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沉烟阁
眼见那群人愈逼愈近,如燃烧的小太阳一般接近了自己,老鼠面具仿似被投入火堆炙烤,见跑不得,便咬紧牙关,在全身运起冰符文勉强抵挡。
但他修为不如这些人,又怎能敌过,不出几刻,全身上下刚结成的一层严冰便又被白光烘烤得尽数融化,淅淅沥沥淌了一地。
会光市的人们对这景象司空见惯,纷纷漠然地走了过去——他们已经预见到了这老鼠面具的结果。
“且看这小耗子要怎么选,是硬气一回和他们打呢,还是被活生生地烤死。”有人语气轻松地调笑。
老鼠面具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忍耐着愈来愈可怖的温度,浑身抖索战栗。
他知道,倘若自己动手,便会被会光市判定为斗殴,下场必定是死;而且,而且,他也绝打不过这些人联手的……!
透过人群,谢挚看到那老鼠面具袖管下一双苍白的手。
瘦骨嶙峋,且已被烫出了大片血泡。
她看向白芍,发觉白芍已经不知注视了自己多久。
白芍浅瞳柔和,朝谢挚轻轻颔首。
——去做你想做之事,没关系。
“白芍……”
她的心,她总是全都懂……
谢挚心中一暖,不再犹豫,当即凝聚神识朝那群人奔去。
简单一扫,他们原是在皮肤上铭刻有一个特殊的符文阵法。
这阵法乃是上古大能所创,融入了一分三足金乌之道,故而威力惊人,自幼刻在肌骨之上,可将自身身体拟为一颗小太阳,散发出无量光与热。
不过这些人只是些乌合之众,身上所刻的阵法并非*原样,不仅残缺了大半,而且仅刻于皮而不及骨,实是画虎类犬,至多仅可发挥出原阵法百一之力,并谈不上厉害;
但他们只挑弱者戕害,会光市中人又素来不好管人闲事,因此才能屡屡得手。
却不料,他们今日遇见了谢挚与白芍。
谢挚一眼便看出这些人到底耍了什么花招,冷哼一声,纵出神识,在他们身上所刻的阵法随意改了几笔。
“……”
四周的酷热忽然消失,老鼠面具原本已近昏迷,此刻却又因为突如其来的清凉而慢慢醒了过来。
“啊!!……”
在阵阵惨嚎声里,他因震惊而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沸腾的血液与跳跃的火光。
方才将他逼至绝境的人,此刻竟毫无征兆地自燃了起来,化成了一颗颗真正的火球。
是谁?是谁暗中救他?
老鼠面具不顾身体上的疼痛,一下子直起身子,在人群中探头张望,试图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
来来往往俱是步履匆匆的行人,帮他的人不见丝毫踪影。
老鼠面具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又重新打起精神,吞下几粒药丸聊以疗伤,飞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明白的,对他来说,这是今生难以报答的深恩;
但或许对那个人而言,救起他只是举手之劳,并不愿过多引人注目……
混迹于人群中,谢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惩治了恶人,又救了一个无辜之人,倍觉心满意足,到底还是没忍住,步伐轻快地走了几步,又不好意思地止住,悄悄去瞧白芍的反应。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手段太残忍了呀?”
改了那些人身体上所刻的阵法,令白光倒流,让他们自燃而死,谢挚并不后悔,也不觉自己过分,只觉得他们是死有余辜。
只是白芍如此正直纯良,她总还是……不能不在意自己恋人的看法。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何来残忍之说?”
白芍偏头,柔声道:“小挚,在你心里,我莫不是什么只认死理的迂腐呆子么?”
虽然不至于,可也差不多……
谢挚下意识腹诽了一句,脸红着低头,许久才小声道:
“……我只是怕你讨厌我。”
在白芍面前,她总有一分惴惴不安。
“我怎会讨厌你?”
几乎是本能地反驳完,白芍也脸红了,但还要坚持细声说完:“分明,连喜欢也来不及……”
“嗯……”
谢挚去勾女人手指,还不敢与白芍对视,“我知道……”
白芍对她的心,她从不怀疑。
她喜欢她,她再知道不过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为掩盖心头的羞涩,谢挚尽量若无其事地问。
白芍也回过神来,“是要去会光市尽头的沉烟阁。那里汇集着会光市中最高等级的各色店铺,想来,神族遗物这种东西,也只有那里,才能打探到些许消息了。”
“看,小挚,就在那里。”
顺着白芍所指的方向,谢挚望到,在人流的末端,正凭空悬着一座精巧绝伦的楼阁,紫气流淌,霞光蒸腾,仿佛是被滚滚云雾自下方托浮而起,分外高贵神秘,有许多人正往那里走去。
会光市只有一条街道,略呈上升之势,如登山一般愈走愈陡、愈上愈高,街道一头是进入的大门,另外一头,也即会光市的最高点,坐落着沉烟阁。
店铺分布也须按规矩来,它们之间等级分明,售卖的东西越珍贵,位置便越靠近沉烟阁,也便越高、越深入。
谢挚与白芍初进会光市时,脚下的道路乃是纯金打造;
及至再往前走,道路便变成了极纯粹的灵髓乃至仙金,道路两旁的店铺也愈显奢华,连那些提灯的男女灵兽也愈见密集,几乎一步一个,身上的衣物也愈来愈少。
走到沉烟阁的门口时,甚至近乎于赤身裸体,只有寥寥无几的几片布料搭在身上,朝街上的过客不断投去妩媚的眼波。
“……”
虽然知道这些人与兽并不是活物,只是蜃吐出的一缕气息所化,但谢挚看到他们如此,还是心里颇不舒服,垂下眼刻意不去看。
这是会光市招揽顾客的一种手段,甚至许多人来会光市并不是为了买卖,而是专奔这些妖冶美丽的提灯男女而来。
沉烟阁没有大门,如烟雾一般浮在半空,朝地面投下万千丝丝缕缕的雾气,人们在其下站定,立时便会有无数云雾朝他涌去,凝聚成一条威风凛凛的蛟龙,当坐骑载着人们飞入阁中。
谢挚与白芍如法炮制,果然也立即飞来一条雾丝组成的蛟龙,载着她们缓缓升起。
“这就是蜃么……?还是别的蛟类?”
看着身下的细密鳞片,谢挚好奇地伸手抚摸。
蜃很神秘,海市蜃楼虽然不算太罕见,可是蜃的真身,不知为何,却极少有人亲眼目睹。
白芍摇头道:“我学识浅薄,也不知晓。”
幼时她是跟着师父来过会光市不错,可也并没有踏进会光市的心脏,沉烟阁。——段追鹤用不到如此珍贵的宝物,也更买不起。
将谢挚白芍送入阁内后,云蛟便轻柔地散去。
她们刚站定,立刻便有笑靥如花的华服女子飞奔而来,谦卑地弯下腰去,殷勤问道:
“贵客光临,有失远迎……不知您二位想买些什么?奴婢好为您引路。”
“你们这里可有神族遗物?”白芍问。
“……神族遗物?”
