正想着,听见身后有了些许动静。她转头去看,便见着詹铎从书桌后站起。

他动作稍慢,站直身子的时候,身形明显的停顿了下,这才缓迈一步。

袁瑶衣知道,虽然表面上他看不出什么,但是那条左腿真的对他有影响。人都是血肉之躯,哪有他口中那么云淡风轻?

好在没伤到筋骨,等新肉彻底长出来,也就好了。

“打开看看。”詹铎踱步到桌边来,眼神示意桌上的汤盅。

袁瑶衣低头,抬手掀开其中一个汤盅的盖子:“番薯红豆汤?”

只一看便知道,这盅糖水是从上回的那个糖水摊买的,因为香气浓郁,用料也足。

詹铎在凳子上坐下,去给剩下的汤盅打开:“记得上回你喜欢吃这两样。”

另一个盅里是芝麻糊,黏黏软软的,散发出芝麻的香气。

袁瑶衣一下便猜到,这是他方才支使下人去买回来的。眼神一扫,看见他的手侧沾着几点墨汁。

而他应该没察觉到,拿着汤匙搅着盅里糖水,发出轻微的响声。

所以,他是将公务赶出来,然后过来陪她说话。

“世子的腿的怎么样了?”她问,想着该如何开口,帮他看看伤口。

詹铎抬眼看她,唇角挂着笑:“瑶衣,你知道什么事让人觉得开心吗?”

“嗯?”袁瑶衣一声轻轻地疑惑,他不回答问题,反而问她这样莫名的一声。

她微仰起脸,眼睫轻扇两下,心内思忖着他的问题。什么事让人觉得开心?

“有很多啊,就比如现在有好喝的糖水,就觉得开心。”她开口,想了想又道,“和亲人久别重逢,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听她一样样的说着,詹铎安静听着,眼中是柔和的光。

袁瑶衣见他不语,问道:“世子说是什么?”

“瑶衣你说得这些都对,”詹铎笑,手指推着汤盅送去女子手边,“至于我,我觉得是被人关心和挂念。”

袁瑶衣手指碰上温热的汤盅,闻言眉间一皱。

所以,最简单的关心挂念,就会让他觉得开心吗?

似乎也不难想,他母亲早逝,父亲对他不在意,很多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往前走。人人都说詹铎冷清孤傲,其实便是高门中的冷漠造成这样的他。

“吃啊,”詹铎拿手指敲敲桌子,笑出声,“是不是还惦记着我的这盅?”

袁瑶衣回神,冲着他笑:“对啊,我就觉得你那盅好吃。”

她笑眯了眼睛,可是心中涩涩的。这个看似冷淡的男人,其实才是最想得到温暖的吧。

“这样啊,”詹铎看看自己面前,然后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汤盅也推了过去,“那都给你吧。”

袁瑶衣捏着汤匙的手发紧:“我吃不上这么多。”

“你吃不上,剩下的给我。”詹铎道,一只手肘搭上桌面来。

原先还觉得这些糖水美味,很想吃一口。可现在,袁瑶衣完全吃不下。

只因为,詹铎方才无意识的一句真心话,愿意露出他性情柔软的一面。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两人会自然的分享彼此的感受。

后知后觉,袁瑶衣发现自己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是看他的腿。

将糖水吃完后,天已经晚了,正好重五也回来了,她便准备回家。

詹铎说送她回去,袁瑶衣哪敢用?他后面要办那桩棘手的案子,该尽早把腿养好了才是。

好一番推辞之后,他才答应让重五送她回去。

从县衙中出来,袁瑶衣的篮子里多了点心,是詹铎桌上的那些,他给她装上了。

“案子很棘手,是不是?”她问,踩着阶子下到街上。

重五跟在旁边,点点头:“世子也就是到了厚山镇才能得些安宁,在府里有麻烦事,在朝中还有麻烦事。就连国公爷也劝过,让他别碰这件案子。”

袁瑶衣安静听着,心中隐隐不安,若是连詹韶康都出口提醒了,那这件案子看来非同小可。

自然,她知道詹铎的性子,当初以他自己为饵入局,便是想着一查到底。

一阵风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都会好的。”她低低的道了声……

四日后,厚山镇这边的事情办完,詹铎启程回京。

一起的还有当初抓到的几个贼子,其中就有宁遮。

官兵将人押进囚车的时候,袁瑶衣就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以前总爱拿着把折扇的青年,如今身穿囚衣,蓬头垢面,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有那些愤怒的人,朝囚车丢着石子。

