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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校尉终于如梦初醒,“怪不得方才那些英招撤退得如此果决,一丝犹豫也无!”

“我们必须速去支援!!!”烈焰牛校尉身先士卒,已经驾驭灵兽朝传送大阵的方向飞驰而去。

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军士们还是不得不尽力打起精神,拿起武器往城中跟随奔去。

他们原本以为战斗已经结束了,显出放松懈怠的模样,开始坐地休息,没想到,居然还有新的来袭……!

同一个念头浮现在了所有军士的心头——这个夜晚,实在是太漫长了……

好像怎么也看不到胜利的黎明。

“将士们,保护传送大阵!”

校尉高高举起大周的凤凰旗帜,大雪与深夜也不能掩盖它赤红的颜色,“为了丹凤城!!”

“是!!”

军士们齐声应和:“为了丹凤城!!!”

丹凤城并算不上是宏伟的巨城,但它的规模也绝不小,按照当初建造时的规划,最多足可以容纳下数十万人族在此生活居住,它模仿了歧大都的严密构造,按照居民的身份在城内划出各个区域,凡人与修士,平民与显贵,之间泾渭分明。

越靠近城中央的地方,便离传送大阵越近,交通越方便,守卫越森严,因此修士与巨贾贵族们,绝大多数都居住在靠近城中的一小部分区域——

通常,修为的强大,财力的雄厚,与身份的高贵,会同时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往往只有富贵之家,才有培养出大能者的资本。

这也是宋念瓷的珍贵不易之处:

她只是一介平民之女,并无任何外力依仗助益,硬是靠着自己的天赋努力与心性品行,加上孟颜深的耐心教导与慷慨赠礼,竟能力压无数长生世家子弟十余载,冠有“中州第一天骄”之名。

而凡人民众则分散居住在其他地方,他们五感不如修士们灵敏,兼之住所距离传送大阵很远,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动静,还在沉沉睡梦之中。

一个人听到外面有喧哗声由远及近隆隆传来,窗外又有什么闪烁连连,好似灯火,一时之间亮如白昼,以为是什么别出心裁的新年庆礼,便打着哈欠下床,懒洋洋地推开窗子,探头朝下方的街道望去——

银甲在他窗下川流不息,其中夹杂着火红的大周凰旗,灵兽绿森森的眼眸在黑夜中犹如萤火,朝前方放出光束,间或有数声催促的吼声响起,符文的光芒在每一个军士的躯体上闪耀。

“砰”的一声,他手忙脚乱地合上窗子,心差点从嘴里跳出来,缓缓瘫软在地。

……城中有乱!

这在丹凤城建造以来,还是头一次!

“再快点!”军官焦急地大吼,“一刻钟之内,必须赶到传送大阵!!!”

传送大阵的上空此时正被无数神禽包围,它们借助风力飞得极高,振翅盘旋,昂首长鸣;

自下方望去,仿佛一场可怖的风暴正在酝酿凝聚。

北海的神禽多属鹰隼金雕一类,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闪烁着金属的奇异光彩,喙如铁钩,眼如闪电,极为凶悍,不断张口喷出七彩符文,这些攻击甫一触及到大阵表面,立刻如酸雨一般,侵蚀开一片细小的破口。

阵法师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嘶声尖叫起来:

“它们是怎么办到的?只是吐出几口符文而已,竟然能破坏仙人设立的阵法?!!这完全不可能!!!”

“不管它们是如何做到的,可是传送大阵正在衰退破碎,这谁都能看明白!”

内心震荡的阵法师们被保护着后退,军士们立刻上前,填补了他们的空缺。

“不能再让这群鸟攻击大阵了,我们必须尽快把它们打下来!”

“放箭!!!”

校尉一挥手,无数神箭便朝天穹上激射而出,但在中途却都又化为粉末,混在雪花中撒落下来。

“该死!又是这个精神力防御!”

校尉气恼至极,将手中的弓箭掼到地上——她方才分明已经看见,自己的箭锋差一点就能射下那群鸟儿了!

“若是方才没有放那些英招出城追击就好了,这时我们就可以令他们飞上天空,越过精神力防御的区域,直接近身搏斗……”

一个中州校尉虽然没有明说,可他的言下之意显而易见,就是在责怪烈焰牛校尉不该如此。

烈焰牛校尉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她就知道,作为一个大荒人,功劳没有自己的份,可是罪责一定会担在她的头上。

“诸位莫急,我等愿助你们一臂之力!”

见军士们攻击无效,传送大阵的光芒还在不断黯淡下去,居住在附近的修士们终于忍耐不下去了,不能再继续作壁上观——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传送大阵被毁,这也会伤害到他们的利益!

“虽然有精神力防御,但在我们众人联手合击之下,看她又能撑住几时?”

修士们悬浮在空中,周身血精运转不休,如同滚雷作响,响彻云际,其中有许多人道宫之中已结晶莹脉种,甚至髓树也正在抽枝生花。

有胆子离开中州,孤身一人赴往北海,寻觅珍宝机缘,这些修士大都有些胆识本事,也有自己的依仗与底气。

有人祭出珍稀法宝,有人动用神通秘法,在此紧要关头,没有人再愿意隐藏实力!

所有的攻击汇聚成为一条奔涌大河,其中有无数璀璨符文正在翻滚飞腾,如同浪花,又似水滴,最终集中于细如针尖的一点,径直撞击上谢挚的精神力防御,爆发出一阵极其耀眼的白炽光芒,淹没了此处天地!

“啊……我看不见了!”

即便戴着水晶面罩护目,当即还是有许多军士被这阵极亮刺得两眼流下血泪,不能抵挡如此多强大修士的攻击冲击,捂脸痛呼。

“唔……!”

城外的一处雪丘之上,谢挚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呼吸略颤。

精神力防御并非万能,也有自己的边界与极限,即便是她,也承受不住这么多修士的联手攻击。

“你受伤了!”小莲花担忧地皱起眉头,“要不然我们停下吧?引来的军士已经够多了……”

“……不,”谢挚摇摇头,抬手拭去唇边鲜血。

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决。

一旦做出决定,谁也不能再使她动摇。

哪怕是小莲花,也一样。

“再等等。”

再多等一刻,就会有更多的军士赶来支援传送大阵,起义军攻城之时,也会更轻松一些了。

“继续攻击,不必停。”谢挚对神禽们命令。

其实,神禽只是幌子而已,它们口中喷出的符文攻击并不能破坏到传送大阵半分,真正在缓缓瓦解传送大阵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谢挚。

她在前几日独自潜入丹凤城,那时便已经运算推演了一遍传送大阵,在其中设置了一些故障,使它暂时不能再运行。

而现在,她要借这传送大阵,引开守城的军士,使他们再受一次奔忙。

士气在第一次动员的时候还能高扬,第二次呢?第三次的时候,又当如何?

驰援大阵的军士还在一波一波地不断赶来,他们也加入了联手攻击的修士队伍,使空中奔涌的那条符文河流变成了滔滔大江,愈发盛烈;远远望去,真如天边璀璨银河乍然倾泻人间,极为震撼壮观。

校尉看到,光河正在缓缓向上方推进,当即心中大喜,抱拳行礼道:“多谢诸位今日助力!你们都是大周的功臣!”

“此战毕后,我等必为各位向王上请功!!”

“她撑不了太久!!!”

正在急行军的起义军也看到了丹凤城爆发的光柱,直直冲天穹而去。

“快看!那是什么?城里已经打起来了……”

阿赤玫止住脚步,凝神盯了那条光柱几息。

“我们得再快点!不能让巴克撒孤身作战!”她拍响腰间圆鼔,催促众人。

血自谢挚的唇边淌下,她已经顾不得去擦拭,只是咬牙坚持。

小莲花方才数次告警,她手中捧着的蔚蓝光球已经渐趋黯淡——这表明谢挚的精神力防御已近极限,情况极为危险。

本来之前移山堵住矿洞,便已经消耗了谢挚大量精神力,若是此刻将剩余的精神力强行消耗殆尽,说不定她的识海会不堪重负,最终破碎的!

“……再撑一会。”

只要再撑一会,就好。

“巴克撒!”

丹凤城的轮廓映入眼帘,起义军终于疾驰而来,兵临城下。

望着那条灿烂的光柱,阿赤玫大声道:“我们已经抵达,可以停下了!”

传音法宝里传来了巨人首领熟悉的声音,谢挚如释重负,轻轻一笑。

她将传送大阵里设置的所有故障在一瞬间连成一片,轰然爆破开来,叠加出成百上千倍的巨大破坏力。

“破。”

传送大阵表面的万千符文同时熄灭,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这座已经运转百年不休的阵法,就此结束了它的生命。

小莲花再也支持不住,嘟囔着抱怨了一句“不听话的大坏蛋!”,就此抱着蔚蓝光球昏睡过去。

谢挚仰面倒在雪地里,黑发墨一样散开。她闭着眼睛,但却仍然在满足地微笑。

血迹像点点梅花,在雪白中撒落。

“我什么时候听话过?小莲花,你真傻……”

“小时候,族长对我说过,不必做乖孩子——”

雪势渐小,月光终于破开层层阴云,将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身上。雪花在谢挚睫毛上化开。

“只要做好孩子,就好。”

霜狼首领寻到了她,大狼担忧地用吻部凑近谢挚,亲昵地嗅闻,将她叼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背上。

“……首领,”谢挚叫她,像是在喃喃自语。

霜狼的背和火鸦的背,趴在上面,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她想。

“我是好孩子吗?”

“你是好孩子,一直都是。”

首领没有回头,低柔地答。

“坐稳了,我们跟上大军去!”

霜狼雪白的皮毛在月光下变得更加华丽耀眼,它朝着丹凤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大家此刻已经抵达丹凤城下了!”

“传送大阵……被毁掉了!”

修士们心中剧震,纷纷停下攻击——此时此刻,没有人再有心思顾及这些事情了。

有人脸色惨白,已经跪倒在地,开始呜咽哭泣。

“中州啊……回不去了!没了传送大阵,我们如何渡得过潜渊啊!”一个修士绝望呐喊。

“完了,全完了!”

“我不想呆在北海!我要回中州!”

他们方才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传送大阵,可是现在,传送大阵还是被毁掉了!

数十万里外的中州,歧大都,长生世家。

一位头发雪白的威严老妪猛地睁开双眼,从漫长的百年闭关中清醒过来。

“快派人入宫禀告陛下,”她的脸色极为难看,沉如风雨将至。

“便说,丹凤城遇袭,传送大阵被攻破了。”

她是中州最强大的阵法师之一,丹凤城的传送大阵是她闭关前最后的得意之作,引为自己的光荣与骄傲。

她原本以为,哪怕自己有朝一日坐化陨落,这传送大阵都还会永不休止地运转下去,沟通北海与中州两地。

可是现在,传送大阵,却突然被毁掉了。

还是在除夕前的最后一晚。

世上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毁掉她最满意的作品?是哪个阵法师新秀,还是……

繁乱的思绪充满了老妪的心,让她有一阵莫名的不安。

或许,符文大阵美丽的光芒,不会再于丹凤城的上空重新亮起了……

挥退慌忙奔上前来恭迎老祖出关的侍人和小辈,老妪拄着拐杖一人走出房舍,仰首远望,仿佛试图隔着数十万里的遥远距离,从这里径直看到北海草原之上,到底正在上演着什么光景。

冬夜的月亮小小地缩紧坠在天边,晦暗清寒的光洒在精巧的飞檐上,为她手下朱红色的栏杆上镀了一层浅浅的光膜。

“……看来,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还是让陛下去愁这些事吧……

老妪咳嗽了一声,不再望月,背手离开。

北海的雪还在继续下,不知何时却已经小了许多,变为了细碎的雪末,月亮悄然探出云层,安静地垂目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城中的军士还因为传送大阵的突然熄灭沉浸在震撼之中,被冲击得头脑一片空白,握着长戈不知道该干什么。

忽然,校尉腰间的传音法宝催命似的亮起来,他还在愣神,下意识地将它拿起,慢慢放到耳边。

绝望的咆哮冲入了他的耳膜,让他的三魂六魄终于回到了身体里,因为这个惊人的消息,头发几乎根根直立炸起。

“有人在攻城!!!”