饶是那蜃气所化的美丽女子面上含着万年不变的恭顺笑意,此刻闻言也愣住了。
“这……容奴婢为您查查。”
她垂下头,像是思索了片刻;谢挚知道,她正在沉烟阁中搜寻类似的物品。
过了许久,女子才抬首,抱歉道:“恕罪,奴婢遍查沉烟阁,也没有找到您想要的东西。”
“这样吗……”
神族如此强大,遗物岂能轻易为异族所得?这结果原本也在意料之中。
谢挚并不意外,只是点一点头,压下心头散开的些许失望,对白芍低声道:
“既然连会光市也没有,那想必全东夷也没有了……虽然无奈,但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至少我们已经尽力了。救不下她,或许也是命数。”
她在说那尊不成人形的菩萨像。
“那我们走么?”
再留着也无意义,“嗯。”
走不出几步,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阵吵闹,谢挚随意地瞥了一眼,轻咦一声,停住步伐。
“又是他。”
拉拉白芍,叫她也看,谢挚忍不住笑起来,“看来我们还挺有缘的。”
这只小老鼠,怎么这么能惹麻烦呀。
数个蜃气男女围着一个瘦小的人正在争论着什么,那人衣衫被烧得破破烂烂,脸上戴着的,正是一张熟悉的老鼠面具。
是那个先前被她所救的人。
“要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吗?”
白芍看出谢挚隐约的关心之色,轻笑着问。
谢挚自无不可——反正现下离天亮尚早,好不容易来会光市一趟,再多看看也无妨。
靠近了些,喧哗声愈发清晰起来——
蜃气人似乎在为难地推拒:“……客人,并不是我们不肯收,只是您的这东西,实在是……有点……”
“您,您再看看吧,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宝物,真的是宝物,您再看看,行不行?多少钱我都肯卖……”
老鼠面具恳求的声音。他已经几乎快跪下去。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谢挚拉着白芍凑近去看,只见老鼠面具手里捧着一条软塌塌的东西,呈土黄色,黯淡无光,像是什么灵兽的皮毛。
问了几个人,她才知道,老鼠面具一路找到沉烟阁上来,言称自己有异宝愿卖——沉烟阁不仅对外售物,也偶尔会收取一些珍稀的物件。
闻言,沉烟阁被引动了兴趣,特地派了几个蜃气人来查验,若果真是异宝,便重金买下,引来不少人围观。
不料,这老鼠面具神神秘秘了半天,最终只在怀里掏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兽皮。
众人一见,皆大失所望。
蜃气人验过兽皮,一不是上古神兽之皮,二无任何铭刻誊写,实在并无任何神异之处,价值不高,绝配不上进入沉烟阁;
老鼠面具却言之凿凿,说这是他师父传下来的宝物,恳求沉烟阁将其收下。
第262章 兽皮
“是么?”
听到人们这样说,谢挚反倒起了一点兴趣。
她信步走上前去,对那老鼠面具温和道:“把你的宝物给我看看,好么?若是合眼缘,我就买了。”
白芍也跟上来,取出钱囊,准备为谢挚付钱。
“这……”
老鼠面具将谢挚犹疑地看了看,听她语气柔和,不像抱有恶意的坏人,挣扎半晌,才敢应:“好,好……”
他怯生生地将手中那条兽皮放在谢挚手里,“您请看。”
谢挚接过兽皮,凝神法在会光市中不能使用,便只用肉眼仔细地瞧了瞧。
蜃气人的鉴定不错,这面兽皮看起来确实并没有什么神异之处。
唯一引人注意的地方,就是它还散发着一股……似臭非臭、似香非香的奇异气味,闻得稍久,便叫人有些陶醉似的晕眩,眼前的景物如水涡一般扭动着旋转起来。
谢挚嗅了嗅,竟也分不清这是什么味道。
是一种以气味作攻击,令敌人产生幻觉的奇特灵兽么?
“敢问这是什么灵兽的皮毛?”她好奇地问。
“是……是……”
老鼠面具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呐,讷讷道:“是黄鼬……”
“黄鼬?”
谢挚一呆:这是什么灵兽的名字,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黄鼬就是……黄鼠狼。”
白芍忍俊不禁,贴到谢挚耳边低声解释:“这并不是什么灵兽,只是一种……嗯,再普通不过的兽类,东夷乡野之间常常得见。”
谢挚还有些懵懵的:“……可是我方才还嗅到了一股异香,那是……”
“黄鼠狼身有臭腺,其味臭不可忍,闻之轻则晕眩,重则昏迷,不过我们是修士,受其影响当要轻上许多——”
“别、别说了……!”
所以也就是说,她方才闻到的那股味道是、是……
她还以为那是什么以气味攻击的灵兽,在那认真嗅闻分辨了半天……
谢挚大为羞窘,又恼又悔,面皮一下子烧得滚烫,差点把手里拿着的兽皮直接扔在地上,只想把它丢得远远的,这辈子再也看不见才好。
白芍笑着将那张烫手山芋从浑身僵硬的谢挚手中接过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谢挚心里别扭又膈应,很可怜地小声问她:“白芍,你闻闻我,是不是都被熏臭了?”
白芍还真的低头闻了闻谢挚的发丝,摇头笑道:“无须担忧,小挚很香。”
她一手拿着那张黄鼬皮,一手在钱囊里数出几张钱钞,放到老鼠面具手里,温言道:
“若我没有看错,这只黄鼬应当生前有些修为,寿命也有许久。凡兽不比灵兽,修行格外艰难,故此这张黄鼬皮也算珍稀少见,给你这个数目,应当也不至太委屈。”
“你觉得怎样呢?若愿意,便成交吧。”
老鼠面具呆呆地捏着手里的钱——那是一个远远超出他想象的数目。
师父告诉他,这张兽皮是宗门里传下来的宝物,他便也满心以为这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直到师父病得站不起来,这才终于狠下心肠,将它一路带到泽都的会光市来,期盼在这里卖出一个好价钱;
可是来到沉烟阁之后,在蜃气人为难的拒绝中,在人们轻蔑嘲讽的窃窃私语中,他才渐渐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师父眼中的珍宝,在会光市是这么不值得一提。
他哀求蜃气人的时候,其实已经死心,不敢再多奢望,只想着能卖几个钱是几个钱。
却没想到忽然峰回路转,竟有人愿意出钱买下这张兽皮——以一个相当公道慷慨的价格。
“谢谢您……谢谢您……!我愿意卖……”他哽咽着说。
成交。
见有大傻子竟然将那张平平无奇的兽皮购去,人们大感无趣,纷纷散去,还不忘对着白芍指指点点,笑话她吃了一个大亏。
“……哎,”老鼠面具在千恩万谢之后也离开了,直到周围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谢挚才拉拉白芍的衣袖,问:
“你不是都看出来那只是张……黄鼬皮了吗,为什么还要买它?难不成,它还暗藏玄机不成?”
白芍但笑不语,直到谢挚不放过她,表示她不说自己就不让她走之后,这才停下脚步,笑道:“并没有什么玄机,就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黄鼬皮。”
“那你还……”
“小挚,你方才上前去询问他时,其实心底也并不在意那到底是什么皮毛,只不过是想帮他一把而已,我说得对么?”