“老天保佑,案子尽快水落石出。”边上,伍氏双手合十,祈祷着丈夫早日回家。

其实,像伍氏这样的人不少,因为家人牵连进案子,受无妄之灾,全部寄希望于案子查明,家人回归。

一切准备好后,官衙大门内有人走出,最前头的人一身绯红官袍,身姿高挑。

他身旁跟着县丞,正说着什么,并伸手提醒着几步外的门槛。

并着,还有几个挎着刀的威武侍卫,跟在后面。

看热闹的人被吸引去目光,不再去理会囚车中的犯人,而是齐齐看着那位当朝最年轻的三品权臣,詹铎。

袁瑶衣看着詹铎上了马车,遥遥的,他踩着马凳,也正看来她所在的方向。

阳光很好,照耀他那般注目,天生便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也就是短短的功夫,詹铎便进了马车。而后,一行队伍正式出发,沿着镇子的这条主街,往西走着。

等队伍走远了,人群也渐渐散去。

袁瑶衣转身,和姨母一起往家走着。

两人沿着街边走,伍氏抬手揉了下右眼:“瑶衣,我这右眼一直跳,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第88章

小镇上的日子宁静, 一日复一日。

袁瑶衣有空的时候会去药堂看看,彭元悟将那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墙上的抽屉里,药材已经装好, 规规整整。

伙计麻利的擦拭着各处,整个药堂看起来明亮宽敞。

这日,彭先生也在,带着自己的小孙女妞儿。毕竟这间药堂是小儿子做掌柜,他也会跟着操心。

彭元悟在一层忙碌,袁瑶衣便带着妞儿在二层上玩耍。

彭先生是个做事谨慎的,拿着账本一一对比, 生怕出一点儿纰漏。

“我姨丈的腿好了, 姨母让我谢谢先生。”袁瑶衣隔着门,对在账房中的彭先生道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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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先生合上账本,笑着道:“地牢阴冷,等人出来后,你就带他到这里看看,再配副药,驱驱体内的湿寒气。”

袁瑶衣道声好,手里的小铃铛给了妞儿。

“老二的医术现在已经不错,”彭先生又道, 话语中带着欣慰, “世子器重,希望他别让世子失望。”

“二公子医术了得, 定然会做得很好。”袁瑶衣笑着道。

说起来, 彭元悟是个很认真的人, 同时心地也善良。和这样的人合作,不用太多担心。

彭先生继续看账本, 袁瑶衣带着妞儿去了窗边,抱着她往外看。

阳光好,照耀着这座小镇,远处是流淌的河流。

“瑶衣姑姑,你在看什么?”妞儿手里攥着小铃铛,乖乖的倚在袁瑶衣臂弯里。

袁瑶衣看着远方,那里起伏着山峦:“西南,京城的方向。”

京城,詹铎的案子进展如何了?他已经离开四日,偶尔也有消息传回来,都道是没什么动静。

她抿抿唇,想着若真是牵扯到北诏,这案子是否会继续走下去?毕竟摆在两国面前的是和谈,要是继续查,难免会受影响。

不管是当朝的官家,还是普通的百姓,都不想战乱发生。

压下案子,便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和平,两国继续和谈。可是,那样的话,像姨丈他们这些人,最后怎么办?不会洗去污名,得不到真相,最后等着官府发落

“二叔今晚要出去。”妞儿摇着小铃铛,软绵绵的声音说道。

袁瑶衣回神,低头看着团呼呼的小姑娘:“带着你出去玩儿?”