说话的人声音尖利,在破音的边缘,正处于极度的惊惧之中。

“多少人?很多……多得看不见尽头!什么种族都有!啊……大熊是怎么和八骏勾结在一起的?!!——我猜,至少有五万!不……不,七万!我不知道!”

“他们都穿着白衣,在雪夜掩护之下,什么都看不见,直到方才雪势渐缓,我们才终于发现敌人的身影,可是那时,他们已经快到城下了!”

“方才大家都跑去支援传送大阵了,现在各个城门只有三成的兵力留镇!”

第198章 攻城(四)

丹凤城外。

起义军并未围城,而是集中所有力量,向丹凤城兵力最薄弱的一道城门发动猛攻,各个都舍生忘死,斗志昂扬似火,杀声响彻北海草原!

他们都知道,这一战,将会决定北海的未来!

“杀!!!”

“这是最后的决战!巴克撒已经为我们扫清了许多障碍,接下来的仗得靠我们自己打!”巨人们高喊。

“倘若打不赢,北海自此就只有长夜了!”

在凄冷的冬日月光照耀下,数不清的北海生灵如海潮般奔涌过来,仿佛无穷无尽!

连丹凤城也在起义大军的压迫衬托之下显得渺小起来,如同大海中孤立飘摇的一叶孤舟,马上就要被滚滚波涛淹没吞噬!

“还愣着干什么?”

城门上的校尉终于找回了干涩的声音,面对着朝自己冲来的庞大军队,他一把摘下自己的头盔摔到地上,以示与丹凤城共存亡的决心。

“列阵迎敌!!!”校尉高高举起长刀。

“不要慌,更不要自乱阵脚。他们看似人多势众,其实修为低下,只是些集结起来的乌合之众而已,丝毫不足为虑!”

这既是在激励士兵,也是在安慰他自己的心。

他知道,不论是凰血王上,还是先锋官们,都失去了联系,可是此时,在这最危急的关头,绝不能让军士们知道此事。

“只要撑到援军到来,我们必将迎来最终的胜利!别忘了,我们外派出去的先锋官们还在归来的路上!”

守城的军士们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从最初的震撼与慌乱中清醒过来,便按照长官的指挥快速摆出迎敌的架势,如一道坚实的钢铁堤坝,挡在城门的前方,试图抵御起义军的浪潮冲击。

“拦住他们!!!”

“誓死保卫丹凤城!!”

“绝不能让敌人踏入城池一步!!!”

起义军以诸犍、望月吼等凶猛强大的宝血种作前锋,向前迅猛突进,如一把匕首般径直刺入了丹凤城的防线!

英招在之前的攻城中伤亡惨重,此时正在矿洞下休息。

“吼——”

豹子般的灵兽遍体发光,猛地飞扑而出,澎湃血精在五脏六腑之中隆隆流转,好似浪拍石岸,这是一只道宫境的诸犍,耳大尾长,仅生一目。

它悍不畏死,直接冲进密密麻麻的守军之中,一扭头便将数个兵士甩得横飞出去,长尾在身后一卷,后方又有数人骨裂吐血。

望月吼不甘被诸犍抢了风头,也纷纷争先恐后地跃将出来。

它们一族貌似巨兔,约有人族的一臂长,生得极为可爱,躯体如白玉一般晶莹剔透,在上古年间曾是许多神祇的爱宠,其实它们的性情凶悍非常,力可破天!

“嗷……”

望月吼蹲坐在原地,仰天暴吼一声,凡是听到它吼声的军士都七窍流血,痛苦不堪。

月光洒在巨兔的皮毛上,将它们的躯体照耀得愈发莹润剔透,隐隐竟有月辉雪雾在周身蒸腾环绕,看起来更加超凡神圣了几分。

望月吼昼伏夜出,在夜间力量趋于极盛,月光越亮,它们便越强大。

宝血种具有种族优势。一样的境界,因为肉身脆弱,人族对战宝血种多半不敌;

再加上丹凤城的军士此前已经战斗过一次,还没来及休息,正在筋疲力尽、身心倦怠之时,能打起精神列阵迎击已属不易,此刻却又不得不再次作战,仿若绷紧到最极致的弓弦,俨然处于断裂的边缘!

突入的起义军前锋如同一双铁爪,硬生生地在守军的防线上撕开了一条裂口!

不妙!若是这样下去,没等援军到来,他们自己就会率先垮塌!

校尉见此大急,当即举刀自城墙上跃下,道宫轰鸣不休,将全身血精统统灌入双臂,手掌猛地变大数倍,要一刀砍掉望月吼头颅!

“当!!!”

一声清脆的巨响传来,校尉手中的长刀直接从中断裂,自己也因此受到了强烈的反噬,胸口剧震,双臂发麻,躯体颤抖不止。

血顺着他的指缝淌下来,他勉强握住手腕,嘴唇苍白:“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竟然在大周校尉倾尽全力的一击之下毫发未伤,不仅一丝裂纹也无,甚至还震断了他的刀锋!

大熊缓缓移开玄冰制成的臂盾,露出了一张毛绒绒的坚毅面庞。

方才在千钧一发之时,校尉跃下城墙,要斩下望月吼头颅,它疾奔而来,坚决地挡在了同伴的身前,举起巨人们打造的玄冰臂盾,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刚刚好险……!”

若是稍迟一刻,望月吼断无命在;又若没有这面臂盾挡刀,它也必会被这中州校尉的神刀一并斩为两截!

抚摸着完好无损的玄冰盾牌,大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布鲁爷爷说得没错,这盾牌果然坚硬至极,可抵挡一切攻击,真是一件防御至宝!”

玄冰千万年以来深埋潜渊之下,受灭绝气日夜攻伐竟能不毁,其坚固珍贵自不必说,或许正是当今五州最坚不可破的材料!

谢挚离开潜渊时将玄冰席卷一空,装在小鼎里尽数带走,前不久交给了巨人工匠们,以灭绝气将玄冰斩碎拆分成无数大小合适的碎块,拜托巨人们以此为原料,为北海的起义军打造铠甲。

上千个技艺精熟的巨人工匠在布鲁爷爷带领指挥之下,日夜不休地赶工数日,终于让起义军在作战前有了最好的防御法宝。

以玄冰作铠甲盾牌,恐怕连人皇也不能如此奢侈。

身披玄冰铠甲的大熊刀枪不入,在守军之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人仰马翻,竟生生清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它们分布在起义军的两翼,职责是撞开道路,保护前锋能够心无旁骛地猛烈冲击。

“嗷!我来也!!”

饕餮也被编在了前锋的队伍,它并没有显出原形,还是之前雪白的巨犬模样,在战斗之中如鱼得水,杀得性起,在横飞的血肉里奔跑数个来回,都是直进直出,畅通无阻,分外兴高采烈。

在谢挚的勒令下,严禁饕餮化为原形,也不许它动用吞噬符文,使人察觉到它的真实身份,但即便只凭借仙人境的肉身,不动用其他外力,饕餮也已经极为强横。

它摇头摆尾,得意洋洋,直接踏过军士的胸膛,将他们彻底碾碎,踩成一片血泥,染红了大片雪地。

——在五年后,脱离了稚气与不成熟之后,谢挚已经隐约地猜到,当初人皇为什么一定要杀她,不惜与自己曾经的老师孟颜深翻脸,也要镇杀她于潜渊。

而不久前,姜垂对那张她令先锋官写下的信函反应如此剧烈,在新年前夕孤身一人前往矿洞,也证实了谢挚的猜测。

殷墟二字,是姜周不可触碰的逆鳞与禁忌。

一切触及到殷墟旧事的人,即便根本不知道姜周的立国秘辛,为保险起见,也会遭到姜周皇室最残酷的追杀,将任何一个微小的可能彻底抹杀于世。

而饕餮正是被谢挚从殷墟带出来的,倘若让饕餮显出原形,后果不堪设想——不论是在如今,还是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北海的实力都绝不能与中州相抗衡。

小毛驴自然不在参战之属,它生性胆怯懦弱,惧怕这样惨烈的场景,也怕惹祸上身,牵扯到自己的安危,只敢远远地立在雪丘上观看。

此时看到饕餮单枪匹马杀死无数兵士,如同一尊地狱来的嗜血魔神,它不禁骇然。

“……佛祖呀!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遇上一堆这种人!”

这北海当初真就不该来!

小毛驴感觉自己都快哭了,尾巴紧紧地夹起来——要知道,它之前可还跟饕餮货真价实地相处过一个月,被它催逼着一起玩过雪,当过一段时间的陪玩啊!

谁能料到,它的这位好玩伴,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凶残的狠角色!

亏得它当时有眼力见,看出饕餮不好惹,因此对它言听计从,唯唯诺诺,要不然,现在没命的说不定可就是它这头小驴了!

“别唉声叹气了!”

霜狼首领载着谢挚疾驰而来,谢挚在途中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足尖一点,便从大狼身上稳稳地落到了大板牙的脊背。

她一夹驴腹,拍拍大板牙毛茸茸的棕脑袋:“带我去战场!”

大板牙不敢不从,它现在觉得谢挚的可怕程度比饕餮还更胜几分,再也不敢小瞧轻视于她。

丹凤城下争势正酣,起义军士气饱满,皆有与日俱亡之死志决心,作战起来分外舍生忘死,又兼排兵布阵得当,玄冰铠甲防御强大,将疲倦的守军打得节节败退,不断撤后,防线处处缺口,已显倾颓败象。

饕餮滚至城门之下,长吼一声,化作法天象地模样,身躯比城墙还高出几分,一伸爪仿佛就能抓下月亮。

在深蓝的夜空下,它低下头,凝视着丹凤城的守军,缓缓眨了眨眼睛,朝他们喷出一口炽热的白气,吹得无数人站立不稳,扑倒在地。

明月悬在巨犬的头颅之后,被它遮挡得只剩下一圈朦胧的冷白光圈。

“天哪……这是什么怪物!!!”

在城墙上军士的失声尖叫之中,饕餮毫不犹豫地张开巨口,将整块城墙硬生生地啃下一口,吞入腹中大嚼起来。

“噢……”

它仔细辨认着口中的味道,被硌得呲牙咧嘴:“没什么味道,不好吃,里面还混了仙金,哎哟我说你们盖房子用什么仙金呢,我的牙都要被崩掉了!”

即便饕餮可以吞食消化世间一切物,但仙金也不属于好下口之物,对饕餮来说,生啃仙金就如同人族咀嚼被炒得极干极硬的豆子。

“城门被攻破了!”