谢挚语塞,却又不能否认:“……是。”
她早看出来,那个老鼠面具年纪不大,至多只是一个孱弱少年,见他苦苦哀求,便心有不忍,有意帮他解围。
白芍柔声道:“我已说过,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只要你想,我总会完成。”
顿了顿,又轻快地一笑:“而且,小挚,即便没有你在我身旁,我也会帮那孩子的。”
早在没遇见谢挚时,她便如此帮过许多人,有时几乎散尽余财,也并不在意。
“……哼。”
谢挚觉得白芍真好,嘴上却不说,只是笑道:“我今天才算是知道,你这样天资卓绝的一个人,为什么活了二十七年,才攒下这么一点钱财了……”原来大都散与其他人,拿去助人为乐了。
白芍却正色道:“从前的事,已无法可改,但我日后要与你成亲,自然不可再似之前那般,白芍今后必定会努力挣钱,绝不叫你……”
谢挚知道这人又要郑重许诺了,“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用回回都说……”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她们已快走到沉烟阁的门口,忽而凭空出现了数个蜃气人,直直走到谢挚与白芍面前,恭敬垂首,行礼问道:
“敢问两位贵客,方才便是您想购取神族遗物吗?”
“不错,正是我们。”
来者目的不明,白芍下意识便挡在了谢挚身前,“有什么事?”
蜃气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让开一条道路,一个姿态傲慢的矮胖女人便缓缓走了出来。
她长得颇奇怪,脖颈长且细,鼓着两眼,嘴巴外凸,带着一股睥睨四方的不屑神态,下半身却又圆且胖,简直像一个人形大葫芦,看起来很是滑稽,但周围的蜃气人却对她毕恭毕敬。
这是一个会光市的原住民。
“就是你们俩想买神族遗物?”
大葫芦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将谢挚白芍自上而下审视了一番,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
全身上下没有半个值钱的物件,散发着一股什么都买不起的穷酸气。
真不知道,为什么梅先生忽然会对她们感兴趣。
“你们有福了,梅先生听到有人想买神族遗物,很是高兴,想请你们去他那里小坐片刻。”
说完将她们看也不看一眼,很不耐烦地一挥手,“带路吧,跟我们走。”
“等一等。”谢挚没挪步,“听您的意思,梅先生手中有神族遗物,是吗?”
大葫芦感受到了谢挚话语中的质疑,态度愈发不好:
“我怎知?!我只是一个传话人!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这都是梅先生说的!——但反正,梅先生那里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大葫芦掷地有声。
“……”
谢挚不再言语,暗自皱眉思索。
这个所谓的梅先生如此神秘,是会光市的真正掌控者,分明连谁也没见过他的真容,听说她们要找神族遗物,却又特地派人延请,将她们拦在沉烟阁中,到底是友是敌,有何用心?
他当真有神族的遗物么?
还是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寻找神族遗物?
即便是抛开这些问题,在别人的地盘上,冒昧深入陌生的巢穴,谢挚也觉得不大放心。
何况在传言中,这个梅先生还有超出仙人的力量。
不确定之事太多,谢挚打定主意,决定不跟这大葫芦与蜃气人走,而是尽快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抱歉,多谢梅先生的一番好意,但我们还有事在身,恐怕不能……”
谢挚的话忽然停住了。
因为她看到,面前的蜃气人在她说出婉拒之语时,一瞬间增加了百倍不止,填满了附近所有的空地。
“小挚退后。”
白芍沉声道,剑锋的寒光早已在手中闪烁。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热闹非凡的沉烟阁内静得可怕,再听不见一句人语。
“奉梅先生的命令,我们已经清场了。”
“现在沉烟阁里,只有你们两个客人。”
大葫芦咧开嘴巴,露出一个细长的笑。
她血红的嘴唇里,没有一颗牙齿。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们不愿自己走,那我们也只好强请了。”
第263章 蜃气
话音未落,大葫芦身旁的蜃气人早已扑上前来,躯体在半空中一晃扭曲,化为种种可怖的凶兽模样,张开巨口,要将谢挚白芍噬咬成碎片。
这是最原始的蜃气!
在蜃气中还隐有无数美妙景象翻滚,俱是世人最渴盼拥有的一切,常人看上一眼便会迷失心智,识海受创,变为废人。
谢挚一眼便看出其中的凶险之处——蜃气乃是针对识海的神魂攻击!
但这些蜃气对其他人来说可谓是危险至极,对谢挚却不然——
她早随着眼睛婆婆学习了狐族十尾神王的凝神法,识海由小莲花坐镇,堪称固若金汤,蜃气在她面前只不过如同班门弄斧而已。
刚抵御完蜃气,谢挚便听到白芍在身边喃喃地叫了一声“小挚”,紧接着手中的剑也垂了下去,心知不好——
白芍方才护在她身前,在蜃气的神魂攻击下首当其冲。
事关紧急,谢挚不敢耽搁,当即一边立下保护阵法,不让蜃气继续迷惑白芍,一边以神识探入白芍识海:
“白芍,打开识海,是我!”
识海脆弱,非是至亲,必不能令外人进入,修士往往防备极严,有时还会设下杀局,被谢挚这样一唤,即便是在无意识之中,白芍竟也顺从地打开了识海,让谢挚得以进入,没有伤到她半分。
谢挚心中一喜,不敢有丝毫停顿,急将神识融入白芍识海,为她扫清蜃气,以凝神法铸出一道防御堡垒。
神识交融是极亲密之事,素来只有道侣才可施行,完成之后两人心念相通,修习的法术也可相互贯通,其实已是双修的一部分。
谢挚之前便想过与白芍如此,不是为了与白芍双修,只不过是想教授白芍凝神法,好为白芍添一助力;
只是她脸薄,生怕白芍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她有求欢之意,这才一直忍着没有提起,今次却在外敌威胁之下,不管不顾地做了。
在谢挚的帮助之下,白芍慢慢清醒过来,第一声便是叫谢挚姓名:“小挚?”
