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谢姑娘并不讨厌她,她是喜欢她的。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无话,却也不觉尴尬,很快便到了白芍所住的石洞。
白芍上前几步,为谢挚掀开石洞口垂落的藤帘。
进内一看,十分整洁,不染纤尘,只有一张竹床,一双桌椅而已,再无他物。
谢挚走到桌前,随手拿起本书翻看了一下,是本基础炼体法诀,也不是什么闲书。
她不禁暗笑:果然,白芍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
白芍局促道:“谢姑娘,我这房里没什么别的东西,让你见笑了。”
上山的时候,谢挚问她寿山派有几千人,问得一派理所当然,她觉得谢挚虽然说她无宗无派,但其实大概是骗她的。
若她猜得不错,谢挚应当……来历很是不凡。
让谢姑娘和她一起回寿山,她真觉是委屈了谢挚。
“你在说什么?”
谢挚坐到竹床上试了试,床不宽,上面也没有被褥,真不知道白芍是怎么休息的。
“你这里挺好的,我很喜欢。”
白芍放下心,眉头舒展开来,真心实意道:“谢姑娘喜欢便好。”
又道:“谢姑娘喜欢的话,晚上可以住在我这里。”
谢挚应声看向她。
白芍见她看自己,却并不答话,愣了一下,才猛然发觉自己这话有歧义。
“不……!”
她一下急得脸发红,解释道:“谢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谢挚自然知道白芍无辜,但见她着急,又故意逗她道:“不是那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若谢姑娘喜欢,这间屋子便让给你,我搬出去住……”
“住到哪里?”
“哪里都可以,我是修士,不睡也不要紧的。”
谢挚忍笑道:“话是这样说,但我刚来,便占了你的地方,将你赶了出去,恐怕不合宜吧?”
“……”
白芍听出来谢挚这话似有玄机,又想不明白,斟酌片刻,小心道:“谢姑娘不必担忧,寿山派的人都很好,不会因此对你不快。”
“你说得对,但我不要。”谢挚含笑摇头。
这下,白芍真的不知所措了。
她只得问:“谢姑娘想要什么?”
谢挚还未回答,双涟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大师姐!谢姐姐!”
“快来吃饭,鹈鹕师叔做好饭了!”
谢挚跳下床,好似忘记了白芍的问话一般,径直轻快地走出去。
白芍忙追上去,跟在谢挚身边,锲而不舍地大胆追问道:“谢姑娘还未答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谢挚笑着回头望她一眼,开玩笑道:“我想要什么,你都肯给么?”
谢挚问得随意,但女人却答得认真。
“无论是什么,只要谢姑娘想要,便全都给你。”
谢挚心头一动,低声问:“也包括你么?”
“什么?”白芍没听清。
“我是说,”她既然没听清,谢挚自然也不会说第二遍。
这次她说得很清楚,慢慢地道:“今晚你不许走,就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
“睡觉”二字已在口边,又觉不妥,谢挚脸一烫,改口续道:“……歇息。”
“可是……”
白芍还要再说什么,又被谢挚反身按住嘴唇,凶道:“好了就这样,不许说不行!你不是说,我的话你全都听吗?”
她拉着白芍往前走,前面就是用饭的石洞,刚把手放在门上面,欲要推开,便听到里面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像是有人撞倒了桌椅。
“……鹈鹕!”
段追鹤咬牙切齿地说:“你踩到我新买的衣服了!”很贵的!花了她不少钱!
“对不起师姐!”
鹈鹕师叔赶紧道歉,顿了顿,又小声补道:“但这是因为你要趴到门上偷听芍儿和谢姑娘说话,这才摔倒的……”
“你!”
段追鹤要被气死了,偏偏此事她又的确不占理,甩袖道:“你不也听了!大嘴鸟!”
鹈鹕师叔不甘示弱:“师姐你穿得像只花蝴蝶!真难看!”
段追鹤最不能忍受别人质疑她的审美,怒而站起,叉腰道:“你才是花蝴蝶!你全家都是花蝴蝶!”
“好了!都别吵了!还吃不吃饭!不吃都滚出去!”
吃饭的时候他们还斗嘴!
双涟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碗筷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谢姐姐还在外面,真是丢死人了!
要是谢挚被她师父吓跑,她幻想中的轻松未来就全泡汤了!
双涟一发火,段追鹤顿时哑火,鹈鹕师叔也缩缩脖子,不敢造次。
训完师父和师叔,双涟拍拍脸颊,换上一副最甜美无害的笑脸,开门去迎接谢挚与白芍。
“谢姐姐,大师姐,你们来啦?”
“为招待你,鹈鹕师叔特地飞了好远去捉了灵鱼,特别鲜,快来吃吧!”
双涟挽着谢挚手臂,将她一路带到桌前,又把白芍按到谢挚身边坐好,用眼神示意师姐多照顾谢挚。
“老祖在沉眠,平日鲜少醒来。”
“——人到齐了,我们开饭吧!”
第247章 虾蟹
“谢姑娘请!不要拘束!”
段追鹤率先倒了杯米酒,向谢挚一敬,而后一口饮尽,咂嘴回味不已:“啊……这酒真是又绵又柔……”
长辈敬酒,谢挚自然不敢不从,忙起身也饮了一杯:“您先请。”
众人都动起筷子:“吃吧吃吧!欢迎谢姑娘来我们寿山派!”
三人一鸟围着张木桌子,其上满满当当都是各式菜肴,并没有多么精致漂亮,只是些最普通的蒸煮清炒的家常菜式而已,虽然远远不及人皇的年宴豪奢,但种类丰富,色泽清鲜诱人,却也足见寿山派为招待谢挚的用心。
段追鹤专心致志地喝酒,时不时夹几粒花生米吃;
双涟捧着碗在喝鱼粥,白芍在安静地剥虾。
至于鹈鹕师叔,它有自己专门的一个大盘子,里面装满了亮闪闪的小银鱼,仰起脖子直接囫囵吞下去。
气氛温馨,倒有些像是家宴。
谢挚捏着筷子,有点恍惚。
修到道宫境界之后,有血精在身,修士已不必再特意进食,之前在北海,谢挚又总是事务缠身;
屈指算来,她也好久没有这样跟人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这次,她却是沾了白芍的光了。
这里的米酒谢挚也从未喝过,别有一种绵柔芳香,含在口中如饮丝绸,谢挚许久没喝过这样好的酒,不由得多饮了几口。
这米酒看似清淡,其实颇烈,初饮还不觉得,过了片刻,暖热酒意才缓缓自腹内蒸腾而起,将谢挚的脸颊也染上一片红晕,连眼前也有些朦胧。
谢挚的酒量至今也不是很好,正要运转道宫宇宙,化去醉意,眼前便推来满满一小盏雪白的虾肉。
“怎么了……”
因为已经薄醉,谢挚说话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谢姑娘,你尝尝看。”
白芍见谢挚喝醉,语气愈柔,几乎带了些哄小孩子的意味,“这虾很好吃呢,是我们阳凡的特产。”
“……”
……白芍方才一直在剥虾,原来是给她剥的。
谢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白芍见谢挚不答,以为她已经醉得不能进食,夹了一筷虾肉喂到谢挚唇边。
“谢姑娘,你还好吗?我喂你好不好?”
“不好……!”
谢挚摇头,她都这么大了,还要人喂着吃东西,算是什么样子?
她推开白芍,道:“我自己能吃。”
谢挚自己吃了一口,慢慢地嚼。
“好吃吗?”白芍在旁期待地问。
谢挚实话实说:“好吃……”白芍给她剥的虾肉鲜嫩饱满,一丝腥气也无。
白芍便满足地笑。
她又给谢挚拿过来一只酱油碟,“谢姑娘,吃的时候蘸着这个,会更好吃的。”
东夷的饮食饭菜与中州不同,多食鱼蟹,谢挚自幼生长于大荒,鲜少食用水产,还不大会吃,白芍便为谢挚一一将螃蟹拆好、鱼刺挑净,用小碟盛好,温柔地看着谢挚吃,自己没吃多少。
段追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感诧异,微微挑眉。
这是哪里掉下来的天外仙子,一个东夷人,竟然连螃蟹也不会剥?