绝望的情绪在每一个军士心中腾起:难道在这新年前的最后一天,他们都要战死此地,长眠于远离故土的北海吗?!!

忽然,呐喊声自城中遥遥传来,原本已经陷入绝境的守军们闻之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狂喜的神情。

“上天怜我丹凤城——援军到了!”

烈焰牛校尉骑着霜狼奔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翻身跃下灵兽。

那匹霜狼由于今晚被她骑着奔行过长距离,终于精疲力竭,自口中溢出白沫,四肢抽搐,颤抖着昏死倒地。

从收到消息到此刻抵达城门,不过几刻钟而已,她为了尽快驰援,真的竭尽了全力。

“将士们,莫要慌张!”

一边高声呐喊,她一边顺势将手中的长刀竭力抛出,准头极好,正好刺中饕餮眼皮。

此等兵器岂能伤它?饕餮不甚在意地甩甩脑袋,还是毫发无伤。

但这到底还是给了校尉一瞬可乘之机,在饕餮本能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她高高举起手臂,令身*后众人发动攻击:“瞄准它的眼睛,所有人合力!!!”

自校尉身后迸发出一束极为粗大的符文光束,照亮了半边天穹,直轰饕餮的眼睛而去!

这符文光束相当熟悉,正是方才攻击谢挚的精神力防御的那些人!

城中央居住的修士们见到事态紧急,已经关系到丹凤城每个人的利益安危,不容再作壁上观,纷纷动用大神通跟随军队而来,要助它们一臂之力。

“剑来!!!”

一个娟秀女修召出千万飞剑,化无数流光,如一场倾盆大雨,携破空之音,朝饕餮劈头盖脸地袭去。

“诸道友随老夫一道镇杀此畜!”

白须老者一撩衣襟,在空中大踏步迈进,取出背上的锦伞丢下。

那锦伞看似凡物,其实暗蕴凌厉杀机,甫一被掷下立刻旋转而起,伞面上的金线滚滚伸展,仿佛无穷无尽,如灵蛇一般直取饕餮面门,竟是要缠住它的脖颈,将它直接绞杀!

其余修士也各展神通,或举神鼎,或擎灵鞭,周身血精迸发,符文光芒耀天。

遮天蔽日的符文与飞剑朝饕餮倾压而来,在巨犬的脸庞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耳边“镇杀”声连连,“孽畜”声不断,一下子便把饕餮拉回了五年前,在几大仙人联手下亡命逃窜的回忆当中。

……它是堂堂的殷商护国神兽,不是什么孽畜!不是!

区区人族便想将它镇杀,真是笑话!

血气在凶兽的身上缕缕渗出,饕餮的眼睛一点一点化为赤红,两只长角缓缓顶出雪白的皮毛之间。

受外界刺激,它一时之间被暴戾占据了心神,忘记了谢挚的告诫,要现出原形,将眼前这些可憎的虫豸即刻统统吞噬。

就在饕餮要爆发的最后一刹那,一道渺小的身影挡在了它的身前。

谢挚手中举起一枚莹白玉牌,如同一盏小月亮,放着灿烂的光彩。

如墨发丝翻飞,女人侧过脸来,在莹润白光的映照下,淡淡地瞧了身后目瞪口呆的饕餮一眼。

“大笨狗,我不是叫你不要显出原型么?”

“我的话,你全忘了。”

“小挚……”

饕餮呆呆愣愣地望着她,眼底赤色飞速褪去,恢复清明安静,头上的角也一点点缩回去,只剩下两只尖尖的大耳朵正在风中摇晃。

“我错了……”它不自觉乖巧地蹲坐下来,摇着尾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挚看。

饕餮看似掌有吞噬符文,实则是被吞噬符文所控制,终生陷于欲望不得满足的焦躁空虚之中。

它从降生下来就一直跟着帝子铭,帝子铭是殷商的君主,它想吃什么,上至仙药,下至灵兽,都能随意为它供给;倘若它要求得太过,帝子铭便会用鞭子抽打它,加以训斥。

对帝子铭,比起亲近,它更多的是尊敬畏惧。

长这么大,它不知道什么克制,也不知道什么是快活,只知道不合自己心意的东西,便要统统撕碎吞吃入腹;直到跟随谢挚来到北海之后,它才渐渐成长起来,懵懵懂懂地学习着什么是爱,什么又是忍耐。

之前那股常常令它昼夜不得安宁、噬心蚀骨的空虚欲望,已经很久没有再充斥在它的心间体内了。

原来有的时候,发狂并不是勇敢,为保住更多人的性命,抑制自己的原始欲望,才是真正的成熟。

暴躁易怒的凶兽努力将眼前这幅景象深深铭记在脑海心田:还从来没有人挡在它身前呢。

它是凶残暴戾之兽,是上古遗落种饕餮,可以吞吃世间一切物,但世上居然有人会想要保护它。

那枚玉牌在谢挚的手中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威压与气势,令所有的修士都呆呆地停住了手,仔细分辨。

“啊……”

终于有修士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那是……”

他竭力地将手臂伸长,指着那枚玉牌,嘴唇哆哆嗦嗦,却再说不出来一个字。

玉牌轰然作响,在云层中投映出一个巨大的隶体字形——

云!

“那是云宗主的贴身令牌!!!”

中州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此令牌,如见云宗主亲临!

同样的疑惑与震撼在每一个修士的心中升腾而起:这种东西,怎么会在一个北海生灵手中??

歧大都,天衍宗,天峰。

原本在静坐的白衣女人猛地站立而起,几乎撞翻案上的书籍。

勉强扶住桌角,云清池闭上眼,反复深呼吸数次,才恢复往日的镇定。

她将手收回来,背在身后,眉心处的朱砂仿佛也在随着她的心跳动。

窗前的小灵鸟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宗主为何突然如此激动。

自五年前谢贼伏法受诛之后,云清池便谢绝所有来客,一直在天峰上闭门不出,甚至拒绝了人皇传召,连年宴也不出席。

而且,这五年间,红山书院和天衍宗的关系骤然降到了冰点,一切交流都中止了,原本颇为欣赏云清池的孟颜深,从此对她形同陌路。

天衍宗弟子私下为此愤愤不平,觉得宗主莫名受辱,但云清池只是忍耐不发,反复告诫门下弟子,不要和红山书院的学生起龃龉。

这五年里,云清池极少说话,也极少走动,她也不入定,不闭关,只是长久地跪坐在书桌前,有时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提笔写几个字,最终又将笔默默放下。

她的书桌正对着敞开的房舍门,仿佛在做一场永无希望的漫长等待。

而今天,这场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告诉谢家主,”云清池掐着掌心,竭力克制心中的情绪。

小灵鸟竖起了耳朵,将她的话忠诚地传递到谢家的摘星楼上。

“便说,那个孩子,还活着。”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放手。

云清池将被无意识掐出印痕的手掌摊在眼前,垂眸注视片刻,又缓缓握起。

这万年因缘,千年惦念,岂是想断就能断的?

不论是她,还是谢挚,都逃不开。

“云清池已经叛国,你等好自为之!”

谢挚朝下方的修士们掷下玉牌,刻意将声音传遍整片城墙。

这枚玉牌是五年前在人皇宴会上,宗主送给谢挚的礼物,可以让她在天衍宗内畅通无阻。

想当初,那守护宗门的石狮子何等趾高气昂,见此玉牌也被吓得态度大变,对她低声下气,摇首摆尾。

修士中当即一片哗然。

有人涨红了整张脸庞,攥紧拳头大声反驳,看那样子,谢挚这话,好似比羞辱了他的祖宗还令他不能忍受:“这是污蔑!云宗主何等冰雪人物,岂会与你等腌臜愚物为伍!!”

“一派胡言!这太荒唐了!”有人拂袖暴怒。

“云宗主怎会叛国!这绝无可能!!”

云清池声名太盛,天衍宗作为中州第一仙宗,不知培养了多少弟子,比红山书院和白泽圣地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修士们普遍对她极为尊崇,说她是中州修士的信仰也毫不夸张。

更何况云清池曾在千年前的正音之战中立过无上大功,她之所以能够退还人皇旨意而不被降罪,并不是因为她是天衍宗的宗主,只是因为她是云清池而已。

此时骤听得谢挚说云宗主竟然叛国,又见她取出云清池的贴身玉牌,众人虽不信她,可也不能不心乱如麻,一时之间方寸大乱。

“诸位!请诸位安心!云宗主修行无情大道,怎会叛国?此时还是齐心协力,作战护城为妙……”

校尉竭力高呼,试图使修士们恢复镇定,可都无济于事。

时机已到!谢挚高声呼唤:“阿赤玫——”

“在!”

阿赤玫明白她的意思,当即重重拍响腰间圆鼔,十余个巨人迈步向前,将手中一个圆圆的东西抛掷出去,精准地落到丹凤城的城墙之上。

军士以为这是什么暗器,被骇得惊跳而起,但定睛一看,似乎又不是武器,反而生着乌藻。

他将信将疑地移过去,用脚尖将它慢慢拨转过来。

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正对着他,军士几乎魂飞魄散。

他惊恐万分地尖叫起来:“……这是我们先锋官的头颅!!!”

那根本不是什么乌藻,而是人头上的头发!

巨人们足足抛来十余个头颅,正是被派遣出去的先锋官的数目。

“完了,先锋官早就被他们杀死了!”

军士们拄着长矛,眼前阵阵发黑,一下子无力地瘫软下去。

都是假的!长官们都是骗子!他们说了谎!城外根本不会再有援军了!

传送大阵已毁,而且战了半夜,那位嗜血残暴的王上还是没有露面!

凰血王一定也是出问题了!不然,以他的性情,这种境况之下,他怎会不出现?!

疑心一起,便开始飞速蔓延,再也不能动摇,斗志如豆腐一般垮塌下来。

不必再须外力攻击,守军的防线正在自行消解。

烈焰牛校尉大急,她咬牙举起长刀,就要呼唤同伴,带领校尉们自行上前,填上防线的空缺。

清脆明亮的乐音灌入她耳朵,令校尉中的大荒人浑身一震,都止住步伐,愣愣地立在原地。

太熟悉了,以至于让他们怀疑,自己正身处梦境里。

……这是大荒的乐曲,每一个大荒儿女都会演奏的曲调。

站在巨大化饕餮的头顶,谢挚正在平静地吹箫。

紫萧被她抵在唇边,一如数年前,在雍部牧首的府邸,她用一片叶子奏出乐曲,为怀念妻子的姜既望合奏。

巨人们也适时地弹起琴来,阿赤玫闭上眼睛,缓缓拍响圆鼔,为之应和。

一声一声,仿佛是拍在所有大荒人的心上。

明明是欢快的曲调,在雪夜月光的照耀下,却显得如此悲凉,令人悲不能止,怆然涕下。

黑铁猬氏族的校尉跪倒在地,像一个孩子一样,捂着脸痛哭起来:“昆仑神山啊,我想回家了……!”

在这远离家乡的北海驻守数年,他已经忘记了大荒是什么模样。

又一个大荒人长叹一声,放下了武器:“我累了……在中州汲汲营营,奔忙这么久,到底有什么用?难道他们便会拿我们当人看吗?”泪水自她眼眶滚落。

“我们一直想为大荒争口气,拼命地往上爬,可是在中州人眼里,终究只是些鬼奴而已,”她呼吸发颤,“若不是中州发现了这些北海巨人,代替巨人下矿洞的,就是我们大荒人!你信不信!”

