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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明腹鲸

真凰翎?

现如今,真凰正居住在东夷之东的仙岛之上,并不允许人族进入,在一只活的真凰身上采下他们最珍爱的翎毛更是难上加难——除非先杀死他们。

而这,人族修士根本不可能办到。

但观过去未来现在佛,和这个什么公输家,却要真凰翎做敲门砖……

换而言之,这根本就是明示修士们,去赤森林水下的神尸上采集真凰翎。

这样看来,方才的那支修士队伍,正是为这真凰翎而来。

只是他们因利益而勾结,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甚至互相提防猜忌,通臂猿猴更是可以信手杀死那些逃跑之人而毫不在意……

谢挚一闪念间已经想了许多,蹙眉去看白芍神色。

谢挚素来喜爱真凰,敬仰这群高洁的神鸟,之前在神话屋中,又曾与徐凰有过一些交情,她便由此更加对真凰一族心*生亲近;

在这之外,她也厌恶在故去之人身上谋取私利,少年时在大荒的太古战场,她便曾制止过火鸦取走尸体身上的宝物。

但——

佛陀的传承,她不在乎;可若是白芍想要呢?

她会答应通臂猿猴,潜入水下,在死去的真凰尸体上采集翎羽吗?

白芍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这几年感觉,赤森林的人好像多了许多,原来他们都是进来找真凰翎的。”

“所以你答应么?”

通臂猿猴道:“我已经探查清楚了,佛首道下面沉的这只真凰很了不起,一生收集各种传说神话,不仅是一位大能者,学问也极精深。”

它伸出五根手指:

“真凰共有五根长尾羽,若是这只真凰的尸身保存得好,说不定如今还能留有完整的两三根,我们正好平分。”

白芍没有立即回答,转而面向谢挚,抬手布下一个隔音禁制,隔绝了通臂猿猴的探听。

“谢姑娘,你想要佛陀传承吗?”

“……”

谢挚见她神情认真,好像自己只要一声“想要”,她哪怕排除万难,也会当即将这佛陀传承为她取来送上一般,又觉好笑,又觉触动。

“我若是说我想要呢?”

她望着白芍的眼睛,轻声问。

“那我们便与这猿猴下水一趟,去取这真凰翎。”

想了想,白芍又郑重道:“我虽然并不厉害,但也会好好保护你的。那只猿猴不足为虑,它若敢伤你,我必取它性命。”

真是大傻子……

谢挚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方才的顾虑烟消云散,她微微偏头,唇角漾开一抹笑:“那我若是说我不想要呢?”

白芍想也不想地答:“那我们便拒绝了这通臂猿猴。我比它强,不必担心它强抢神眼抑或发怒攻击。”

她完全以谢挚的意愿为中心,谢挚想不想去,才是第一位的。

“佛陀传承,你不想要吗?”

谢挚装若无意地问,像只是随口一说,“东夷人不是都挺尊崇佛祖的么?”

“这是不错,但我并不信佛。”

白芍又道:“更何况,我已是寿山派的弟子了,也不必再学什么佛法。无须传承,我自己就能修行。”

谢挚盯着白芍看了半晌,女人的眼睛仍然澄澈如水,坦荡真诚,终于轻轻摇头。

“佛陀的传承,我也不想要。”

抚过怀中的碧绿小鼎,谢挚心中划过一抹怅然。

“……但是我想下水去看看,可以吗?”

“听那猿猴形容,水下这只死去的真凰,似与我有些渊源。”

喜好收集神话传说的真凰,恐怕便只有徐凰一只了吧。

原来,她也早已死在万年前的夺运之战里了。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在神话屋中解过她的谜题,但是却……

那场战争实在是太惨烈了,不知多少惊才绝艳的生灵永远地埋葬了自己的性命。

如有可能,谢挚希望能收回她的尸身,将她好好安葬,或者带回真凰的仙岛,让她得到真正的安宁,而不是沉在这漆黑寒冷的深水里,受旁人觊觎。

“那我们便去一观。”

白芍不假思索地应下,并不询问谢挚到底是什么渊源。

她解开隔音禁制,对对面已经等得开始不耐烦的通臂猿猴道:“我们应了!”

“但是你要知道,我们之间,能做主的不是我,而是谢姑娘,下次你再有什么问题,直接问谢姑娘便好,不必问我。”

强调完之后,白芍取出那半枚神眼握在手心,看看谢挚,声音便柔软下去:

“这神眼,也是我们二人一人一半的,并不是我一人独有。”

谢挚见她捧着那一半神眼珍视爱惜的模样,心中还颇不自在,但迎着通臂猿猴审视的目光,也只得尴尬地点一点头:

“……确实如此。她有一半,我有一半。”

白芍是不是把这个东西当成什么定情信物了啊!

谢挚后悔不已: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不分给她了……

通臂猿猴又露出了那种高深莫测的神情:“哼……年轻人,我理解。”

……你又理解了什么啊!它以为她们俩是在玩情趣吗?!

谢挚也不好跟它解释,其实她和白芍也只是刚认识,只得一个人羞恼生气。

好在通臂猿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它自船舱里拖出一具如蝉翼般干瘪轻薄的巨鱼,将它抛入水中:

“来吧!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下水!”

这好似只剩下一层皮肤的巨鱼甫一接触到水面,立刻膨胀起来,比一座高楼还庞大,变得鲜活灵动,重新焕发了生机。

巨鱼如还活着一般在水里摇头摆尾,畅快地游了一圈,这才乖顺地返回,停在白龟面前,张开嘴巴,如同敞开一扇大门。

透过它的口腔,谢挚看到,它的身体内部已经被完全掏空了,其中没有任何内脏,只有骨骼如梁椽一般撑着一层薄薄的外皮。

它已经被打造成一具彻头彻尾的出行宝具了……

“明腹鲸灭绝已久,它肚腹透明,可以从内视物,又能潜万丈深水,正好于此处适宜。”

白龟见谢挚目露好奇不忍之色,便温和出声为她介绍,又感慨道:

“明腹鲸残骸虽然并不贵重,可也相当稀少,常人难以觅得……看来,这通臂猿猴为取真凰翎,也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谢姑娘,我们进去吧。”

简单地商议过后,她们决定留白龟在水面上接引,不必下水,白芍和谢挚两人则一同进入明腹鲸的口中,走进它的腹内。

其中有一段路程还颇为漆黑,白芍回身握住谢挚的手,另一只手指尖点起光亮,“不必怕,谢姑娘。我在这里。”

“……我并没有怕。”

她如今都多大了,还怎么会像小时候一样怕黑。

话虽这样说,谢挚到底也还是没有挣脱白芍轻轻牵着自己的手。

刚走到明腹鲸的腹中,通臂猿猴也奔了进来。

谢挚看到它手中木棍上沾着新的血迹,心便一沉:“……外面的那些人呢?”