段追鹤虽然看起来不靠谱,最爱赌钱喝酒,但其实极精明,识人精准,眼光最是犀利。
她总觉得,谢挚身上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不像个普通修士……
明明一身再朴素不过的青衣,举止之间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比起寻常东夷人,更是格外重礼。
段追鹤捻着头发,若有所思地抿下一口酒。
呆会留下芍儿盘问一番,看她知不知道这个谢姑娘的出身来历。
芍儿那么傻,可别被别人用美色给骗了吧。
疑心既起,便愈发壮大,不能消去,段追鹤盯着谢挚目不转睛地瞧,一会儿觉得她服饰似与东夷略有不同,一会儿又觉得谢挚说话的口音也值得警惕——
太过标准的正音。
大多数东夷人,说起话来,大都会带些本地口音的。
还有,谢挚将衣领压得也很紧,好像脖颈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般。
“哎,谢姑娘。”
心中愈是疑窦丛生,段追鹤面上便笑意愈满。
趁着谢挚醉酒,戒心降低,她装若无意地笑吟吟道:“你是哪个宗门来的呀?是东夷哪里人?”
“我……”
谢挚还未答话,白芍便已接过话头:“禀师父,谢姑娘没有宗门,是一散修,之前一直都在四处云游,也没有什么固定居所。”她看谢挚喝醉,便替她说了。
“哦哦,散修啊,挺好挺好……”
试探被自己的好徒弟半路戒断,段追鹤心里气得磨牙,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
不给她帮忙就算了,还帮倒忙!
默了片刻,段追鹤还不放弃,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那修行之前,总还是有祖籍的吧?嗯?谢姑娘还记得吗?”
被段追鹤这一问,谢挚醉意已醒三分。
“不记得了。”
她看段追鹤一眼,谨慎地答:“我那时年岁尚小,还没有记事。”
“嗯……那你后来是怎么当上修士的呢?”
“也无非是被高人看中,有幸蒙师父怜悯,被她携去授以大道,如此而已。”
“敢问尊师名讳?”
谢挚答得滴水不漏:“我师父说,名姓只是称呼而已,本也不必有,我也不知师父姓名来历,只知道她是师父,待我很好,这便够了。”
段追鹤饮下一口酒,才笑一笑:“若果真如此,那尊师境界之高,真是非我等俗人所能及。”
“前辈说笑了。”谢挚也跟着扬起唇角,举杯再敬。
两人言语交锋好似高手过招,不见锋芒,却寒光闪烁。
桌上寂静一片,已无人再动筷。
双涟抱着碗不敢插话,鹈鹕师叔将脖子几乎全缩到了身体里去。
白芍皱眉起身:“师父——”
“你坐下。”段追鹤沉声说:“我跟谢姑娘说话,有你什么事?”
白芍不动弹,仍旧立在原地,沉默地与师父对峙。
她声音轻轻,却毫不退让:
“谢姑娘的事,便也是我的事,我自然不能不管的。”
“坐下吧,白芍。”
谢挚在心里叹气,又觉触动——为了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白芍竟敢忤逆师父的话……
真的值得吗?
她拉拉白芍衣袖,悄声道:“别因为我跟你师父闹矛盾。”
“……”
白芍看一眼谢挚,慢慢点头,终究还是坐了下去。
在桌下,似是为了安慰,她握住谢挚的手。
谢挚心一颤,看向白芍的侧脸。
女人的轮廓比新月更加婉约秀美,但绷紧下颌时,却也韧如碧竹。
谢挚犹豫一下,到底没有挣脱。
她反手握住白芍,用指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手背。
段追鹤将她们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脸色也*颇不好看,哼了一声:“这还没成亲呢,就不听我的话了。”
白芍不答,拉着谢挚站起来。
“师父,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就带谢姑娘先走了。”
她紧紧握着谢挚的手,说着便要推门离开。
“站住!”
段追鹤被气得够呛,白芍长这么大,头一次跟她顶嘴,就为了一个——
她将目光移到谢挚身上,“谢姑娘,今天真是对不住,你先自己回房去吧,我让双涟带你回去。”
“但白芍得留下,我还有话跟她说。”
白芍不动。
双涟也跟着去拉白芍:“师姐,你就听师父的话吧,她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
又面向谢挚,抱歉地苦笑:“谢姐姐,你劝劝我师姐吧,你知道,她听你的话……”
谢挚不想让白芍因为自己,刚回宗门便和师父闹得这么僵。
更何况,她身份模糊不明,段追鹤对她心有怀疑、盘问她,正是理所应当,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
“白芍。”
谢挚叫一声白芍姓名,要她听师父的话,不要再犯倔。
“白芍——”
见她没反应,谢挚又叫了一声。
这次她声音格外软,像在撒娇一般。
“听你师父的话,别和她生气,知道吗?”
谢挚将手从白芍掌心抽出来,临走时,又不露痕迹地捏一捏女人手指。
“我在石洞里等你。”
双涟拉着谢挚匆匆离去,鹈鹕师叔也不敢再留,夹着尾巴赶忙飞走。
只剩下段追鹤和白芍两个人。
段追鹤坐在桌前,脸色很臭。
白芍立在门口,低眼看方才被谢挚轻捏的地方。
直到段追鹤的一声咳嗽打破寂静。
“看够了没有?”
段追鹤敲一敲酒碗碗沿,恨铁不成钢道:“我看你,真是被她迷晕头了!”
“你喜欢她,便是因为她漂亮吗?”段追鹤咽下一口酒,勉强压制怒气。
“……不是的。”
白芍转过身来,认真摇头:“谢姑娘的确漂亮无比,可我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容貌。哪怕她貌若无盐,我也喜欢她。”
她面朝师父跪下,深深叩首:“方才芍儿没听您的话,惹您生气了,我向您道歉,求您不要放在心上。”
白芍抬起脸:“但是我……并不后悔。”
“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她还是会维护谢挚。
哪怕盘问谢姑娘的人是她师父,她也不能容许。
段追鹤闻言,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她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了!除了一张脸,她还有哪里好?”
“她哪里都很好。”白芍仍然倔强。
“你……你你你真是……哎呀,气死我算了!”
道理怎么就跟她说不通呢!
难不成真如旁人所说,铁树一开花,就收不住吗?
白芍明明从小都对各色男女目不斜视,现在遇到了谢挚,倒一发不可收拾,管也管不了。
段追鹤绕过桌子,站到白芍面前,双手叉腰,怒道:“我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你这么傻,什么都不懂,亲个嘴就以为会怀孕,被外人骗了可怎么办?”
白芍道:“谢姑娘不会骗我。”
想了想,她又道:“即便她骗我,那也一定自有她的道理。她不说,我也不必去问,更不必拆穿。”
“万一她对你别有用心呢?嗯?”
段追鹤气得戳白芍脑袋:
“你想想你是谁?东夷的天生至尊!年轻修士中的第一人!全东夷有多少人盯着你?她身份不明,似有疑云,容貌气度更与常人不同,难道你都看不出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是害你之人?”
白芍默然半晌,道:“谢姑娘不会害我。”
“她怎么就不会?难道她脸上写着两个字‘好人’?”
段追鹤真想打这傻徒弟一下,让她倒倒脑子里进的水,手掌已经扬起,半天却打不下去。
“……唉!”
她背过身去:“等你哪天被她骗了,还得给她数钱!”