这一叫,白芍也不禁也愣了愣——她分明并没有张口,只是在心中低唤了一声,声音却响在了谢挚的识海之中,还有奇特的回音。
这情况,有点像是那些话本里写的——
“小挚,你……”
“你好点了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挚一口打断白芍,却不看她。
她声音平静,只有耳廓发红,解释道:
“方才你被蜃气所迷,蜃气直接攻击了你的识海,为助你清醒,我便将你我的神识融在一起了……”
“你醒了就好……我曾学过一个术法,可抵御神魂攻击,现下你我神识相融,你便也能与我一般,不受蜃气影响。”
说话间,蜃气已将防护阵法啃噬出了道道裂纹。
谢挚拔出黑雾长刀,作结道:
“总之不要多想,我们先一同将这些蜃气除灭吧。”
下一刻,防护阵法便彻底地破碎开来,被阻住一刻的蜃气又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数年前在金乌梦中,谢挚与蒲存敏对决时,也曾面临过相似的场景,只不过蒲存敏驾驭的是水雾,而现下奔涌过来的是蜃气。
这蜃气却与水雾截然不同,它并不是活的生灵,可也不是单纯的傀儡,如沙尘一般无孔不入。
“嗤——”
谢挚知道这蜃气非同小可,不敢怠慢,将扑来的各种蜃气化形从当中斩断。
但这却对蜃气造成不了什么实质伤害,它们刚被斩断,下一刻又立即聚成一团新的化形,更快地朝谢挚白芍疾冲而来。
一瞬之间,谢挚便已在心中想出数种应对之法,或用方才学到的金乌阵法困住这些蜃气,将其直接镇压;
或者擒贼先擒王,直接一刀杀了那咄咄逼人的大葫芦;
更或撤身后退,直接进入沉烟阁内部,打碎种种珍贵宝物,逼得蜃气不得不分神保护……
正在谢挚思索该用何种方法破局之时,白芍轻轻拉住了她。
与传音不同,这次,白芍的神识是直接在谢挚的识海中响起。
“小挚,你已救了我一次,”她温柔道:“接下来,还是让白芍御敌吧。”
言毕,白芍便上前一步,独自面对汹涌的蜃气。
雪亮的剑锋翻飞出道道剑气,在女人面前缓缓凝聚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
与谢挚不同,白芍从未学习过什么强横的上古剑法,而是将剑道自行领悟到了极高绝的境界,从而能挥出至纯至粹的剑意。
白芍初化道宫时,还不满七岁,段追鹤大感震撼,连白龟老祖也爬出湖中,围着这个被自己捡回来的幼童称奇不断。
再往后,乃是凝脉肿,生髓树。
白芍堪称可怕的修行速度已经不能再让段追鹤震惊——她早已在一次次奇迹中习惯了徒弟的天资。
她知道,终有一天,白芍会超过她。
而那一天,来得比她想象得还要快。
白芍十二岁时,段追鹤已无再能传授给她的东西。
她已教无可教。
立在面前的少女腰身笔直,肩背纤薄,一双浅眸坦荡沉静,虽还年少,但已隐约可见日后的端丽风姿。
段追鹤放下手中的酒壶,解下腰间剑,抛掷给白芍。
“师父?”
白芍抬手接住剑,疑惑地歪了歪头。
她记得师父是剑修,可她并不是的——她是个符修。
剑修修行起来极费钱,连购一柄必备的好剑都是天价。
而寿山贫穷,并无余财。
因此白芍主修符文与阵法——修士之中公认最省钱的类别:
不须分文,只是极耗脑力。
故此,也很少有人愿意涉足此道。
“为什么给我您的剑?”白芍问。
剑修最爱惜的便是自己的剑,甚至超出爱自己的生命,剑是剑修的灵魂与尊严,绝不会令外人触碰,更遑论外借。哪怕是至亲,也不行。
可现在,师父却将自己的剑抛给了她。
“只是曾经是。”
段追鹤纠正她,“但现在,它是你的了。”
“……”
傻徒弟还一脸茫然,不明白她的意思,段追鹤哎呀一声,站起身来拍拍衣服,身上的珠翠随之颤颤摇晃。
女人合住白芍的手,令她将剑握紧,“喏,送你了。”
“……芍儿愚钝,实在不明白。”
白芍捧着剑,有些无措,“您为什么忽然将剑赠给我?我是符修,并用不着兵器,而且倘若您将剑给了我,您该用什么?”
“人傻就算了,话还多!”
段追鹤不答她的疑问,推着少女的肩膀令她站到阳光底下,怂恿道:“拔出来看看,怎么样?这剑可贵了!”她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当初从会光市淘来的时候,就差把你师父我赔在那里了……”
白芍习惯了师父的不着调,默默看了追忆光辉往事的女人半晌,依言缓缓将剑拔出了剑鞘。
迎着太阳,一截净澈的寒光猛地迸溅了出来,刺得白芍下意识眯起眼。
这是一把很秀气的剑,只有约三指宽,既像裁剪下的数尺月魄,又像一条冰凉的游鱼。
再一用力,伴随着金属摩擦的悦耳轻响,剑便如水流一般轻柔地淌出了剑鞘,被白芍握在掌心。
在日光下,薄薄的剑身近乎透明,无数奇异的花纹被匠人层层锻造压实,细细融铸在剑中,她看到剑身中流动的精魂。
白芍的心脏不可抑制地砰砰跳动起来,
她喜欢剑,剑让她兴奋,这兴奋甚至超过了她破解出一个艰深的符文。
“怎么样,是很漂亮吧?”段追鹤得意地问。
白芍点点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手中的剑锋,看它在各个角度下折射出的夺目光彩。
“……很美。”
少女认真地轻声说。
她接受段追鹤的意志,继承了师父送给她的剑,
从那以后,白芍不仅是符修,也成了一位年少的剑修。
寿山并不能供给她高深的种种剑法,也没有名满天下的大能者来教导她,白芍所拥有的只有自己,山间的风,与手中的剑。
在月下,在林间,在雨滴里,在静湖前,白芍独自练习着剑道。
她自认愚钝,生来不是聪颖之人,因此白芍从不走捷径,只会用一些为聪明人所不取的、最简单的笨办法。
无须华丽的剑招,更无须别的外物增添光彩,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重复,不停地重复,直到不能再重复之时。
拔剑,挥剑,刺出去。
拔剑,挥剑,刺出去。
……
如此反复。
在无数次的刺剑中,白芍沉默地计算着每一个挥动的角度、贯穿剑身的每一分力量,力求更快,更直截,更完美。
汗水浸湿了她的衣服,道宫中的血精海燃烧着发出轰鸣,髓树的枝桠开始发颤,但白芍仍然不停止。
拔剑,挥剑,刺出去。
拔剑,挥剑,刺出去。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白芍挥剑的速度渐渐由慢及快,快时比一闪而逝的光更快;再由快及慢,慢到比亡者的叹息还慢。
她挥剑,剑也雕琢她,在不知多少次的拔剑挥剑之中,白芍已一点点褪去少女的外貌,而露出女人的风采,如同一株莲花珍惜地含着一滴清露,亭亭地立在寿山山尖。
白芍再一次刺出剑去。
她隐隐地感到,这一剑,与她之前刺出的任何一剑都不同,与世间所有人挥出的剑都不同,与五州史书上所有生灵挥过的剑也不同。
这将是前所未有的一剑。
但白芍仍旧很耐心,很平静,慢慢地刺出这一剑。
她的心澄澈如湖,极宁静,没有一丝波澜,无思无想,无知无觉,无欲无求,她与剑融化在了一起,她一面拔剑,一面也驻足观望着拔剑的自己,如同凝视着另一张留有自己倒影的水面。
剑终于挥了出去。
寿山上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声响。
鱼儿纷纷跃出水面,山间的獐子停止了啃食枝叶,好奇地抬起头。
在獐子漆黑的眼中,倒映出天边的深厚劫云,乌黑地压覆下来,几乎贴近地面。
“芍儿!芍儿!你在哪里!快回来!”
呼唤着白芍的名字,被山顶雷霆声惊醒的段追鹤心中满是惶然,飞速掠到寿山之顶。
劫云降临!
哪里来的大能者在寿山渡劫?
来到山顶,段追鹤却猛地呆住了。
——在那旋转呼啸的劫云中心,昂首端立的熟悉身影,正是她心爱的傻徒弟,一练剑便八年不止的白芍。
……白芍,要渡劫了?仙人劫?
但怎么可能!她明明连斩己境界都还没有修到!
“芍儿!停下来!”