“都被我杀了。”

通臂猿猴轻描淡写地说:“一只真凰尸体就那么几根翎羽,不够给他们分。”

谢挚与白芍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忌惮。

这猿猴太残暴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既能毫不留情地杀死同伴,又能转眼服软,和有利用价值的敌人合作……

接下来,她们得更小心提防它一些才行。

乘客已经到齐,明腹鲸闭紧嘴巴,躯体微微一震,开始缓缓地下潜。

这就要下水了……

水下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要是这巨鱼残骸潜到一半,忽然破了怎么办?……

谢挚不熟悉这种环境,再加上才刚刚溺水过一次,心中难免有些紧张,一时之间手脚冰凉,脸色也不太好看。

像任何一个大荒人一样,她其实是有点怕水的。

让她去下北海巨人的矿洞,不论多么深,谢挚也能面不改色地跃下;可若是换成潜水,她就觉得一阵一阵地发晕。

感应了一下身体,修为已经恢复到了脉种境,但也没有回到巅峰状态。

但谢挚要强,并不肯将自己的害怕表露出来,只是抿唇不语,独自忍耐。

白芍察觉到了谢挚的不自然,担忧地注视着她的侧脸,想将她揽住安慰,又怕自己冒犯,惹得谢挚再生气。

她苦思冥想了半天,最终虚虚拢住谢挚的手腕,以一种矜持克制的态度,用指腹轻压:“谢姑娘,你心跳好快……”

她想转移开谢挚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沉浸在繁乱的思绪当中。

谢挚低眼去看。

白芍人比她高,手指也纤长漂亮,温暖柔软,但手心却覆有一层薄薄的茧。

也对,白芍说过,在符文之外,她也修剑,而剑修掌心,大多都是有茧的……

“你……不许碰我……!”

谢挚忽然察觉到自己在看着白芍的手走神,这下猛地一下子醒过神来,连忙抽回手,心跳连连,低声凶她。

白芍正要道歉,便看到,谢挚的耳朵悄悄地红了。

原来谢姑娘并没有生气……

她心中漾开一种陌生的甜蜜与欢喜,又有点开窍似的恍然大悟,收回手,将刚刚握过谢挚手腕的那只手看了又看,靠在明腹鲸墙边,不自觉地浅浅微笑。

谢姑娘的手腕好细,而且害羞的样子也很好看,她还想多看看。

有时候,女孩子的话不能看表面,也要看举动么?

白芍像记忆最珍贵的术法一般,郑重其事地将这条感悟记在心里。

她好像有点明白,追求道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谢挚也感觉到了脸颊上的热度,她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

……侧身一试脉搏,还是心跳很快,但这次,却不是因为害怕和紧张了。

明腹鲸残骸发出了一声悠长的鸣叫,通臂猿猴打了个响指,它的腹部便变作了透明,他们几人顿时如同立在墨一般的黑水之上。

“啊……!”

谢挚下意识惊叫了一声,抓紧白芍的衣袖,几乎以为自己又要掉进水里去了。

“别怕,谢姑娘,别怕……没事的……你很安全……”

白芍立即揽住她的肩,将她护在怀里,安抚惊魂未定的谢挚。

“我们现在已经潜到百丈深了!”

通臂猿猴的兴致却很高涨,一点也不畏惧,兴奋地大声道:“白芍,接下来,我得借你们二人的神眼一用!”

白芍不理会通臂猿猴的催促,只是担心地盯着谢挚,看她有无不适。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谢挚摇摇头,强撑着精神,从小鼎里取出剩下的半枚神眼,和白芍的那半枚合在一起——

第232章 戒指

两瓣神眼甫一贴合,便从中直直放出一束雪白光束,射向正前方,光束所到之处,霎时如同暴露在白日朗照之下,黑水中潜藏之物无不尽显。

“前面那是……什么?”

几人的心同时为之一震——

在明腹鲸的正前方,俨然正浮着一只小山般巨大的鳄尸,头颅正对着他们,如同尚未死去一般,四肢和尾巴还在随着水流缓缓起伏摆动。

这是一头上古年间的金口鳄,额上凸起两支短角,身躯也较寻常鳄鱼修长,流淌闪烁着一股高贵的黄金色泽,显示出它已经在脱鳄化龙,朝蛟龙的方向净化血脉。

身上遍覆鳞甲,比磐石还要坚硬,但这具鳄尸的身躯却足足剥落了大半鳞片,甚至还断了一只前足,似乎是被什么利器一下齐刷刷地斩断的。

“它应该便是夺运之战中战死的生灵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乍然惊现来自远古的鳄尸,难免使人悚然,白芍特意看了看谢挚是否害怕,见她只是目露感慨之色,并无什么畏惧,这才放心下来,接着道:

“只是不知道,它是神族那边的,还是真龙那边的。”

顺着神眼光束的指引,明腹鲸无声无息地游向了黑水更深处,谢挚被外面的景物所吸引,向前一步,轻轻将手掌印在明腹鲸透明的身躯上,与外面漂浮的无数尸体紧擦而过。

“我想,大概是真龙吧。”

望着它们,她低声说。

金口鳄有真龙血统,一旦发生战争,理所当然是要站在真龙的队伍里的。

离得这样近,她甚至能看到它眼球上覆盖的一层薄薄瞬膜。

神尸本就极难损坏,何况这里的黑水,似有保存尸身的作用,可以使得它们万年不腐不坏,至今仍然鲜活如生。

仅凭神眼光束猛然亮起的瞬间,谢挚便已瞥到,在她们周围还有许多尸体正在静静悬浮,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也足够谢挚辨认出它们生前身份的不凡。

真不知道,在这片水里,到底还有多少神尸……

通臂猿猴斜眼瞧了她们手里的神眼一眼,身体向后,靠在对面的另外一边:

“按这神眼指示,我们还得再向下潜……大概几百丈。”

“我们继续下吧。”

明腹鲸宝具并无须专人驾驭,只要为它设定目标与路线,自己便可潜游,它游得看似缓慢,其实相当快。

借着手中神眼的光芒,谢挚能感觉到,身边有无数黑黢黢的庞大阴影悄然掠过——那都是死去万年的各族尸体。

谢挚抿抿唇,握紧了自己的手臂。

她不是胆怯之人,并不惧怕或者忌讳尸体,只是潜下这黑水之时,未免也太静太静了,好似正在远离活物的世界,在这里失去了一切声音似的……

而神眼带来的朦胧光芒,却更增添了一种恐怖色彩。

黑暗中陡然打起一束光,固然能够照亮前路、指引方向,但同时,也使那些不能被照亮的地方显得更加黑暗了。

更引动人们不能遏止的联翩想象,不知道自己所不能见处到底潜藏着什么庞然大物,叫人平添几分恐惧。

现在应该下潜到……两百丈深了吧……?

谢挚在心中默默估算。

若是一个凡人陡然被抛到此处,根本不会被水淹死,而是会当即被重压直接挤死的。

想到这里,谢挚不禁一阵心惊,连忙在身上悄悄下了一个避水阵法,能够隔绝水气。

这样的话,万一她再落水,也不至于被这黑水沾湿身体,致使修为全失。

她又拉了一下白芍,刚想用神识向她传音,告诉她自己可为她同设一个避水阵,以免遇险,便见白芍拉起自己的手,轻轻在她手指上套上一个戒指。

“……?”

谢挚不知道她这是做什么,用眼神表达困惑。

抬起手来一看,这戒指乃是碧玉刻成,其上还雕着一朵莲花。

色泽浓绿,润泽冰凉,玉质极好,显然颇为贵重。

“你这是做什么……!”