“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反正不想再做中州的狼犬了……”

“有谁还记得,我们最初来中州是为了什么吗?我们当年,也是大荒的荣光与骄傲啊!”

更多的大荒校尉松开了手中的长刀。

“……啊。”

烈焰牛校尉环视了一圈身边接二连三放下武器的同伴,自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颤抖的叹音。

她放下长刀,恭敬地跪伏在地,取了一些地上的泥土,抹在自己的额上。

一滴泪水跌进她面前的雪地里。

在大荒中,这是表示完全臣服的礼仪,当年鸾吟芝也做过。

在萧声中,一个接一个的大荒校尉跪倒在地,身上的氏族图腾在月光下栩栩如生。

剩下的中州校尉见到他们如此,回望了一眼还在慌乱之中的军士,知道大势已去,也只得跟着拜下。

“……我们投降。”

第199章 夜尽

“这一仗打得很好,各位辛苦了!”

俯视着无数振奋激动的脸庞,谢挚弯下腰去深深一礼,朗声道。

“您也是!”

下方的北海生灵发出了海啸一般的高呼,如同浪潮奔涌。

“多亏了巴克撒,我们才能如此顺利!”

“一夜攻下丹凤城,居然还伤亡如此之小,真是奇迹!”

“白浪河作见证,我们自由了!”有人狂喜战栗。

“谢谢您!您永远是北海最可靠的朋友与伙伴!!我们永远记得您的恩情!!!”许多人已经哽咽着滚下泪来。

“……”

“将他们看管起来,免得再作乱。”

微笑着接受了片刻北海生灵们的感激,耳边欢呼声仍然不绝,谢挚从饕餮身上跃下,自跪在地上颤抖不止的烈焰牛校尉身旁走过,低声吩咐。

将手中的紫萧别在腰间,脸颊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拭去,谢挚平静道:

“欺压过你们的,立斩;尚算良善的,留待日后处置。”

当即有数十强大的北海生灵上前,他们都是各族的首领,用灵索将校尉们牢牢捆绑起来,请巨人们观看,从中挑出恶贯满盈的十几人直接斩杀,以儆效尤。

有校尉在极度恐惧之下意欲逃跑,他在之前担任先锋官时不知鞭死了多少巨人,想必自己定然也在被处死之列,不甘引颈受戮,选择铤而走险。

他大吼一声,燃烧滚滚精血,半边身躯直接因此化为枯干,如一团极为炽烈的火球大星,冲撞开身旁众人,朝夜空中极速飞去。

居然没有人追他!校尉脸上的喜色刚刚扩大,饕餮巨掌一挥,便如扑击蚊虫一般,将他一巴掌按在了地上。

“嘭——”

饕餮蹲坐在原地,老神在在地舔了舔爪子上的血迹,那逃跑的校尉已在它掌下化为了一团血泥。

凶兽冰冷的瞳孔扫视过下方的军士,它低吼着咆哮:“有我在此坐镇,还有谁想跑?”

校尉全都不寒而栗。

只有烈焰牛校尉不为所动,丝毫看不出畏惧。

她忽然抬起头来,面上泪痕未褪,死死地盯着谢挚,像是要找寻一个答案。

“你为什么……为什么竟会吹奏大荒的乐曲……你到底是谁……?”

谢挚绝不是北海生灵,可看她的相貌身形,也并不像大荒人……

她并非对自己的失败不甘心,每一步她都已经竭尽全力,不是她无能,而是谢挚的智计胆识太过绝伦,对人心战势的体悟把握更是精妙无比,每一步棋都下得正正好。

回首今夜的攻城之战……从迅袭辅城,烧毁粮仓,再到以英招围攻丹凤各个城门,再以神禽攻击城中央的传送大阵,最后集中兵力突击城门,每奔波一次,兵力与军心士气都在下降。

他们完全是在被谢挚牵着鼻子走。

取出云宗主玉牌,抛掷先锋官人头,与吹奏大荒乐曲,更是极妙的攻心之举。

无人可在这连环三招之下不心志垮塌,哪怕是她,也不能不在同伴的呼唤声中心神恍惚,流下泪来。

火光在辅城的夜空中腾起时,丹凤城的败局就已经注定了。

败给谢挚,不算耻辱,她是真心拜服的——这的确是一个天才的将领。

她只是想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到底是谁,哪怕因此身死。

跟她有什么关系?到了这时候,她还在探听小挚的身份来历!

饕餮不耐烦地磨了磨牙,便要抬掌挥下,将这多嘴之人也一爪击杀。

谢挚握手成拳,抬起手臂,制止了它。

她远远凝望了烈焰牛校尉片刻,走过来靠近了她,在女人面前蹲下。

衣领被随意扯开,金色的罪字在雪白纤细的颈项上盘踞,昭示了她的身份。

“你是被中州流放至北海的犯人……!”

熟悉的金光映在眼中,烈焰牛校尉瞳孔缩小,震惊地低叫。一个犯人竟能成事!

“是,也不是。”

谢挚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女人迷惘的神情中,她倾身贴在校尉耳边,侧脸轻声道:

“我是大荒人,来自雍部的白象氏族,曾在英才大比中取得魁首,也曾赴歧都皇宫受过封号昆仑。”

“所以,校尉大人……”

谢挚指尖缓缓划过女人脖颈,最后暧昧地停在校尉胸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

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的校尉呼吸发紧,浑身都颤了一下。

她感觉到年轻女人的嘴唇像沾着露水的花瓣一般湿润柔软,以及谢挚身上淡淡的香气。

“猜猜看,我到底是谁?”谢挚几乎在用气声说话。

说完,谢挚便不再言语,轻轻一笑,拢住衣服,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昆仑卿……!

三个字在校尉心中猛地炸开,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谢挚离去的背影,呼吸粗重。

那个孩子在大荒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像流星一样耀眼灿烂,也像流星一般倏然陨落,以十六岁的年纪取得封号,是至今唯一的一位大荒卿上,在歧大都打出了赫赫声名,仅次于瓷君子宋念瓷,无数大荒人都为她倍感骄傲光荣。

可在五年前,这位少年卿上毫无缘由地突然背君叛国,被人皇亲下三道谕旨追杀,金光照耀中州与大荒的每一寸土地。

一队金吾卫更是乘坐飞舟长驱直入,径直来到大荒雍部,要捉拿白象氏族族人,又被牧首姜既望坚决地拦下,最终只能悻悻而归。

昆仑卿谢挚自此成为了大荒人讳莫如深的话题,人人都不敢提起,生怕招来祸事。

但在掩藏最深的心底,他们并不相信谢挚叛国,而且十分为她的陨落惋惜。

之前谢挚的死讯传来丹凤城时,中州同僚在庆祝之余,还曾以此嘲讽讥刺过出身大荒的校尉们,说“到底是昆仑卿上,果然一年不到便被昆仑山收回去了”,当时烈焰牛校尉闻之只能咬牙忍受,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而此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却忽然横在了她的面前,令她欣喜又震动,心情复杂难明。

——昆仑卿谢挚还活着!

不仅还活着,她还带领北海生灵攻破了丹凤城!

巨人走到了烈焰牛校尉的面前,仔细端详了她的面容片刻,摇摇头:“此人待我们很好,颇为和善,还曾暗中照拂过我们一二。”

“不必杀她,她是好人。”

绳索被套上校尉的脖颈,将她反绑起来,但女人的神色却不见丝毫颓唐灰暗,反而充满激动。

绝大多数大荒校尉都没被杀,中州的经历改变了他们的性情,可到底没能彻底磨灭他们的善良与心。

面对着那些憔悴疲惫的巨人时,大荒人大都怀着怜悯与恻隐。

“谢卿上……!”

对着谢挚离去的背影,校尉轻轻地叫了一声,满眼含泪。

听到女人的呼唤,谢挚的身影稍一停顿。

她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朝身后挥了挥。既是在对烈焰牛校尉致意,也是对起义军下达命令。

“休息片刻吧,刚刚打完一场硬仗,想必大家都很累了。”

“待休息完之后,我们便去接管丹凤城。”

谢挚靠在一处城墙边盘腿坐下,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吐纳调整,道宫宇宙缓缓运转,星尘喷发旋转,愈发玄妙深邃。

北海生灵还沉浸在胜利与解放的喜悦激动之中,但她心中的弦却并未放松。

在一处矿洞里,姜垂还留在深有千丈的地底。

只要他还活着一刻,就不能令谢挚完全心安。

为了北海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她必须得亲自杀死他。

哪怕是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今夜的精神力消耗了太多,小莲花陷入了昏睡之中,一时半会不能苏醒,可她已经不能等到状态回到巅峰了。

月亮一点点沉入天际,渐渐有金光在东方浮涌而起,重重黑云早已散去,寒风不知何时也终止了呼啸,今天会是一个明朗澄净的晴日。

雪停了。

随着旭日彻底显出身形,周围愈发亮堂开阔,丹凤城的轮廓在红光中变得清晰,每一块砖石都闪烁着仙金的璀璨碎光,雪地上蒸腾起浓雾一般的白气,凝结在起义军的铠甲与眉毛上,这座光辉的城池仿佛正沉浮于一片云雾与红海之上。

每逢此时,丹凤城都如一只草原上端立欲飞的凤凰般壮观美丽,这也是它得名的缘由。

无数尸体倒在丹凤城的脚下,原本挂在城门上的红灯笼在昨夜的激战中变得残破不堪,粘在雪地上如败落的枫叶,和凝结成冰的血液混在一起。

今天正是中州历的除夕。

歧大都要过年了。

谢挚终于停止调息,站了起来。

刚刚升起的太阳并不刺眼,可以直视,何况这是冬日的草原,离太阳很遥远。

传说在上古年间,为追寻光与热,将光辉永远驻留在人间,巨人族的神祇夸父追逐着太阳,一直跑到了世界的尽头,最终力竭而死,手杖化为一片鲜美芬芳的桃林,滋养着无数后来者。

谢挚凝望着东方天际太阳升起之地,微微眯起眼。柔和的晨曦洒在她脸上。

东方……

之前出大荒时,祭司曾经告诫过她,向东去,不要回头,人族的希望在东方。

那会指的是东夷么?小毛驴的故土,佛陀布法传道之地?

传闻东夷遍地江河湖泽,处处洞天福地,不像中州一样,只是天衍宗一家独大,而是布满了许许多多的小宗门,足有成百上千之众,皇权也远远不如姜周集中鼎盛,相反,是佛家的信徒们占据着崇高的地位。

“饕餮。”谢挚收回诸般心绪,低唤一声。

等到北海的事情处理完毕,她便准备动身前往东夷。

大荒……恐怕暂时还回不去。

“哎,在!”

凶兽早已缩小体型,化为之前的雪白巨犬模样,靠在谢挚身边呼呼大睡,闻声立刻耳朵竖起,机警地抬起了头,屏气凝神,等待着谢挚的下一句话。

见状,谢挚不禁失笑。

傻兮兮的……

她仰起脸,揉了揉大白狗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的皮毛,声色柔和。

“我们去矿洞吧。”

“去杀姜垂,如何?”

第200章 贺礼

“好嘞!我们走吧!”