迎着狂风,段追鹤勉强朝白芍声嘶力竭地大喊。
她的衣袍被大风灌满,声音刚出口,立刻又消失在漫山遍野的风声之中。
“你现在还不能登仙!听到了吗!?”
白芍已什么都听不见,她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她方才挥出一剑,斩去了自己髓树中的一朵道花,天穹便随之降下了劫云——大道被白芍这一剑所蕴含的巨大力量所迷惑,以为她要将髓树上的花朵与枝叶劈斩殆尽,一举登仙。
白芍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她再次挥剑,斩下了一朵道花。
斩己初阶。
积蓄的劫云愈发深厚了。
再一剑。
髓树的枝桠纷纷扬扬地落下。
斩己中阶。
“轰——!!!”
滚滚雷声在天穹炸响,传至远方,甚至盖过了泽都大佛光寺的讲经之声,聆听佛陀妙音的众僧人纷纷闻声仰首。
白芍继续挥剑。
髓树光秃秃地立在道宫之中,已经斩无可斩。
斩己大圆满。
劫云中吞吐的电蛇舔到了白芍的脸庞。
“芍儿!”
段追鹤绝望地叫了一声。
她的徒弟,芍儿,被剑给迷住了。
她现在还不够资格成为仙人,可是剑引诱她不断突破,而这会毁了她的。
再强行突破下去,白芍必定会死在劫云当中。
闻声赶来的鹈鹕师叔燃烧大量精血,竭力向白芍飞去,试图将她带离劫云之下,但还没靠近,便被飓风卷得狼狈乱转,无数羽毛大片落下,它仍不放弃,锲而不舍地继续冲向那劫云中心。
白龟老祖头一次化为人形,乃是一个消瘦的白须老人,颤巍巍地来到*了山顶,护着怀中大哭的小双涟,目光里满是忧虑。
“师父,怎么办?”
如遇救星一般,段追鹤扑过去抓住老祖的衣袖,“怎么才能救芍儿?”
女人哽咽着喃喃:“这样下去,芍儿会死的,芍儿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儿,她是个好孩子,我不能……至少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追鹤!”
老祖威严地唤住了意欲冲向劫云救走白芍的段追鹤。
段追鹤满是茫然不解地回视他。
“这是芍儿自己的劫,我们谁都帮不了她。”
老人长长叹息一声,低声说:“早在她的修为超过你我之时,你就该明白,她注定不属于这一块小小的寿山。”
鹈鹕师叔再一次被怒卷的狂风掀翻,重重跌落在地面,“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又被老祖搀扶回来。
“回来吧,不要再掺和芍儿的事了……”
寿山派的所有生灵怀着一种奇特的心情,默默地注视着白芍,期盼她能停下来。
在紫色的电光下,白芍缓缓举起剑,轻轻抚过冰凉一片的剑身,一如八年前她在日光下抬眸看剑。
“……很美。”
对着头顶上的天穹,白芍挥出了最后一剑。
——这一剑不是斩己。
天开云散。
段追鹤痛哭出声,脱力地栽倒在地。
白芍抵御住了剑的诱惑,在最后一刻强行中止了登仙。
她活了下来。
但是,她也承受了相应的代价,那便是受到反噬,修为又退回了髓树大圆满境。
自那以后,在段追鹤的警告之下,白芍便放弃了以剑登仙。
她刻意收敛压制,在挥剑时从不动用全力,因为那会招致劫云;
但即便是她的几成之力,也足够白芍横扫东夷的少年天骄,以三剑名动天下了。
现在,白芍感觉自己仿佛又立到了寿山之巅,面前有重重劫云正在压聚。
但她的心情却很轻快,一点也不紧张,更不惧怕。
“……白芍,你要小心呀。”
谢挚担心的声音从心底响起,白芍不禁笑意更深了一些。
有喜欢的人在她身边,她岂会败。
蜃气化为一头五色蛟龙,咆哮着冲了过来,白芍身前那朵待放的芍药也正好绽开。
从剑气形成的芍药中心,白芍刺出剑去。
至纯至粹的一剑,极快也极慢的一剑,八年中她不知重复过多少遍的一剑,令劫云消散殆尽的一剑。
她终于再次将它挥了出来。
“吼……”
蜃气形成的蛟龙不甘地怒吼,但还是在白芍的剑意下被一寸寸斩碎湮灭。
大葫芦惊恐地尖叫,意欲逃走,同样被淹没在剑气之中。
会光市外界,天空中传来隐隐的雷鸣,似有乌云凝聚;
但只一瞬,便又无声无息地散去。
白芍平静地合上剑,道宫中的髓树随之微微震动。
剑已不能够再引诱她。
从今往后,她只会被小挚所诱惑。
第264章 莫名
只是一剑而已,便令蜃气尽数湮灭!
“好强的剑气……”
谢挚自然能看出这一剑的真正惊人之处,不由震惊地喃喃。
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大巧不工,最是难成。
白芍所使的并不是什么强横的剑法,所持的剑固然不错,但也谈不上是什么天下名剑,更无法与她之前的万法剑竹相比。
甚至不如说,她根本没有用剑法,只是单纯地将剑拔出来,再刺出去而已。
但就是在这最朴质无华的一剑中,谢挚却感受到了最纯粹锋锐的剑意。
她知道白芍很强,在剑道上更是造诣惊人,但真的没想到……她有这么强。
原来,白芍之前一直还在压制实力……
离开大荒之时,祭司大人曾对她说过,人族的希望在东方,这希望,莫不是会应在白芍身上么?
谢挚有些恍惚地想。
比起白芍,她真的差得甚远……她或许聪明机变有余,但要她在性情最活泼好动的少年时,去日复一日地重复同一个动作,那是绝办不到的,一定早便觉得此事无聊,耐不住性子,跑去偷玩了。
白芍的天资与心性,真是她至今见过最惊才绝艳的人。
当今之世,大概也就只有宗主能胜她一筹吧?
——不,不对,宗主她也……并不算是真正的人族……
云清池乃是真龙割骨剔肉造就的第二法身,甫一诞生,便继承有云青紫的所有记忆天赋与心得体悟,在修行之途得天独厚,二十年证仙人也是理所应当……
白芍与宗主却不同,她是真正的人族,自幼生长于寿山之上,一路走来条件极差,从师长处得到的资源,大约还比不上天衍宗中一个最普通的内门弟子……
由此观之,某种意义上,白芍其实还要比宗主更厉害些。
而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竟还是她的恋人,也是她未来将要相伴一生之人,她难道还不算幸运吗?
“小挚,方才可有吓到你?”
即便是才挥出了惊世之剑,白芍身上也看不见丝毫自得抑或傲然,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而已。
她收好剑,望向谢挚的目光仍旧柔软专注,带着歉意道:“我并没有想到,动静会这样大……”
“干什么道歉呀……”
谢挚嗔怪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与欣赏,“白芍,你方才那一剑真是厉害极了,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比那更纯粹凝练的剑气!”
若不是她们现在还戴着面具,且还未走出险境,她几乎都想踮脚将白芍亲一亲。
什么时候,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她一定得和白芍好好切磋切磋才行……谢挚在心里畅想。
“此地不宜久留,既已杀了那些挡路之人,趁着梅先生的追兵未到,我们便尽早出去吧!”