“那也是白芍心甘情愿的。”
段追鹤“哎哟”一声,把自己栽倒在椅子上,捂着胸口不断呻。吟:“我的佛祖哟,你气死我算了……你这是要师父的老命啊你!”
她一边大声呻唤,一边掏出手绢按眼睛,假哭了半天,却听不见身后动静。
怎么回事?芍儿偷偷跑了?岂有此理!
段追鹤一踢椅子,手里还捏着帕子便怒而转身,正对上白芍的眼睛。
“师父,您哭完了吗?”
白芍还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
“您若是哭完了,我就先回房去了。——谢姑娘还在等着我。”
“……你!”
段追鹤没想到,自己之前百试百灵的老招数也被大徒弟当面拆穿了。
她恼羞成怒,伸手一指外面:“滚!给我滚!滚去和你的谢姑娘睡觉去!”
“谢师父。”
白芍再次行礼,站起来便往门外走,竟也并不踌躇犹豫。
白芍已走了出去,又被段追鹤一声断喝唤住:“站住!”
白芍在门边应声驻足。
“师父,您还有什么事?”
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一个竹筒被抛了过来,白芍伸手接住。
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她方才为谢挚剥好的虾蟹鱼肉。
“……拿去!”
里面传来段追鹤粗声粗气的声音:
“这都是你刚刚给她剥的,别放在这儿,我看着心烦,都拿走!”
女人的声音又弱下去,不自然道:“……方才我看她喝了不少米酒,却没吃多少东西,这可不是我们寿山派的待客之道,你待会儿……再让她吃点吧。”
这个“她”,自然说的便是谢挚。
白芍看看竹筒,将它在手中握紧,笑意不自觉从眼里流淌出来,柔声道:“多谢师父,您真好。”
眼不见心不烦,段追鹤猛冲出来,“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快滚快滚!”
一说给谢挚带东西吧,这人的声音就都软化了,连叫师父都甜了许多。
糟心徒弟,真没出息!
还叫白芍呢,干脆改名叫白眼狼算了!
第248章 共眠
明月斜倚在树梢尖上,自窗外投进几缕柔辉。正是一个东夷的晴夜,阳凡夜色初降,万籁俱寂,人人都浮沉于波浪似的睡梦之中,只有江上的萤火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烁。
寿山清寂,但并不至寒冷,谢挚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翻过一页书,看着如水的薄薄月色在石洞中越晃越澄澈。
白芍还不回来吗?
她跟她师父……因为她在吵架?
谢挚霍然站起身来。
还是白芍因为维护自己,被师父罚了?
从理性上来说,谢挚知道,这是人家师徒的事,她不该掺合;但她终于还是担忧不能自制,生怕白芍出了什么事,打算悄悄摸出去看看。
白芍那么傻,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做迂回婉转,只晓得一心一意地保护她,让她不被任何人为难欺负……
要是白芍为了她惹怒了段追鹤,那就麻烦了。
谢挚匆匆奔出石洞几步,便见外面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可不就是白芍。
“白芍!你回来了!”
见到白芍,谢挚先是一喜,随即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要是白芍因为她被师父责罚,她真的会愧疚难安的。
她拉住白芍往石洞里面走。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挚已经对白芍放下了戒心,能够很自然地和她肢体接触了。
一面走,谢挚一面嗔怪:“怎么在外面傻站着?我等了你好长时间……”
白芍看向两人相握的手,本就柔和的语调愈发绵软:“我回来得晚,怕你已经睡着了,我贸然进入,若是吵到你,可如何是好。”
“你真是……”
谢挚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噎了半晌,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傻子。”
“下次,直接进来便好,没关系的。本来这也就是你的房间……”
她有些别扭地小声道:“没等到你,我怎么能睡着。”要是白芍被段追鹤吃了怎么办。
谢挚与白芍在竹床边并肩坐下,石洞里没有点灯,只有朦胧月色在两人之间浮动,但谢挚反倒觉得喜欢。
这样也挺好的,很有氛围。
“我走之后,你师父……为难你了吗?”谢挚不大放心,便主动问起。
白芍立刻猜透了谢挚的担忧:“谢姑娘放心,我师父并没有责罚我。”
“当真吗?”
谢挚不太相信,她走的时候,看段追鹤可是生气得很呢。
“自然是真的。”
白芍取出一截竹筒,打开来让谢挚看,“这都是我师父特意让我给你带的,她看你吃饭不多,故此才有此举。”
“我师父也只是……疑心重,且又太担心我而已,席间多有冒犯,还望谢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其实她是很喜欢你的。”
说着又要行礼:“谢姑娘,我代我师父向你赔礼道歉——”
“哎哎,不用,你别这样。”
谢挚忙按住她,“我没那么小气好不好?你以后,也不要老是跟我这样客气,动不动就道歉什么的……”
她轻叹一口气,睫毛微垂,“而且,我的确也身份不明,浑身上下满是疑云,又是你带回宗门的第一个人,段前辈怀疑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白芍想说什么,又被谢挚转过来笑着止住:“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我吗?”
“比方说,”她向前靠近了一点,笑得温柔,将指尖点在白芍左胸口,往下压了压,“我是坏人派来来杀你的。嗯?”
白芍凝视着谢挚的眼睛,不闪不避,反而轻轻握住谢挚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人体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
谢挚甚至能感受到女人的脉搏在自己指下跳动,这给她一种错觉,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轻而易举便能操控眼前人所有的喜怒哀乐。
甚至是生命,只要她想。
“谢姑娘若想要我的性命,也可以的。”
白芍柔声道:“你想要的话,都可以拿去。”
“……哼。”
谢挚如触电般抽回手。
她忍着怦怦的心跳:“你太笨了,笨蛋的性命,我才不稀得要。你还是……好好活着才好。”
“那么,白芍这条性命,便暂替谢姑娘存在这里,什么时候谢姑娘想要了,再行来取,这样可好?”
白芍说得认真,全天底下也只有她,能将这样的话说得毫不轻浮,反而像个随时都可兑现的承诺抑或当票。
看在这人一片诚心的份上,谢挚勉强答应:“……好。”
她盯着脚尖瞧,耳朵渐渐发烫,声音细若蚊呐:“歇息吗?很晚了……”
白芍没来之前,谢挚已经将这竹床好好研究过一番,虽然这床很窄,但两个人紧挨着睡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睡下……
谢挚有点紧张:
长这么大,她还没有和……心动的女孩子在一张床上睡过呢。
虽然以白芍的性子,大概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但仅仅是这样,似乎也很好,已足够让谢挚感到一种许久未体验过的悸动难安。
白芍不懂该如何主动,那便她来主动,也无不可。
“是该歇息了……”
此话一出,白芍也红了脸。
她立在床边踌躇半晌,便要离开:“谢姑娘,你在床上睡,我在地上睡……”
谢挚没想到白芍要走,急得一把拉住她:“干什么去地上睡?很冷的……”
其实白芍身为斩己境修士,已算大能者,岂会觉得寒冷?也只不过是谢挚为挽留她,胡乱寻了个借口而已。
“就在……就在上面一起……不行吗?”
谢挚愈说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如今实在是不知羞耻,居然主动邀人共眠。
察觉到白芍尤在犹豫,谢挚眼一闭心一横,使出最后的招数。
“挨着睡会暖和一点……”
她声音愈小,低至几乎听不见:“白芍,我好冷……”
实则谢挚羞得浑身都在发烫,白芍一碰她,立即便能发现她的谎言。
忐忑地等了片刻,渴盼的温暖终于接近了她。
白芍上床来,跪在谢挚身边,却并没有马上躺下。
“白芍?”谢挚疑惑地叫她。
紧接着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在宽衣解带。
“你干什么……!”
谢挚被吓了一大跳,又极羞窘,顿时便想推开白芍。
白芍原来是假正经吗?怎么一上来就……就……
太快了!