谢挚脸又有些热了,一看白芍,白芍还是满脸认真神色,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举动的不合适。

谢挚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羞还是该恼,只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戒指她绝不能收。

她跟白芍又没什么,她给她突然送这个干什么……

看了一眼靠在对面的通臂猿猴,谢挚将声音压得极小,免得它听见,伸手去褪戒指:“还你,我不要……”

她以为白芍这个大傻子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忽然给她什么定情信物之类的东西。

白芍握住谢挚的手,止住她的动作,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摘。

“不要还给我,谢姑娘,这是给你的。”

神识传音在谢挚识海之中响起来:

“这戒指是我师父赠予我的法器,可以阻隔外物入侵,自然也可避绝这黑水侵蚀。”

“你戴上之后,哪怕再落水,也不会再遇到之前那般的险境了。”

像为了说服谢挚、让她放心一般,白芍又举起手来让她看,“你看,我手上也有一枚。我们俩一人一个。”

果然,在女人纤长白皙的手指上,也套着同样式样的一枚戒指。

只是谢挚的是碧绿色,上雕莲花;白芍手上戴着的则是净白色,其上刻出一朵芍药的模样,正与她的姓名相合。

这东西,好像是一对的……

原来白芍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谢挚一时又是惭愧自己方才想歪,原来白芍与她考虑到了一处去,给她戒指不是为了什么定情,而是为了保她落水也能无事平安;

又是莫名羞窘,觉得与白芍戴这明显就是一对的戒指颇不好意思,但白芍一番好意,她也不好推拒,只得默然接下,一个人心潮起伏,兀自纠结,连潜入深水之下的不安都淡去了大半。

“到地方了!”

通臂猿猴忽然兴奋地大叫了一声,谢挚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手中的神眼不再是射出一道明亮的光束,而是在以一种固定的频率微微闪烁。

这神眼,乃是由夜蚺从水下的神尸身上所取得,可以指引他们精准地接近真凰尸体附近。

现在它这样闪烁不定,就表明,真凰尸体已经离他们很近了,无怪乎通臂猿猴如此激动。

“白芍!我们各自用神识扫视四周,谁先找到真凰尸体,便可先取真凰翎,如何?”

说完,不待白芍答应,通臂猿猴便已经急不可耐地闭上双眼,开始探察周围。

“谢姑娘,我们也开始吧?”

见状,白芍询问谢挚。

她不论做什么,都会先自然地征求谢挚的意见,得她肯定之后,这才动作。

谢挚一笑:“我来就行。”

她的识海浩瀚无垠,精神力更是尤其强大,若是动用全力,哪怕方圆万里也可几息之间扫视完全。

这通臂猿猴实在是低估了她,没料到神识扫视,正是谢挚所专长。

将这项任务交给久未工作的小莲花,小莲花正愁最近谢挚没有事情派给她做,觉得十分无聊,闻言立刻精神抖擞地亮起眼睛,几乎就在答应下来的同时便已得出了结果:

“找到啦!”

“在东南方向十七丈处,正浮有一只真凰尸体!”

还鼓鼓脸颊,颇不高兴:“哎呀,这个活太简单了,我一下子就找出来了,不好玩儿……”

“谢谢你,小莲花。”

谢挚笑问她:“要不我在识海里捏只大板牙陪你玩儿?”

小莲花顿时就闭上了嘴巴:“不要!那还是算了!”

谢挚将扫视得到的结果告诉通臂猿猴,它还颇为震惊,不敢相信谢挚这么快便得知了真凰尸体所在之处,甚至还远比自己用时更短。

“你探查出来的?不是白芍?你确定吗?”

通臂猿猴咬重“你”字,狐疑地再三确认。

它实在是不相信这个看起来过于漂亮的年轻女人,哪怕下水之前,白芍曾对它说过,她们之间乃是谢挚做主,它明面上应和,其实内心根本不信,只以为是白芍糊涂,或者便是为哄自己的漂亮道侣高兴,口头上随便应许的。

方才在潜水过程中,通臂猿猴也曾听她们二人悄声交谈,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运起本族的耳术神通,要听她们谈话的内容,却只听到谢挚说了一句“还你,我不要……”,之后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再打量她二人动作举止,谢挚脸颊绯红,白芍耐心认真,指间戴着相似的戒指,一人似在推拒,一人似在强赠,通臂猿猴便放下心来,心中嗤笑一声,不再留心注意对面。

什么天生至尊,一旦坠入情海爱河,都是一样的蠢。

这白芍现下心中只有谢挚,根本不足为虑。

谢挚也知道通臂猿猴轻视自己,将她当做了白芍的附庸——其实,正是因为她容貌太盛,以至于常常引人轻视,招来许多不必要之事,她这才在北海总是以面具示人的。

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对待,并不生气,正要再说一遍,让通臂猿猴前往自己提供的方位,白芍反倒先蹙起了眉,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这方位确是由谢姑娘神识扫视所得,并不是我。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白芍……”

谢挚还没在白芍的脸上看到过不愉的神情,她面对自己时,似乎永远都是郑重认真而又不知所措的,此刻冷下容色,竟也毫不违和,尽显威严端重。

头一次让谢挚意识到,白芍的确是东夷如今最强大的天骄……恐怕没有之一。

通臂猿猴没料到白芍的反应这样大,只因为自己带着不信任的一句话,便直接为谢挚出头,先是一愣,随即面上覆上一层阴云,只一瞬,便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抱歉,抱歉,是我……不会说话,得罪了谢姑娘,二位见谅。”

说着还朝谢挚一拱手:“谢姑娘觅得了一位好道侣啊!你看,白芍将你护得多么好。”

“……”

谢挚自然也听得出通臂猿猴明褒暗讽之意,但此刻真凰尸体就在不远处,她也懒得同它计较。

顾不上这老猴子又将她们认成了一对,谢挚只是轻轻一捏白芍手指,警告她:“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我又不在意这些,由它去便好。”

但她声音颇软,也听不出什么真正责怪的意思。

说真的,谢挚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她,但白芍如此护她,她也不能不感念在心。

“可我在意的。”

白芍低下睫,这次竟没有听谢挚的话,格外固执。

“我不喜欢听它那么说你。”

一丝一毫都不能容忍。

这下连谢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真是……”

……傻子。

“呦——”

明腹鲸不知在水里遇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悠长的清鸣,如同提示一般,三人闻之都是一怔。

通臂猿猴忽略掉眼下发僵的气氛,率先用神识在鲸外一扫,这下却完全忘记了方才的冲突与不愉快,转而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

“啊!是真凰尸体!我们已经到地方了!”

刚刚谢挚给出的方位,是正确的。

它紧贴在透明的鲸腹墙壁上,试图透过浓稠的黑水,看清眼前的凰尸轮廓,同时催动神识,附着在真凰尸体上,竭力试图撕扯下真凰翎羽。

但不知为何,不论它如何用尽浑身解数,挨个试过种种术法神通,它梦寐以求的真凰翎都如同被牢牢钉在凰尸上一般,纹丝不动,毫无被取下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怎么摘不下来呢……”

通臂猿猴气急,狠狠一锤墙壁,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奔来便想抓住谢挚。

因为过于急切,却不能得偿所愿,它的眼睛已经全红了:“你来!你的神识厉害!你来摘!”

谢挚皱眉:“我若说我不想摘呢?”

她只想将徐凰的尸身好好地带回水上,根本不想要这什么真凰翎,与那让通臂猿猴发疯般渴求的佛陀传承。

通臂猿猴的神情陡然阴沉下去,身上的肌肉却一点点鼓胀起来。

自它背后,缓缓生长出两双各持神异兵器的毛茸茸手臂。

“那这就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

第233章 落入

通臂猿猴一声暴喝,身形猛地变大数倍,六条手臂高高举起,分外可怖骇人。

虽然它并没有领悟完全的三头六臂神通,空有六臂而无三头,但也同样威力惊人!

它凶相毕露,如真正的吞天猿猴一般,口中甚至长出了两根长长的雪白獠牙,身前的两条手臂更是一瞬膨胀数倍不止,蕴含一股狂暴的巨力,若是被它一拳捶中,必定骨断命折!

“谢姑娘小心!”