一面说,谢挚一面拉住白芍,往沉烟阁外急奔而去。
谁知刚迈开腿,谢挚便凭空摔了一跤,多亏被白芍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有狼狈地滑倒在地。
“……?”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莫名其妙地摔倒了?
谢挚茫然不解,低头去看脚下,却分明并没有任何绊脚的障碍物。
——如此平地,也能突然摔一跤吗?
但是看起来,却没有任何异常……
“小挚,没事吧?是方才没留心脚下么?”白芍扶着她,关切地问。
“并不是……”
违和感在心头一闪而过,谢挚迟疑地摇了摇头。
在还未入修行之路时,她每天跑跑跳跳,尚且都没摔过几次,何况如今已是一位强大的修士,平地摔倒这种事,怎么说也太奇怪了一些……
“无妨,我们接下来走稳当些便好。”
白芍揽住谢挚,温声宽慰道:“小挚,你可以抓紧我。”
谢挚一窘,她都多大的人了,还被白芍当小孩子一样地哄……
但是方才平地摔跤的人也确是她没错,即便谢挚心中羞窘,也不得不抓住白芍的手,小声答应:“好……”
白芍温柔一笑,带着谢挚朝前方敞开的沉烟阁大门处走去。
一迈步,天旋地转。
这次,白芍连带着怀里的谢挚一齐摔倒了。
“……”
……这里真是有点邪门。
趴在将自己牢牢护住的白芍身上,顾不得羞涩,谢挚心头愈发困惑。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方才她的摔倒,还能以不留心看路勉强解释,但白芍这样稳重的人,也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摔一次么?
站起来一看,脚下的地面仍然平整如镜,哪怕是稚子于其上奔跑嬉戏,也绝不会被突然绊倒。
两人面面相觑。
……绝不是她与白芍的问题,只有可能是——
“……小心,白芍,我们可能已经进入了敌人的埋伏之中。”
谢挚神色凝重地说。
是被困在了什么特殊的阵法里了么?
可是什么阵法,不让她们丧命,只让她们摔跤呢?谢挚仍然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或者,便是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蜃造出的幻觉,以至于不能控制平衡。
思来想去,谢挚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是梅先生在幕后操纵么?
望向近在咫尺的大门,谢挚冷冷地嗤笑了一声,眼中却不见笑意。
真是装神弄鬼。
只敢在背后使这些鬼蜮手段,甚至都不敢现身当面一见。
“看来,他们是不想让我们出去了。”
神识扫过沉烟阁,除过她与白芍之外,并无第三个活物,但谢挚心知,那个神秘无比的梅先生,此刻必定正在隐蔽处看着她和白芍的一举一动。
“梅先生,我知道您在看。”
谢挚扬起声音,态度不卑不亢,看不出丝毫慌乱。
“方才您派人来请我与我道侣一见,我们极感荣幸,但遗憾有事在身,实在不能应邀,将其如实告与使者,她却忽然翻脸,竟要擒捉我们,不得已之下,这才惶恐应战,并非我们本愿。”
“若您愿不计前嫌,大度放我们离去,我二人感激不尽,日后定竭力相报。”
这番话说得进退有度,既表达了对梅先生的尊敬,可也不显得卑微,又特地递上台阶,将罪责全推到了那个死去的大葫芦身上,可谓是给梅先生留足了面子与退路。
谢挚不愿在别人的地盘上,得罪一位疑似实力超越仙人的神秘大能者,故而还是想试一试和平解决。
如若实在不行,再诉诸武力。
取出小鼎里剩余的最后一滴圣花花蜜,谢挚接着道:
“这滴花蜜乃是圣药精粹,珍贵无比,梅先生既是会光市的主人,当然也不会不知道它的价值。”
她轻轻将那滴泛着圣洁光彩的金色蜜液推出去,“倘您不弃,我愿将它赠给沉烟阁。”
圣药如此珍贵,岂能轻易相赠?何况这个梅先生并非好人。
白芍抿唇,想阻拦谢挚,便听到谢挚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
“没事的,一滴圣药而已,换我们二人平安无事,也算值当,不是么?”她宽慰道。
白芍还想说什么,谢挚放柔了声音,低低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白芍,你想想,即便是你我加起来,能打败梅先生么?须知他的力量,甚至已经超越了仙人。”
“……”
白芍默然。
她知道,谢挚说的是对的。
成为仙人之后,便成为了大道的宣讲者,斩己境看似与仙人境只差一个大境界,实则是相隔天堑。
谢挚当初在北海时,之所以能惨胜姜垂,主要还是因为饕餮为她牵绊住了姜垂的大道图景,否则在大道的加持之下,姜垂一击即可将她斩杀,而她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即便是有饕餮助阵,谢挚在与姜垂的对战中也受了极重的伤,如果没有眼睛婆婆与人参娃娃及时相救,也会在姜垂的头颅咬碎菩提子时,受波及而死去。
在漫长的寿命中,仙人普遍积累宏富,梅先生身为东夷最大黑市的主人,所拥有的法宝数目必定到了难以想象的庞大地步;
而他能无声无息地布下埋伏,直到她们接连摔倒时才察觉不对劲,这种诡异手段,也更让谢挚心生忌惮,不惜献上圣药,也想尽快离开。
——她们绝打不赢他,这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敌。
她当时对战姜垂,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根本没想过还能活下来。
可是白芍不一样,她……绝不能拿白芍的性命犯险。
想到这里,谢挚愈发坚定,“梅先生,请问您怎么想?”
空旷的沉烟阁回荡着谢挚的声音。
无人应答。
“……”
谢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此时的静默,在她耳中震耳欲聋。
她知道,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梅先生不会放过她们。
“看来,您今天这是一定要我们死了。”
像是极失望地叹一口气,谢挚抬手召回圣花花蜜。
在花蜜的金光没入胸口处时,她已如离弦之箭般激射了出去!
“可是您要知道,在我手里,也曾经陨落过一位货真价实的仙人!”
黑雾长刀在手中凝聚,灭绝气喷涌而出,道宫宇宙一瞬间有无数大星亮起复又熄灭,谢挚没有奔向门口,竟是反身朝沉烟阁的内部飞去。
这次谢挚动用了宝术,自身后展出鲲鹏双翼,根本没有踩踏到地面,自然也便不会再离奇地摔倒了!
在门口布防乃是人之常情,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去往沉烟阁的深处。
这同时也是以那里的无数珍宝作为要挟,就算梅先生想发动攻击,也该生出顾虑——
猜猜看,是她死得更快,还是他的众多宝物在灭绝气下碎得更快。
“破!”
谢挚轻叱,将全部灭绝气灌注于黑雾长刀之中,向上发出全力一击!
会光市虽然位于地下,可并算不得深——她想直接击穿地面,与白芍趁乱逃遁离开!
可就在她挥刀的前一瞬,黑雾长刀忽而短暂地卡顿了一下,暗淡了一瞬。
战斗中兵器失灵,即便只是一瞬也足以丧命,谢挚大惊,爆发的灭绝气也为之一顿。
失去了黑雾长刀作导,灭绝气顿时紊乱,如烟火一般在刀尖炸开,还旁溢出了许多,擦到谢挚的身体,便破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唔嗯……!”