饕餮想也没想,便兴冲冲地答应下来。

它最爱打架战斗,何况此次还是杀一个姜周的皇族,便更加不愿缺席。

谢挚坐上饕餮的背,不声不响地悄然离开欢庆的人群。

攻城之战已经取得了胜利,但属于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走出城门,谢挚指尖微动,护城阵法的光芒便在身后重新升起,和清晨的阳光一起笼罩了整座丹凤城。

在一片喧闹声中,只有阿赤玫注意到了谢挚的离去,迈步追上来:“哎,姜微,你干什么去!”她还是没习惯叫谢挚的名字。

“去杀姜垂。”

骑在还在慢慢前进的饕餮背上,谢挚转过身来,隔了一层守护阵法,神色柔软地望着焦急的巨人。

原来世上还有人会为她的安危而着急。

要是她回不来,阿赤玫会哭吗?

还有霜狼首领,布鲁爷爷,英招王,小黑马……他们会记得她吗?

“去杀姜垂?!你疯了!!!他可是仙人!仙人和斩己境之间乃是天堑!!为什么就不能放着他不管,在矿洞下关着呢,矿洞那么深,他又逃不出来!!”

阿赤玫大急,当即试图强行打破护城阵法,把谢挚追回来,却破不开,只能整个人贴在阵法壁上,恼怒而又无力望着她渐渐远去。

“你总是这样,姜微!永远都不听话!为什么从来不听别人一句?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什么孤胆英雄吗!?……”巨人捶着阵法壁,肩膀一抽一抽,已经渐至哽咽。

在此时,她终于恍然明白过来——谢挚之所以将他们送入丹凤城,升起护城阵法,既是为了保护他们,不受到接下来的旷世大战影响波及,也是为了锁住众人,不让人追回她。

早在一开始,她就决定要在攻城结束之后,独自去斩杀姜垂,以绝后患。

谢挚下了必死的决心。

连阿赤玫都知道此行危矣,她自己又岂能不知?

她看棋局,观落子,始终镇定从容,算无遗策,是否每一步,也在时时凝望着为自己亲手设下的最终结局?

——那无可避免的牺牲与死亡。

“你太小看姜垂了……阿赤玫。”

谢挚只是轻轻地笑了笑,矿洞拦不了姜垂太久,就算可以,她也绝不是会放由危险有爆发机会的人。

必须得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要是我回不来,便去寻霜狼首领——我已经告诉了她之后的计划,北海会得到应有的和平与安宁的。”

说完,谢挚便转过身去,不再看阿赤玫。

淡金色的阳光洒在她与饕餮身上,朦胧和暖,一步一步,如在云端,又似在梦里。

巨犬走得沉默而又安静,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连绵的脚印。

连它也不如往日吵闹,仿佛预感到了此战的艰难。

在白雪与晨日之间,谢挚忽然唱起歌来,声音很轻,像只是在一个人低低絮语。

阿赤玫一愣,抬起脸来。

这是她头一次听到谢挚唱歌。

“有白象兮步于野,昂首顾盼兮玉兮牙。远望故乡兮故乡冢累,我心飘零兮何枝可寄?长渡河兮悲歌当泣。盍若仰天兮永归来去?……”

这是七年前,在景部的草原上,玉牙白象抱着重伤的谢挚踏在碧草里,为她唱过的歌曲……那时她才十四岁。

不知道为什么,谢挚此时忽然又想起了它。

那时玉牙白象的心情,和她如今的心境,可会有一些相似之处吗?

像是在自嘲一般,谢挚摇摇头,垂着眼睛笑了笑。

大概还是不会吧。她和神祇如何能够相比?

矿洞终于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饕餮雪白的皮毛在一瞬间全部褪去,露出了底下的森森鳞甲,绿须在风中舞动,双角高高竖起。

北海生灵此刻全都在丹凤城里,外面空无一人,没有人再能看见它的模样,因此它显出了原形,好让接下来的实力可以发挥到最大。

谢挚神色转为坚定,道:“我们去那里。”

饕餮确是仙人境不错,但它在五年前的那场大战中受过重伤,由于北海贫瘠,没有什么资源可以为它供给疗伤,再加上谢挚不许它发狂吞噬,至今仍然没能恢复巅峰时期的力量,约只有过去的六七成实力。

至于谢挚,则是斩己境刚突破不久。

她们一人一兽合力,准备前去击杀姜垂,一位凶名赫赫的王候,同时也是一位强大无匹的仙人。

姜垂和姜既望同属一个时代,已经活过了千余年,甚至经历过正音之战的锤炼洗礼,身为皇族,他必然积攒下了数不尽的宝藏,其实力深不可测,而谢挚与饕餮并无什么外物傍身依仗。

这一战,注定要打得无比艰难。

饕餮步入了矿洞的范围,谢挚翻身跃下,平静地凝视着脚下的土地。

矿洞外部倒扣着一枚半碗似的阵法,这里无风无雪,非常宁静,气温高于外界,裸露着黑色的土壤。

可怖的深深裂纹在谢挚脚下延伸开来,大地近乎碎裂,在她前方十几步开外,一座山峰被硬生生地倒刺入了矿洞地底,牢牢地封死了姜垂的出路,将他压在此地,不得遁出。

“终于到地方了!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将这山峰挖开,好把姜垂刨出来吗?”饕餮兴冲冲地问。

“不……”

谢挚摇了摇头,“那样太麻烦。”

“我有一计,可以直接逼他出来……”

她回望了一眼丹凤城,在这里极目望去,丹凤城比米粒还更小,在心中估算了一番矿洞的深度与到丹凤城的距离,确定不会影响到城中人之后,才对饕餮道:“你退后一些,站稳一些,立在我身后来。”

饕餮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很听她的话,乖乖跑来,在谢挚的身后站好。

直到饕餮站定,谢挚方缓缓朝前迈出一步——

道宫宇宙运转不休,被骤然点亮了一瞬,源源不断的力量灌入谢挚身体,她的长发被冲得飞扬而起,无量金光在女人脚下绽放,比天边的太阳更加耀眼。

“破!”

她踏碎了脚下的土地,千丈土石尽数倒塌碎裂!

这是谢挚第一次大举动用道宫宇宙的力量!

饕餮没提防她如此直截,被这股可怖的力量吓了一大跳,脚下土地在一瞬间全部崩裂,连忙在背上展开一双用符文凝聚而成的透明羽翼,这才得以不下落。

“轰隆隆……”

崩解声隆隆不断,冲击波如汹涌浪潮,朝周围绵延奔袭,扣在矿洞外的守护阵法勉强支撑了几刻,终于不堪重负,哀鸣着轰然破碎,方圆数百里的雪全都被蒸发干净!

连丹凤城也感受到了脚下传来的震动,生灵们纷纷惊疑不定:

“咦?这是怎么了?”

“是地动了吗?”

“发生了什么?”

“……”

“奇怪,巴克撒呢?我还想和她喝酒呢!”也有人发觉了谢挚不见踪影。

霜狼首领飞快地将众人安抚下来,望见阿赤玫拖着步子,自城门处慢慢归来,这个素来自尊的年轻巨人此时眼眶通红,显然方才才痛哭过一回。

见她如此,霜狼首领便明白,谢挚的事,她已知道了。

“已经打起来了么?”

首领化为人形,乃是一个坚忍严肃的年长女人,朝阿赤玫一点头。

“……是。”

阿赤玫忍了又忍,还是遏制不住,低声责问道:“您早知道姜微她要……您为什么都不拦住她!”

“她不会听我的话。”

“怎么会!在北海之中,她最信任依赖的就是您!”

“不……你弄错了,阿赤玫*。”

霜狼首领苦笑了一声,摇摇头,望向远方。

她很了解谢挚,就像她了解草原上的风雨。

红日已经彻底从地平线上升起,极鲜艳明净,仿佛才被天池清泉细细濯洗过一般。

“她最相信的,一直都是自己。”

在震耳欲聋的如雷崩塌声中,好似天塌地陷的末世之景,只有谢挚还在立于原地不动,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脚下展开一片璀璨符文,平静地悬浮于空中。

“呼……呼……”

饕餮还有些惊魂未定,喘息不止,若不是谢挚立在前方,为它挡住了大半冲击波,恐怕连它也会被掀得倒飞出去的!

谢挚虽然是斩己境,可她的实力远比一般斩己境强大得多!

真不知道,倘若她有一天真正成仙之后,会拥有怎样的伟力!

到那时,恐怕即便自己是在全盛时期,也绝不是她的对手!饕餮在心中惊叹。

在潜渊死过一次之后,谢挚于玄冰上涅磐重生,从头重修了一遍,打下的基础无比坚实,观悟无尽符文而生的道宫宇宙更是亘古未闻,连太一神也不能及。

如她这等的天骄,简直可与上古年间的神圣种族相比!

抖落浑身灰土,饕餮挥舞着符文翅膀靠近谢挚身边,疑惑道:“……姜垂怎么还不上来?他是被压死了么?”

谢挚还未说话,前方便猛地爆发出一片赤光,一柄血色长枪从地下飞喷而出,朝谢挚暴射过来,极为迅速凌厉,在空气中只余一道残影!

“哧——”

听到爆裂轰鸣声的时候,赤色长枪早已刺到了谢挚眼前,在她颈边擦出一道深深血痕,鲜血喷涌而出!

谢挚捂住脖颈,鲜血从指缝淌下,掌下曦光流转,快速修复伤势,神色平静。

到了斩己境界,修士已成大能者,可以自己为自己疗伤。

“看,这不就来了么?”

赤色长枪没能杀死谢挚,如流星一般原路返回,被握在一个男人的手中,锵然作响。

凰血王姜垂!

姜垂踏着碎石立在半空,俯视着下方的谢挚与饕餮,长发散乱,眸中暴戾之色翻滚,仿佛要将世间一切都烧灼殆尽!

在他躯体上,一副晶莹剔透的铠甲正在浮现,如水晶般净透,散发霞光瑞彩,俨然是一副珍贵至极的无上宝甲,将他在纷飞的土石中牢牢地保护安好。

“你就是姜既望的义女,昆仑卿谢挚?”

他端详着谢挚的面容,明明处于盛怒中,偏偏却声音柔缓,令人不寒而栗。

在被压入矿洞之后,姜垂刚开始陷入狂怒,强行击开上方千丈土石不得,反而引起了一场大坍塌,以他仙人之躯,竟然也受了些皮肉伤。

不多时,他飞快镇定下来,将所有神通法宝一一试过,终于寻出一只熟习土性的甲虫傀儡,绕开容易引发坍塌处,小心翼翼地向上挖洞,自己则跟在其后,谨慎地向上攀爬。

这样自然相当费力,且又狼狈不堪,极不体面,姜垂愈爬便愈怒,在心中反复盘算,上去之后要如何将那幕后之人剥皮抽筋,好解他心头愤恨。

不知爬了多久,据姜垂估计,应当离地面不太远,只有数十丈时,他忽然隐隐闻得上方传来巨响,仿似天裂,知道不好,当即唤出防御至宝,披上一身玉瑙铠甲,同时将甲虫傀儡催逼到极致,向上疾驰。

在他冲出地面的下一瞬,千丈土石轰然碎裂,引发了一场可怕的大地动!

望着下方还在不断塌陷的巨大坑洞,姜垂不禁后怕——倘若他此时还在地底,就算不死,也必定会骨骼断裂,身受重伤!

而这种种诡计,无疑都是谢挚弄出来的!

姜垂一上来便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正在不远处端立,身后还有一头绿须紫身的凶恶神兽,可不就是传说中的遗落种饕餮!

