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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挚将银鱼剑与布鲁爷爷铸造的这些兵器在心中暗自比较了一番,最终得出了结论——除却原材料不甚好之外,布鲁爷爷的技艺,并不比上古年间的巨人炼器大师差,甚至还要更费心思一些。

假如将这件事告诉布鲁爷爷,想必他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的……

这样思索着,谢挚踩着石板拾级而上,随便挑了一个顺眼的青绿光团抬手轻触,光团便在她指尖缓缓消散,露出了内部被精心保护的神兵。

谢挚一怔。

里面放的不是什么流光溢彩的兵器,倒……

是一支浓紫色的竹萧。

在红山书院时,每个学生都要选一门乐器学习,为了回到大荒之后,在牧首府盛开的桃树下,能为姜既望好好地合奏一曲,谢挚那时,特地选的就是吹箫。

可是现在,她以罪人之身流亡北海,连还能活几年都不知道,更别提今生还能不能再回到大荒,回到雍部,回到牧首大人和族长身边。

甚至对于姜既望和象翠微来说,她已经是个已死之人。

而且……谢挚垂下眼去,轻轻地攥了攥手掌。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正是要与中州和姜周站到对立面。

从今以后,她就是真正的叛国贼了。

那时候牧首大人会不会也会憎恶讨厌她,与她恩断义绝呢?

谢挚知道,姜既望是一个很传统的模范式中州人,她对于大周和中州,一直都无比忠诚。

“布鲁爷爷,您这萧,也在我可选择之列吗?”谢挚回过身问。

“啊?萧?噢,萧……对对……想起来了……”

老巨人先是一愣,满脸困惑不解,被谢挚指着一提醒,这才慢慢想起来,自己年轻时,是还曾制作过一支精致漂亮的竹萧,当初是他做来玩的。

他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咳,看我这记性!这萧只是把普通的乐器,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原本应该放在另外一个地方的,没想到我给放在了这里!”

“我可以选它吗?”谢挚只是问他。

“当然可以——只要你想的话。”

这竹萧虽然制作得很好,但算不得是什么珍贵之物,用凡人的刀钱也能买下。

布鲁爷爷摸摸下巴,又很困惑:“但是姜微,你是没听明白我的话还是怎么?我说,这萧是乐器,不是兵器,没什么用的。只能吹吹曲子……”

“你接着选吧,”他一挥手,“选出来,我把萧作为赠品,一起送给你!”

谢挚应好,转身将竹萧自空中取下,握在手里细细端详了片刻,这才珍重地放入怀中。

只要有萧在身边,她就还算有个念想,不至于完全绝望,幻想今后还能与牧首大人和族长她们重聚。

布鲁爷爷见她久久驻足不前,似在沉思,又是奇怪又是心急:“哎呀,你走呀!怎么忽然不走啦?站那不动怎么选兵器?!要我捧着你走还是坐在我肩膀上?”

“不用再走了——”

谢挚朝他一笑,抬起手臂来,布鲁爷爷看到,在一瞬之间,所有的光团全都爆裂消散开来。

“我站在原地,也可挑选。”

她用精神力,同时击破了所有神兵外部笼罩的七彩光团。

神兵们陆陆续续地苏醒,被布鲁爷爷放在这里的兵器都是他漫长一生中的得意之作,虽然没有诞生器灵,不能思考与成长,但也相当不凡,拥有着模糊的意识和简单的本能。

谢挚站在石板上不动,并没有放出灭绝气——那样对这些青涩的神兵来说,也太以势压人了一些——而是放出精神力,与它们一一柔和地接触,让它们感受自己的心境与气息。

“若喜欢我,想和我一同作战,便请到我这里来,让我看一看吧。”

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巨人巨大空旷的房室里。

谢挚觉得,比起来走到每块石板上挨个查看,还是这样来得更省力轻松一些——接下来,只需要在飞来的兵器之中挑选,直接筛过了一批对她不感兴趣的神兵。

神兵们沉默了几息,没有动弹。

啊……谢挚有些意外:原来她竟这样不讨神兵喜欢,连一柄也不肯来么?

算了,或许也是没有缘分吧……

她并没有多么沮丧失落,转身便要跃下石板,向布鲁爷爷告知她的无功而返。

但紧接着,谢挚便听到了身后有嗡嗡声由小及大隆隆传来,好像有很多只蜜蜂一般。

而面前正对着她的布鲁爷爷,望着她的背后,惊讶万分地瞪大了双眼。

什么……?

谢挚心生诧异,有些预感,下意识转身过去,便看到无数道各色流光如流星一般直冲自己而来——

神兵们稳稳地在她面前停下,分外乖巧。

谢挚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好像被一群热情单纯的小狗包围了。

而她就是那个只能选一条小狗抱走的负心汉。

几乎每一把兵器都对谢挚的气息做出了回应,除过十余柄太过狂野粗大的兵器,一看就不适合谢挚持用之外,差不多来了近九成的神兵!

布鲁爷爷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自己铸造的神兵们这么不争气啊??

这下连谢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尴尬地转过头,尴尬地朝还沉浸在震撼之中的老巨人笑了笑,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像面对岳父的女婿,要把人家心爱的宝贝抢走了。

“它们好像……全都挺喜欢我的。”

布鲁爷爷瞧了谢挚好半天,正待开口说些什么时,那个将谢挚引进来的巨人首领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布鲁爷爷,巴克撒!”

他朝谢挚和老巨人一点头,急切地快速说:“那些中州人来了,快跟我一起上到地面上去吧!”

第186章 下矿

“中州人?”

他们怎么来了?他们来做什么?但这不是还在假期当中么?

是来抓她的吗?人皇发现她还没死了?

谢挚脸色一变,下意识绷紧身体,攥起手掌,刚想问时,便记起了之前用神识扫视时北海草原时,看到的那个阴沉邪气的凰血王,心中已有些许猜测。

……应该不是为她而来的。

谢挚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松开手掌。

假如真的发现谢挚还未死,那么根本不会有活的巨人前来报信。

凰血王姜垂会踏着鲜血和尸体,直接荡平每一寸巨人的领地。

他终于有了可以杀戮的正当理由,必然不肯轻易放过。

布鲁爷爷闻言也没多么惊讶,神情很沉静,只是用手掌搓了搓脸,对巨人首领简短地答;“那,走吧。”

被圈养起来的牛羊要有牛羊的觉悟,每个巨人从外表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其实,在心底最深处,他们对自己的命运,都有着最坏的估计和打算,这让他们在面对厄运时也能保持镇定。

老巨人转过身来看了谢挚一眼,又望了望她身后发着光的神兵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看,我就跟你说要早点来吧……”

“要不然,我就能为你选出一柄最好、最称手的兵器了。”他惋惜地说。

“布鲁爷爷,我们走吧。”

巨人首领转向谢挚,“巴克撒,你留下吧,那些中州人是来找巨人的,跟你没有关系;而且……也别让那些中州人看见你。”

他知道谢挚身份特殊,要是让她暴露于中州人之前,真是必死无疑。

谢挚不答,挥袖让身后的神兵们重新回到原位。

她轻盈地在原地跃起,足尖在巨人身上一点,跳进布鲁爷爷腰间的褡裢中躲好。

虽然肉身远不如之前强大坚韧,但谢挚的身法仍在,攀上巨人的身体,如同攀爬一座小山,对她来说只是费力,但也并不难。

“带我去吧。我会闭气之法,只要躲在这里,不会被中州人发现的。”

她怕来人对巨人们不利,不愿自己一个人独留。

巨人首领显然不赞同谢挚的做法,还想说什么,但却被那人族轻轻巧巧的一句话截住了话音。

“倘若你还叫我一声巴克撒,便听我的话。”