谢挚闷哼了一声,跌倒在地。
一串血滚下眉来,血红色模糊了视线。
仅在一息之间,她便足受了上百处伤,肋骨、胁下、腰间、腿前……皆被洞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安好之地,往常杀敌最利的灭绝气在伤害她自己时也同样锋利,此刻几乎成为一个血人。
谢挚面上的面具也被失控的灭绝气切得粉碎,在眉骨处割开了一处伤口,深可见骨,分外骇人。
若不是她及时后仰身躯,这一下必会直接斩开她的头颅。
伏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谢挚难以置信地看向手腕上佩戴的金环。
……她竟会被自己的灭绝气所伤,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为什么,黑雾长刀会在她拔出的时候突然失灵?
难不成,梅先生还能隔空影响到兵器吗?
“小挚!”
见到谢挚受伤倒地,白芍顿时失色,飞身纵来要看她伤势如何,同时拔剑,提防着可能袭来的攻击。
“咔嚓。”
谢挚听到细微的一声响,忍着剧痛勉强去看白芍,急切地问:“白芍?你怎么了?没事吧?”
“……”
白芍半跪在地上,朝她露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的笑,只是却怎么也掩不住苍白的脸色。
被整整齐齐切为两半的面具散落在她的膝前。
“我没事的,小挚,无须为我担忧。”
说话间,一滴血自白芍额间缓缓滚下。
“……白芍,你流血了!”
谢挚立时便想挣扎起来,白芍的血比她自己的重伤更叫她心疼慌乱。
白芍的剑深深地插在地面上,剑锋上闪烁着冰雪一般的光芒。
方才白芍拔剑时,不知为何,手腕竟忽然脱臼,剑也随之脱手,深深插入地面。
白芍来到剑前,再次莫名其妙地摔倒。
她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己在剑锋上映出的倒影,而被切开的面具散落在脚下。
额间微凉,白芍却顾不得这些,只是下意识回应谢挚的呼唤。
直到血淌下来。
听到谢挚的声音,白芍这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在自己的剑前一寸处摔倒了。
并且差点被它取走性命。
第265章 梅先生
形势转瞬即变,谢挚与白芍皆负伤,与死亡擦肩而过。
黑雾长刀突然失灵,谢挚周身被灭绝气洞穿上百处;白芍拔剑时手腕脱臼,又险些被自己的剑切开面庞。
而梅先生,甚至还没露面。
沉烟阁内依旧空无一人,像是对她们的嘲笑。
这一连串的事发生得太过迅速突然,而又带着一股诡异的色彩,饶是谢挚也不能不为之心惊。
而这一切,大约都是梅先生的手笔。
他刻意展示出了自己的力量,却又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对她们略施惩戒,高高举起后,又轻轻放下。
谢挚明白他的意思。
这既是炫耀,更是警告。
——杀掉你们,对我而言轻而易举。
所以,老实点。
否则,下次白芍就不会在剑锋一寸前摔倒了。
那雪亮的剑刃,将会染着鲜血,直接穿出她的胸膛。
确认了白芍平安无事,只是额间被剑刃割伤了一点之后,谢挚这才稍感放心。
只要白芍没事就好……
“白芍,先留在原地,不要起身,更不要轻举妄动。”
她制止了白芍想来自己身边的举动,怕她们稍一动作,被视作挑衅,继而激怒梅先生,引来更大的麻烦。
“可是你受伤了……”
一句话将白芍定在原地。
她拧着眉,定定地望着满身伤痕的谢挚,只觉谢挚身上的每一处伤都仿似在一寸寸割着自己的心,极心疼地低声说。
或许是因为谢挚掠向沉烟阁内部,想以宝物威胁梅先生的举动惹怒了他,也或许是梅先生敏锐地察觉到了灭绝气的威力,谢挚受的伤远比白芍重得多,身下已经积出一片暗红的血泊。
“不要紧,没事的,我之前受过的伤比这重的也有许多,并算不得什么。”
谢挚说的是真话,方才灭绝气贯穿了她的血肉,但并没有伤及她的内脏,只是看起来吓人,流的血很多而已,实则并未危及性命——梅先生留了情面,没有下死手。
白芍闻言却并未得到宽慰,神色反而愈发难过,“小挚……”
“嘘——”
谢挚忽然神情一凛,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白芍噤声。
白芍并没有困惑多久,因为她很快也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波动震荡开来——
有人来了。
一张矮矮的软轿被团团云雾包围,如鬼魅一般飘浮在半空当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沉烟阁门口。
它逆着光,身后是繁花似锦的会光市,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影子忽然融化了。
因为不知何时,外面正在缓缓地暗下去。
“铛……”
击锣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谢挚与白芍同时脸色大变。
这是打更人击锣报时的声音,会光市中,一夜仅鸣一次。
外界天亮了。
只在夜晚开放的会光市,就此关闭。
她们没能及时出去,滞留在了地下黑市,这华丽瑰美的花灯烛照下,血与毒流淌之地。
在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中,谢挚闭了闭眼睛,感到阵阵晕眩。
来人已经很清楚了。
是梅先生。
并无生灵抬轿,这张貌不惊人的小轿子被云雾簇拥着,灵巧而轻快地滑了过来。
云雾组成一只大手的形状,随意地扔下一个人来。
那人伏在地上,苍白着脸低低咳嗽,手中金锏随之坠地,发出“当”的一响。
谢挚记得这张脸。
她前不久,才刚刚在阳凡慧通寺见过她。
是那个蒙面女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跟踪她们来会光市了吗?这个捕快怎么如此阴魂不散!
“喏,这是我来时发现的人,”
轿中的生灵轻飘飘地说,“她好像在追踪你们,我便顺手抓来了。你看看,你们俩认不认识?”
“……认识。”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但谢挚还是艰难地试探道:“您是……您是梅先生?”
“不错。”
梅先生并不掩饰,答得直截。
“我便是会光市与沉烟阁的主人,大家都叫我梅先生。”
梅先生的嗓音应当是被刻意处理过,为叫人辨识不出,听在耳中模糊而又怪异,如果前一个字像声音稚嫩的孩童,后一个字便像垂垂老矣的老叟;前一个字像妙龄女子,后一个字则像壮年男人。
“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还是老实点好。”梅先生忽然意有所指地说。
“否则,只会落到比现在更惨烈的地步。”
“……”
谢挚浑身一僵,慢慢收回按在胸口处的手。
她想唤出小毛驴,借由它的空间术法,载她与白芍逃离此地。
没想到,却被梅先生一眼看穿了。
之前不论遇到怎么样的逆境,谢挚都从没有灰心丧气过,但这次,她真的感到了什么叫做无计可施。
正面对敌即便再艰险,可敌人总是确定无疑的,只要打败他,便能取得胜利;
但在这诡异的沉烟阁里,谢挚甚至都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便已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的灭绝气洞穿身体。
如果她不知道梅先生用了什么手段攻击,那么她根本就没办法赢。
“现在老实了么?那便答些问题罢,我有事要问你。”
梅先生虽未露面,但谢挚还是能清楚地感到,有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漫不经心地扫过,“嗯……你们俩谁说话管用?”