她还没、没准备好……
扪心自问,她是喜欢白芍的,对白芍很有好感,有心和她进一步发展接触,也不介意日后和她……但不是现在!
芍药的浅淡清香忽而压覆过来,柔软的布料被递在半空,白芍困惑又无措:“谢姑娘?”
借着朦胧的月光,谢挚这才看清楚,白芍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脱光,而是只解下了一层外裙,里面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好好穿着。
见谢挚反应如此之大,白芍也颇觉意外,外裙举在手里,一时不知道该递给谢挚还是收回去。
“我只是……我只是……听谢姑娘觉得冷,便想着将衣服脱下来给你盖上,这样或许能稍微暖和一些,绝无半点轻薄之意……”
白芍终于意识到不妥,结结巴巴地解释。
笨死了!
谢挚终于明白过来,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想起来自己刚刚还以为白芍要与她……不禁又觉羞恼又觉好笑。
原来白芍是想给她盖衣服,她就说,白芍不会如此大胆莽撞。
都怪白芍,还让她误会了……
她凶巴巴地抢过白芍的衣服:“我要的!你给我了,我怎么不要?”
“你也不许走,就在床上和我一起睡。”谢挚一锤定音。
“我们都不脱衣服,也没关系的。”
“睡不睡由你,我困了,先休息了。”
谢挚一口气说完便将白芍的衣服往身上一盖,躺在竹床里侧,闭上眼睛,侧耳听白芍到底来不来。
白芍应当是犹豫了片刻,竹床才轻微地“咯吱”一响,慢慢地躺了下来。
她躺得很靠边,手脚也不敢乱放,僵硬地贴紧身体,几乎随时就要掉下床去,刻意跟谢挚拉开距离。
这床这样窄,硬生生被白芍在谢挚身边拉开了一拃有余。
“……”
谢挚都快被白芍气笑了,挪到白芍身边,小声问:“你很讨厌我?”
白芍是真君子,可她却是坏人。
她怀着……不轨之心。
“怎么会?”白芍连忙否认,“我怎会讨厌你。”分明连喜欢也来不及。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喽?”
“……是,我的确……喜欢谢姑娘。”
谢挚更贴近了一些白芍,用气声说:“可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你喜欢我。”
“你看,你离我有……这么远。”
她从后面轻轻环住白芍的腰,将头枕在白芍纤薄的肩胛上,发出满足的喟叹。
“笨,你知不知道,衣服没有人暖和……”
白芍呼吸发紧,一动也不敢动,直觉热气往上蒸,连雪白的颈子都变粉了。
是她的错觉吗?谢姑娘好像在……故意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她甚至能感觉到谢挚温热的吐息声打在自己颊侧,以及柔软的唇瓣若有若无地蹭过自己耳廓。
白芍试图运转心法,让自己纷乱麻痒的心平静下来,但静心的心法却头一次失去了效用。
她听到自己声音干涩:“不……我只是……怕冒犯了谢姑娘……”
“叫我小挚。”
谢挚止住她,嗓音轻轻的。
是她太久没有动过心,以至于头脑有些发晕吗?
这样的夜,这样的月光,似乎最适合说这样软绵绵的话,“我的朋友亲长都这么叫我。”
白芍整天“谢姑娘”“谢姑娘”的,虽然听起来正经得可爱,但谢挚觉得却不够亲近。
她也想听白芍叫她小挚。
“小挚……”白芍依言轻声唤她。
“……嗯。”
谢挚不知为什么耳朵愈烫,只是叫一声名字而已,倒好像比肌肤之亲更让她觉得羞耻,“……再叫一遍。”她恳求。
“小挚,小挚。”
这次白芍轻轻念了两遍,柔软含情,宁静轻快,一声比一声更加缱绻。
“这样真好……谢姑娘,我以后可以常常这样叫你吗?”
“可以。”
谢挚依恋地蹭了蹭白芍的肩,十分满足,“白芍,你的声音真好听。”
“你不要动,也不要转过来,就这样让我抱着,好不好?”
这样依赖着白芍,让谢挚觉得很安全。
白芍应“好”。
“你明天可以教我游泳吗?我不会水……”
白芍仍旧想也不想地答应,此刻即便是谢挚像她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一定会想尽办法为谢挚摘下的。
应完之后,身后许久却没有动静。
“谢姑娘?”白芍翻过一点身,下意识叫。
想起谢挚要自己唤她小挚,又改口道:“小挚?”
好一会儿,谢挚才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睡觉,我好困,不许吵……”
原来谢姑娘方才已经睡过去了……
白芍心中陡然柔软下去,像漾开了一片芦花荡。
她放轻动作,和声哄道:“快睡吧。”
想了想,又怀着甜蜜与羞涩补道:“小挚……”
谢姑娘说,小挚,是只有她的朋友亲长才这样唤的。
现在谢姑娘也允许她这样唤她,是不是说明,谢姑娘也是有一点在意她、拿她当自己亲近之人的呢?
月光从窗外明澈地洒进来,白芍却睡不着觉。
她心潮起伏,很想翻过身,将谢挚好好地抱在怀里,感受她乌顺的头发滑过指间,或者摸一摸她柔软的脸颊——这已经是白芍能想到的最亲密的举动了;
但想起谢挚让她不要翻身,白芍又强压住心中的渴盼。
她最终也只是极其小心克制地,轻轻、轻轻,摸了摸谢挚环在她腰间的手。
“明天见,小挚。”
第249章 无理
一夜沉沉好眠,谢挚少见地睡得极好,梦中也似有盈盈晃动的如水月光,醒来之后几乎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率先闻到的是芍药的清香。
身前柔软,谢挚下意识蹭了蹭,人未彻底清醒,还以为自己身处梦里,便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小挚?”
白芍低下头,摸摸谢挚的头发,眼里含笑。
晨光影影绰绰地笼在女人身后,将她的脸也衬得朦胧仿似梦境:“你醒了?”
“嗯……”
谢挚半睁开眼,又困得闭上,从喉咙里模模糊糊地答应了一声,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其实她什么也没听进去,只瞧到了白芍淡粉色的唇瓣。
白芍长得可真好看,声音……也很好听……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被她叫起来,就好了。
几息过后,谢挚猛地从竹床上弹了起来。
她现在完全清醒了。
她她她怎么会在白芍怀里醒来啊!
明明……明明……昨晚睡的时候,她还只是抱着白芍的腰而已,怎么一睁眼就躺在白芍怀里了!
谢挚大为羞窘,生怕昨晚发生了什么,想破了脑袋却全无记忆,只有她抱着白芍,要她叫自己小挚的零碎印象。
然后她就睡过去了。
啊,她还夸白芍声音好听……
白芍也跟着谢挚坐起来,想摸她的脸颊,又收回去。
她担忧道:“怎么了,谢姑娘?你不舒服吗?”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指尖抚上谢挚脸庞,“你脸好红……”
白芍手指冰凉,惹得谢挚心底更慌,她胡乱答:“不,我挺舒服的……”
答完之后才觉得这对话怪怪的,谢挚品味了一番其中深意,不由得脸更红。
好在白芍单纯,她应该不会想这么多吧……
芍药的清香仍然包围着谢挚,她定睛一看,发觉自己身上还披着白芍的外衣,长发也不知何时被人解开,正披散在肩上,衣领也开了些许,露出一截锁骨。
衣服是怎么开的!
谢挚大惊,忙捂住衣领,侧过身不让白芍看:“你!转过去!不许看……”
披头散发的,又刚睡起来,谢挚怕自己现在不大好看。
在心动的人面前,她总还是愿意自己漂亮一点的。
而且,她脖子上还有一枚罪字金印呢。
谢挚为叫自己铭记过去,并未除去这枚金印,而是就这样留在身上,倘若被他人突然窥见,定会起疑。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白芍自己的真实身份。
白芍不知所以,但已经顺从地闭上眼睛,动作颇熟练。
“白芍,我问你,”三两下拢好衣服,谢挚一边挽发一边审问白芍,“我昨天晚上睡的时候头发衣服还好好的,早上怎么都散了?”