“……好。”

巨人首领不再多说,转身大跨步飞奔起来,朝地面上疾驰而去,布鲁爷爷瘸了一条腿,竟然也跑得不比他慢。

巨人们虽然体型庞大,但并不笨重,全力奔行的时候速度相当快,每一步都能跨出十余丈远。

谢挚听见巨人首领与布鲁爷爷一边奔跑一边低声交谈:

“……那些中州人来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爷爷,他们都全副武装,让我们将族人立刻聚集起来。我想,可能是仙金挖得不够,因此又要来催促了……”

“也或许是为了耍耍威风。又或者,那个凰血王又想……”

布鲁爷爷没再说下去。

但谢挚和巨人*首领都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气氛陡然变得低沉下去。

姜垂嗜杀成性,他是个以杀生为乐趣和享受的人,在初至北海之时,纯粹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便残忍地虐杀了近千名巨人。

巨人首领和布鲁爷爷只用了一刻钟便从地下堡垒跑到了地面上,布鲁爷爷轻轻地拍了拍腰间的褡裢,向她提醒。

谢挚会意,无声无息地封闭住呼吸,将身体的生机降到最低点。现在,就算是有条灵犬使劲儿嗅闻布鲁爷爷,也断然发觉不了他身上还有一个生灵。

虽然在这里看不见外界如何,但却能听到声音,谢挚躲在老巨人的褡裢中一动不动,悄悄放出一缕神识,一边让小毛驴自己找个地方躲避起来,一边外出探查——

“怎么来得这么晚?”

谢挚听到有巨人急急地迎上来,低声说:“那些中州人都等急了,快走吧。”

又问:“巴克撒呢?她安全吗?你没把她带过来吧?”

“嗯……你放心……”

巨人首领没敢讲出实情,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跟着来人继续奔跑,“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来,你知道吗?”

来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叹一口气:“谁知道……”

外面雪还在下,满天白屑乱飞,寒风滚滚呼啸,要是谢挚在地面上踩下去,准保得整个人陷进厚厚的雪里去,但对巨人们来说,这雪只能浅浅地盖过他们的脚踝而已。

继续疾奔几刻,终于到达了聚集点,谢挚用神识“看到”,在这片空地上已经站满了惶惑不安的巨人们,粗略望去,足有上千个,嗡嗡的议论声不断,白雪落满了他们的头顶和肩膀。

“……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突然把我们聚起来?”

“都把消息传出去了吗?霜狼首领那边怎样?……”

一支巨人部族至多只有百余人,能聚拢起如此之多的巨人,必然是将许多支巨人部族都唤来赶在一起了。

谢挚甚至在攒动的人头中看到了阿赤玫,她个子即便是在巨人里也很高大,正警惕地朝四周巡视着什么。

……连阿赤玫的部族也来了。

谢挚心中一沉。

那些中州人到底想做什么?

阿赤玫的部族离这里,可并不近,但也被赶过来了。

“到地方了!布鲁爷爷,你就站在这儿,别上前去。”

巨人首领站定,握了握老人的手,目光中含着诚恳的告诫。

他知道布鲁爷爷性子烈,但是今日不同其他时候——谢挚也在这里,因此布鲁爷爷一定得忍耐些。

说完,他就坚定地转身离去,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和阿赤赤他们站在一起。各个部族的首领,都自觉地站到了前面。

他死了没关系,但一定得首先保护好谢挚的安危才行。

不论是为了北海的未来,还是因为谢挚是巨人们的朋友和巴克撒。

忽然,如同被齐齐捏住了嗓子一般,巨人们猛地安静下来。

骑着灵兽的中州军士们走了出来,他们个个穿着厚实的雪白皮甲,脸上戴着水晶面罩,以此来防止被雪地的反光刺激到目盲,身体散发炽烈霞光,血气极为旺盛,沉默地仰头注视着小山般的巨人们。

虽然体型比起巨人来简直堪称渺小,但他们的气势居然丝毫不比巨人们弱,甚至还隐隐更胜过几分。

能被派到北海来的军士都是修行者,并且修为都不差。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粗糙的年轻男人,穿银甲,负长矛,眼神分外锐利,像草原上的鹰隼。他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霜狼。

谢挚的神情冷了下去。

她看到,这些军士,胯。下骑的正是之前掳走的北海生灵,既有霜狼,也有大熊和英招等等。

骑着这些种族的孩子,堂而皇之地来攻击原种族,这真是无耻至极。

“北海巨人们!”

巡视了一圈北海巨人沧桑的脸庞,年轻男人大喊出声,用灵力将声音准确地传入每个巨人的耳朵里,他是髓树境界的修士。

从他的盔甲式样和形制来看,谢挚猜测,他应该是个先锋官。

只要在北海历练几年,之后再回到中州,他绝对会被提拔,大概会进入金吾卫的队伍,随侍歧都皇宫,未来前途无量。

“你们听着,凰血王上有话同你们说!”

他朝南方拱手行礼:“蒙人皇陛下开恩,陛下慈悲仁厚,特许你等严寒冬日可以暂停做工,休息一月——”

“但你等矿奴不思感恩,以奋发报答陛下,反倒惫懒懈怠!”

男人的神色一变,严厉呵斥道:“近来,你们挖的仙金越来越少了!”

巨人们站在寒风和大雪里,赤。裸着伤痕累累和满是皴裂的胸膛,一动不动地听着他的训话,像一群沉默的巨大石头。

“……唉唉,大周竟养了你们这些白吃饭的蠹虫!”

说着说着,男人越发慷慨激昂,竟然发起怒来,从腰间解下鞭子,挥出一道璀璨符文光芒,重重地抽到了一个巨人的小腿上。

巨人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身子晃了晃,又颤抖着重新站好。

阿赤玫的血往胸口猛地一冲,浑身发烫,就要跨步站出去拦住他,又被身边的同伴拦住,朝她摇了摇头。

“现在已近年关,可挖出来的仙金数量,还远远不够!你们说,该如何!”

见巨人们低首默然不答,男人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既然不够,那便只能用假期来弥补,再继续挖了!”

闻言,巨人群中一阵骚动。

谢挚听到布鲁爷爷的呼吸声变重了,把双拳攥得咯咯响,显然他正压抑着极大的愤怒与痛恨。

“好了,都去挖矿吧!不采够应有的数目,不许上到地面上来!”

男人说完,厌烦而又轻蔑地挥了挥鞭子。在这样的暴雪天气出来对他来说也是苦差事,他讨厌和这群巨人相处。

一个消瘦的老巨人犹豫地走了出来,慢慢跪下——按照中州人的要求,在跟他们说话时,巨人不可以站立。

“……大人,”他为难地,和着愁苦地恳求道:“请您开开恩吧……这时节,实在是挖不了矿,大家辛苦了一年,都累得要命……而且并不是我们不尽心,实在是……仙金被采挖了一百多年,如今,已经渐渐不够了……”

“你说什么?”

男人满不在意地笑了笑,“既然不够,那就再往下面挖,总会有的。觉得仙金变少,那是因为你们挖得不够深。”

“可是……工具不好,都只是普通的凡铁锹锤,我们之中大多数也都不是修士,即便有修为,也并不高,要怎么再继续往下挖呢……?”

“这是你们的事!”

先锋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再说,你们北海巨人不是自古以来就以炼器闻名吗?觉得发的工具不好,自己炼就是了,难道我们给你们供给得还不够?”

“统统下矿!没得商量!”