妞儿摇头,小嘴巴不满的嘟起:“他不带我,娘也不带我,说二叔要去见将来的婶婶。”

“婶婶?”袁瑶衣被小姑娘可爱得样子逗乐,噗嗤笑出声,“妞儿要听你娘的话。”

妞儿眨巴着眼睛,仰着圆团团的脸儿:“那先前,她对我说你是婶婶。”

“我是姑姑。”袁瑶衣点了下娃儿小小的鼻头,恨不能去捏捏那软软的脸颊。

看来,彭元悟是要是相亲了。

他这个人真的不错,如今有了自己的营生,是该娶一个娘子了。前段日子那样忙,现在闲下来也有功夫……

已经是四月中旬,隔壁刘嫂家的那棵柿子树,郁郁葱葱的。

听着传过来的欢声笑语,便知道是楚娘回娘家来了。

没一会儿,连婶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个小篮子,上头搭着方红色的帕子。

“娘子,快尝尝这喜饼,”连婶脚步轻快,走过院子到了正屋门外,“是楚娘带回来的。”

袁瑶衣正和伍氏坐在檐下缝制衣裳,闻言看向篮子。

连婶将帕子一掀,露出里面松软的喜饼:“楚娘有身孕了。”

“是吗?那倒是喜事。”袁瑶衣笑,一双眼睛弯弯的。

伍氏看着篮子,有一瞬间的失神:“你表嫂算算日子也快生了,也不知你姨丈到时候能否出来?”

三人沉默下来,似乎那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兵器偷运案,此时就像要悄没声息的过去,这几日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詹铎是会送信过来,袁瑶衣在上面没见他提起案子的事。

要真是为了两国和谈,而压下这个案子,那么他应该才是最不甘的那个人吧?

傍晚的时候,彭元悟来了,捎着给简纣配的药丸。

连婶泡了茶送到正屋,而后离开留下两个人说话。

“二公子不用专程跑过来,我明日去药堂拿就行,上次的还没吃完。”袁瑶衣客气道,提着茶壶倒水。

彭元悟礼节性的点头致谢,开口道:“其实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什么?”袁瑶衣放下茶壶,水汽淡淡的升腾起一片。

彭元悟低头看着茶碗,放在膝上的上攥了攥:“兵器偷运案,开审了。”

袁瑶衣乍然一愣:“开审了?”

先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怎么如此突然?

“是,”彭元悟点头,“我早上去了一趟京城,正好碰上这件事。在提刑院,由詹大人主审。”

袁瑶衣有些不解,便问道:“可他是枢密使,怎么能去提刑院?”

朝廷的每个衙门有自己的事务管理,枢密院主管军务,而提刑院则负责司法案件、审判犯罪之类。

彭元悟道:“这件案子,不是官家全权交给詹大人了吗?所以他只要和提刑院之间处理好,是可以如此的。问题是,他今日是直接去的提刑院,突然提审此案。”

“突然提审?”袁瑶衣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说詹铎并未提前与提刑院通气儿,擅自为之吗?就连官家也不知道?

彭元悟皱起眉,叹了一声:“真真切切,我经过时还听见了里面的击鼓声。是案子开审了。”

“那,”袁瑶衣张了张唇,声音很轻,“那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彭元悟摇头:“闲人不得入内,并不知道里面到底如何。只是看出事情突然,提刑院的大小官员先后慌张的进去。”

屋中一静,夕阳惨淡的光洒在门前。

袁瑶衣两只手捏在一起,眼睛从屋门看出去,望向京城的方向。

厚山镇离着京城有一段路程,彭元悟回来需要些时候,那么在此期间,是不是已经出了结果?

“我想去趟京城。”她的唇角微动。

她一刻也等不下,必须去京城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彭元悟一听,忙摆手劝阻:“天太晚了,就算过去的话,城门也关了。倒不如在家里等着,指不定詹大人会派人来送信儿的。”

袁瑶衣摇头,手摁着桌面,从凳上站起:“我要去,路上快些走能赶得及。”

她抿紧唇,眼中带着坚定。

彭元悟看她,随后嗯了声:“我和你一起吧,正好用家里的马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用,”袁瑶衣对他扯出一个笑,“我自己租一辆马车就行,正好也回去探望一下老夫人。”