“还有,我昨晚明明记得我……”
谢挚咬咬唇,红着脸顿了好一会,才将剩下的话艰难地说出口:“抱着你的腰睡的……怎么睡一觉起来,却在你怀里了?”
她睡着了,总不能是她主动的吧?
白芍脸颊微红,轻轻道:
“确如谢姑娘所说……但……谢姑娘睡着一会之后,便似乎做了噩梦,不大安宁,我怕你被魇住,又叫你不醒,只得为你解开头发与衣领,想哄你睡得更好一些。”
“我猜想,或许是因为竹床狭窄,叫人不能安睡,便想起身离去,但谢姑娘却抓住我,喃喃叫我别走,又要我抱你……”
说到这里,白芍掩饰般地垂下脸,发丝旁的耳垂也红透了。
那时候的谢姑娘格外缠人,声调语气也与白日不同,每一声都像是在对她撒娇,她却不觉不耐烦,只觉谢姑娘实在可爱,叫她心动。
现在想起来,白芍仍然觉得遍体发热,心中有一股陌生却热烈的冲动,如火苗一般在跳跃,又如新鲜的嫩芽,在一下一下地拱动她的心田,马上要破土而出。
缓了一下,白芍才接着道:“因此,我才将谢姑娘拥到了怀中。”
她下定决心了似的,认错道:“对不起,谢姑娘,我不该这样。”
“虽然是谢姑娘请我抱你,但毕竟梦语不能当真,我之所以抱住你,实则还是因为……我自己想抱你。”
“别说了……”
谢挚捂住脸,听不下去了。
再让白芍说下去,她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蒸熟了。
世上怎么有人能这么认真地说情话啊……
遇见白芍,她好难不心动。
“别管什么抱不抱了,你先穿衣服。”
谢挚紧急转移话题,将白芍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还给她,还不忘提醒:“别忘了,你今天还要教我学游泳呢。”
“白芍自不敢忘。”
白芍接过外衣,开始挽发穿衣,谢挚便趁机悄悄地盯着她看。
果然,长得漂亮的人,连穿衣服也赏心悦目……
想起来白芍外衣上的香气,谢挚又随口问:“白芍,你惯常都用什么香呀?我闻你身上总有一股芍药香气,好像连衣服上也是。”
白芍正在系腰间的丝绦,东夷服饰与中州看起来近似,但细究起来又有不同,服制不如中州森严,布料也更轻薄,配色多鲜亮清新。
白芍惯穿的这件外衣便是藕色,极衬她的瓷肤浅眸。
“我并未用过香囊,寿山派没有钱。”白芍如实回答。
“嗯?是吗?”
这却在谢挚意料之外,“可我闻你身上总是好香……”
她描述道:“是一种……嗯……芍药香,很好闻,也很衬你。”
白芍道:“我闻谢姑娘身上也很香,淡淡的,像是草木之气,细细品来,又很像水上盛放的莲花。”
“是么?”
谢挚闻言欢喜,心中不自觉泛开一股甜意,故作平静道:“那……你是芍药,我是莲花,你我二人的戒指也是如此,听起来,倒挺相配的。”
白芍柔柔地注视着她,颔首道:“确实如此。”
她喜欢听谢挚说自己与她相配。
出了石洞,鹈鹕师叔已经早早地下山去捉鱼了,寿山派如今全靠它一只鸟挣钱,不得不每天兢兢业业地辛勤劳动。
段追鹤还在睡觉,而双涟早已饭毕,正在白龟老祖的指点下于浅湖前打坐,这是寿山上灵气最为浓郁、最适宜汲取血精的地方。
双涟年纪虽小,不过十四五岁,但也已是道宫境,算是很了不起的天才了——只不过比起白芍,自然还相差甚远。
谢挚与白芍简单吃完双涟为她们留的饭食,也出来一起观看双涟修行,时不时出声点拨双涟一两句。
她二人俱是天赋极佳,自少年时便有盛名,对修行之道自有心得,眼光也犀利独到,一眼即可指出双涟的不足与错处。
二十余岁已列斩己,大约整个五州也只有她们而已。
谢挚是胜在敏锐,而白芍胜在修为之基极其扎实稳固,往往她们二人能够殊途同归,异口同声地说出答案,默契无比,继而会心一笑,各自羞涩,暗感甜蜜。
被两位天分极高的大能者一同耐心教导,双涟自然受益匪浅,只是短短几刻,进步却比她自己苦修数月还大。
但同时,双涟也苦不堪言。
不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两个人能不能不要当着她的面在这谈情说爱啊!
尤其是她本人还在苦哈哈地修炼,很惨的好不好!
“白芍,你真厉害!”
谢挚真心实意地夸赞白芍,虽然同是斩己境,但她觉得白芍要远胜自己。
至少,白芍的修为是她自己实打实地历练修行来的,而她不一样,她更多是靠侥幸与机缘,才能进阶如此之速。
“像你这样,二十七岁便已至斩己境的修士,大约当今之世也只有你一人了吧。”
谢挚向来都是这样,一旦喜欢上谁,便觉她哪里都好。
白芍却认真摇首道:“不是的。”
“我虽然也算天资不错,但比之中州天衍宗的云清池云宗主,却相差远矣。”
提起云清池,白芍也不禁目露憧憬尊敬之色。
“听说,云宗主十年斩己,二十年证仙人,五十年修得仙王,这项记录至今无人能够打破。”
“她天赋绝伦,且又品行高洁,一心为公,是五州所有人族的光荣,当为我辈楷模;剑道更是出神入化,臻于化境。”
“我便常常在想,若是东夷与中州之间没有摇光大帝设下的屏障,而能自由交通,我必要赴往歧都,向云宗主请教剑道奥义。”
……云宗主?
谢挚没想到,她如今来了东夷,在白芍的口中,还能听见这个自己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名号。
她原本以为,她此生都不会再和宗主有半点牵连了。
难不成,她真就一辈子都逃不开宗主吗?