白芍急拔剑,本能立在谢挚身前,要保护她,谁料通臂猿猴并不攻击谢挚,六条手臂如车轮一般翻飞落下,重重捶向下方——也即明腹鲸的腹部:

“破!”

“呦——”

明腹鲸薄如蝉翼的透明躯体甚至可以支撑百丈水下的巨大压力,可在通臂猿猴的六条手臂同时捶击之下,竟然也发出了不堪承受的哀鸣!

通臂猿猴一族,臂力最是可怕!

不好!

谢白二人悚然一惊,立刻明白了通臂猿猴真正的目的——

原来它知道自己不敌白芍,因此并不是想攻击她们本人,而是想直接打破明腹鲸,使得她们直接落入水中,修为退至凡人而死!

白芍极快地挥出剑去,谢挚只觉眼前白芒一闪,再回过神来时,耳旁只听到了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嘭!”

通臂猿猴捶地的动作僵在原地。

它感到,自己的手臂忽然一凉,双肩顿时轻了许多,但奇怪的是,却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疼痛。

直到温热的东西“啪嗒”一声落在它脚面。

“……”

僵硬地低下头,朝身上望去,通臂猿猴放大的瞳孔中映出这幅画面——

一道血线在它的胸口上缓缓地渗出来,血珠如水滴一般滴落在它脚下,沾湿了它灰白的毛发。

血线还在不断向四周延伸,直到最终,在它身上形成一个完美的圆。

再看向手臂处,通臂猿猴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已经没有手臂了。

——刚刚重物落地的闷响,是它手臂被斩断坠下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刻,世界便在它眼中倾斜过去——

“嗷吼……”

鲜血从通臂猿猴的断臂处喷涌而出,它被从胸口正中连带着手臂一齐斩成了两截。

但由于白芍出剑太快,以至于它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上半截身躯分明已经落地,头颅还在不甘而又困惑地怒吼。

……好快的剑!

谢挚在心中惊叹——她走过大荒中州北海三大州,还从未见过这样快的剑!

比雪光更明,比霜色更寒。

就连姬宴雪在花山挥出的那一剑,虽然威力盛冠五州,可恐怕也不如白芍快。

白芍一剑斩杀通臂猿猴,而神色丝毫不改,只有衣袖在微微晃动,让谢挚也不禁看得失神。

谁说芍药无格,白芍……分明就端艳无比,哪里不堪得国色之名?

然后白芍转过头来,满眼担忧关切之色,刚刚的世外高人模样顿时全然消失不见:

“方才没吓到你吧,谢姑娘?”

谢挚恍然回过神来:“……没有。”

白芍真是……

在她心里,难道她是一个瓷娃娃吗?见什么都会吓一跳?

一定是她下水时脸色苍白,表现得不好,这才被白芍暗暗记在心中,以为她胆子很小,时时需要关注照顾了……谢挚腹诽。

但这种被人珍而重之地保护关注的感觉……好像也……

谢挚仔细体味着。

并不差。

她挺喜欢。

便在此时,那匍匐在地的通臂猿猴却忽然耸动了起来!

“白芍……哼,不愧天生至尊之名,果然有些本事!一个年轻人族罢了,竟然能杀掉我!”

从通臂猿猴鲜血淋漓的尸体内,竟然爬出了一只陌生的小猴子!

这小猴子与通臂猿猴模样一般不二,如同把它整个儿捏小了一般,只是身躯仅有尺余长,这却与之前的通臂猿猴大相径庭。

浑身雪白毛发,分明是嫩生生一张小脸,但神情和说话语气却完全是老人才有的。

小猴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抓起通臂猿猴尸体旁的木棍,那木棍与它身高极不匹配,如同一只小鸡举着根大树,还颇具喜感。

“这是……?”白芍讶然:“它生孩子了吗?”

“什么生孩子,这是早已失传的金蝉脱壳之术!”

谢挚一眼便认出了通臂猿猴所使的术法,她当年在红山书院可不是白泡藏书阁的。

金蝉脱壳,可以在旧身死去之后脱出一具幼年体,相当于修士的第二条性命,也是法身的一种,但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同样惨重:至少会损失原本修为的七成。

通臂猿猴使用的,正是这神秘的金蝉脱壳之术

这门术法在中州失传已久,没想到,在东夷的一只通臂猿猴身上还保留着……

还有!

谢挚气急败坏地瞪白芍——这人心里怎么只有生孩子这一件事!

“快拦住它!”

但却已经晚了——

小猴子果断地操起木棍,朝方才通臂猿猴用手臂捶打之处重重一磕。

紧接着,在潜游宝具的哀鸣声中,明腹鲸腹部便裂开了一个大洞!

黑水立刻如喷泉一般往进涌,那裂口足有缸口大小,说是在涌,其实几乎是在往明腹鲸内灌!

顷刻之间黑水已经没过谢白二人小腿,小猴子快活地打了个唿哨,摇摇晃晃地拎着木棍,从破洞处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游向前方的凰尸:

“再见!白芍!祝你好运!”

它翘嘴一笑,眼眸阴冷。

“不不不——应该说,再也不见啦!哈哈!”

就让白芍和她的道侣死在这里吧,和这些万年前的神尸一起,永无尽头地漂浮下去!

而它,虽然废了一具法身,可是真凰翎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为了至高无上的佛陀传承,也没什么不值得!

小猴子竟也善游泳,在黑水里动作分外敏捷,好似一条灵巧的鱼儿,一蹬腿即游出很远,并没有因为被黑水沾到身体而修为尽失。

谢挚往它身上扫去,发觉它身躯上俨然闪烁着一层晶莹珠光。

“水晶法衣!”

白芍也认出了小猴子身上穿着什么,“原来它早有准备!”

是的,若不是提前备好了隔绝黑水的法衣,方才通臂猿猴怎敢捶破明腹鲸——那不是就和她们同归于尽了么!

但它却没料到,谢挚白芍也在防备着它。

早在下潜之时,她们便已戴上了白芍的防身戒指,此刻虽然踏足在黑水之中,但其实身体并没有沾到黑水分毫。

事实上,通臂猿猴也曾偷听过她们二人的低语,但是谢挚白芍警惕性很高,关键处都是以神识传音进行,并没让它听见;

而它听见的三言两语都似是伴侣斗嘴,令通臂猿猴闻之心生不屑,也没再继续关注下去,这才让它以为,谢挚与白芍一心谈情说爱,对这黑水根本没有应对之策。

“谢姑娘,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明腹鲸残骸里一瞬间涌进了太多黑水,*马上要炸开了!”

说话之间,黑水已经涌到了白芍腰际,谢挚较她还要矮上些许,已被淹至胸口。

白芍当机立断,不再耽搁停顿,一把揽住谢挚腰身:“得罪了!稍后我再赔礼道歉!”抱着不会游泳的谢挚跃下破洞,扎入无边黑水之中。

“唔嗯……!”