这事还是不要扯上彭元悟的好,对方已经相看过姑娘,自己和他走太近并不好,也得顾忌人家姑娘的面子。

见此,彭元悟想了想,便应下来。并给了袁瑶衣一个地址,是他在京城里的朋友,有什么事儿可以去寻求帮忙。

袁瑶衣谢过对方,便利落的收拾了下,拿着一个小包袱出了门。

至于对连婶和伍氏,她只说是邺国公府的老夫人想见她,让她去一趟。

正巧彭元悟站在一旁,便帮着说了句是这么回事儿。两人以为是彭元悟去国公府给老夫人诊脉,就没多想,只盯住袁瑶衣路上小心。

就这样,天才将擦黑的时候,一辆马车离开了厚山镇,沿着那条东西长街走了出去。

她找了匹好马拉车,为了在路上快些走。可终究是天黑了,着实急不得。

坐在车内,只听见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

车内没有灯,袁瑶衣抱着小包袱坐着,往前看便是一道门帘。透过帘布,能看见挂在车外那盏灯的灯光。

好在虽然天黑,但是路上倒也顺当,在城门关闭前,袁瑶衣进了城。

才进城门,她便下了车来,给了车夫车资,对方还要赶回厚山镇,两人简单话了两句,便就此告别。

袁瑶衣往前走了一段,便上了一条主街。

好在京城繁华,即便是夜晚也很热闹,随便雇上一辆车,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邺国公府。

时隔三个月,袁瑶衣重新站在那座宏大的府邸外,心境已大有不同。

以前,她只想着逃离,觉得那高墙内是禁锢。现在,她觉得还是个人的心境使然,不开心,在哪里也是不开心,反之亦然。

她没有去正大门,而是走进旁边的那条巷子,是她以前为数不多几次进出詹府的那条路。

高墙上,那扇边门紧闭。

她走过去推了下,门被从里面锁了,于是手去拍了拍上头的门环。

黑夜里,响声很明显,惹的墙内的狗开始叫唤。

袁瑶衣知道,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开门。因为詹铎习惯从这里进出,所以总有家仆会留意着这边。

她想知道那件案子现在进展如何,也想知道詹铎怎么样了。上次他押着犯人回京的时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算算也有半个月了。

半个月,他的腿应当已经全好了吧?或者,他白日里忙完案子,现在已经回到德琉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当她想事情的时候,墙内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开锁的声音。

吱呀一声,边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袁娘子?”门房的张叔手里灯笼一提,照着门外的女子。

“阿叔,是我。”袁瑶衣应了声,对人浅浅一礼。

张叔往旁边一让:“袁娘子快进来。”

等袁瑶衣进来边门,身后便吱呀一声,门扇重新关死。

“不知世子他回府了没有?”她问道。

张叔上前两步,摇摇头:“世子已经几日没回了,方才我听见你拍门,还以为是他回来了。”

“没回来吗?”袁瑶衣不禁掐了下手心。

果然,事情如此棘手吗?

第89章

张叔是一下下人, 有些话自然不敢多说,只道可能是詹铎公务繁忙。

袁瑶衣也不多问,彭元悟先前说提刑院是关着大门的, 必然里面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很难知道。

“我来给老夫人送些助眠安神的腰。”她拍拍挂在手肘上的包袱,道声。

既然詹铎不在府中,那就去老夫人处看看。

府里的人都知道袁瑶衣当初给老夫人治好了头疾,如今张叔一听是送药,便也不敢怠慢,提着灯笼领人往念安堂走。

现在已是四月中, 院中草木葱郁。

袁瑶衣上回走这条路还是严冬, 两旁单调萧索。

偌大的府邸很是安静,可能是最近詹家发生了太多事情,总让人感觉到有种压抑感。

等到了念安堂外,一个婆子见是袁瑶衣,便跑进去禀报。

袁瑶衣等在垂花门下,头顶悬着的灯笼落下淡淡的光,映照着这一片地方。

春日衣衫单薄,她站在那儿,身形好生纤细。

没一会儿, 院内有了动静。

院门开着半扇, 袁瑶衣往里面看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她腰身微欠, 对着来人作福。

“瑶衣见过尤嬷嬷。”

来人正是老夫人身边的尤嬷嬷, 她手一挥, 遣走方才通信儿的婆子,自己提着裙裾上了门台。

“袁娘子, 你怎么来了?”尤嬷嬷脚一抬,跨出了门槛。

袁瑶衣站直身子,看着对方抿了抿唇:“我在厚山镇听说了兵器偷运案开审了,我便来京里看看。”

对于来京的目的,她并不遮掩。这个府里没有蠢人,稍一想想就会知道她来做什么,倒不如直说。再者,以前尤嬷嬷对她诸多照顾,也是真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嬷嬷回头往院里看了眼,回来压低声音道:“案子?”