白芍没有察觉到谢挚的神色变化,还在说话:
“不过,我听闻云宗主修的是无情道,因此格外出尘淡漠,不喜与人接触,也从不收徒,想必她也不会……”
“别说她了,我不想听。”
白芍听到谢挚语气不对,当即一愣。
她忙转脸去看谢挚,只见谢挚神情极淡,近乎面无表情,只有双手在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白芍不知所措:“怎么了,谢姑娘?你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
谢挚并不想摆脸色给白芍看,但白芍以如此敬慕的语气谈起云宗主,她也很不好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我只是……很不喜欢她而已。”
连白芍,一个与中州远有万里的外州人都听说过云清池的好名声,实则只有她知道,宗主并不像她看起来那般完美。
宗主的好,都是她伪装出来的,她之所以修为进阶如此之快,大抵也并不是因为天赋多么高,而是因为……她是金龙姐姐的第二法身,继承了真龙原身的几成天赋,仅此而已。
谢挚至今不知道,宗主潜伏在人族中的目的是什么。
但只要对狐君之言与种种迹象稍加联系,也能知道,宗主绝没有存什么好心。
她极有可能是……金龙姐姐派来的奸细。
不仅潜伏在人族中已有千年,又身居天衍宗宗主如此高位。
一旦龙族大军攻来,宗主便是那把将中州从内部撕裂的、最锋利的刀刃。
谁都绝想不到,云清池会叛国,乃至背叛整个人族。
谢挚的心沉重下去:
在离开中州之前,她曾冒险潜入过歧都一次,抄写了自己少年时所写的诗文,绑在白鹅上送入红山书院。
为免被他人发现,别的字她都没有写。
谢挚也有心警告夫子,让他小心云宗主,但自从她叛离歧都之后,人皇格外加强了对红山书院的监视,歧都也较之前戒严几倍不止,金吾卫日夜巡逻不休;
谢挚费尽心思,试过好几种方法,也不能找到告知孟颜深的通路,最终她也只能无奈离去。
谢挚暗自下定决心:
等她在东夷做完自己该做之事后,她得寻机返回歧都一趟,必要告诉众人,云清池危险,让大家早做防备才行。
谢挚正色对白芍道:“以后,你不要再跟我提云清池了。”略一低眸,“她……并比不上你。”
“记住了。”
白芍郑重点头,并不问谢挚原因。
“谢姑娘放心,我以后绝不再对你提她半句。”
经此一遭,谢挚的情绪低落了不少,笑容敛去,难免为五州的未来忧心忡忡。
思及往事,又心中苦涩,提不起兴趣再与白芍应和,不复方才愉快。
白芍也能察觉到谢挚的心情变化,便努力试着逗笑谢挚,让她开心。
谢挚听到白芍笨拙的字句,心中的阴云消散了些许,又不由得愈发讨厌自己。
白芍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开心,却还要*主动哄她,承担她的情绪……
真不应该。
她不该这样对白芍的。
“白芍,不要哄我……”
谢挚轻声道:“我这是无理取闹,你知道吗?以后,不要再对我如此包容……”
“不对,谢姑娘。”白芍认真摇头:“在我这里,你就是理。”
谢挚被白芍一句话讲得眼睛都酸了。
真奇怪,白芍并不是什么精于言辞之人,但每次说出来的话,总是极简单,极直接,又极动人,能戳中听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半晌,谢挚才道:“我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人,并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
她自觉如今思虑得太多,又束手束脚,四处牵绊,不能放下一切跟白芍在一起,配不上白芍对她毫无保留的一片纯粹真心。
“谢姑娘不要这样说,你很好。”
白芍说完才发觉自己有些急,声音又小下去,但却无比真诚:“在我心里,你……再好不过了。”
她拉住谢挚的手,柔声道:“普天之下,若谢姑娘还不值得,那我就不知道,还有谁值得了。”
“所以,以后再不要如此说自己。”
“……嗯。”
谢挚低下头,悄悄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她嗔怪道:“还谢姑娘……怎么又叫回去了?以后,就叫我小挚,知道了吗?”
说着又去推白芍,催道:“快点,我们去寿山上走走,你今天还要教我游泳呢!”
第250章 心愿
白芍对谢挚的事素来极为上心,将谢挚的每一句话都认认真真地记在心里,听得谢挚要自己教她游泳,接下来数日,便带谢挚在寿山上四处寻觅水源,却一时不能觅得合心意的佳地。
其实寿山多水,处处皆是池涧湖溪,轻易一寻即可找见;
只不过白芍太过在意谢挚,又生性认真,一旦事关谢挚,更丝毫不肯马虎,觉得湖水太深,溪涧太浅,池又稍显清寒,如此诸多考虑下来,只是连连否决。
谢挚不是娇气之人,倒不在意这些,但白芍如此费心费力,正是为了她,谢挚也不能不暗感欢喜甜蜜,便由着她去,并不阻拦。
更何况,谢挚之前说是要白芍教自己游泳,实则并不心急,更多是为了能和白芍单独相处而已。
谢挚本以为,自宗主之后,自己的心已死寂,未曾想,却遇到了白芍。
白芍前后救了谢挚数次,且又至纯至性,温柔尊重,待她一片赤忱真心,谢挚本就对白芍颇有好感,否则又怎肯随白芍千里迢迢地回寿山?
在与白芍的日夜相处之中,谢挚已渐渐确定了对白芍的心意——她是喜欢白芍的,想和白芍在一起。
喜欢白芍,不像她当年被宗主引诱时一般,欢喜之余也总是不安,整日胡思乱想,时忧时喜,猜测宗主的微笑与暧昧言语之下,到底掩藏着什么真心或假意,而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并且是安全而又确定的。
她不用担心白芍不喜欢她抑或骗她,白芍的心就在她这里,完全属于她一个人,谁也抢不去。
谢挚忍不住叹息:
和心爱之人真真切切地两情相悦,原是这般感觉。
谢挚如今正是悄然恋慕白芍之时,每一日过去,都觉喜欢白芍之心更增加几分,见她正直,便心生喜欢;见她笨拙,也觉青涩可爱。
白芍带她四处寻湖觅溪,数日不得,谢挚也不觉厌烦,只当是在情侣之间游玩山水,一路上理直气壮地牵着白芍的手,紧贴着她不放,时不时故意勾勾白芍,撩拨一番,将毫无经验的女人引得满脸通红,只能低下眼,无措地低声说“谢姑娘莫要拿我玩笑……”,也诸多趣味。
眨眼又几日过去,白芍去寻鹈鹕师叔议事,谢挚一面在石洞中等她回来,一面感应身体,终于欣喜地发现,黑水的影响已经消退,自己的修为重归于全盛时期。
喜悦过后,乃是淡淡的失落。
——修为回来了,也就说明,她不日就要离开寿山,去前往真凰的海外仙岛,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这些时日,谢挚在寿山待得很好,寿山于她,像一个忙乱之后得以歇脚的港湾,更像一个小家一般。
寿山派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又温馨,是谢挚最喜欢、最渴望得到的生活:
白芍自不必说,谢挚既喜欢白芍,便已下意识将自己当做白芍的未婚妻子看待;
至于其他人,白龟老祖和蔼可亲,鹈鹕师叔和双涟都既可爱又能干,段追鹤虽然好赌又贪睡,可也是很好的人。
谢挚刚来寿山时,段追鹤曾怀疑过她,却从未真正为难过她;
之后她暗中观察谢挚举止,仍觉疑点重重,但她也能看出谢挚并无坏心,品性俱佳,且又知书识礼,和白芍很是相配。
她那傻徒弟又倔,一心一意地喜欢维护谢挚,不许她说谢挚半点不好,段追鹤无奈,管不下,也懒得管,便只当白芍运气好,装作自己看不见愈来愈亲密的两人。
段追鹤还开始悄悄戒酒攒钱,她是最知道白芍的性子不过的,只要谢挚一句话,白芍便愿直接与谢挚成亲。
到时候,她作为白芍的师父,要是拿不出钱来给她们贺喜,岂不十分丢脸?
谢挚聪敏,自然也能感受到段追鹤向自己隐约转达的示好之意。
修为恢复的初始喜悦渐渐散去,谢挚叹一口气,垂下眼,在椅子上坐好。
一切都在变好,她刚熟悉寿山派的生活,却又要离开了。
她一直都在不断地前进,而前进就意味着不断地割舍、不断地离开,谢挚明白,这大概就是自己的命运,她也接受这种命运,并不觉得愤懑不甘,因此这种强烈的不舍,对谢挚而言,便更显得少见。
是喜欢白芍让她变得软弱了吗?亦或是寿山太好,令人难以割舍?等做完所有该做之事,她还能回来看看吗?
正在怅惘之时,白芍自石洞外奔了进来。
“谢姑娘!”
叫出口,白芍才发觉自己叫错,停住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错了,我该叫你小挚的。”
这称呼她老也改不掉,平日唤谢挚“小挚”,一说起别的,她便又容易一本正经地叫成“谢姑娘”。
女人蹲下来握住谢挚双手,欢欣道:“我已觅得了佳地,正适合初学者游泳,你愿与我去看看么?”