“我!”谢挚抢在白芍前面答,“是我。”
若梅先生责难,她可一力承担,但绝不要将白芍牵扯进来。
“我听说你们想找……神族遗物?对吗?”
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也没什么用处,反正梅先生都知道了,谢挚点头承认:“……对。”
梅先生却似乎很感兴趣,立即追问道:“哦?为什么?说来听听。”
菩萨像之事,却绝不能同梅先生讲。
谢挚刻意垂下眉眼,装出怯懦紧张模样,嗫嚅了半天,直到梅先生在轿中发出不耐烦的催促,这才谨慎地道:
“不瞒您说,我擅解符文,而这世间最神异的符文,莫过于神圣种族所掌的本命符文。”
“而在神圣种族之中,真龙早已遁离五州,狐族远在北海,真凰又素不与世交往……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神族,在千年前与佛陀交过一次手,在正音之战中多少会散落些什么……”
谢挚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害怕,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我便想着,看能不能……能不能在会光市寻到一件神族遗物,买来之后,好私下研究,解出神族的生命符文……”
公输良言原本已经翻身坐起,正在调息,闻言扬起眉来,深深地望了一眼谢挚,像是要将她仔细看清。
梅先生不知道,她却可是知道的,这女人绝非她表现得这般糊涂,实则精明得很。
在慧通寺之中,她虽未目睹她二人的真容,可也曾与她们交谈过片刻。
——她在伪装,想以此骗过梅先生。
为追踪谢挚白芍,公输良言手持追魂器,一路紧赶慢赶,追至泽都。
发觉她们进入了会光市时,公输良言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姐姐在泽都势力滔天,可却将手伸不进会光市之中。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里坐镇着梅先生——泽都最神秘的生灵。
公输良言决定跟随进去,看看这二人要在会光市买些什么,能否得到新的线索。
可她却没想到,自己追至沉烟阁时,却被守卫的蜃气阻隔在外不许进入,正在寻机进入之时,便被一张云雾组成的大手莫名抓起,携带着飘进了阁中。
直到被云雾抛下,听到谢挚与轿中人问答,她才知道,抓走自己的正是梅先生。
而且听他口气,似乎已经观察了她许久时间,甚至知道她是为谁而来。
公输良言再次将阁中的这两个女子好好地看了一遍,现在她们没有伪装,暴露出了真容,她要记住她们的外貌特征,留待日后查出她们的身份。
一个穿着藕色衣裙,腰间带剑,模样柔美,正焦急担忧地凝望另外一个女人,也即与梅先生问答之人。
她们是什么关系?
应当是道侣,总之十分亲密。
公输良言以捕快独有的敏锐眼光迅速得到答案——她一眼便瞧到,她们手上佩戴有一枚款式相似的戒指。
另一人受的伤比藕衣女子却要重许多,浑身伤痕累累,此刻正撑着身子,跪坐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但她容貌却生得极好,眼眸墨黑清润,像点在白纸上的一点星星,哪怕脸色苍白,亦艳光动人。
哪怕是公输良言素来最是铁面无私,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外貌很能骗人,她露出无措仓惶的神情时,几乎没人会怀疑她在说假话。
就连梅先生,也在被她欺骗的行列当中。
公输良言听到,谢挚的回答一出,梅先生的语气立刻变得失望。
仔细听来,还有几分无话可说。
“……你在想什么!凭一件神族遗物便想破解出生命符文,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哪怕你是太一神转世,这也是万万做不到!”他斥责道。
“我……我也只是想试试……”谢挚咬唇,将头垂得更低。
梅先生似乎已经决定放弃谢挚了。
他最后不耐烦地追问了一句:“我再问你,你认不认识神族中人?”
摇光大帝的碧眸在心中一闪而过,谢挚摇头:“不认识……”
软轿忽而静默下去,梅先生没再继续发问。
谢挚等了片刻,还是了无声音。
她困惑地抬起头来:“您——”
下一刻,蜃气化为的大手毫无征兆地掐住谢挚的身体,将她蛮横地向后猛地推去,一路打翻撞碎无数宝物,直到撞到墙壁方才停止。
如被巨锤重重砸向胸口,谢挚“噗”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几乎当场昏迷。
她如今的身体比凡人还脆弱,根本禁不起如此重击。
“两次。”
“你方才说了两次谎。”
梅先生轻柔地说着,分出一股蜃气,将一团雪白的尾巴举到谢挚眼前。
这尾巴如同刚从活物身上拔下来一般,还在恐惧似的微微颤动。
“这是讹兽之尾——讹兽,你听说过吧?一种很稀少的上古灵兽,长得像兔子,擅长欺骗,吃掉它的肉之后,便永远说不了真话了。”
“而它的尾巴,可以辨别谎言……”
梅先生操纵着蜃气,将那团尾巴轻柔地贴上谢挚的面颊,如在爱抚一般摩挲着,皮毛上立即便沾染上了斑斑血迹。
“不巧,我这里正好有一只。”
他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我会被你的皮囊所蛊惑,从而愚蠢地相信你吧?”
“方才你回答我问话的时候,讹兽尾总共颤动了两次,向我告知你的不诚实。”
“一次,是在你说自己寻找神族遗物的目的之时;另外一次,则是在……”
摩挲谢挚脸颊的尾巴停了下来,轻轻点在她鼻尖。
“你否认自己认识神族的时候。”
谢挚的身体本能地一颤。
“你认识神族,对吗?”
讹兽尾重又动作起来,“实话说,我真的很惊讶……你是从哪里认识的神族?什么时候?她们对你说了什么?是神族叫你们找她们的遗物吗?”
“老实告诉我,我可保你和你道侣活命。”
“这次可要真的老实,听见了?嗯?”梅先生笑着说。
后方忽地传来一声巨响,谢挚为之一惊——那是白芍的方向!
即便被蜃气手掌按在墙上动弹不得,谢挚依旧竭力向后张望,听到自己的骨骼咯咯作响,“白芍!”
白芍跪倒在地,脸庞与衣襟上都沾着血。
方才她见谢挚被梅先生打得吐血,不顾谢挚之前让她不要妄动的警告,强行以左手拔剑挥出一道剑气,要解谢挚之围。
这次挥剑,白芍的左手臂也脱臼了,使得她挥出的剑气偏斜,一路斜飞上去,只砍掉了软轿的顶部,余波将沉烟阁的天花板击出一道巨大的缝隙,轰隆作响。
这当然伤不到梅先生分毫,可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梅先生的注意力不再停留在谢挚身上,而是被她所吸引。
“噢……她切开了我的轿顶。”
梅先生不忘调侃谢挚:“看来你道侣的剑道不错,也很关心你。”
他话锋一转,替白芍惋惜道:
“……只可惜,只要在我身边,哪怕是成名已久的仙人,也绝战胜不了我。”
白芍又挥出了一剑。
但这一剑根本没能挥出去——白芍的剑刃竟直接被甩飞了出去,只留一个空空的剑柄握在她手里。
“你看,就像这样。”梅先生嘲讽地展示。
第266章 天敌
这种难以解释的怪事又发生了!
谢挚心中震悚:
白芍的手臂莫名脱臼,与挥剑时剑刃离奇甩出,都与她方才所经历的怪事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