袁瑶衣手攥了攥,而后点头:“我姨丈牵扯在这桩案子里,人现在还关在厚山镇衙门的地牢里。”

“袁娘子,可老夫人马上就要睡了。”尤嬷嬷道了声。

“嬷嬷放心,瑶衣不会乱说话。只是春日风大,担心老夫人的头疾,故而过来探望。”袁瑶衣笑笑,从包袱中拿出两包药,“这药是我给老夫人配的药,安神助眠。”

见她这样说,尤嬷嬷松了一口气:“你是个懂事的,我没什么不放心,既如此,随我进来吧。”

她倒也不是故意拦着,只是最近府里糟心事太多。二公子还关在刑部大牢,如今世子又在提刑院,老夫人年纪大了,为这些事可十分头疼。

这时候,要是有人再去跟前哭天抹泪的,那就是给老夫人添堵。就比如纪氏,老夫人已经不许人进念安堂。

至于袁瑶衣,先前救过老夫人,人又安稳有分寸。老夫人挺喜欢这女子的,说不准心情还能跟着好些。

说着,尤嬷嬷便先一步进了院门,往旁边一让,伸手作请。

袁瑶衣乖顺的跟着,一路穿过院子,进了正屋的门。

她的嗅觉灵敏,一踏进屋里,察觉到细微的药苦味儿。不用想也知道,是老夫人用药了。看来这位老人家还是受到影响了。

正屋的那张榻是空的,从里间传出来两声轻咳。

果然,下一瞬尤嬷嬷便道:“老夫人在卧房,娘子跟我进来吧。”

袁瑶衣道声好,随着人一起进了里间。

进去后,药味儿更加明显。

老夫人坐在床边,两只脚落在脚踏上,正把手里的水碗交给旁边婢子。

“老夫人,袁娘子来看你了。”尤嬷嬷笑着走过去,在人身旁弯下腰,手指着站在门边的袁瑶衣。

袁瑶衣往前一步,做了一礼:“瑶衣见过老夫人。”

老人家坐着,花白的头发规整挽着,只别着两枚墨玉簪子。比起离开国公府的时候,人竟是苍老了许多,气色差,双目浑浊。

“瑶衣,你回来了?”詹老夫人坐直身子,道了声。

袁瑶衣笑着应下:“来京里有点儿事,顺道来看看老夫人。”

詹老夫人扯了下嘴角:“你有心,过来坐下。”

“我不坐了,”袁瑶衣摆摆手,面上总带着轻轻的笑,“我来给您揉揉头穴。”

詹老夫人一愣,眼中闪过不解。

边上,尤嬷嬷将两包药往前一送:“袁娘子惦记老夫人,给你送来这安神药。”

“这样啊。”詹老夫人嗯了声,眉间硬着的那团蹙起,在这时缓缓松开。

尤嬷嬷忙说是:“我这就下去将药熬了,让袁娘子给老夫人摁摁头穴。”

如此,屋中伺候的人走了出去,只留下袁瑶衣和詹老夫人。

袁瑶衣扶着老夫人躺靠在软枕上,自己像以前那样,给对方摁头。

手指尖落上的时候,她能试到人的经络,可能是近几日忧思太过,并不太稳。她也不多问,只是安静做自己的事。

老夫人合着眼睛,摁在头顶的手力道适中,没一会儿便觉得舒适了,便轻轻送出一口气。

一时间,房中安安静静,小桌上的那炉安神香袅袅散发着香气。

等帮老夫人按摩完后,袁瑶衣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好久没有这么安宁了,”老夫人道,身子缓缓起来坐正,“还是得你这手艺才行啊。”

袁瑶衣站到一旁,浅浅一笑:“老夫人平时还是得注意些。”

“坐下吧,和我说说话,”老夫人指着一旁的绣蹲,“最近府里事多,实在扰得我心烦意乱。”

袁瑶衣依言坐下,双手叠着放在腿上:“老夫人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夫人笑了声:“就你会哄人开心,有些事真的难办。还有,当初让你出府,我没想到世子会追去厚山镇。”

袁瑶衣垂眸,指尖捏着一点儿香罗带:“老夫人知道了?”