陡然跃入冰冷黑水,谢挚大惊失色,之前的溺水的痛苦体验还在脑海中格外深刻,本能地抱紧了白芍的身体,下意识依靠她,声音发颤,叫她姓名:“白芍,白芍……”

好像只有叫白芍的名字,她才能感觉心安。

“不用怕,谢姑娘,我在这里。”

哪怕在如此险境,白芍也一点都不烦乱,一声声耐心答她,将谢挚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单手拥住谢挚,也朝前方游去,怀中带着一个人,竟也游得很快。

一碧一白两枚戒指在她们指间发出微光,在谢挚和白芍身上形成一层无形的薄膜,严严实实地阻隔了一切黑水。

刚游出十余丈,明腹鲸残骸便在她们身后轰然爆炸开来:

“轰隆……”

谢挚被白芍牢牢护在怀中,没有受伤分毫。

白芍倒是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但身形并未停顿,仍旧在沉默地向前游。

谢挚害怕她后背被爆炸冲击,受了什么内伤,急问她:“白芍?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她已经从入水的第一刻恐惧中恢复过来,说着便想挣扎开白芍的怀抱,好减轻她的负担。

“别动。”

白芍紧了紧谢挚的腰身,示意她不要动。

“我没事的,谢姑娘。不要为我担心。”

柔软干净的笑意在女人眼里散开,她柔声道:

“你就这样在我怀里,对我而言,已是大助。”

谢挚一呆,不自觉停止了挣扎的动作。

白芍带着谢挚继续向上游去:“这黑水不仅会使修士修为尽失,绝大多数术法在水下也会失去效力,不能施用……”

“但带着你游到水面,不用这些外力,我一人也足够了。”

想了想,白芍又倍感惋惜:“只是可惜,好不容易下潜到了这里,却还是没能见到那具真凰尸体,让谢姑娘你了却一桩心愿。”

“……”

到了这种境地,她最感惋惜的,竟然还是没能完成她的心愿吗?

谢挚也说不明白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她喃喃道:

“可是这些事情都是由我而起……若不是我说想要下水一观,你根本也不会陪着我一起下来,更不会受这些苦了……”

白芍却正色反驳道:“不,谢姑娘说得不对,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和你并无关系。”

“赤森林本就是这样危机频出,不幸遇到奸诈之人,岂是你的过错?所以不要自责,更不要归罪于己。”

“更何况,跟你在一起,便不是苦。”

隔着一层无形的光膜,谢挚心神一震,不禁抬眼望她。

这样缠绵深情的一句情话,白芍竟然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来了,甚至都没有丝毫磕绊抑或害羞。

……不过,看她神情,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怎样动人的一句情话吧。

对她来说,这只是自然而然、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情……

谢挚心中正在百转千回之际,下方的黑水却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极为璀璨耀眼的金红光芒,如同水中忽然被投下一个滚烫的太阳。

“啊!有鬼!有鬼!”

通臂猿猴用金蝉脱壳之术逃脱的小猴子猛地窜游了过来,发狂一般在周围胡乱劈甩木棍,搅起道道漩涡,好似身后有一头恶龙在追着咬它的尾巴。

它眼睛瞪到极大,脸上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佛祖啊……它还活着!它没有死!!”

“它”?

谢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它是指……?

紧接着,她就明白了小猴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一只巨大的神鸟在她们身下悄无声息地展开了羽翼,正是那具被通臂猿猴当做拔翎目标的真凰尸体!

这只真凰还没死!

确切地来说,是还没死透!

在谢挚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那因为自己尸身被觊觎而无比愤怒的真凰已经朝他们张开了嘴巴。

佛首道附近的另外一道,有人惊奇地抬起头来。

透过赤森林浓密如织的层层枝叶,鲜红的光芒洒在了他的脸上。

“哎,你看,那边怎么忽然红了?”

红光吞没了这片水域……

“……徐凰?徐凰?”

是一道温柔的女子声音,含着隐约的调皮与促狭。

“你再不醒来,我可就要生气啦。”

……是谁?

是谁在叫她?她好累……

谢挚觉得一阵胸闷,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睛,迷惘地望向前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白衣。

顺着白衣再往上看,是一截雪白的皓腕,与一双含笑的眼睛。

“终于醒了,等你好久。”

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一句话,却似在婉转轻嗔。

眼前的女人美丽得不可方物,虽然也是与宗主相似的一袭雪衣,但却与宗主的气质完全不同。

宗主更多是清冷出尘,而眼前这女子,则是飘渺空灵。

不知为何,谢挚觉得她有些莫名熟悉。

对了,她想起来了。

这个女人,无论是外貌气质,还是穿戴打扮,都有些像她少年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白泽主上——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徐凰?”

似是被谢挚望着自己发愣的傻模样逗笑,女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又以袖掩口,眉眼弯弯,伸手来摸谢挚脸颊。

“还是说,你做神话屋做傻了?”

第234章 圣女

神话屋?

徐凰?

还有眼前……和白泽主上十分相似的陌生女人……

谢挚茫然地看了女人片刻,心中发懵。

往四周看去,哪里还有那阴森诡谲的赤森林,更没有深不见底的万丈黑水。

入眼皆是苍翠颜色,山清水秀,风景秀丽非常,自山石上有白泉飞漱而下,落入下方的一方清涧当中,击水叮咚作响。

是一个清幽静谧的山谷。

而她与眼前的女人,正对坐在一个雅致的八角小亭之中。

面前摆着一张石几,石几上还有一副下到一半的棋局。

习习凉风灌于亭内,令人神清气爽。

这是哪里?

佛首道呢?白芍呢?……

还有,她为什么叫她徐凰?

一个朦胧的猜测忽然浮现在脑海,渐渐清晰,谢挚急忙抬手在面前展出一面水镜——

镜子里倒映出的面容,却不是谢挚本人,甚至连身形衣饰也全然不同,而是一个明丽端庄的红衣女人。

这红衣女人却不是生人,谢挚认得她的。

在神话屋中,她曾短暂地见过她一面。

“这是真凰的神话屋,而我是制造神话屋的主人留在这里的一缕神识。”

“欢迎你,年轻的人族,神话的阅览者。”

“我姓徐,你叫我徐凰便可。”

“我真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一道题,为什么你竟然能解十年?明明,为照顾你们人族的普遍智力,我已经在尽力调低难度了……”

……

神话屋的创造者与真正主人,来自远古的凤凰神王,徐凰。

……她怎么变成徐凰了?

谢挚抚上自己面颊,看到水镜里不属于自己的面容上也浮现迷惘困惑之色,生动得仿佛是自己原身。

这是梦,抑或幻觉,还是……?

刚刚发生了什么?

稍一回忆,一些零碎的场景立刻显现在脑海:

漆黑的深水,下潜,数不尽的神尸,通臂猿猴狰狞的面孔,白芍的剑光,戒指,落水,拥抱……

以及最后一个画面——

下方一只震怒的真凰,朝她们张开长喙。

再有意识时,她便已经到了这里。

坐在这女人的面前,且容貌变化,还被唤作“徐凰”,那位凤凰神王的姓名。

“怎么了,徐凰?”

见谢挚醒来之后便久久默然不语,神色更是一瞬百变,女人提起了心,放下指尖捏着的棋子,担忧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神话屋的制作不顺利吗?”她试探着问。

“……确实如此。”

谢挚对她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最近……遇到了些困难。”

现在她对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一无所知,还是这样比较保险。

万一她表现得太过奇怪,招致这女人疑心猜忌,那就麻烦了。

如谢挚所料不错,她应该是……不知不觉又进入了一个幻境里。

这就是那只凰尸的攻击。

而那只真凰,很有可能……就是徐凰。

这是徐凰生前的记忆么?她需要在她的回忆里扮演她?

女人闻言放下心来,担忧之色稍减:“原来还是因为神话屋呀……”

“没事的,你会做出来的,我相信你。”

她握住谢挚的手,神色真挚。

谢挚看向与她自然相握的手,轻轻点头,学着记忆里徐凰一板一眼的口气:“多谢你信任我。”

在这个幻境里,神话屋还没被制作出来么?徐凰还在建造当中?