第187章 地下

竟然让他们现在下矿……

先锋官骑着霜狼,盯着面前的巨人们。

他神情很自然,但暗中,倘若巨人们稍有异动,他背上的长矛便会毫不犹豫地刺出,斩杀敢于反抗的巨人,以显示自己的威严——甚至他还隐隐期待着巨人这么做,好让他师出有名,有动手的借口。

阿赤玫颊边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自己身后的族人喊道:“都听到这位大人说的话了?全部下矿!”

现在不是起事的好时机,倘若贸然动手,不仅毫无用处,还会将其他种族陷于被动之地。

还需要再忍忍。

等姜微做出判断,何时才是起义的最佳时机。

连阿赤玫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其实对谢挚颇为信任。

被她这一喊,她身旁的巨人首领们纷纷也都回过神来,对自己的部族发出命令,“下矿吧!……”

如此看来,虽然阿赤玫有时候笨了一点,但她的头脑还是理智清楚的,并不冲动鲁莽……

谢挚用精神力将外界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若有所思。

不过也是,如果不果敢睿智,又怎么能当上一支部族的首领呢?

这很好,正是领导者所需要的品质。

“姜微,要下矿了,你怎么办?”

布鲁爷爷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担忧地按住腰间的褡裢。

他怕谢挚受不了矿下的严苛环境,也怕再出什么岔子,想趁盯着他们的军士不注意,将她偷偷地放走。

“无妨。”

谢挚用精神力答他,“便将我一起带下去吧。”

声音里含了笑意,她又道:“来北海已经五年了,我还没下过矿洞呢,今次一去,倒也算是长了一番见识。”

布鲁爷爷被她的话逗得轻松了一些,接受了谢挚的提议。

看着眼前被驱赶着调转方向的巨人同胞们,老人面上又笼罩了一层忧愁的阴云,叹了一口气。

“矿洞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倘若可能,还是不去的好哇……”

巨人总共有数万人,有数百支部族组成,每支部族少则几十人,多则百余人,各自都有各自的部族名——比方说阿赤玫的那支部族,名字便叫“阔克完”,这是古巨人语的音译,意思是“像河流一样汹涌盛放的火玫瑰”。

谢挚前两年将这几百支部族挨个拜访了过去,还给他们编了序号,给各族的情况都细细造了册;阿赤玫所在的部族,正是第三十七部族。

而现在,聚集在此处的大约有千余个巨人,大约来了十几支部族,正在中州军士的监督下,走向离得最近的一处大型矿洞。

“像这样的大型矿洞,北海还有十几个,我猜,其余的巨人应该也是这样被分别聚集起来,下矿洞去挖矿了。”布鲁爷爷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北海的仙金矿脉被巨人们竭尽全力采挖了百余年,如今已经到达了枯竭的边缘,近几年,任凭巨人怎样卖力,监督的军士怎样压榨,但产出的仙金数量,还是一年比一年少。

看来,姜垂是想集中力量,将矿洞挖得更深,向下继续寻找仙金。

不论是拓宽矿洞还是挖深矿洞都很危险,矿难几乎都是在这个过程里发生的。

一旦发生矿难,往往会死很多巨人,最严重的一次矿难曾直接使得一千多个巨人在地底下窒息而亡;但对中州人来说,巨人并不算人,更遑论是同胞。

矿奴顶多只能算是些消耗品和工具,他们又怎么会在意一件锤子的折断呢?

“到矿洞了!”

先锋官骑在霜狼上挥了挥鞭子,在寒冷的空气中抽出一声脆响,令许多巨人闻声都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在方才一路上,他和军士们都在巨人两侧跟着奔行,将他们始终严格地控制在自己攻击范围之内,如同驱赶着羊群的狼犬。

“都下去吧!要有秩序,安静快速!不许交头接耳!”

每个矿洞旁边都建有营房,里面物资充足,应有尽有,足够数百人生活半年时间,接下来,他们将会居住在这些营房里一段时间,监督巨人工作,也防止巨人逃跑或者发生动乱。

在中州人刚征服北海的时候,也曾发生过几次暴。乱,规模有大有小,但都被英明的人皇迅速压制了下去。

人皇一面以铁血手段镇压起义,将领导者毫不留情地戮杀示众,余者售卖到中州做奴隶,一面对巨人们采取怀柔政策,给予他们每年一月假期,并从巨人中挑选出一些聪明机灵的个体,赐予荣华官爵,使他们可以凌驾于昔日的同胞之上,用这些巨人官员来统治巨人们。

往往,这些巨人官员因为贪恋权势,和惧怕被剥夺地位,重新归于以前的悲惨境地,对待自己的同胞甚至比中州人还更加残忍狠毒。

也正是巨人官员提出了给巨人琵琶骨上穿上铁环的建议,这项提议果然有效极了——在被洞穿了肩胛之后,即便巨人想再发动暴。乱,也无能为力,变得安分守己了很多。

谢挚也听见了外面窸窸窣窣的下矿声,心中一动。

矿洞周边一直有众多军士严加把守,因此她来北海这几年,为保险起见,从未接近过任何一个矿洞,心中颇为可惜,觉得自己没体验过巨人的真实生活,不能算作与他们真正同甘共苦。

今天终于得到了机会,能跟布鲁爷爷一起进入矿洞,谢挚其实对此有些好奇,便缓缓放出神识去看——

只见在前方的草原上赫然有一个大得惊人的坑,其直径大约足有上百丈,外部笼罩着一层流转符文金光的阵法,可以阻挡风雪侵入其中。

比起一个巨大的坑,这矿洞倒更像是一个干涸的巨湖,整体呈圆锥形,坑壁一路倾斜下去,这样建造是因为矿洞里面相当深,为了防止坍塌。

即便巨人的身形如此巨大,在矿洞面前,也显得渺小了。

这无疑是一项极为庞大的工程,给人的心灵一股莫名的震撼,叫人观之不禁动容变色,良久默默无言,说不话来。

自上空望下去,这矿洞既像大地死不瞑目注视天空的眼睛,又像是北海草原含悲带愤的点点丑陋瘢痕。

现在,巨人们正在一个一个没入阵法的金光中,没有一个巨人说话,只是井然有序地沉默下矿,乘坐着一艘艘飞舟进入矿洞。

这飞舟经过了特别改造,上面空无一物,并无舱室,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平板,可以在矿洞里快速上下沉降。

布鲁爷爷也进入了阵法,开始下坑壁上的阶梯。

一进入阵法之内,谢挚立刻便感到周围忽然变暖和了许多——这是因为阵法将冷风与寒气隔绝在了外面。

“吱呀——”

布鲁爷爷领取了工具背在身上,踏上了飞舟,使得悬浮在矿洞顶部的飞舟轻微地晃动了一丝。

飞舟上终于挤满了巨人,满员了。

自飞舟边缘一圈上升起数道柔和的金色光束,如花瓣一般伸展出来,在巨人头顶上缓缓合拢。这同样也是一个精妙的阵法,中州为了获得仙金,在采矿上花了许多心思。

阵法完全合拢,飞舟表面亮起万千符文,闷闷地震动了一下,如灵巧的大鱼一般飞快地潜入地下,周围一下子暗下去。

还是没有一个巨人说话,下矿非常安静,大家都因为这突然的做工而十分低沉,发自内心地抵触挖矿。

“出来吧,姜微。”

布鲁爷爷解开褡裢,将手掌抵在腰间,让谢挚爬出来站在上面,“我们现在在矿下,没有中州人盯着了。”

老人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听起来格外清楚,阿赤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您说什么——”

还没等她问出结果来,年轻的巨人首领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布鲁爷爷的褡裢里探出头,看了周围一圈,轻快地爬到老人手掌上坐好,等着布鲁爷爷将她放在肩膀上。

姜微。

怎么会是她???