这件事当然瞒不过老夫人,就算是纪氏恐怕也能看得出。但是以詹铎现在的身份,她们绝不会大肆拿来说。

“也怪我当初决定太草率,让你受了委屈,他那边也怨我。”老夫人苦笑一声,无奈道,“从那以后,回府的次数越发少,就说今日这案子,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袁瑶衣见老人家精神不济,不好过多去问,免得人再伤神。

“老夫人是最了解世子的人,应该会明白他为何这样做。世子做事向来稳妥,这次相信也会。”

老夫人沉默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人才抬起头来:“瑶衣你说得对,他一向有自己的打算。当初离开家几年,自己能闯出一番功绩,如今这次定也能够顺利过去。”

袁瑶衣点头,又安抚了两句。

“我没事儿了,”老夫人笑笑,舒出一口气,“天晚了,你便住在府里吧。”

说着,便朝外头唤了声,后面,尤嬷嬷走了进来。

得知老夫人的安排,尤嬷嬷一一应下。

从念安堂里出来,天已经很晚,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洒下一片皎洁的光。

“今日不知道袁娘子回来,没来得及准备客房。以前你在德琉院住的,便去那边住吧。”尤嬷嬷带着人往前走,一边说道。

袁瑶衣说好,左右老夫人知道她和詹铎的事,在这个时候也不必扭捏作态。

两人沿着游廊往前走,到处安静的很。

尤嬷嬷看看身边安静的女子,和以前一样乖巧,惹人心疼:“你担心世子是不是?”

“是,”袁瑶衣点头承认,轻着声音道,“外头说,他是强行提案审理。”

尤嬷嬷叹了声:“外头说得没错,谁也没想到世子会突然如此。白日里,族里的人还来过,说世子此举是想害死二公子。现在不仅提刑院不安定,连国公府也不安定。”

“这么严重?”袁瑶衣皱眉。

“既然老夫人留你住下,有些事情也无需瞒你,”尤嬷嬷语气顿了顿,脚下一停,“世子恐怕近期内回不来府里了。”

闻言,袁瑶衣呼吸一滞。她料到案子麻烦,可是没料到如此严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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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铎是当朝三品枢密使,是官家亲封的邺国公府世子。这桩案子也是官家交给他的,为何现在他要强行提审?

是如之前的猜测,牵扯到北诏,朝中有意压下此案,怕影响和谈

她觉得后背发冷,不敢想詹铎如今这般做了,后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尤嬷嬷看她不语,便继续道:“世子如今的处境不容易,朝中尽是对他的不利言论,家中亦是如此。”

“可是,”袁瑶衣喉间发哽,好容易说出几个字,“他既已这样做了,这案子便只能继续审下去,对吧?”

尤嬷嬷嗯了声:“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全京城都知道了,只能继续。”

袁瑶衣眼帘微垂,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

所以,詹铎他是故意为之吗?。

提刑院。

已是深夜,这处专管刑罪处罚的衙门仍旧灯火通明。不仅威严的前堂如此,连平日安静的后院也是如此。

后院的一处房间,房门被从外面推开,接着,一个瘦削的身影走了进来。

“大人,他们这是真不想放咱们出去吗?”重五气冲冲的走去书案旁,单臂掐腰,“我说回府拿两套换洗衣裳都不行。”

书案后,詹铎身穿官袍,正看着手里的卷宗。

“我这里有一套便装可以换,无碍。”他视线不离卷宗,简单道了声,“以前长途行军,从头到尾都是一套衣裳,不必那么讲究。”

相对于随从的情绪波动,他面上很是平静。

闻言,重五苦笑:“我的世子啊,这能和行军打仗相比吗?”

詹铎抬头,从书卷后露出一双疏淡的深眸:“一样的。”

和上战场一样的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90章

詹铎站起来, 走到房门边,抬头看着天上明月。

月光明亮,连远处的景物亦能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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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这个时候, 我们还在龙虎岛,”他细长的眼睛微眯,单手背在身后,官袍的广袖垂下,叠出一层层的褶皱,“都道是我赢了那场海战,可是谁又知道在那里死了多少人?”

重五本来还气呼呼的, 闻言脸上浮出悲伤:“大人现在已经回京了, 而且那次你毁了北诏所有战船,他们元气大伤。”

有些事提起来,仿佛还能嗅到当时弥漫的血腥气,耳边是痛苦的呻.吟。

“你觉得我们赢了?”詹铎淡淡道。

“当然赢了,”重五肯定的点头,“大人连升两级进了枢密院,这就是官家给的肯定,还有北诏如今的议和,是大人赢了。”

詹铎保持着看月的姿势:“既是赢了, 那么这桩案子为何迟迟压着不审?”