谢挚被白芍带动了情绪,也不禁消去诸多杂思,笑了起来:“嗯!”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至少此刻,白芍总是在她身边的。
此时已近傍晚,天光渐沉,暮色在西方天际晕抹散开,白芍牵着谢挚穿行在寿山上的疏林之中,耳畔鸟鸣声声,周身尽是清新林木之气,走了几刻,便到了白芍寻了好些时日的宝地。
此处乃是一个林间小湖,并不深,极清澈,湖底铺着细润卵石,似点缀在丛林间的一汪纯透水晶,令人望之心生喜欢。
有小股溪流注入其中,湖边平整,并无杂草枯枝,显然白芍曾将这里特意修整过一番。
谢挚环视了一圈,看出白芍的用心,忍不住笑:“白芍,便是这里么?”
她一句话,让白芍花了这么多心思,真是难为了她。
“正是这里。”白芍点点头,期待地问:“小挚,你可喜欢么?”
“我……”
谢挚望着白芍,停顿一息,放轻声音:“很喜欢。再喜欢不过了。”
“白芍,这附近,有人吗?”她轻轻地问。
“没有。”
白芍答得老实:“谢姑娘要学游泳,我已预先在此设下了阵法,此时除你我之外,附近绝无第三个生灵。”
谢挚露出轻松的神情,“那就好。”
白芍不明白谢挚为什么忽有此问,正要问询,便看到对面的谢挚将指尖放到了腰间。
轻轻一拽,丝绦顿时落地。
第二个落在地上的,是束发的木钗,乌黑柔顺的长发便如流云一般倾泻。
谢挚仍旧盯着白芍的眼睛,在女人的注视里神色自若地慢慢解开衣襟,褪下外衣。
“小挚……”
白芍呆住,一瞬便红起脸,匆忙别开脸庞。
下水是该解衣……
白芍为谢挚的举动找到了借口,背过身去,慌得结巴:“你、你更衣吧,我先回避片刻……”
“不许走。”
谢挚唤住她,声音里带着隐约的撒娇。
“你不是还要教我游泳吗?”
“是这样不错,但是——”
身后传来落水声,白芍忙转身,便见谢挚已经跳入了湖中。
湖水很浅,正淹到她胸际。
白芍见状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谢挚并没有脱光,只是脱得剩下了一层薄薄中衣,又随手解开了长发而已。
倘若谢姑娘真的……解尽衣衫,她就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想尽可能地待谢姑娘更温柔、更尊重一些。
夜色初降,有极浅淡的月光自林间投下,洒在女人略仰起的脸庞上,也倾洒在微微晃动的湖面之上,隐约可见湖水之下衣物浮动,与影影绰绰的细腻肌肤。
林间月夜,清湖泛波。
以及那立在水波光影之间,美得不像凡间生灵的……心上人。
借着朦胧月光,白芍终于看清,在谢挚雪白纤细的脖颈上,分明烙着一枚金印。
让人既想抚摸,更想紧握。
那上面刻着什么字?
“白芍,你不教我吗?”
立在湖中,谢挚问。
她声音很轻,却惊得岸上的白芍一颤。
“小挚……”
白芍如梦方醒,喃喃叫了一声谢挚名字,在原地静默半晌,也跟着缓缓走入湖中。
她并没有脱衣解发,而是就这样自然地走了下来。
随着白芍每走出一步,湖水都更深一分,水面先是淹到她小腿,再淹到她腰际。
衣物紧贴在白芍身上,勾勒出女人柔美的曲线。
水淹到了白芍胸前。
她走到了湖心处,谢挚的身边。
“小挚……”
白芍伸出手,似是想触摸谢挚脖颈上的金印,在半空又停住。
谢挚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脖颈的金印上。
“是个罪字……”
白芍轻轻地摸了摸,目露珍重疼惜之色。
“你受苦了……”
“刻的时候,可疼么?”
“不疼。”谢挚摇头。
“谢姑娘又在骗我了,刻印怎会不疼?”
“你摸摸我,我就不疼了。”
白芍一顿,目光颤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也只是抿唇不语,伸手一遍遍反复抚过谢挚脸颊颈侧。
“像这样,会好点么?”她低声问。
谢姑娘骗她也无妨,她本来就笨,被骗一骗,也是理所应当。
只要谢姑娘喜欢,哪怕是在骗她,她也愿意听的。
在白芍的手掌下,谢挚的脸渐渐烫起来。
她避开白芍的抚摸,缩到水里去:“好多了……”
“游泳……是只要闭住气就可以么?”
当初谢挚被中州军士追杀万里,便曾封住呼吸,顺着胜昔河潜逃了很远。
白芍摇首解释:
“闭气很重要,但并不是全部。而且,倘若没有修为,常人在水下也闭不了很久气的,还是学会换气为妙。”
谢挚讨价还价:“可是失去修为的机率小之又小,我至今也只遇到过赤森林那么一次而已,学不会,也无关紧要的吧?”
她是真的很愁下水,更愁学游泳,谁料白芍如此认真,如今倒弄得她骑虎难下,不学也不行了。
“谢姑娘。”
见白芍正色,谢挚立即服软,“好吧好吧,我学就是了,你不要这么严肃……”
白芍性子虽然好,绝不会跟她发脾气,可也一板一眼的,她不想惹白芍生气。
白芍教起人来一直都很认真,她耐心地一条一条告诫谢挚道:
“周身放松,不要紧张,可以先试着在水中漂浮,之后再控制呼吸,在水中闭气——但要注意,不可动用修为。”
“最重要的是,不要害怕水。”
“小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她宽慰道:“很安全,不用怕。”
谢挚在白芍的鼓励之下,开始一点点地学习,刚开始便喝了好几口水,反复尝试了几次之后,才渐入佳境,动作不再僵硬。
在此期间里,白芍一直伸着双臂,虚虚环着谢挚身侧,保护着她,预备随时将呛水的谢挚拉起。
谢挚憋了一口气,沉下去几刻,又浮上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学会了一些,心中高兴,小心翼翼地又游了几下,虽然仍显笨拙,但比起来之前,已算不错。
白芍也顺势松开谢挚,在旁含笑看着她游。
游出几丈之外,谢挚停下来回望白芍,眼睛亮晶晶地问:“白芍,是这样么?我游得好不好?”
“正是如此,游得再好不过了。”
见谢挚笑,白芍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谢挚笑起来,游过去揽住谢挚,想解下衣服包住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处水中,也衣衫尽湿了。
两人便一起笑,谢挚推白芍肩膀,笑得埋在她怀里抬不起头:“哎呀,你傻死了……”
“我们上岸去吧。”
谢挚用符文烘干了衣物头发,也没有挽发,就那样随意披在肩上,和白芍并肩坐到岸边的青石上,赤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踩水,时而故意掬水往白芍身上洒。
白芍不躲避,也不制止,只是温柔纵容地笑,抬手抚摸谢挚的头发。
她喜欢谢挚这样放松自在的样子,眉眼里满是开心活泼,更喜欢谢挚这开心是因自己而起。
玩累了,谢挚便懒洋洋地靠在白芍肩上,仰头看夜空中的星星。
天已很深,夜空上群星闪烁,繁密如泼。
“你不问我,我脖子上的金印是从何而来么?”
白芍闻声,低首去看谢挚神色,却被她乌软发丝掩住面容,看不清楚。
“不问。”
“为什么?”
“谢姑娘既没有说,想必便是不想告诉我,我自然也不必再问。”
“你不好奇吗?”
白芍轻轻点头:“好奇的。”
“谢姑娘的一切,我都很好奇。”
她慢慢地说:
“我想知道你的家乡,自幼在何处生长,有怎样风土人情,想知道你的朋友亲长,知道你的喜恶爱憎,知道你的快乐悲伤,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受过什么磨难,越过什么阻碍……一切的一切,我都想要知道。”
谢挚抬起头来,懵道:“……可这些,你从来没问过我……”她还以为,白芍并不好奇她的过往呢。
“我只是怕你为难。而且,只要相处得久,这些事情,我慢慢总也会知道的。”
白芍极温柔地看着她,“遇到喜欢之人,怎么可能不想多了解她一些呢?”