他聪明无比,在一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不错,正是我。”

谢挚冷冷地答。她对姜垂,厌恶至极,恨不得立刻将他毙于手下。

“呵……”

到了这时,姜垂反而镇定起来,他扫过饕餮一眼,判断出来它身有旧伤,远远不及全盛时期,便放下了心。

至于谢挚,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一个区区的斩己境,岂值得仙人忧心?他一指便可以将谢挚按死!

“姜既望眼光那么高,到最后,还不是收了一个西荒人当义女?”

姜垂细细打量了谢挚片刻,蓦地嗤笑出声,眉梢眼角俱是得意轻蔑。

在这上面,他到底还是赢了他姐姐半分。

“你是牧首大人的弟弟,可你差牧首大人远矣。”

谢挚并不因他的嘲讽而动气,只是道:“你比不上她,一点也比不上。”

说到这里,她眼中竟有一丝怜悯,她已看出,姜垂对姜既望执念极深,时时刻刻都想与他长姐做比较。

姜垂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谢挚的话触及到了他压抑最深的逆鳞。

眼睛仍然紧盯着谢挚,男人将赤色长枪缓缓凑到唇边,伸出舌尖,舔了舔锋刃。

舌头被划开,姜垂口中同时尝到谢挚的血与他自己的血,令他舒适得眯起了眼。

天骄之血,很是甘甜。

“要过年了……”

大道图景在姜垂脑后轰然展开,他如闪电一般刺出枪去!

这长枪表面流转着血光,红黑二色旋转交织,竟然是一柄用血凝结而成的诡异神兵!

“本王要割下你的头颅,送给长姐做新年礼!”

“杀戮劫狱!!!”

这就是姜垂的杀之道,远比谢挚五年前遇到的极战仙人更加强大暴戾!

一片血红猛地在姜垂身后爆发,遮天蔽日,浓郁得仿佛要流淌滴落,其中有无数头颅正在尖叫嚎哭,面孔狰狞扭曲,互相啃噬咬食,混拧纠葛成模糊一团,如坠无边地狱,极为痛苦可怖。

那些都是在姜垂手下亡命的生灵,被他炼化吸纳到了自己的大道图景里!

每多杀一人,他就会强大一分,这也是他痴迷杀戮的原因之一!

“我岂会怕你?!来战!!!”

饕餮毫不畏惧,也大吼一声,周身符文绽放,不断捶打自己胸膛,每捶打一下,气势就攀升暴涨一截。

凶兽释放出吞噬之道的大道图景,幽深黑洞爆发张开,带着一股神妙莫测的吸力,要将外界一切都拖入其中吞噬!

“轰……”

一人一兽都张开了大道图景,激烈碰撞出万里劫光,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北海草原都在为之震动战栗!

黑洞一转,便无声无息地吞噬掉无数血色头颅,但与此同时,那些头颅也在不停撕咬黑洞的边缘,它们没有意识神智,即便下一刻就灰飞烟灭也不停止动作。

姜垂的大道图景是由无边杀机怨气凝结成,有一股势不可挡的诡异,竟然连黑洞也被啃出了些许缝隙!

这是真正的地狱!

“嗷……”

饕餮口中溢血,不甘怒吼:“倘若我在全盛时期,你岂能伤我半分!!!”

姜垂冷笑:“早该伴随前朝消亡的孽畜而已,能苟活至今已是上天怜悯,胆敢在本王面前狂言放肆!”

“本王今日当诛你!”

他不断掐指结印,宝甲发光不断,长枪嗡鸣不息,在万千符文的映衬下,躯体如同莹润美玉,每一根发丝都熠熠生辉,如同上古神祇降临!

神印刚刚凝结在指间,姜垂心间忽然涌上一股冰寒至极的危机感,让他警铃大作:“不好!”

他急急调转方向,举起手掌将神印挡在脸前,又被一簇墨色箭矢直接洞穿,射断了他一绺长发!

……这是什么兵器,竟然能够伤到仙人的不坏金身!

头发纷纷扬扬地在姜垂眼前落下,在发丝与血滴之间,他瞳孔放大,看到下方的女人正保持着弯弓射箭的姿势,眼眸平静而又冰冷。

她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必死之物。

圆环在手腕上放着金光,谢挚收回黑雾组成的弓箭。

“你的对手是我,凰血王姜垂。”她坚定地低声说。

“一刻钟。”

谢挚并没有看饕餮,但饕餮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她们之间,已经在数次险境危机之中,磨砺出了惊人的默契。

“你只需要挡住姜垂的大道图景一刻钟,剩下的,由我来解决。”

“好!!!”

饕餮精神大振,长声咆哮,有谢挚转移姜垂的注意力,它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哈……”

姜垂面沉如水,他盯着谢挚,手掌被箭矢贯穿的圆洞飞速愈合,“之前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原本想集中精神速取饕餮性命,之后再捉住谢挚慢慢折磨,以解他心头怒气,但却没想到,这只蚂蚁比他想象得要难缠些许。

“也罢,就让本王看看,你能翻出什么云雨!”

姜垂掷出赤色长枪,长枪在他身后散开,凝聚出无数手臂,每一条手臂都掐着各异法决,掌心豁然睁开独眼,无数符文奔腾流转,如同东夷的千手观音!

这景象原本应当神圣高洁,令人心神震动,生出拜服之意,但却偏偏是赤红血色,如同血树长出的枝蔓,又有大小眼球在手心滚动,不仅不超然圣洁,反而平添十分可怖诡异!

这原本是东夷佛国的千臂神术,在千年前的正音之战中佛陀大败,从此许多佛门秘法都流落中州,最终多为姜周皇室收揽而得。

比方说,之前在圣花神墓当中,众少年天骄都被花粉所迷,只有姜契依靠佛陀的护心法宝,得以保持神智清醒。

无疑,姜垂就是得到了佛陀的千臂神术,并以自己的道加以改进,让佛法染上了血色!

“杀!!!”

姜垂一声暴喝,天地为之动容!

上千血手如孔雀尾翎一般沙沙抖动,无数眼球缓缓移动,对准了谢挚,谢挚顿时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定在原地,四肢沉重僵硬,如陷泥水,难以移动。

姜周皇族大多怀有瞳术,当今人皇眸蕴星辰日月,传说可以一眼化生,一眼定死,姜契也额生天眼,而姜垂竟然更加剑走偏锋,将自己的瞳术天赋与千臂神术融合在一起,造就了一种奇异秘法,威力更增百倍!

谢挚被他定住,却不慌乱,再次挽起黑雾长弓,射出光辉灿烂的一箭——

“哧!”

箭矢中混入了谢挚体内的缕缕灭绝气,霸道强横,凌厉无比,接连洞穿了姜垂背后的数百血手,令它们爆散开来,在空中化为一场血雨!

但这却无损大势——姜垂的血手太多了!足有数千之众!

在谢挚射箭之时,剩余的无数血手也在接连下压,在空中如同翻飞的车轮花瓣,谢挚放箭不断,仍然不能将其消灭完全。

在血手接近自己面前之时,谢挚手中黑雾一闪,弓箭转眼变成一把长刀,“嚓”的一声,将血手从中生生斩断!

姜垂却不见急色,反而勾起了唇角,眼睛熠熠发亮,极为兴奋得意。

“……等的就是你斩断它。”他舔了舔血红的嘴唇,柔声道。

下一刻,被斩为两截的血手在谢挚面前猛地爆裂,迸射出数不尽的血滴,每一滴血都晶莹透亮,如同利箭,朝谢挚面门激射而来!

若让这无穷血滴击中,谢挚非得变成筛子不可!

谢挚反应极快,黑雾早已化为巨伞,牢牢挡在身前,拦住了大多数血滴,但仍然有不少血滴不能被阻拦,直接穿透了谢挚的肩头,带出一片绚烂的血花!

“唔……!”

谢挚闷哼一声,并不言语,她的肩胛在这一击下几乎被掀翻而起,连双臂双腿也被洞穿了数十记,流血不止。

“感觉如何?”

姜垂高高在上,将谢挚的惨状揽入眼底,自负地笑道:“连东夷罗汉也曾死在我的千眼血手之下,你一个卑贱的西荒蛮女,觉得自己又能撑得过几时?嗯?”

男人放缓了声调,一字一句地念道:“我的好外甥女——”

谢挚是姜既望的义女,按照辈分,她原本应是姜垂的小辈。

他在以此故意折辱她,想激起她心中的怒意!

在姜垂说话的同时,他身后方才被谢挚击落的血手又缓缓生长出来,填补了亏空。

“我有千千万万条手臂,可以阻挡你千千万万次攻击,也正如我有千千万万条性命!谢挚,你能奈我何!!”

姜垂的声音猛地变大,隆隆回荡,声震宏宇。

他一指竖起,高高指向天际:“北海天穹之下,本王无敌!!!”

“……你说错了。”

谢挚催动道宫宇宙,曦光涌动,修复浑身伤势,她面色冷肃,低低地道。

“北海的每一片雪,每一株草,每一缕风,都欲将你生啖,都是你的死敌。”

“无人站在你身后,你自取灭亡,早已踏入死地!”

道宫宇宙之中没有血精,只有无穷无尽的符文星辰,现在这些星辰猛然光芒大盛,化为个个宝术化形,从谢挚的道宫之中奔跃而出!

碧狮甩尾长吼,白象昂首嘶鸣,诸犍抖耳睁眸,英招挽弓奋蹄!

不仅如此,还有霜狼、大熊、望月吼……等等等等。

所有北海神禽灵兽的宝术化形都站在了谢挚身后,如同神兵,又似天将,手中各持一种神圣兵器,都是由黑雾化出,雾霭朦胧,符文翻滚,无比神秘。

在这些宝术化形的最前方,一头饕餮正在傲然站立!

“嗷……”

真饕餮察觉到本族气息,下意识拧头,将这化形细看片刻,不由得震惊。

“这是……?”

它感到这具化形无比鲜活生动,不像寻常死物,倒如同一头真实的饕餮被召唤重临,身上的气机古老而又深邃,竟比它还更接近无上大道!

谢挚不是在生硬地学习重现宝术,她是在道宫宇宙中,用符文直接造出了这些生灵!

“呦——”

一声悠长的鸣叫传来,如同旷野鹿鸣,极具穿透力,姜垂闻之色变,本能地后退一步。

越是境界高超,便越是擅长预感危机。

“……这是什么?”

见多识广如他,也从未听过这样的异音。

一头灰黑色的巨鱼无声无息地显现在谢挚头顶,身上遍生古怪鳞羽,前一刻还在甩尾鼓腮,如同深潜海底,下一刻却又褪下鳞片,伸出喙爪,翅膀一振,即遮蔽天穹千万里!

这是一头完全体的鲲鹏!!!

“啊……天怎么忽然黑了??!”

“是日食吗?还是要下雨了?”

鲲鹏的翅膀太过巨大,甚至遮住了太阳的缕缕日光,在街道投下阴影,丹凤城的居民一片惊疑不定,纷纷推开窗子,探头朝上空张望。

几年前,谢挚也曾召唤过鲲鹏化形,可她那时召唤出的鲲鹏,与今天这头鲲鹏如云泥之别,无论是大小还是实力,都丝毫不能相比!

她那时还在道宫境界,只凝结了一头小鲲鹏,便掏空了整座血精海,可谢挚如今身蕴道宫宇宙,生生不息,时时生长,是真正的无穷无尽,再无竭尽之忧!