“这”重五说不出, 低下头去。

他只是跟随詹铎的随从,有些事情不好乱说。可是这件兵器偷运案, 他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现在詹铎握在手里的证据, 完全可以顺利审理清楚。

官家那边态度不明,朝中一片反对, 分明是想这件案子一直压下去,直到渐渐淡忘,就如同许多积压的陈年案一样。

“可能,”重五支吾着出声,“是因为目前北诏使团准备来京,等他们走后,官家会让案子审理。”

詹铎脸一侧,看了眼重五:“连你也觉得,我不该提审这件案子?”

“大人,”重五低着头,小声道,“虽然很多事我不懂,但是看得出,这案子底下牵扯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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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北诏,还有朝廷里的那些官员。真要是全部挖出来,整个京城都得跟着震动。

詹铎皱眉不语,面色疏冷。

重五深吸一气,干脆提高了点儿声量:“大人,你知道现在多少人盯着你?真继续下去,可能官家会对你”

“对我如何?”詹铎薄唇微动,颀长身姿立于门边,“我既查清了,便会继续下去。那些死在外的将士们,总要给他们一个公道,让他们瞑目。”

那些隐藏在朝中的、平时道貌岸然的人,他既知道了,就会揪出来。

凭什么,那些在外拼杀的将士吃最差的,药是假的次的,还有那些黑心之人将本朝兵器运去关外。

不真动手处理,最终,大越朝引以为傲的所有东西,最终也会被偷走。

重五听着,只能心中一叹,也明白詹铎是打定了主意,将案子进行到底。

也许就在明日,便会将那些与北诏暗中勾结的大臣揪出来。可是这样的话,詹铎也将自己置于无路可退的境地。

案子审理得不好,刚好是给人递刀;审理得好,可说起来又是他私自提审,并未提前请示官家

怎么看,这个局面最后都是对他不利的……

邺国公府,德琉院。

还是原来的样子,干净简单,没有打理什么好看的花草,只是正屋外那两株硬朗的松树,依旧青翠。

尤嬷嬷和袁瑶衣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回去了念安堂。

见着袁瑶衣回来,玉莲倒是十分高兴,里外忙活着给人收拾屋子。

还是以前住过的正屋的西间,玉莲进去帮着铺好了被褥。

“瑶衣娘子在这里住几日?”玉莲圆圆的脸蛋儿,咧嘴笑着。

袁瑶衣站在屋外廊下,手搭着旁边的柱子,看着这个院子。

闻听玉莲问她,便道:“两三日吧。”

玉莲站到旁边来,嘟哝着:“现在这德琉院是真冷清,世子不回来,你也走了,平时也没人过来。”

“可能是大家伙都有事做吧。”袁瑶衣道。

依稀记得詹铎受封世子的时候,这个院子可说是热闹,总有人各种借口过来。

“那倒是,”玉莲点头,凑近来神秘兮兮道,“白日里,夫人还让族里的几个长者来了府里议事,说是想把二公子接出来。”

袁瑶衣看着对方:“接出来?他不是打死了北诏的人,关在刑部大牢,怎么能接出来?”

只见玉莲压低声音道:“我正好过去帮忙,无意间听了一耳。说是世子不再追究兵器偷运案,惹北诏不快,二公子就可以回来。”

这话让袁瑶衣听得心惊,内心也就越发明了了此事。

果然是与北诏有关,那些暗处的人坐不住,所以拿詹钥来逼詹铎退让。而詹家这些人,居然真的想让詹铎罢手此案。

他们是否忘了,是詹铎金榜题名,给腐朽的詹家带来生机;是詹铎龙虎岛海战大胜,凭本事挣到了现在的三品枢密使

“哪有那么简单?”她稳稳情绪,道了声。

玉莲点头:“我也这么想,二公子杀了人,与世子审案有什么关系?完全讲不通啊。”

袁瑶衣抿抿唇。或者很多人都像玉莲这样,看不到最深一层。其实,詹钥就是有人拿来想牵制詹铎的。

这个还是表面上的,暗中的呢,会有派人去对付他

时候已经不早,与玉莲简单话了几句,袁瑶衣回到了正屋。

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既然案子还没审完,那么明日必定继续。如今只要不是官家开口,案子定然不会停下。