“徐凰……”

女人握着谢挚的手,脸上一点点浮起红晕,目光躲闪,终于下定决心了似的,与她羞怯而又坚定地对视在一起,目光定定,大胆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声音轻柔,却含着无限情意: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

迎着女人期待的目光,谢挚呆在原地。

她这是在……告白么?

这种情况之下,她应该说些什么?

可她连眼前这女人到底是谁都不确定,更不知道徐凰是不是也喜欢她……

如果真正的徐凰在这里,她会怎么回答?

便在谢挚不知所措地思索这些事情之时,女人的神情一点一点僵下去。

在她那边看来,徐凰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而有时候,沉默便已经是答复了,不是吗?

她抽回手,睫毛微颤,眼中似有泪光一闪而过,但却仍然在勉强微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对不起,是我唐突……”

“不是……”

谢挚有些着急,想留住她解释,但女人却已经站起了身,像是不想让谢挚看见自己伤心落泪的狼狈模样,转身背对向她。

“我要走了,徐凰。”

“眼下时局动荡,为了新发现的星星海,九重天上的神王天尊相互攻讦,神圣种族之间争论不休,对此,主上很是担忧。”

“她想建立起一片属于白泽的纯净圣地,没有纷扰,没有争端,不倾向于任何一方,只保持中立,不管在乱世还是治世,都能够以此保全自身……”

她稍稍侧过一点头来,嗓音低下去:

“……毕竟你也知道,我们白泽一族,数量极为稀少,一个时代之中只有两只,任何一只白泽死去,对我族来说,都是灭族大难……所以我们不得不好好保护自己。”

……她果然是白泽。

女人的话印证了谢挚的猜想。

听她方才所说,称呼另一只白泽为“主上”,一世只有两白泽,那么她便是……现在的白泽圣女了?

怪不得,她长得看起来,与后世谢挚见过的那位白泽主上有些许相似之处……

白泽代代单传,主上与圣女之间,不仅是师徒,更是母女。

她们两个人,即是一支家族。

“……你要走了?”

谢挚也跟着起身,脱口而出这句话。

心中却暗自惊讶——这话,根本不是她自己想说,倒好像是有人操控了她的身体,在借她之口一般。

她失去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是的。”

圣女转过身来,神色仍旧温柔,只是眉宇间隐有凄楚之色。

“……为什么?”

谢挚——不如说,是徐凰攥紧了手掌。

心中满是疼痛,她似不敢相信白泽圣女要离开的事实,也不知该如何留她,更不敢留,只能不知所措地喃喃道:“可我还没有……我还没有做好……”

圣女截住徐凰的话:“没能看到你做好神话屋,我也很遗憾。”

“……”

长久的静默。

风透小亭,吹得檐角风铃叮当作响。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只有山泉仍然在崖边簌簌地滚下。

“真的不能……留下来吗?战争也……并不一定能打起来……”

徐凰低低地闷声说。

圣女起伏的胸口慢慢平静下来,情绪也渐渐平复镇定。

苦笑了一下,她摇头:

“徐凰……我不能拿自己的性命犯险。”

“你还没有看清楚形势吗?五州与星星海之间必有一战,不是谁都像你们真凰一般高洁无私,这场战争,即使现在打不起来,也不过只是在往后拖罢了。而且神圣种族之间争吵得那么厉害,说不定,还没有决定到底攻不攻打星星海,你们自己就先发生了内讧……”

“我不是在为自己而活,我的命,不是属于我自己的……我得为我们这支种族负责,你明白吗?”

“我不能死……真的,徐凰。”

说着决绝伤人的话,她却似乎比徐凰还要痛楚,无声地流下眼泪。

只有这样,她才能逼迫自己下定决心,逼迫自己断绝割舍。

徐凰闭了闭眼睛:“……我明白了。”

圣女离去之后良久,徐凰仍然在亭中凝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负手久久默立。

直到暮色降临,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慢慢在亭中原本的位置上坐下。

一切都一如往常,只是对面的座位,却已经空了。

娴熟地执起一枚棋子,徐凰举棋欲下。

但手腕停留在棋局上方半晌,到底也没有落下一子。

“好可惜,棋还没下完呢。”

徐凰轻声叹息。

这盘棋,或许再也下不完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在徐凰与白泽圣女交谈的过程中,谢挚的意识也一直存在于徐凰的身体里,但却不能控制徐凰的言行举止半分。

她尝试了几次都没有作用,最后也便放弃了,任由徐凰自己活动。

这感觉很奇妙,既像是在旁观他人的一场往事,又像是自己在一道亲身经历,极难不为之动容。

至少在徐凰久久倚柱默立的几个时辰里,谢挚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心底弥漫的浓浓悲伤,徐凰的一思一想,都能被她感知体悟。

这就是徐凰想让她看到的事情吗?一场情变?

还有,听徐凰与白泽圣女方才的话,在这时,夺运之战还未发起,甚至连大名鼎鼎的白泽圣地都还没有建立……

她又想:

原来白泽圣地一开始便是为躲避战火建立的,怪不得,在它建立的万年以来,一直竭力保持着自身的超然与中立……

谢挚似懂非懂,觉得自己好像隐约抓住了什么头绪,但是给出的线索太少,又不能完全猜透徐凰的用意。

她还正在沉吟思索,仔细回忆方才所见所闻,眼前一花,却忽然又变换了一次场景——

血云低垂,杀声漫天。

谢挚一低头,看到自己满身的金色神血,将她的赤色战甲都染得一片斑驳。

剧痛自腹部传来,谢挚这才发觉,自己的小腹被一柄断刀从中贯穿了。

身上满是伤痕,甚至连肩头也插着来不及拔出的神箭。

不远处仰面倒着一个高大男人,满脸不甘之色。

额上生着金色龙角,胸口处有一个大洞,被敌人打了一个对穿,还在缓缓往外淌血,显然刚死去还不久。

应该就是他……与徐凰大战,在临死前发动最后一击,将自己的刀锋送入了徐凰体内,但徐凰不顾伤势,硬是抢先将他斩杀。

这还是徐凰的回忆。

周围都是散落的残肢断臂,各族生灵的尸身堆积如山,滚滚神血流淌如河,大地上伤痕累累,几乎要被从中撕裂。

东方天穹上,一颗耀眼大星被一个不知名的强大生灵一掌击落,极速下坠,落地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

“轰——”

即便离了千里之远,脚下的地面也随之一震。

这等伟力,只有神祇才能拥有。

夺运之战!

眼前的景象仿佛人间炼狱,放眼望去,千里之间,除过徐凰之外,竟找不到一个活物。

“呃……!”

徐凰咬牙,手掌上亮起辉光,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将腹中的断刀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囫囵吞下一枚药丹,浑身伤口处曦光蒸腾,开始飞速愈合。

神战还远未结束,她还得……继续战斗。

不能停。

徐凰背后展开真凰羽翼,欲要飞走,等飞到半空中时,随意向下方投去一瞥,却又不可思议地愣住。

——在一片血色废墟之中,她看到了一点再熟悉不过的雪衣。

是白泽圣女!

她那决然离去、甚至没有表明心意的……心上人。

徐凰心中本能浮现惊喜,紧接着又被忧虑与焦急盖过去。

再一看圣女的所处之地与前进方向,她竟似在……接近潜渊。

潜渊是太一神前不久才一剑斩出的无尽深渊,其内灭绝气正盛,甚至吞没了方圆百里的所有一切,放着如今唯一的和平安定之地白泽圣地不呆,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徐凰急挥翼,转瞬已抵达圣女身边,一把拉住她手腕:“圣女!”