在道宫宇宙的加持下,她直接创造出了一头真正的符文鲲鹏!

在谢挚手中,一柄巨大无比的巨剑正在缓缓凝聚。

如同将领挥动战旗,她劈下剑去!

碧海与明月在北海的草原上头一次升起,甚至令太阳也显得黯淡了几分!

“碧海天心诀!”

在五年之后,谢挚再次动用了青衣剑神的至高剑诀!

经过了这数年磨炼,心志愈坚,她对剑道的领悟增长了不知多少倍,又自炼体境再次重修,跃升至斩己境,道宫宇宙作无尽后盾,催发剑诀时爆发出的实力远非昔日可比!

倘若现在再碰上常澜波,谢挚有自信,不出三剑,便可将她斩杀!

“吼……”

无数宝术化形踩着谢挚化出的万千红莲疾奔而出,足下步步生辉,朝姜垂发动最猛烈可怖的袭击,斩落数不清的血手臂!

“若你有千千万万条性命,那我便杀你千千万万次!”谢挚冷喝。

鲲鹏也携滔滔碧绿剑光而来,带来一股可怕的威压,姜垂心头突突急跳,他终于感受到了危机。

这居然是鲲鹏宝术!位列三大神鸟之首!

谢挚区区一介蛮女,从哪里得到的这等神法!

紧接着,姜垂立刻明白过来,不甘地骂道:“好,好!看来孟颜深将好东西都给了你!”

在千年前,孟颜深就偏心他长姐姜既望,在千年后,他还是一样,偏心姜既望的西荒义女!

难道他身为大周皇室,堂堂天潢贵胄,还比不上谢挚吗?!!

“噗……”

千手血眼被涌上来的宝术大军尽数斩落,在空中爆散成浓浓血雾,姜垂遭受术法被毁的严重反噬,咳血不止。

鲲鹏宝术已近眼前,姜垂压下喉间血气,朝前重重挥出一拳,竟有裂空声传来,如同锦帛撕裂。

“不是只有你有神鸟宝术!”

一头蓝色的凤凰从姜垂身上飞腾而出,每一根羽毛都缠绕玄妙符文,美丽的尾羽如同雾气,几乎垂至落地,圣洁非凡中又掺着一丝暴戾诡异!

它昂首长鸣,自口中喷出万丈云雾,与鲲鹏重重碰撞在一起,令天穹淹没在一片符文光海当中!

“这是真凰宝术??”

谢挚心头大震,神圣种族的宝术乃是至高秘法,绝不外传,要想夺取真凰宝术,除非曾斩杀过一只真凰,并趁它尚未自爆就强行镇压,剥离它的符骨!

当世之中,除过摇光大帝身为半步神祇,天资如妖,无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不,不对,这不是真凰……”

但下一瞬,谢挚便飞快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倘若神圣种族的宝术只有这等威力,焉得神圣之名?”

这是残缺之法,还是……

“不错!鬼奴倒有些眼力!”

姜垂大吼:“这是蓝翎孔雀的宝术,被我千年间不断苦心推演衍化,如今已隐隐有真凰之雏形!”

蓝翎孔雀也是三大神鸟之一,乃是其中的末位;而姜周皇室与真凰素有渊源,姜垂也曾学习过一些真凰法门。

他将领悟得的一缕真凰奥义化于蓝翎孔雀宝术当中,让它有了一抹真凰的外壳!

姜垂虽比不上姜既望,但同样也是天纵之资,只是长姐锋芒太盛,竟至他最终声名不显,对此,他一直怀恨在心,认为是姜既望抢走了自己的一切。

鲲鹏与蓝翎孔雀在空中缠斗,激战不休,霞光耀天,无尽符文爆发!

“呦……”

鲲鹏再次长鸣,每一枚鳞片、每一根羽毛都燃烧起来,化为半鱼半鸟模样,将蓝翎孔雀一口吞食!

姜垂胸口巨震,吐出大口鲜血!

蓝翎孔雀被鲲鹏噙在口中,爆为一团蓝雾!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刹那,湖蓝色的孔雀竭尽全力,昂首吐出一缕璨金雾气,凝结成一片金羽,缓缓飘落在鲲鹏口里。

鲲鹏的尾巴已在姜垂面前高高扬起,欲将他击为粉末,却忽然呆在了原地。

下一刻,鲲鹏化形就如同星辰一般,碎裂成千万块!

谢挚口鼻之中俱涌鲜血,大星陨落,道宫宇宙震荡!

那片金色的羽毛……竟然是真凰最珍贵的一根头顶长羽!

姜垂竟然能拿得出这种宝物……谢挚不禁内心震撼——姜周皇室的底蕴,果然深厚无比!

翠绿剑光还在斩下,姜垂抛出一枚珠子般的小球,仿似莹润白玉。

“白玉”中心,有两圈奇异的金色圆点,这两点在一瞬间合二为一,便如活过来一般,爆发出万道璀璨金光!

那竟是用一颗重明鸟眼球炼制的神圣宝具!

重明鸟也是上古遗落种之一,这种神禽初生时极为怪异,只有一颗光华灿烂的眼球,之后才会在这枚眼球上慢慢长出血肉羽毛,形成鸟儿的实体。

这颗眼球深藏在重明鸟的头顶,只在生死存亡之时才会骤然睁开,有两个金色瞳仁!

被重明鸟第三只眼看到的生灵,都必死无疑!

翠绿剑光虽然所向披靡,但一被重明鸟眼球爆发出的金光照耀到,顷刻之间便枯萎消融。

剑光彻底消解,姜垂还未露出喜色,便感到眼前金光一闪,甚至还比重明鸟的眼球更加盛烈!

那是谢挚灌入剑光中的磅礴灭绝气!

灭绝气是太一神的剑气遗留,一出世便将重明鸟的眼球斩得粉碎!

“啊……!”

姜垂惨叫一声,弓下腰牢牢捂住眼睛,鲜血如注,在他雪白面庞上淌下。

灭绝气斩碎了重明鸟眼球,他素将双眼与眼球宝具相连,想借此提高攻击的精度,不料却弄巧成拙,惹祸上身——这一击落下,也粉碎了他自己的眼睛!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啊!!!”

姜垂再睁开眼时,眼窝处只剩下两个鲜血淋漓的黑窟窿,眼睛随宝具一道献祭。

他再无之前的得意从容模样,伸出两手在面前乱抓,一时竟然连用神识观物也想不起,仿佛陷入了疯狂,不断嘶吼:“谢挚!!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重明鸟眼球在被灭绝气斩碎磨灭的最后,竟然有一声凄厉的哀鸣传来,好像一只真正的重明鸟也在死去。

眼睛是重明鸟的精魂所在,肉身消亡并不足恐惧,眼球碎裂,才是它们真正的永亡!

谢挚被这声哀鸣所引,下意识朝那里看去,便见灭绝气下的重明鸟眼球忽然又挣扎起来。

它眼白明明已经爆碎,瞳仁却还未毁,将两枚金色瞳仁一齐对准了她!

这是重明鸟最后的复仇!

它宁愿彻底死去,也要拉谢挚一起下地狱!

谢挚心知不好,举起手臂挡在面前,但还是被那股耀眼金光所袭,左臂从中直接爆开,金光还势头不减,直直冲她的胸膛贯穿而去!

“哧——”

她被金光瞬间穿透了左胸,几乎化为一个血人!

谢挚大口大口呕出鲜血,仅剩下了一条手臂,七窍流血俱不止,连耳朵里也在淌血,模样惨烈至极。

“小挚!!!”

饕餮悲怒交加地大吼,欲奔来解救谢挚,却被姜垂的杀戮劫狱牵绊住脚步,不能助阵。

“……奇怪,你已经被穿透了心脏,怎么还没死?”

姜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如今两眼空洞,满脸血痕,好似鬼魂,看起来竟比谢挚还可怖几分。

“……呸,”谢挚吐出来嘴里的血水,她浑身浴血,眼眸反而却愈发明亮,如同星辰,不见丝毫垂死之态。

“你恐怕不知道,我在五年前,曾被你们的云宗主剖过心……”

她冷笑着点过左胸处的血窟窿,当时的痛楚心碎还如在眼前。

现在,她倒真觉得,自己该感激宗主了。

“之后我用昆仑山宝再塑躯体,于潜渊重生,涅槃种破坏了我左边胸腔,山宝没有神智,不解其意,只是以为不祥,便将心脏……造在了右边。”

这是极大的秘密,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谢挚早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便意识到,心脏右生,或许可在生死关头救她一命。

便如今日,在重明鸟眼球复仇之下,勉强逃过了一劫。

“决一死战吧,姜垂!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就着满身伤痕,黑雾再次在谢挚手中凝聚,化为一柄巨斧,如同传说中夸父神所持的神兵。

她朝上方踏步而去,每跨出一步,脚下都有无数星辰迸裂!

“休想活着出矿洞!!!”

拼着同归于尽,她也要姜垂陨落!

他今日,必死无疑!

姜垂被她这种视死如归的浩然之气震住,一时之间竟有些慌乱,急忙一扯衣袖,在怀中倾泻无数神通法宝。

一枚墨玉般的龟甲旋转而出,刚被抛下的时候还只如手掌大小,几息之间便大如磨盘,其上每一条龟甲裂纹都有无数古朴符文涌现,如同神索仙绳,朝谢挚倾盖过去,欲将她镇压炼化!

这是神兽的龟甲外壳!

姜垂又取出了一件神兽法宝!

——他想以阵法困住谢挚!

谢挚无畏无惧,眉心蔚蓝光芒闪烁不定,即便没有小莲花助力,也极速解开了天罗地网般的符文阵法。

还有许多珍贵法宝朝谢挚喷涌而去,不是被剩余的宝术化形挡下,便是被她道宫宇宙中发出的星光斩碎。

在此过程中,谢挚同样也受了不少伤,全身上下数个地方已经可见森森白骨,但她如无知无觉一般,仍然在极速前进!

她完全不防御!

“铛——!!!”

谢挚以独臂斩下黑雾巨斧,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虚影仿佛受她感召,缓缓显现在天地之间,目光坚定悲凉,用手指按下巨斧,也在为她助力!

夸父神在保佑祂的儿女!

玄武龟甲裂开无数裂纹,爆碎开来!

姜垂再次大咳血,胸口亦有龟裂!

在他吐血的当口,黑雾巨斧携雷霆之力重重斩下,危机感尖叫着攥紧了姜垂的灵魂。

他急急令周身所有盔甲都叠加到双臂上,举起手臂,交叉在头顶,试图以此格挡巨斧的锋刃——

但没有用!

铠甲尽数碎裂,姜垂的双臂被径直斩断,滚落矿洞深处。

“不……!!”

姜垂再次嘶吼,眼中涌出血泪,他极为骄傲自负,绝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

苍天无眼,他成了一个废人!

谢挚欺身上前,黑雾再次变幻,化为一柄短剑,躯体发光不断,与他展开肉搏,她如今仅剩一臂,但攻势却仍然凌厉。

姜垂也失去了双臂,他终于记起打开神识,确定谢挚的位置,口中喷出一团炽亮的乳白火焰。

谢挚敏捷地闪身避过,那团火焰紧擦她耳边落到地面,一瞬间点燃了草原。

这竟是一团天火!

“你的宝物真多,都是怎么来的?”