阿赤玫疑心自己眼睛花了:“姜微……!你怎么在这里!!!”

她心里乱得很,原本的镇定完全被谢挚的突然出现打得晕头转向——谢挚怎么在这,在布鲁爷爷的褡裢里,甚至还跟着他们下到了矿井里??!

这太荒唐了!

要是霜狼首领知道谢挚居然偷偷下了矿,她一定会动怒的——别人不知道,阿赤玫可是很清楚,那头年长的霜狼相当爱护谢挚。

飞舟上的巨人们闻言一片哗然,方才还个个沮丧又沉闷,现在却全都炸开了锅。

“什么?巴克撒来了?快让我看看!”

“巴克撒!看我呀!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拉温部族的铁兀权呀!蒙您教导,我如今也算认识了几个字,还会写一点诗啦!……”

“您怎么跟着我们下矿啦?您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可有被那些中州人发现吗?”

“……”

谢挚在布鲁爷爷的肩上坐好,听着热情激动的巨人们争先恐后地跟她说话,微微一笑,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如同被清风拂过,巨人们一下子便闭上了嘴巴,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兴奋,只留粗重的呼吸声还在飞舟上回响,黝黑的眼睛全都凝聚在谢挚身上,准备倾听她接下来的话。

见状,阿赤玫抿了抿嘴唇。

……她早就知道谢挚几年来一直在尽心为北海生灵奔走,和绝大多数种族都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但之前还没有太切实的感觉,今日一见,才头一次直观感受到了谢挚在巨人中的威信。

她是他们的小巴克撒,教给他们几近失传的古老文字,传授珍贵的法门,讲述瑰丽的故事,为他们接续历史,启蒙孩童,也受着巨人们最真诚、最热烈的爱戴。

谢挚笑着一一接受巨人们的致意,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我今天原本是想去布鲁爷爷那里,为自己觅一件称手的兵器,但是兵器还没挑好,中州人就命令下来,要将巨人聚集在一起集中挖矿。”

她目光柔和地看了一圈巨人们的面庞,有不少熟面孔,大多数人她都能准确地叫出名字,说出他们的性情与学习情况。对于自己的学生,谢挚一直都非常上心。

“我不放心你们,便没有走,加上之前也没有下过矿,便想下来看看,陪陪你们。”

“噢……”

巨人们久久地凝望着谢挚,有几个低下头去,飞快地抹了一把脸。

“愿白浪河和夸父神永远保佑你,我们最真、最可爱的小巴克撒……你总是跟巨人们站在一起,跟天底下最可怜的一群软弱牛羊站在一起呀!”

抚摸着胸口的太阳图腾,巨人们极为动情地说。

这样谈了一会话,原本沉闷低落的气氛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欢声笑语。

“嘭——”

过了几刻,飞舟下降的速度缓缓减慢,终于下到了矿井最底部,舟底与地面相触,发出一声闷响。

“快下来吧!”

阿赤玫率先跳下飞舟,在这批下矿的巨人当中,只有她是首领,也最为年轻机敏,她自觉应该承担起领导的责任,“后面的飞舟马上也要下来了!”

巨人们便也纷纷跳将下来,还有几个觉得布鲁爷爷瘸了一条腿,恐怕站不太稳,担心伤到谢挚,还主动提出让谢挚坐到自己肩膀上来——自然,都被布鲁爷爷毫不客气地骂走了。

这里是深深的地下,大概距地面近千丈,温度比寒风呼啸的草原表面高出许多,还颇为湿润,隐隐约约总有滴答的水声在耳旁萦绕作响,原本应该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在光符文和专门宝器的照明下,倒也十分明亮,日日夜夜都亮如白昼。

一来到地下,不少巨人们就皱起了眉,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北海寒冷干燥,他们不习惯这样炎热湿润的环境,更遑论挖矿的小矿洞极为逼仄,需要弓腰驼背才能进行挖掘,这样经年累月的劳作下来,许多巨人都患上了严重的皮肤病和佝偻病,终生痛苦不堪。

“别看啦,干活吧!”

第188章 黑雾

巨人们纷纷叹着气四散开来,拎起工具往周围的小矿洞之中走。

布鲁爷爷个子较为瘦小,总是打头阵,也猫着腰进入了一个小矿洞,这矿洞对巨人的身形来说极为逼仄,常常一整天都不能直起身体。

洞壁上闪烁着细小的晶莹微光,即便不用照明也能视物,那是仙金矿的原石颗粒,还未被开采提炼出来,需要数道复杂精妙的工序才能成为纯粹的仙金,这项技艺极为珍贵特殊,五州之中只有中州才掌握。

“姜微,你坐好了,记得堵上耳朵——我也要干活了!”

老巨人提醒谢挚,即便是年老力衰如他,甚至还身有残疾,也不能逃脱这种苦役。

布鲁爷爷眯起眼睛,一手将钢钎对准脚下的石面,一手抡起锤子砸在钎子上,“当”的一声,火花四溅。

敲击的巨响震得谢挚胸腔一阵发麻,幸好她在老人的提醒下提前捂住了耳朵,否则她必然会耳膜直接被震破,变成聋子的。

阿赤玫不放心谢挚,也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暗自跟了过来。

她在后面观察了一会谢挚,发现她并无异动,只是认真仔细地看着巨人们如何劳动,便稍稍放下一点心来,也抡起巨锤开始挖矿。

跟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女性巨人,也已经很衰老了,斑白的长发上佩戴着红玛瑙。

三个巨人成一小组,她负责的是在后面将锤碎的石块运送出去。

“……这是造孽呀!巴克撒,您知道吗?您知道仙金是什么来头?”

她一面运送石块,一面跟谢挚搭话,过重的劳役和经久的贫苦将她压得又瘦又小,满面愁苦永远也不能褪去,“挖出来我们祖先的骸骨,献给中州人……!您看看……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仙金名字里带着一个“金”字,其实并不是天然矿物,而是仙人遗蜕演化千万年后的特殊金属,往往埋藏于深厚土层之中。

因其数量稀少,难以开采,且又用处广泛——不论是炼器还是设阵,什么地方都有仙金的用武之地,因此无比珍贵;也可以说,是仙金和灵髓构成了修士世界的两极。

而北海之所以拥有如此海量的仙金矿脉,一方面是因为北海被潜渊所隔绝,一直没有被外人涉足,得到开发;

一方面则是因为,在上古年间,北海的仙人大多数出自巨人一族,巨人身体庞大如小山,死去之后其遗蜕演化出的仙金数量也极为惊人,会比旁的种族多出几百倍。

巨人们挖出的仙金,其实是千万年前他们祖先遗留下来的骸骨。

谢挚自然也知道仙金的来历,她沉默半晌,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便听到一声异样的闷响传来——

“噗……”

阿赤玫重重一锤敲击下去,在钢钎凿开石块的裂缝里,缓缓涌出了一股奇异非常的墨色雾气!

这团黑雾并无气味,其中有点点金光闪烁,璀璨耀眼,倒有些像一段夜幕般的黑色丝绸,泄露出来之后也并不散去,不断扭曲变幻着形状,一会如面团,眨眼又如丝线,悬浮在原地上空不动。

“夸父神呀……这是什么东西??!”布鲁爷爷惊诧地低叫了一声,连锤子也差点脱手甩出去。

矿中常常发生爆炸,会引起极惨烈的塌方事故,但这团怪模怪样的黑雾是什么,连见多识广的布鲁爷爷也从来没见过!

它是个活物吗?是一个从未被发现的奇特种族,居住在地下的石头里?他们打扰了它,将它不小心赶出来了?