责备的话本已含在口中蓄势待发,但目光一触及圣女憔悴悲伤的面容,一切带刺的言语却全都软化,被徐凰默默吞了下去。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她最终也只是别开头,松开圣女,轻轻地这样说了一句。

圣女当初说的是对的,在她们分开之后不到五年,神战就爆发了。

这场战争先是在神族和龙族之间燃起,最后,战火弥漫到了所有神祇之中,每一个神灵都被迫站队,表明自己的立场,加入这一方或者那一方。

唯一还能保持中立的,也就只有白泽一族了。

而这结果,是白泽主上以自己的巨大牺牲换来的。

她毁掉了自己的小世界,熄灭识海中的神火,将自己的修为从神王自行退到了仙王境界。

“……徐凰。”

圣女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自己的故人。

待她看清徐凰身上的伤势,却由于受到惊吓,呼吸猛地一滞,紧接着眼圈便红了。

……徐凰的伤……太严重了……

她裹着残破的衣袍,嘴唇颤抖,想上前抓住她的手,却又不敢,怕自己弄疼了她。

“你不该来这里。”

徐凰不忍看她如此,硬起心肠再次重复了一遍,拉起圣女便走:“快离开,我送你回白泽圣地。”

“……不,我不能走。”

谁知圣女却挣脱了她的禁锢。

“主上她……为救助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各族生灵,被流矢所中,不慎受伤,现在……性命垂危。”

“我遍查古籍,发现并非不可救治,只是需要以世间最凌厉强横之物附近伴生的……一种天然之物入药,方可救主上一命……”

圣女断断续续地说:“我听闻……我听闻前不久……”

说到这里,声音却弱了下去,眼睛也不敢再看徐凰。

世间最凌厉强横之物吗……

徐凰在心中叹出一口气。

“你是想下潜渊,去找渊底与灭绝气相伴而生的玄冰吗?”

她替圣女说完了未尽之言。

谁都知道,世间最凌厉强横之物,莫过于太一神的剑气。

第235章 徐凰

圣女被徐凰说中心中所想,眼眸一颤,慌乱地低下头去:

“是……”

她不是不知道此行危险无比,可是她如今是病急乱投医,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为了主上,她必须一试。

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徐凰沉默地注视着圣女。

许久过后,她不声不响地自掌心浮起一尊碧绿如玉的小鼎。

那小鼎只有拳头大小,造型古朴,三足两耳,并且晶莹剔透,几近透明,神光环绕,表面交织着无数神圣符文,内蕴浩大乾坤,一眼即可看出不凡。

谢挚惊讶:

这好像正是……她的小鼎!

但仔细看去,又有些不同——

虽然明明是同一尊鼎,但碧绿小鼎在徐凰的手中时,却别有一股磅礴威势,威严慑人,一看就是神明造物,与徐凰极为相契,仿佛天生就应被她持握一般。

在谢挚手中时,小鼎则要失色良多。

事实上,一直以来,谢挚虽然也对小鼎珍爱非常,但那更多出于这小鼎是玉牙白象所赠,并且空间法器本身就已经足够珍贵,她平日里,也只是将它当做一个普通的法宝使用而已。

当年在白象氏族,谢挚初初召唤出玉牙白象的残魂,这尊碧绿小鼎,就是她修行路上得到的第一个法器。

连玉牙白象也不知道小鼎的来历,只说这是她少年时游历所得,谢挚于是愈发觉得它神秘;

而之前,在踏足北海的神话屋时,小鼎也曾与其共鸣,谢挚因此猜想,小鼎恐怕与真凰有关,但没有切实证据,后来又搁置下去。

但她没想到,在徐凰的回忆里,她居然看到了万年前的小鼎!

原来徐凰也曾是小鼎的主人!

“这尊小鼎,乃是我族祖器,可以勾联空间大道,内蕴无穷空间。”

徐凰看了掌心悬浮的小鼎一眼,“我制作神话屋时,也曾借鉴过它的本源符文与内部构造,这才能在一座小屋之中造出无数房间……”

小鼎即是神话屋的模板;甚至不如说,神话屋,就是照着小鼎做的。

她望向圣女,淡然道:

“我想,灭绝气诚然强横无比,但也不一定就能斩破我真凰的空间祖器。”

“我可把这尊小鼎借与你使用。”

徐凰将小鼎递给圣女:“灭绝气如火山一般,有固定的喷发周期,待它微弱之际,你便持鼎下渊罢。”

“至于我,则会在潜渊上方,为你全程护法。”

圣女握住她推来的小鼎,心中大为震动,喃喃叫她:“徐凰……”

是的,她认识的徐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既没有怨恨她之前决然离去,更没有责怪她鲁莽,在神战还未结束时便贸然离开圣地,不顾自身安危,为赌一线希望孤注一掷……

她只会默默接受她的决定,以行动支持她,给予她所能给出的所有一切,甚至都不会告诉她,这尊小鼎有多么珍贵。

她虽然不懂什么空间法器,可她也知道,能被神圣种族称为一族祖器的法宝,该是多么意义重大。

徐凰却毫不犹豫地将小鼎借给了她。

哪怕她知道,落入潜渊,小鼎亦有被灭绝气斩碎磨灭的风险。

圣女喉咙发梗,拭掉颊边滚下来的泪,深深地看了徐凰一眼,哑声道:“多谢。”

此时此地,多余的感谢之言,也不必再说了。

徐凰的神色仍旧平静:“快去吧,主上还在等你。”

圣女便不再逗留,握紧小鼎,扣上兜帽,义无反顾地朝潜渊奔去。

徐凰看着圣女化为白泽原形,如一道白光在原野上飞驰,展开双翼飞至空中,准备跟上前去,为她护法。

这时,她腰间的玛瑙号角却忽然发起烫来。

徐凰身形一顿。

这号角是真凰一族的传音法宝,呼唤之人愈多,便愈是鲜红如血。

而此刻,它在徐凰手中已经红得几近刺眼,如同最炽烈的火焰正在燃烧沸腾。

见状,徐凰心中猛地一沉:

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真凰同时呼唤于她?

族人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殿下!”

刚一打开号角,焦急万分的声音立刻自内涌来,夹杂着震天杀声与兵器清鸣。

“战火已经烧至东夷,烦请速来助战!!”

徐凰大惊——居然这样快!敌人已经打到东夷了!

她下意识催动羽翼,便要跨越万里距离直奔东夷,刚刚调动浑身神力,已经飞出数丈之远,却又强行停住。

……不行。

白泽圣女要下潜渊,还须她……护法助力。

她还不能走。

“……殿下!”

像是看到她在犹豫,号角那边催得愈发急切了:“请您速至!您是当世真凰最强大的大能者,这一战不能没有您!……”

徐凰耳闻那边杀声,心乱如麻,不知自己该如何决断,该保护圣女还是该助阵族人。

朝下方望去,白泽圣女已经接近了潜渊边缘,将要跃下去了。

怎么办?

……就没有什么两全之法,既护下圣女,又救下族人吗?

“殿下!”

徐凰咬牙,松开手,任由号角落了下去。

她改变方向,如流星一般朝潜渊飞去。

从此处奔往东夷耗时不少,而圣女此刻就在她的身边近旁……

“对不起……”

圣女需要她。

再等等……

只须再等几刻,几刻就好……!她会很快的!

怀着侥幸与期望,徐凰在心里许诺:帮完圣女,她就立即前往东夷!

来得及的!

她是有史以来最出众的凤凰神王,她可以救下所有人!既不负圣女,亦不负族人!