一边攻击,谢挚一边冷嘲,为了此次作战,她做了充分的准备:

“是从尸体上挖出来的,还是你母皇赐给你的?姜垂,你共有兄弟姐妹十余人,我听说先帝最看重的是你长姐,最喜爱的是你幼妹,你夹在中间一定很不甘痛苦吧?你母皇可记得你叫什么?她真的在意你吗?”

“闭嘴、闭嘴……闭嘴!!!”

姜垂咆哮不断,谢挚的身法极为精妙,一时在他正前,一时又绕至他身后,让他晕眩。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也抓不到这个该死的蛮女!为什么谁都跟他作对!!?

他的心乱了,行动也失去了章法与冷静。

激战至此,胜负已定。

“我让你闭嘴!!!”

姜垂再次张口吐出天火,气急败坏,连连喘。息。

谢挚所说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姜垂心底掩藏最深的弱点。

“母皇最爱的就是我,是姜既望把母皇抢走了!姜既望阴险……阴险而又狡猾……!她算什么贤王!你不懂……你们这些蠢物,一点也不懂!!!”他断断续续地吼叫,已经状若癫狂。

谢挚看出姜垂已如强弩之末,在精神错乱的边缘,收回黑雾兵器,合掌轻叱一声。

一片极为浩瀚无垠的星空在姜垂面前轰然展现!

下方的北海草原消失不见,变成了一片深邃的宇宙与星海……

姜垂两肩空空,茫然不解。

“……这是什么地方?”

他以神识扫过周围一圈,震惊地发现,以他仙人的神识,竟然不能探得此间万分之一。

“这是我的道宫宇宙。”

谢挚再次现身,神色平静。

“也是你的……葬身之地。”

一颗接天巨树在她身后显现,无花无叶,枝干辉耀,每一条根须都仿佛扎根于万千世界,神音在宇宙中震荡唱响!

那是谢挚的髓树显形,在髓树结出道果之后,她便可以登化为仙了!

姜垂大惊,他在眼前这颗巨树当中,感受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大道气息!

虽然谢挚还没能诞生大道图景,可他也能感受到,谢挚的道远高于他!

他试图召唤大道图景与之相抗衡,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混沌之中,巨树缓缓抽出一枝莹绿枝桠,温柔地点上了姜垂的胸口。

姜垂的躯体断为数截,头颅骨碌碌滚下。

道宫宇宙也随之消失,下方的北海草原重新显现。

“结束了……”

谢挚筋疲力竭,闭上双眼,血从口中涌出,软软地跌落地面,陷入重伤昏迷。

再多一刻,她都不能撑住。

这场战斗,她赢得太艰难。

随着姜垂人头落地,他的大道图景也不甘地缓缓消散。

饕餮并不恋战,顾不上将剩余的图景吞噬补充自身,便扭头如流星般急急朝谢挚冲来,吸干草原上燃烧的滚滚天火:“小挚!!你怎么样?……”

不远处。

姜垂的头颅落在地面,嘴唇却仍在蠕动。

仙人极难杀死——他竟然还活着!

“母皇……”

血从姜垂口中不断涌出,让他的话语也有些模糊,但他仍然在固执地呼唤。

一颗圣洁的菩提子出现在姜垂口中,如一枚剔透玲珑的琥珀,被他咬在齿间。

他不敢自爆,那样代表永恒的死亡与寂灭,但这枚佛陀的菩提子,也足够拉着谢挚与饕餮为他垫背了。

“母亲……”

他人生头一次没唤母皇,也是最后一次。

“儿好想您抱抱我……”

姜垂咬碎了菩提子。

千万里之外的歧大都,古朴青钟悠悠鸣响,令听到钟声的所有人都震*撼地停住了步伐。

是哪位大人不幸陨落了?今天可是除夕啊!

每一位中州的大能者,都在这尊青钟上铭有神识,一旦死去,立刻就会被青钟察觉。

“杀劫仙人,凰血王姜垂陨落!!!”

在无边佛光亮起的最后一刹那,一位老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姜垂身侧,手中高举一尊古怪法宝,将姜垂的头颅完全扣在其内!

菩提子轰然炸响,将老者的法宝也震得抖动不已,但也仅限于此了——佛光没能泄露出来,伤到谢挚分毫。

“唉,这一下,又损失了几个房间……可得叫姜微统统赔我!”

来人叹息了一声,将法宝收起,面上却不见惋惜之色。

她从一头灰扑扑的瘦弱小毛驴下翻身下来,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向谢挚,还不忘指责抱怨:“都怪你!你若是早点将我拉过来,姜微也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这……”

小毛驴委屈极了,它真没想到,好不容易自己干一件好事,眼睛婆婆非但不感谢它,还要批评!

它垂下耳朵,为自己小声分辨:“我也不知道她出城是为了杀姜垂啊……您也知道,她不信我,什么都不跟我说!”

还是它看阿赤玫脸色不对,心感不安,跑过去再三缠问,才知道谢挚出城的目的。

眼睛婆婆一点不吃它这套:“你先反思一下为什么姜微不信你!”

老者正是眼睛婆婆,她接到小毛驴的报信,当即大惊,被它载着从潜渊边缘来到北海中央,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昏迷的谢挚。

至于她方才镇压姜垂头颅的法宝,正是缩小化的小木屋。

饕餮还在抱着谢挚嚎啕大哭,又被眼睛婆婆不耐烦地用拐杖拨开:“好了好了,别嚎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但等她看到谢挚此刻的状态,也不由得心神为之一颤。

伤得太重了……

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气息奄奄,肩胛差一点点就被掀飞出去,甚至还被斩断了一条手臂……

最严重的还属左胸处的对穿伤,血液自那里不断汩汩流出。

“啊……怎么伤成这样……”

小毛驴试图凑过来观看,被过于浓重的血腥气扑了满脸,吓得心惊胆战,又赶紧退了回去。

人参娃娃从小毛驴头顶蹦蹦跳跳地跃下,冲到谢挚跟前,也被吓得呆住了,它还是非常年幼的一株宝药,没见过这样惨烈的场面:“呀……”

人参娃娃犹豫了片刻,摇身一变,化为原形,看起来如同一根雪白的大萝卜。

忍着肉疼,它将头顶的绿缨子撕下来一片,小心翼翼地喂到谢挚口中。

想了想,可能是觉得一片叶子太少,谢挚伤得这么重,有些不够,人参娃娃又非常人性化地捂住眼睛,颤颤巍巍地拔了两根自己的根须。

人参娃娃是王家药园里最珍贵的仙药,隐隐有向圣药进化的征兆,由它自愿献出的绿缨与根须果然效力惊人,一被喂入谢挚口中,她躯体便开始流淌一股朦胧的洁白光华,骨骼噼啪接续,伤口不断愈合。

这等级别的仙药可以再塑肢体,谢挚的断臂也在生长。

眼睛婆婆将手掌按在谢挚胸口,帮助她炼化仙药。

“真是……莽撞……”

老人眉头紧皱,似想责备,但一看到谢挚伤痕累累的面容,所有话又都在舌尖消散。

她用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谢挚的脸颊,神色寸寸柔软下去。

“走之前,明明说了很快就会回来,你口里,全无半点真话。”

“……不要命的傻孩子。想求死,也不是这个求法……”

眼睛婆婆佝偻着身躯,将恢复了一些的谢挚抱起来,小心放上饕餮的背。饕餮已经褪去了原形,归于之前的巨犬形体。

“下次再和仙人对战,要记得,仅仅是斩下头颅还不够,还要直接碾灭敌人的识海啊。”

这一路,顾及谢挚的伤势,饕餮没有动用任何神通,走得非常缓慢,眼睛婆婆倒也不催它,只是在旁边拄着拐杖慢慢地走,时不时骂小毛驴几句,让自己开心一下。

这样走着,等到丹凤城时,已至夜晚,夜色在草原上压下,繁星在天穹闪烁。

护城阵法察觉到主人的气息,缓缓向她们敞开。

在城门守卫的北海生灵见一个陌生老者拄杖走来,当即警惕地举起了武器;但又看到眼睛婆婆身边的饕餮,以及饕餮背上的谢挚,这下便忘记了一切,焦急担忧地冲上前来:

“您怎么啦?您之前去了哪里,怎么伤得这么重?……”

“霜狼首领命我们守在这里,一有消息便立刻上报……”

“我们都很担心您……”

谢挚在路途上已从昏迷中醒来,昏昏沉沉,一时昏睡,一时清醒,闻声勉强睁开双眼,朝来人笑了笑,疲倦而又温柔。

“只是受了一点小伤……不要紧。”

“带我去城中央,姜垂的府邸。”她轻声命令。

起义军收到消息,陆陆续续地全部赶来,北海生灵在街道旁列为两排,如长龙一般浩浩荡荡,无声地迎接重伤的英雄归来。

饕餮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在丹凤城的大道上,坚毅而又平静,谢挚的血染红了它雪白的皮毛,也浸染了它的心。

看到谢挚受伤如此严重,许多北海生灵都眼眶通红,落下泪来。

他们已在霜狼首领的口中,知道谢挚白日为什么忽然消失,又是为什么重伤。

“巴克撒!……”巨人们哽咽。

“白浪河呀,你开开眼,看看我们的英雄啊!”

连霜狼首领也在忍耐泪水,年长的女人侧过脸,深深吸气,竭力不让自己失态,流露出脆弱神色。

她是坚强的霜狼,见过无数生死,仍旧默默无声,可是今天,她不能不感到心痛——那个孩子,原本根本不必经受这些苦难啊!

城中央终于到了。

原本辉光通天的的传送大阵早已熄灭,而在传送大阵的对面,正是辉煌的凰血王府。

饕餮止住步伐,向背上的谢挚轻声告知:“小挚,我们到了……”

“是么?好快……”

谢挚慢慢撑起手臂,试图翻身下来,只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动作,她便已经满脸冷汗,呼吸发颤。

强忍着剧痛,她又试了几次,还是没能坐起来。

阿赤玫看不下去了,她擦掉眼泪,半跪下来,将手掌摊开在饕餮身旁:“你要去哪,姜微?我来帮你……”

谢挚朝她感激地笑了笑:“那就多谢你了,阿赤玫。我现在这样子,的确有些……麻烦。”

按照谢挚的指挥,阿赤玫如捧着一枚脆弱的珍宝一般,将她轻轻放到凰血王府的前方。

凰血王府的匾额上,刻有数行小字,记载着姜垂的光辉功勋。

“……十一年仲冬,斩巨人千头。”

“……二十八年夏,又斩英招百余,擒数十幼崽。”

“……三年春,得至纯仙金万斤。”

姜垂将这些事情记载得极为详细,以为光荣,时时欣赏。

谢挚眯起眼,将匾额上的字句仔仔细细地一一看过。

每一个字,都是痛楚的血泪。

金环在腕间发光,黑雾在谢挚手中凝结成一把墨色长弓,被她缓缓拉开。

她已经明白,歧大都的繁荣美丽,那些灿烂的金瓦,那些耸入云霄的宝塔,是建筑在千千万万贫苦的百姓脊背上的;而在这些默默忍受的百姓当中,大荒和北海的生灵又格外受着更加沉重的磨难。

谢挚射出箭去。

匾额轰然落地。

“北海巨人从此独立!”

歧大都的皇宫之中,人皇若有所觉,回过头来遥望北方,日月星辰在女人的紫眸中破碎。

“西荒蛮女谢挚,恭祝陛下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