一时之间,矿洞里的几人都被惊得愣在原地,生怕被这团似乎拥有灵智的黑雾攻击,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这团黑雾还在一刻不停地变幻形状,仍旧滞留在空中,好像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牵绊住了它的脚步。

就在这时,谢挚怀里的小鼎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震动,嗡鸣连连,瑞彩绽放,霞光喷薄,无数神妙莫测的符文在碧绿小鼎表面亮起,将它映照得晶莹剔透,仿若无瑕美玉!

里面竟然似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小鼎的束缚,正在与小鼎斗法!

谢挚一惊,连忙将小鼎取出来捧在手中——小鼎自从来到她手里之后一直寂静无比,如同一具死物,只有在几年前,笋子想把它当做一顿美餐吃掉时,小鼎才风轻云淡地放出一道神电,把笋子电成了金黄色,过了好几个月才恢复碧绿。

这是小鼎自那次惩戒剑竹之后的第二次发威显灵!

小鼎被谢挚取出来之后,自行悬于空中,绽放出的光芒更加盛烈,万千古朴符文璀璨如织,几乎淹没了这处矿洞,雷霆般的巨大轰鸣声不断,显然正在强行镇压内部意欲逃离的器物!

碧绿小鼎是玉牙白象少年时所得,被她持用一生,并且与眼睛婆婆的小木屋也有共鸣,在谢挚眼中迷雾团团,神秘无比,但此时,不知与小鼎斗法的东西到底为何物,竟然连小鼎也一时制它不得!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居然有如此神力,藏在小鼎里而她这个主人竟不知分毫?

谢挚心头涌上困惑,百思不得其解——她分明记得,她之前在大荒攒下的极品灵髓与其他家当,早在为牧首大人买簪子时便已经用光了,而她在逃亡中抢得的那些王家宝药,也早就在路途上和潜渊底消耗殆尽……

只留下了最珍贵的两棵宝药,一株茶树,和一只人参娃娃。

茶树在她上个月也送给黑马做礼物了,不在小鼎当中……难不成是人参娃娃有此异动?

谢挚微微皱眉,掐诀低低召唤了一声:“人参娃娃。”

一只雪白干净的小娃娃便跳到了她掌心,肢体晶莹光润,芳香扑鼻,头顶一团萝卜缨子状的绿草,还带着王家药园的泥土。

人参娃娃一睁眼看到谢挚便吓得咧嘴大哭起来——它的记忆还停留在王家药园里,它原本舒舒服服地窝在地里睡大觉,然后下一刻,一个大胆莽撞的漂亮少女便一把揪着它的缨子,将它拔了出来。

而此刻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和当时那个少女像又不像——像的是容貌,不像的则是气质。

它分明记得,当初那个少女,虽然满身伤痕,但仍然神采奕奕,身处危境却毫无阴沉低落之气,眼睛非常清澈明亮,令人见之不忘。

可如今将它捏在手里的这个女人,虽然也极美丽,但之前那种飞扬的少年意气却完全褪尽了,神情平静而淡然,瞳仁乌黑深柔,仿佛世间一切都不能使她动容。

谢挚见它吵闹,皱一皱眉,收紧了手指,道:“噤声。”

唬得人参娃娃立刻闭紧了嘴巴,头顶的绿缨子蔫巴巴地垂下去,开始装死。

小鼎还在发光镇压,没有停止。

谢挚仰起头,注视着空中的碧绿小鼎。

那个东西不是人参娃娃。

但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是她从潜渊底带上来的那些玄冰么?

就在这时,小鼎表面的符文光芒渐趋于黯淡,终于制服不得,一团乌光从小鼎里猛然飞出!

小鼎里的东西强行夺路而逃,遁出小鼎,这恐怕是小鼎诞生以来的头一次!

那团逃遁出来的乌光盘旋了一圈,似是终于找到了目标一般,竟然向下直冲谢挚而来!

谢挚下意识想抬手阻挡,却发觉乌光并无半点伤她之意,反而生怕惊到她似的,在离她面前几寸处稳稳停下。

看清了乌光到底是什么之后,谢挚才真正地愣住了。

……这乌光不是她想象的什么奇物,而是……

宗主当初在金蟾的珠宝店里送给她的黑金发环。

宗主当初将它送给她时,言说这圆环乃是天地初生时,残留下的一块混沌母气凝结而成,极为珍稀少见,连真龙的水晶宫当中,也仅仅藏有这么一枚。

至今还无人清楚混沌母气的效用,但传说,它与天地大道同源而生,自有妙用无穷,只是绝大多数修士终其一生也难以探知。

至少在之前的谢挚眼里,这枚圆环,比起“混沌母气”,还是“宗主送给她的礼物”这一身份更加重要。

她也不知道这圆环到底有何用处,只是宗主之前,将它佩在了她发间,送与她做发环,她也就拿它当发环使,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猜想试验。

而自从谢挚跃下潜渊,死过一次之后,虽然她现在还尚未对宗主完全释然忘怀,但她的确已经心死,认为自己与宗主恩断义绝。

如今再见到宗主的东西,她仍然不能不产生情绪波动,因此几年前便将这圆环放到了小鼎最深处。

在北海的这几年,她要么披着头发,要么随意地用短绳束发,几乎已经淡忘了这个发环的存在。

但此时,它居然又强行打破了小鼎的屏障,突兀地跳了出来。

“……”

谢挚发怔,似有所感,伸出手来,那枚生着金色花纹的圆环便落到了她手心。

她将圆环按到胸口,眼睫轻颤,恍惚地喃喃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阿赤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巨人首领敏锐地感觉到,谢挚这话,不像是对着圆环而说,倒像是在隔着它对另外一个人说的。

就在这时,那团悬浮在空中的黑雾却忽然动了!

第189章 深入

黑雾化作一道流光,朝矿洞外疾驰而去,眨眼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跑了!”

阿赤玫既惊且急——还没弄清楚这黑雾到底是团什么东西,有无害处,竟然让它忽然逃走了!

若是这黑雾有毒,那其余巨人同*胞岂不危矣!

谢挚同样想到了这一点,面色一变,正要操纵精神力前去追击,她手中混沌母气凝结而成的圆环却忽然爆发出万丈金光,璀璨而又耀眼。

圆环变大了一圈,滴溜溜套住谢挚的掌心,仿若有灵,拉着谢挚就要上前。

它往前面扯了扯女人手臂,见她不动,又如同焦急一般,旋转着往前拉了拉。

“……”

谢挚从圆环的动作中恍然明白过来,但又有些不敢相信,犹疑地问:“你是要我去追那团黑雾么?”

圆环闻言,似乎欣喜,光芒更盛,以此来作为对谢挚的回应。

“好……”谢挚将它在手中握紧,声音扬起:“那我们便去追它!”

“阿赤玫!”

她一面口呼巨人首领名字,一面已经跃离布鲁爷爷肩膀,径直往下方跳去。

骇得老巨人脸色大变,以为她竟不慎跌下,下意识弯腰去接,却又被早已闻声上前的阿赤玫伸手截住——

“嘭!”

谢挚稳稳地落在巨人掌心,将散乱长发单手捋到后面,举起套着圆环的右手,目光明亮。

布鲁爷爷毕竟年老体衰,且又腿有残疾,若要追踪黑雾,还是依靠阿赤玫更为妥当。

“我们走!把它追回来!”

“好!”

阿赤玫也不由得被激起了一些激动的心绪,将谢挚在肩头安置好,卸下身上携带的沉重工具,迈起腿来疾奔出去。她在长寿的巨人里还算很年轻,没有被完全磨去冲劲与锐气。

小矿洞前窄后宽,阿赤刚开始奔跑时还颇受拘束,需要低头弯腰才能奔跑,接着便越跑洞顶越高,周围越宽敞,跑得愈发轻松自在。

“右拐!东北方向!”