她想着早些睡下,明日一早便去提刑院看看。能不能进去另说,能听到些什么也好。

屋门关上,她下意识往东间看了眼,那里是詹铎的卧房,黑乎乎的没有点灯。

都说他很少回来,她从屋中的清冷气儿便能感觉出来。

吹熄了正间的灯,她回到了西间,那个以前曾住过的房间。

短短的功夫,玉莲已经给她收拾好,松软的被褥,柔和的熏香,桌角的瓶花

蓦的,她的视线落在桌上,那里摆着个方正的箱子,不大不小。

房间别处都是原来的样子,这箱子却不是她的。她走上前去,手落在箱盖上,想是不是詹铎的,有人给暂时放在这里的。

看这箱子,像是平常放书用的小箱。

袁瑶衣并没什么睡意,便想着里面有书的话,可以拿出来看看。

于是,她轻轻掀开了箱盖。

里面放着的,果然是整整齐齐的书册。

她随意拿起最上头的一本,看着蓝色的封皮:“陈氏本草集录。”

是药籍。

袁瑶衣手指一紧,脑中想起当初重五说过的话。对方说,詹铎正月南下去安通的时候,给她寻了好多的医书药集

就是这箱吗?这么多?

还记得詹铎正月初四离京,问过她想要他带什么回来。她那时候一心离开国公府,怎么回他的,现在已然忘了。

她继续看着箱中的书,有几本封皮很新的书,书封上的字刚劲有力,她能认出那是詹铎的字迹。

所以,那些别人不愿割舍的医书典籍,他真的都给她抄了一份,并且装订成书。

他说过她可以继续学习医理,果然是真的。

突然,她看见贴着箱边的地方有一册旧书,书页泛黄,与别的书格格不入。

袁瑶衣伸手抽了出来,看到了书封是空白的。大概是翻阅了许多次,书封边缘起了卷。

手指一捻,便就放开了书封,然后看到了内页上的字。只看了一行,她的眉间便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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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医书,而是詹铎的书。

确切的说并不是书,而是一本记录着人名的名册。是他以前在水师营带过的将士,那些已经阵亡的人。

上面清楚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籍贯,阵亡的日子

厚厚的一册,这得是多少人?

也就在这一瞬间,袁瑶衣明白了,詹铎为何会强行提审兵器偷运案。因为他见太多手下将士失去性命,直接或者间接和那些勾结北诏的大臣有关。

不根除,这样记录着死亡的名册还会越来越多。

她不忍再看,将书册给合上。

所有人都说詹铎冷漠无情,高高在上,其实他明明心中是柔软的。

他感念同袍情,他会爱人……

翌日,天空压着厚厚的云彩。

没有了温暖的光线,四月天了也让人感觉到一份凉意。

一大早,提刑院外面便围了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册的,目光俱是看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

袁瑶衣来得早,便站在了最里面。尤嬷嬷让玉莲跟着她,有什么事儿也可以有个照应。

大门关着,连外面把守的衙差也比平日里多许多,空气中压抑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

人群中窃窃私语,讨论着今日这案子能否审完,最后会不会给结果?是真正的大白天下,还是随意糊弄过去?

等了一会儿,一匹枣红马奔驰而来,停在大门外。

马上之人是个魁梧的男人,手里握着缰绳,抬头看眼高悬的提刑院门匾,而后利落从马上翻身而下。

衙差恭敬跑过去,从男人手里接过缰绳。

那男人身着官服,四十多岁的样子,大踏步踩上台阶。同时,大门开开一些,将人给迎了进去,而后,立马又将门关上。

“是功远候,他怎么进去了?”玉莲小声嘀咕。

袁瑶衣侧过脸去看对方,问道:“功远候?”

玉莲点头:“对,杜永山。”

杜永山,摇安郡主的夫婿,那个从最军队最底层一步步起来,后来封侯的男人。也就是杜明孝的父亲。

袁瑶衣知道这个人物,不过是第一次见到:“他为何会来提刑院?”

“可能是监审?”玉莲不确定道。

袁瑶衣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案子重大,官家总得派个信得过的人来监审。

杜永山同样军中出身,是否对詹铎来说,算有利?

正在这时,大门再次打开,一队衙役从里面跑出来,直冲人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