在徐凰的帮助下,白泽圣女历经艰险,终于取得了渊底玄冰,得以救助白泽主上。

但小鼎却在渊底受到了损坏,不复过往光彩。

徐凰已经顾不上这些事,为圣女护完法后,携着毁坏的小鼎急奔东夷。

但她还是迟来了一步。

等她到时,战争已经结束了。

真凰的众多神祇,在这场大战中尽数牺牲陨落,连她的亲长也无一幸免。

徐凰立在大战过后的废墟上,看着同伴的尸体不知所措。

谢挚的意识寄于徐凰体内,也能切身体会到那种刻骨的自责与痛悔。

没人能承受住这种打击,何况真凰格外重情重义。

徐凰将小鼎埋在此处,后化为真凰原形,绕战场飞绕三月不止,不断哀鸣,声如啼血。

这是真凰哀悼同族逝去时的礼仪,徐凰悲伤难以排解,想以此来为死去的族人祈福,更是想借此惩罚折磨自己。

飞到最后,象征真凰尊严与骄傲的翎羽全部脱落,徐凰声音已废,每鸣叫一声,都会自喙中流出鲜血,但她还是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地继续飞翔下去。

在这不停歇的飞行之中,谢挚逐渐明白过来:

徐凰已经失去了求生之志,她想求死!

谢挚又忧又急,想安慰开导徐凰,但却无法与她交流沟通。

——这是徐凰的回忆,而谢挚只是一个观看者,她改变不了万年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一个白衣女人款款负剑而来。

她金发披散在身后,眼眸深绿和柔。

太一神!

太一神在地面站定,望了上空中盘旋的徐凰片刻,摇首一笑。

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掐指而已,筋疲力尽的徐凰便应声而落,轰然坠地。

徐凰弯颈,试图重新振翅而起,但却挣扎不动。

太一神走近了她,俯下身,熟练地抚过徐凰脊背羽毛。

“为什么要寻死呢?神王尊上?”

摸到她羽毛脱落之后的赤。裸皮肤,还面露可惜之色:

“你看,这样好的羽毛,全被你自己弄掉了。”

“……”

徐凰认出了她,这个……神圣种族之中的叛逆者,同时也是天资与战力最为惊人的修士。

哪怕真凰一族向来自负才学,徐凰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论及学识渊博,她或许可以胜过姬太一;但论及智慧,连她也比不过她。

这是一个无敌的生灵,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哪怕是恨姬太一入骨的仇敌,对这一点,也不能否认。

“你来做什么。”

徐凰闭上眼,不愿理会姬太一。

她和姬太一之前并不熟悉,真凰孤高自许,素来独行,和其他神圣种族都不怎么往来,既厌神族骄狂,又恶狐族狡诈,最憎龙族淫。乱。

姬太一并不生气于徐凰的冷淡,反而只是一笑,在她身边盘腿坐下。

“那是……?”

谢挚一惊,轻轻叫出声来。

徐凰闭着眼睛注意不到,但她却分明看见,在太一神肋下,有金色的神血缓缓渗出来,打湿了女人的衣襟,但太一神却恍若全然不知。

也可能……她早就知道了,但是……

太一神受伤了吗?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你还不能死。”

徐凰知道自己打不过姬太一,本想以沉默来无声地对抗她,但此刻听到这句平淡而又笃定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反问:

“我凭什么听你的?”

神族都是这样霸道吗?不管她的意愿,只顾自己发号施令?

说完又闭上眼睛,心如死灰道:“你走吧,姬太一。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来这里又是为了做什么,只要与我相关,都实现不了的。”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她道心已毁,修为大退,甚至丧失了求生的本能。

“哦?是么?”

姬太一不气馁,笑着自怀里取出一块玉牌,拎起来晃了晃:

“这是我神族珍藏的文献之一,里面记载了无数神话传说——你不是一直都想建造出一座可供人亲身体验游历的神话屋吗?”

“有了它,想必你的神话屋会更加完美,多出许多别的故事结局。”

学者的本能使得徐凰的心动了动,又很快颓唐沉寂下去。

“不……”

“我现在也……不需要了。”

神话屋,她本来是想建造出来,送给白泽圣女当做聘礼的;但是现在,她与圣女已经没有可能了。

或许圣女还愿离开圣地与她成亲,但是她,*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她自然不会怪罪迁怒圣女,可她毕竟是为保护圣女,这才延误了战机,使得那么多本不该死的族人在大战中丧命。

她已经不想再建造神话屋了。

这下连太一神也沉默下去。

夕阳开始下沉,染红了这片天地,也为地面上艰难喘。息的神鸟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圈。

“……喂。”

姬太一忽然侧过脸来,女人的金发也在夕阳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辉,让她的神情反而有些模糊,看不分明。

“你知不知道,赤森林的水里沉着无数战死的各族尸体?”

徐凰一懵:“什么……?”

这件事,她的确不知道。

“你若是想忏悔,与其在这里飞翔哀鸣而死,倒还不如去守护他们,让英灵们的尸身不至于被他人损伤破坏。”

女人并未拔出她那把名震天下的神剑,但话语却比剑锋更加犀利,一字一句,分明镇定平缓,其实诛心:

“你这样做只是浪费了一条大好性命,除过满足了你自己的表演欲之外,根本毫无意义。”

“做些真正有用的事情,不比白白寻死强吗?”

“你……!”

徐凰心中生出怒气,下意识撑起身体——她居然如此错怪羞辱她!

“怎么了?生气了?”

姬太一唇角含笑,仰脸看向振作精神、对她怒目而视的真凰神鸟,“我早就觉得你们真凰一族迂腐不堪,都是一群天生的道学先生,偏偏又痴心情爱,自以为情深似海,其实你们——”

徐凰站起身来,愤怒地竖立起了头顶的长羽。

姬太一见她终于打起精神,眼眸因为怒气而闪闪发亮,不复方才颓唐沮丧的奄奄一息模样,满意一笑,拱手道:

“得罪了。”

言毕丝毫不停留,竟然转身就走。

她这算是什么……?激将法?

徐凰明白过来姬太一的用意。

她化为人身,上前拉住姬太一,这才看到,她的半边衣袖已经被血液染成金色了。

在方才与她谈话的过程中,姬太一一直都在流血,面上竟也看不出来半分端倪。

“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

姬太一若无其事地掩盖住那片血迹,神色依旧淡然。

“我还有事情要做,抱歉,不能陪你。”

“你要去做什么?”徐凰忍不住问。

姬太一笑了笑:“这个,我不能说。还是保密罢。”

见她如此,徐凰便知道,自己是不能从她这里再得到别的信息了。

她只好换一个话题:“……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帮她?为什么要把她一个已近死亡的人拉回来?

“其实也不为什么,你就当我无聊不可以吗?”

“不可以。”

“……”

“好吧,好吧,”姬太一无奈地笑起来,“我真是不习惯和你们真凰交流……”

她正色道:“神战结束不久,神圣种族都元气大伤,神祇陨落如雨,或许,你便是神战里唯一活下来的一位神王了。”

“破坏一个旧世界很容易,但建造与维护一个新秩序,却很难。”

“我需要你活下来,带领和引导真凰,维护五州的和平与安定,万一哪天……”

说到这里,姬太一神情稍一黯淡:“……神族遇到不测,我知道,你们真凰,才是五州最后的防线。”

“狐族是靠不住的,他们擅长保全自身,却不适宜托付重任,我很清楚。”

徐凰捕捉到了姬太一话语中的纰漏:“……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位神王?那你呢?你不也是神王境界吗?”

姬太一截住她的话,微笑道:“很快就不是了。”

离开前,姬太一告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