圆环在谢挚掌心发着璀璨碎光,闪烁着为她指引方向;与此同时,谢挚也早已放出了神识扫视过整个矿洞,双管齐下,更加精准。

“知道了!”

阿赤玫大声应,再次提高了奔跑的速度。

洞壁上仙金原石的光芒和巨人同伴惊诧的面容在她视野里一闪而过,全都甩在后面,烫而潮湿的空气被她大口吸入胸中,复又重重吐出,不一会儿便已大汗淋漓,但阿赤玫却觉得十分快意,觉得自己好像奔跑在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之上。

她几乎有些飘飘然起来,遗忘了自己肩胛上的铁环与脚腕上的铁锁,在竭尽全力的畅然奔跑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你太大胆了……”

在奔跑途中阿赤玫忍不住责怪谢挚,喘息着断断续续道:

“竟然看也不看便直接往下跳……若是我没有赶上前来接住你,或者我不知道你忽然叫我做什么,呆呆愣在原地,可如何是好?”

谢挚不甚在意她含着后怕与关心的责怪,笃定地浅浅一笑:“我知道你会明白。”

“我信你,阿赤玫。”

信她足够聪慧,足够敏捷,反应足够迅速,也对她有……足够的善意。

起义在即,大战不可避免,北海的生灵需要同心协力,才有战胜中州人的可能,同为领导者之一,她必须得尽快跟阿赤玫成为战友才行,最好是一丝芥蒂也没有。

而跟阿赤玫——一个聪明强干且又自尊骄傲年轻的巨人——拉近距离的最好方法,毫无疑问是示弱,向她表达自己的信任和诚意。

谢挚正好精通这一点。

她不介意让自己也成为谋略的一部分,甚至还对此乐此不疲。

阿赤玫一呆,心中大为震动,低低叫了一声谢挚姓名:“姜微……”

“好了,阿赤玫,喘成这样子就不用勉强讲话了,我们先追黑雾吧——”

谢挚轻描淡写地带过话题,刻意不让她此时立刻将情绪宣泄出来,而是压在心底,好之后反复慢慢思量,发酵出更大的力量。

阿赤玫也只得暂且按下心中思绪,继续奔跑,听得谢挚低呼一声:

“它折入西南方向去了!”

这黑雾颇为狡猾,一路上不停变换方向,忽而向左,忽而往右,甚至偶尔倏然往回急遁,如同聪敏的灵兔,想竭力甩开追逐它的敌人,但这反而激起了阿赤玫的性子。

她猛地扭转方向,闪入一个岔路,谢挚急呼:“小心!”

阿赤玫闻言,下意识地脚步一顿。

就在这一闪念间,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紧擦着她的鼻尖重重砸落。

“啊……!”

直到巨石砸开的裂纹在脚下散开,灰尘腾起,阿赤玫才彻底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脸色骤变,胸膛重重起伏:“它诈我!”

这黑雾竟在故意引得阿赤玫前来此地,好以巨石取她性命!

眼前这条矿洞本就窄小,何况又落下一块大石,前路被彻底堵死,至少身形高大的阿赤玫绝无继续前进的可能。

是她太不小心了……

阿赤玫沮丧地垂下头去,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对自己的埋怨,还有些辜负谢挚期望的颓唐不安:“怎么会这样……”

她原本以为,这次必能在谢挚面前一展身手,博得她青眼惊叹的。

没想到,却连这条性命,也是在谢挚的急急提醒下才得以保全。

眼见不能再继续前行,只能在此遗憾止步,谢挚却并不低落,反而只是一笑:“何须如此沉闷?阿赤玫,把我放下来吧。”

阿赤玫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将谢挚捧起,小心翼翼放到地面上,“你可有什么妙计?”

“巨石挡住了去路,但并不是没有空隙——”

谢挚指向前方,巨石和矿洞之间,赫然有不少间隙存在,对巨人来说万难经过,但对人族来说,却是自在坦途,如何不能行得?

“所以,让我一人进去,自行追踪黑雾即可。”她做出决断,不容置疑的口气:“阿赤玫,你留在外面等我。”

“不行!”

根本没多作思考,阿赤玫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她怎么能放谢挚一个人进入矿洞分支呢?

谢挚这样脆弱,只是一介凡人……总之,她绝不能容许!就算是霜狼首领在这里,也一定不会赞同谢挚的提议。

谢挚有点惊奇地仰头看了阿赤玫一眼:她没想到阿赤玫会拦她。

哈,谢挚在心里偷笑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傻大个巨人,其实还挺嘴硬心软的嘛……

“谢谢你关心我,阿赤玫……但是——”

年轻的巨人首领一边等待谢挚的转折,一边看到,美丽的人族向她非常柔软地笑了笑,令她不禁有一瞬间的失神。

下一刻,一头灰扑扑的瘦弱小毛驴便莫名其妙地凭空出现在了谢挚身后,两板雪白的大门牙在昏暗中闪闪发亮。

谢挚翻身坐上小毛驴,同还在呆愣之中的巨人首领挥挥手:“抱歉,我不能听你的!”

她用手掌轻轻拍了拍毛驴后臀:“驾!”

“哎哎,警告你哈,别把我当马使……!我是头驴呀!还‘驾’……”

在小毛驴嘟嘟囔囔的抱怨声中,空气微微扭动,谢挚便连人带驴,如泡沫一般径直消失在了阿赤玫眼前。

啊……

人呢???

谢挚用了什么诡异的术法,竟然生生消失在了她眼皮子底下!

要是这人哪天出事,一定是自己太倔惹出的祸!

阿赤玫这才如梦初醒,对着空空如也的面前气得跺脚。

在这一刻,她终于也体会到了几年前,祭司象允发现谢挚跑掉、一人前往万兽山脉时的心情……

“就到这里,再前进不了了!”

面对着坚硬粗糙的石块洞壁,大板牙刨了刨蹄子,扭过头来,对着背上的谢挚放声驴叫,一副不满之相。

在将大板牙带回小木屋时,谢挚在它长长的耳朵上佩戴了一枚绿松石,漂亮是漂亮,刚戴上的时候它还偷偷臭美了好几天。

后来大板牙才知道,那是块中州制造的传音法宝,就算它跑到天涯海角去,也照样能听到谢挚的呼唤。

自那之后,又渐渐发觉了谢挚其实性格很好,大板牙便老对谢挚抱怨,嫌给它派的话太多太重,强烈要求放假。

大板牙疑似掌握真凰的术法,可以跨越空间,从一点直接跃到另外一点,但这术法也有限制——那就是它只能在特定的物质之中穿行。

假如要它跳到一块石头里,或者跃入地底下,藏进烈焰当中,理论上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刚进去立刻就会被压死烧光。

而此刻,根据谢挚提供给它的黑雾位置,大板牙便将谢挚传送到了这个地方——一个分支矿洞的尽头处。

再往前走,就再也不能前进了——前方是钢铁似的坚厚石壁,还没有被挖掘开来。

而那团黑雾,据谢挚的神识扫视,便藏身于深深石块当中,如它最初被阿赤玫凿出来发现一般。

离黑雾越近,圆环便发光越发盛烈,此刻几乎要在谢挚手里燃烧起来,仿似一个小型太阳,照亮了方圆数十丈,令人不敢直视,担忧自己被它的光芒刺到目盲。

谢挚眯起眼,合掌将圆环在手心中握住。

她能感受到,随着距离越来越接近黑雾,这圆环愈发焦躁不安了,几有挣脱她的手掌飞出之相,甚至还想将眼前的岩壁直接撞裂开来。

但谢挚自然不能容许它这样做——倘若贸然允许圆环撞击矿洞岩壁,说不定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连环坍塌,造成一场极为惨烈的大矿难,将所有巨人都埋在地下。

用灭绝气直接割开岩壁,也有相似的顾虑。

归根结底,谢挚并不是天生精通一切工事的巨人,也不是一位熟练的矿工,对于挖矿她是外行人,完全一窍不通,不知道应该砸哪里才能避免坍塌,才是安全之地。

而真正的挖矿专家阿赤玫,由于巨石堵住矿洞洞口,此刻还正在外面,焦急地等待她的归来。

该怎么办呢?