不过,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谢挚还在她身边,她便已经很开心了。
想了想,白芍又认真道:“若你想我问你,那我日后一定多问。”
谢挚重新靠回白芍的肩上,心满意足地翘起唇角:“那倒也不用。”
白芍不说情话则已,一说起来,还是蛮会的嘛。
两人在湖畔静静依偎了一会,山间清风徐徐,夜色渐渐更浓,繁星也因而显得更多、更亮。
“小挚,我有一个大愿,你知道么?”
头顶浩瀚星空,白芍抚着谢挚的头发,忽然开口。
“什么愿?”谢挚好奇。
“我盼这世上所有良善的生灵都不再受苦,不再被欺压,不论是人还是兽,神圣种族还是上古宝血种,我们通通平等,幸福地度日,合理地做人。就是这样的一个愿,你明白我么,小挚?”
“从前,我将这个愿讲给师父听,师父听了,只是笑我傻,自那以后,我就将它藏得很小心,再未告诉过其他人。”
抿了抿唇,似有犹豫,白芍鼓起勇气,还是轻声道:“……可现在,我想告诉你。”
想将心愿告诉自己喜欢的姑娘,也盼望得到她的认同与理解。
“……”
见谢挚沉默,没有得到回应,白芍有些失落,“你一定是觉得我在说昏话了……”
“不是昏话。”
谢挚抓住她的手,恳挚道:“我信你的,白芍。”
“这愿望很好,很了不起,谁嘲笑你,是他自己糊涂,你不要听,也不要管,只管放心大胆地做自己想做之事,走自己想走的路,这样便好。”
谢挚是真心的。
白芍很好,她的心愿也很好,谢挚喜欢这些有坚定理想的人。
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对未来最大的幻想,是嫁给一个温柔漂亮、待她好的姐姐,遇到种种危机,也只是勉强应对、见招拆招而已:
族人受难,她便跑到万兽山脉去救;人皇追杀她,她便逃离中州;见到巨人受苦受难,她便帮助他们,带领北海生灵起义;现如今龙族大军入侵在即,她便又开始为五州的未来奔走。
她好像一直都是在被世事推着走,自己主动的选择,反而其实很少。
但白芍……和她不一样。
白芍是心中有大爱、有愿景、并愿意为之努力的人。
她喜欢这样的人,也很难不被这样的人所吸引。
谢挚不禁想:
他日倘若遭得大难,像白芍、摇光大帝这样的人,或许才是五州的未来,才能引领一个时代,而她能在旁辅助她们,为白芍等人稍添助力,也就极感心满意足了。
“白芍,”谢挚柔声道:“我也有一个心愿,你要不要听?”
“谢姑娘请讲。”
谢挚望着白芍,温柔平缓地道:
“我希望,你的愿望都实现。”
白芍的心愿,也正是她的心愿。
她和白芍的心,是一样的。
白芍动容:“谢姑娘……”
谢挚见白芍极受触动,想要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哎”了一声,轻轻推开白芍,暂时不要她抱。
“我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你是不是也应该……”她耳朵悄悄红起来,“回报我一些什么?”
“这是自然,正应如此的。”
听谢挚这样一说,白芍也觉此事极为理所应当,认可道:“谢姑娘想要什么,尽管说来。”
“很简单,就是……”
谢挚点点自己唇瓣,脸颊愈红,小声道:
“……亲我。”
她觉得自己真是不知羞耻,可若是她不主动,白芍这个呆子,如此克己复礼一本正经,她不说,恐怕永远也不会亲她的。
为了日后,她还是……勉强牺牲一点吧。
谢挚在心里说服自己,反正,今天本来她也就打算要勾引白芍的……要是这样还不成功,那可太丢人了……
白芍也呆住了。
她疑心自己听错,或者便是谢挚一时口误说错了,可看着谢挚躲闪的眼神,她心中又隐隐约约地肯定了,这句话确是谢挚所说。
小挚要她……亲她……
热气顺着胸口一路蒸上去,白芍无措得差点站起来,想回去翻翻专门的书籍学习一番,但却来不及。
她羞窘得都不敢看谢挚了:“小挚……”
“怎么了,你不想亲我吗?”
谢挚也在强自镇定,其实心跳得厉害。
“想的!”
白芍忙否认:“我自然……很想亲你……”声音越来越低,又开始踌躇,“但是我……但是我……”
“但是什么?”
谢挚忍着羞道:“不必担忧,你现在也知道,只是亲一下,并不是什么肌肤之亲,更不会有孩子了吧……”
“这个我如今已明白了,但我……不太会……”
到底是想亲近谢挚的心占了上风,白芍红着脸求知,问道:“敢问谢姑娘,是只要嘴唇相贴,便是亲吻么?”
“……”
什么呀,闹了半天,这人连怎么亲都不会……
这个还要她教她,真是……笨死了……
谢挚攀上白芍脖颈,慢慢靠近女人,近到甚至能感觉到白芍的呼吸。
她按下怦怦急跳的心,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仰脸轻轻地亲了亲白芍的嘴唇,动作也颇笨拙生疏。
像她想象的一样柔软。
啄吻一下之后,谢挚又退回来一点。
白芍意犹未尽,扶着谢挚的腰,还不舍得松开:“这便是亲吻么?多谢谢姑娘教我。”
方才谢挚吻她时,白芍只觉是自己人生最美好的时刻,仿佛被蝴蝶轻吻心尖。
“是,但不止……”
调整了一下呼吸,谢挚又靠上前去。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白芍的唇瓣,因为之前没有经验,稍加思索,遵照心中所想,勉强忍住羞涩,又试探着含了含。
“笨,你也张张嘴呀……”
吻了几下,谢挚便靠在白芍怀里猫儿一般休息,抱怨着轻唤。
亲吻实在累人,好像比在水下憋气还让她心跳紧张。
回应她的是女人发烫的呼吸。
白芍低下头,含住谢挚的唇,啄吻几下,学着谢挚方才的样子去舔吻她。
白芍悟性极好,不论修什么法门都是一看即会,在亲吻上也不例外,稍练习了几刻便已掌握其中窍门,反倒吻得谢挚招架不住,不断后仰躲避,又被白芍掌着腰按回怀中,承受女人青涩而又热烈的吻。
“慢一点……”
谢挚咬白芍的舌尖,却又不舍得咬重,“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她还没学会在接吻中换气,白芍水性好,却对此无师自通,吻得她气喘吁吁。
听到谢挚的话,白芍这才稍放慢了一些动作,但目光仍然在谢挚脸上流连,不舍离开。
“谢姑娘,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原来亲吻与渡气有些相似的,并不难。”
白芍又困惑道:“但奇怪,亲吻却比渡气要舒服许多,我一亲你,好似着了魔似的,总也不想分开,只想永远同你这样……我能一直亲你么?”
“你在胡说什么啊……”
白芍说起这些话来一点都不知道脸红,讲得磊落坦荡,简直好像在和道友切磋剑术一般,倒是谢挚这个听的人先受不住,被惹得满面红晕。
白芍仍然在爱恋地注视着她,等待她的回答,谢挚本想一口拒绝,话说出口,却变成了:
“一直亲……那不行,但常常……偶尔亲一下,还是可以的。”她勉为其难地说。
“谢姑娘,你真好。”白芍极满足地笑,柔声道。
谢挚别别扭扭的:“叫我小挚啦……”
“小挚,”白芍依言唤:“我可以再亲亲你么?”
她说得十分正经,若非唇色红艳,脖颈泛粉,浅眸满是水气,旁人定要道一声寿山大师姐真是当得君子之名。
“今夜还早,我还可以再亲你一次吧?只一次。”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