第190章 圆环

正在谢挚困窘思索之时,忽然感到腰间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什么东西?

她低头去看,却见一个白生生的小娃娃挥舞着藕节般的圆胖手臂,正在努力挣扎——正是人参娃娃。

之前谢挚将它从小鼎中取出来之后,发觉作怪之物不是它,便用腰带把它缠了两缠,顺手将它别在了腰间,之后便忘却了它的存在。

如今这通灵不久的小东西被绑得性起,终于不再安分,踢踏着挣扎起来,意欲逃离,这才被谢挚记起来。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嗯?”

谢挚发笑,捏着人参娃娃后颈将它拎起来,目光跟它平视。

她对这长得像个小孩子的人参娃娃自然不会责骂,只是见它不听话,拿在手中,吓它一吓而已。

这人参娃娃是当初王家药园之中最贵重珍稀之物,已经诞生出属于自己的意识神智,隐隐有向圣药演化的倾向;

因为谢挚怜悯它修行不易,且又已生灵智,与蒙昧未开化之凡药不同,其智慧略可与人族孩童相等,坚持将它护下,因此,人参娃娃才得以在饕餮口下侥幸保存至今。

或许,再给它数千年时间,日夜汲取天地之精华,日后成为一株真正的圣药也未为可知。

人参娃娃头顶一团蓬乱绿缨,被谢挚拎起举在眼前,顿时便老实了。

作为一颗寿命漫长的珍稀仙药,人参娃娃其实还远远没有成熟,如今的心智最多只能与五岁小儿相当。

它怯生生地用黑眼睛打量着谢挚,生怕她忽然改变主意,将它用小鼎熬煮了来吃,下定决心要讨好女人,伸出短短的手来,指了指旁边的石壁,做出刨挖的动作。

“……”

谢挚感受到它细微的精神波动,又见它朝自己竭力比划,似有话要传达,便是一怔。

“你是说……你可以将这石壁挖开,而不使矿洞坍塌分毫么?”

她揣摩着人参娃娃的意思,试探着问。

人参娃娃头顶的绿缨子“唰”的一下竖起来,冲她使劲点头,表示自己很有用处——还是大用。

人参娃娃原本就是宝药,也在植物之属,常年在地下呼呼大睡,对土石极为敏感,尤擅掘洞,故此才能向谢挚夸下海口,主动请缨,说自己可以在石壁之中挖出一条坦途,且又不使矿洞坍塌。

“当真?”

人参娃娃快把自己的头点掉了。

谢挚不置可否,将它翻转过去掉了个个,面对着石壁:“且试之。”

为向谢挚表示自己真没骗她,人参娃娃格外卖力,刚被她放到石壁上,便浑身光芒一闪,化作本体——一颗如白玉般光润晶莹的人参,一尺来高,舞动根须,朝石壁中直钻进去,一溜烟没影了。

坚硬如铁的石头在人参娃娃钻探下,竟如嫩豆腐一般松软脆弱。

大板牙正要哀叹“这玩意儿不会是趁此机会偷溜了吧?”,便看到雪白如珠玉的人参娃娃从洞口探出一团绿缨,朝谢挚挥舞了一下根茎,示意路已打通,要她跟上。

示意完之后它又一头扎进挖出来的洞里,等了几息,却不见谢挚动作,又扒着洞沿探出头来,奶声奶气地“咦?”了一声,困惑又诧异。

它还不会说复杂的字句,最多只能说些拟声词。

“嘿!”

小毛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真别说,这小东西还挺能打洞的!”

又扭过头来对谢挚道:“你当初选择将它留下来,原来是思虑深远,果然今日派上了用场!”

其实那时亡命逃亡,哪来得及想这些?只是这样想,便这样做了。别的功利打算,根本都没有浮现在谢挚心中分毫。

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也不做解释,只是轻轻淡淡地睨了小毛驴一眼,笑道:“人参娃娃天真单纯,既已许诺于我,又怎会轻易偷跑?我看,倒是你整日想着跑吧。”

被她这一说,小毛驴一下子心虚地缩起了脖子,长耳朵背起来,细眯缝眼睛到处乱瞧,“冤枉啊!我可没……我对你忠心耿耿,天地日月可鉴!”

其实,它刚被谢挚带回去的那几天,的确整日想着要逃跑,但跟饕餮打了个照面之后,便结结实实地吓住了它——虽然饕餮如今变化了形体,看起来是只雪白巨犬,但小毛驴的感知极为敏锐,感受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凶暴嗜杀的蛮戾气,令它不敢妄动。

那个眼盲的老婆婆,也颇为高深莫测,似乎竟是个神圣种族;甚至连小木屋也相当神秘。

大板牙不算聪明,但它很有眼力,能看出来什么人好相处,什么人又不是易与之辈。

而且小木屋里的伙食不错,再加上正值冬日,外面也确实很冷,它便暂时忘却了要逃跑的计划,打算一切等到来年开春再说。

此时被谢挚忽然点出,淡淡地敲打了一下,小毛驴这才恍然发觉,原来谢挚一直都知道它的那点小心思,只是她大度,并没有明说罢了。

人参娃娃挖石头的速度极快,顷刻之间已经逼近了黑雾所在之地,黑雾知道自己这下断不能逃,于是竟也不再躲避,以破釜沉舟之势,循着洞穴径直冲了出来,将还在埋头苦干的人参娃娃裹携着倒飞出去——

谢挚听得一声呜咽痛叫,紧接着便看到人参娃娃直接飞了出来,她顾不得多想,便抬手欲将人参娃娃救下。

谁料刚一触及人参娃娃,谢挚便感觉心神猛地一震,耳中响起嗡鸣,仿佛同时听到了万千个世界中万千个生灵齐齐呐喊絮语。

就在这一恍神间,她指尖一痛,似被针扎蜂蛰,又极冰冷,如同忽然将手伸入严寒冰穴当中。

但这感觉只有一瞬,转瞬即逝,快到谢挚几乎来不及意识到刚刚自己遭受到了攻击。

黑雾以人参娃娃作诱饵,在谢挚伸手的一刹那分出一缕雾气,轻轻地抚了抚谢挚指尖。

“怎么样,你可有事?”

谢挚低头看了一眼手指,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不见青紫,更无伤口抑或血痕,并不要紧,便转向另一只手中尚惊魂未定的人参娃娃,镇定问道。

人参娃娃现在还是本体,不是人族婴孩模样,发着抖向她上下摆了摆根须,表示自己没事。

“没事就好。”

看来,人参娃娃只是被吓到了。

但她却遭到了黑雾的攻击……

这说明黑雾是有备而来,不是胡乱攻击,而是有意要攻击她。

谢挚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指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手指阵阵发麻,好像有些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了。

就在这时,黑雾再次反身朝谢挚袭来,将自己延伸得极薄极细,如同一张大网,有铺天盖地之势,兜头就要朝谢挚披盖而来!

大板牙见状,下意识撒开蹄子便要逃跑,身形凭空消失在原地,但刚跃到另外一点,又立刻被传送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又回来了?”

小毛驴还在惊惶不定,一道粗哑的苍老女音忽然透过绿松石传入了它耳朵。

“东夷来的小驴,听着,倘若你敢抛下谢挚逃跑,今日我便教饕餮开荤,吃顿驴肉火烧。”

传音法宝精准地传达了她威胁的意图:

“谢挚不会管教你,我便来替她管……你以为如何?”

是眼睛婆婆!

她在它身上动了手脚!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它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看来,眼睛婆婆的修为要远高于它……

大板牙逃跑被逮个正着,在脑子里勾画出一副自己被烤了吃肉的惨状,吓得四条腿和牙齿一齐打颤,战战兢兢地夹紧尾巴,连连表忠心:“不敢……不敢……您明鉴,我再也不敢跑了!再也不敢了!”

“等你回来我再跟你算账!”

“破!”

谢挚无暇顾及大板牙这边发生了什么,她指尖一动,放出一道极为凌厉的精粹灭绝气,直冲黑雾而去。

那黑雾受她一斩,从当中如布帛一般无声撕裂开来,下一刻却又飞速合拢,恢复原样,竟然毫发无伤,没有被斩灭镇压分毫!

谢挚心中腾起惊意——作为太一神遗留下的无上剑气,灭绝气可斩世间一切物,此刻竟然对这黑雾毫无作用!这还是头一次!

这黑雾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竟可抵御灭绝气的镇杀?

“小莲花!擒住它!”

虽然惊讶,但她并不慌张,灭绝气不起效果,即刻便改用凝神法。

“好!”

小莲花早已凝神以待,听得谢挚一声令下,便派遣出千万道细丝状的精神力,以谢挚身体为中心,如绣球花的花瓣一般喷散开来,冲黑雾激射而去,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它!

在灿烂盛放的绣球花上方,赫然还有一座精神力编织的巨钟正在蓄势待发,倘若前一击被黑雾逃过,这巨钟也可将它扣住镇压!

这一击布置得周密精妙,堪称万无一失!

但令人目瞪口呆的是,黑雾在这连环攻击之下竟全然不受影响,从合拢和绣球和落下的巨钟中径直穿过,速度不减,如穿无物,眨眼间已经逼近了谢挚的面门!

黑雾无时无刻都在变幻形状,似乎处于永恒的变化之中,若是将它凝视得稍久一些,便会双眼发酸,头痛欲裂。

此刻它又无声无息地改变了形体,大大张开两翼,倒有些像一只巨大无比的蝙蝠,要裹住谢挚的脸庞!

这一切听起来似乎漫长,且又跌宕起伏,险象环生,但其实极快,只在几息之间,便已经完全上演;外人若观战,还没反应过来,便已分出胜负,不能晓得其中厉害与险恶之处。

身处战斗之中,每一瞬间都是游走在生死线上。

这黑雾来历不明,攻击怪异,且既不受灭绝气镇压,也不能被精神力所影响,隐隐竟有超脱于世之象!

方才谢挚只是被它借势轻轻一碰指尖,便觉心跳阵阵,手指剧痛极冷,此时若被它整个包住脸庞,真不知道后果会是怎样!

就在这至为危急之刻,套在谢挚掌心的圆环忽然动了!

“轰——!!!”

圆环飞离谢挚的手掌,隔绝在她与黑雾之间,猛然爆发出万丈金光,比之前耀眼百倍不止,将矿洞周围都照得一片明亮!

连正焦急守候在洞口的阿赤玫也感到一股可怖的冲击波猛地迎面而来,携带倒海翻江之势,有如最剧烈的海啸爆发,吹得她长发扬起,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扒住身边的石块,才勉强稳住步伐。

“这是发生了什么……!??”

阿赤玫心中着急极了,简直恨不得即刻变成蚂蚁大小,钻进洞穴中一探究竟。

“唉!我真没用!”

巨人首领急乱交加,兼之对自己的埋怨恼恨,重重一拳砸在面前的巨石上,连山崖大小的巨石也在巨人的伟力之下晃动了一丝。

听着洞穴深处传来的阵阵轰鸣声,阿赤玫紧咬着下唇,勉强压抑下急躁不安,按上胸膛上的太阳图腾,虔诚祈祷。

“夸父神保佑,希望巴克撒一切都好,能够立刻平安出来……”

至于那团黑雾,谁管它?只要谢挚没事就好……

洞中。

极明与巨响之后,乃是极静,只能听到潮湿的地底洞壁上,水滴滚落的一二滴答声。

在一片静寂之中,小毛驴颤颤巍巍地伸出头来,满脸劫后余生的喜悦与不可思议。

“……我的个佛祖呀,我居然还没死??”

方才黑雾扑击谢挚,圆环脱离谢挚之手,悬浮在半空中爆发万丈金光,小毛驴见势不妙,本能又想逃跑,但记起来眼睛婆婆在它身上施过法,逃跑不得,于是小毛驴便扭头躲进了背后人参娃娃打的洞里。

还顺便张嘴咬住在外面发呆愣神的人参娃娃,衔着它头顶的绿缨子,将它一口叼进了洞里,免得这傻棒槌遭受冲击波,从而白白丧命。

人参娃娃当初以为谢挚要进洞捉取黑雾,因此将洞挖得很宽敞,连小毛驴蜷缩身,也能勉强躲得下。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听到一切终于恢复平静时,它才敢试探着犹犹豫豫伸出头,检查自己身上有无伤势。

看看蹄子,完整;甩甩尾巴,茂密;再呲呲牙,没豁一点。

总而言之,浑身皮都没破一点,连根鬃毛都没掉。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还活着!”

大板牙喜极,感动得都快哭了。

它是一头没什么大志向的驴,之前也没遇到过什么险境危机,就算不知走了什么大运,被老奶奶从赤森林救起,授与妙法,走上修行之路,它也从没拿自己当做一个修士看待过,只是觉得自己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处撒欢,从此再无拘束。

自从跟着谢挚之后,它才遇到这么多麻烦事。

可看谢挚还总是平静的模样,好像对这些事情习以为常似的,一副波澜不惊之相,冷静而又镇定……

但明明她年纪也不大。

甚至说,还非常年轻。

有时,大板牙觉得自己真有点佩服谢挚,它不知道她过去经历了什么,才能这样坦然地面对危机。

人参娃娃气呼呼地从洞穴里跳了出来,用根须在大板牙头上重重地踩了一脚,踏得驴子痛叫起来:“哎哟!”

“你这棒槌怎么回事啊!”小毛驴大为光火,“我救你,你还敢踢我!”

人参娃娃叉腰“怒视”着它。

小毛驴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

然后它的气势忽然弱了下去。

因为人参娃娃变成了人族婴孩模样,愤愤地对它挥了挥小拳头,脸颊涨红,努力说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你……是逃兵!”

它虽然只是一颗刚诞生灵智不久的宝药,可它也知道谢挚是好人——她接连几次救了它。

但是小毛驴身为谢挚的同伴,却在危机之下放着谢挚不管,自己逃跑!

对这控诉,哪怕是小毛驴也不能辩驳抵赖——它方才的确就是丢下谢挚没管,自己逃跑了。

“其实我也没想这样……”

小毛驴自知不占理,蔫巴巴地垂下头,咕哝着为自己分辩:“就这个腿吧……它遇到危险,自己就忍不住逃跑……”

为消解心中涌上来的愧疚不安,也为弥补一二自己的错误,小毛驴抬起蹄子,朝前方走去。

“我们去找找谢挚在哪儿吧!诶,怪了,她怎么没声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