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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留音壁

人族少女用的力气并不大,但神帝反而装出了一副被她真的打疼了的模样,摇摇头笑道:“好狠心的小姑娘。”

啊……这人完全就是故意的!

她怎么这么讨厌!谢挚被她气得说不出来话,“你是堂堂的半步神祇,怎么会被我这样一个修为低微的人族修士伤到!”

说完她拧身就要往宫殿外面跑,又被那高傲的神帝拉住手腕。

“你就这么讨厌我?”姬宴雪惊奇地问。

她地位尊贵,且又容貌太盛,虽然待人傲慢,但也自有一段与众不同的特别风度,令人见之心折,是以姬宴雪自小便见惯了他人的畏惧仰慕,她习惯旁人在自己面前恭敬拜伏,即便有人心中不快也从不敢表露半分,仍旧只能噤若寒蝉。

像谢挚这样,第一次见面就给她没有好脸色看的,还是头一个。

这是为什么?她自认对谢挚的态度并不坏——甚至因为姜既望的缘故,已经格外多客气了几分。

“难道你觉得天底下的人都应该喜欢你吗?”

谢挚挣了一下神帝的手,又挣不开,恼羞成怒道:“你放开我!”

“我可没这样说。”姬宴雪笑着松开她,暧昧地压低声音,“但喜欢我的人的确不少。”

“好了——”

神帝一正神色,终于少了一些漫不经心的懒倦模样。

她俯身朝谢挚伸出手,“把玉牙白象的宝骨给我,我拿去誊刻。”

谢挚将莹润洁白的宝骨握到手心背过身去,并不立即给姬宴雪——她还记着碧尾狮的托付,“给你可以,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哦?”

姬宴雪讶异地挑眉,继而非常愉快地笑了起来,“你想跟我讲条件?”

真稀奇,世上竟然有人敢跟神族讨价还价。

姜既望那样一个谨慎温谦的人,竟会教出来这样一个大胆的女儿。

“那么,你便讲吧。”神帝抬抬下巴,“说来听听。”

“我愿意给你宝骨誊刻太一真神的景象,”人族少女认真道,“作为交换,请你收留下我的一位朋友,给它一片立身之地。”

她抱出一头毛茸茸的翡翠小狮子,“我的朋友就是它。你答应不答应?”

姬宴雪认出了她怀里的碧尾狮幼崽,笑容冷了下去,“我倒是不知道,我们神族的昆仑山还有收容之用。”

“你只说你答不答应就好。”谢挚警惕地将小狮子和宝骨一齐塞进了碧绿小鼎,暗暗地握了拳。

她自然知道姬宴雪若要她的性命,比碾碎一只蚊蚁更容易;但她绝不是丝毫反抗都不做便甘愿受死的人。

不喜不怒地静静凝视了人族少女半晌,直到谢挚已经紧张地将精神绷紧到极致时,神帝才叹出一口气,“你真的应该庆幸你是姜既望的女儿……”

她转身朝宫殿深处走去,“跟我来。”

谢挚知道,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她不由得高兴起来,暂时遗忘了几分对姬宴雪的讨厌,小跑着跟上去。

虽然她如今个子长高了不少,但神族的身量高挑是举世皆知,姬宴雪仍旧高出她很多。神帝回宫之后似乎只穿了件贴身的长裙,行走之间女人优美的曲线极惹人眼,起伏饱满,摇曳生姿,谢挚只看了一眼便连忙低下头。

姬宴雪,人虽然傲慢,但她的样貌的确是很美的……

神族都很漂亮。谢挚悄悄地想。

留音壁正坐落在神族宫殿的最内部,那是一面巨大的光镜,精致而又瑰美,表面上流淌着水一样的粼粼波纹,如同一整块流光溢彩的美玉一般,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墙壁。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在留音壁的下方有一块不小的裂缝,让它的光芒黯淡了不少——谢挚猜想,这大概就是碧尾狮当初不小心打破的地方了。*

“把宝骨给我吧,”见人族少女没有立刻拿出来,还有些迟疑,姬宴雪感觉自己都快被谢挚气笑了:“怎么,难道我还会强抢你的东西不成?”

她觉得谢挚真的对她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偏见,不然为什么在她面前如此警惕。

强抢东西,那倒不会——神族不至于如此没有风度;可她的确在火鸦那里听过好几个“摇光大帝抢小女孩”的八卦故事……谢挚一边腹诽一边取出宝骨,放在女人的掌心,“给你。”

姬宴雪当然不会知道谢挚的脑袋里现在正在想什么,她只是接过宝骨,把玩了一圈便将它按在留音壁柔润的表面上。

留音壁仿若真正的水面,安静地包裹住宝骨,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柔和辉光;与此同时,它的表面渐渐有了图像展现出来——

巨洋翻涌,波涛怒吼,层层密布着深紫雷云的天空几乎要压到海面上,其中滚动着奔驰的雷光,酝酿着一股惊人的可怖气息,仿佛要咆哮着毁灭一切世间的造物。

而在这一切狂暴翻腾的正中心,却立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女人。

她极沉静,在这狂风暴雨之中连披散的长发和衣角都没有飞起半分,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朵浪尖上,垂着眼擦拭自己的剑身,沉默而又安静,似乎正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人。

在她脚下,有巨量神血正在缓缓地散开,将这片墨蓝色的海面都几乎染成了灿烂的金色。

终于,在天边裂开的云隙处射出了两道极其明亮的金光——那是真龙的眼睛!

“姬太一!”

厚重劫云被一爪捏碎,五爪金龙在天穹上探身怒吼,它的身躯上也满是伤痕,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甚至被剥落了许多龙鳞,“龙族与你无冤无仇,你当真要灭我龙族吗!?”

它是龙皇,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生灵之一,可现在,它自己身受重伤、狼狈离开水晶宫不说,它的子孙后辈也被屠戮一空,只留下了一个最疼爱的长女勉强逃了出去,至今仍然生死不知。

仰首问苍天,它的心中只有无穷的不甘和痛恨——它自认与神族向来交好,并没有得罪他们半分!

姬太一凝望着怒恨滔天的龙皇,容色安静,并不答它的问话,只是道:“您是我的长辈,我会为您留一个全尸。”

龙皇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它大怒,连胡须都在发抖,“……你竟敢……你竟敢如此狂妄!”

璀璨神光荡尽云层,五爪金龙如雷霆一般咆哮着疾冲而下,“即便我今日必死无疑,你也休想活着走出西海!”

它要为女儿搏命争取逃离的时间!

姬太一不闪不避,飞身横剑迎击,“真龙在吾面前亦须盘伏!”

龙爪与剑锋相碰撞,爆发出一股极其可怕的气机,整座西海为之倾覆!

留音壁上的画面到这里便只剩下一片无尽的水,目睹这场惊天动地的战斗的人应该被海啸所淹没,没能继续观看下去;但战斗的结果,不必再看,当今世上每一个人也都知道。

——太一神斩龙皇于西海,龙族自此隐迹避退。

看完这段景象的谢挚心绪复杂难明,不知道心中到底该作何感想——作为太一真神的半个弟子,她理应为师父的胜利感到骄傲;可是一想到,那个血肉模糊的巨龙身影属于……金龙姐姐的父皇,她便不能不感到一阵酸楚难过。

金龙姐姐当年亲友丧尽,重伤逃亡出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心中一定也是满腔悲恨的吧?

那之后,她又害金龙姐姐苦苦等候了一千年,那些年少的悸动,那些久远的欢喜和柔情,是不是也会被失望冲刷得烟消云散呢?

在谢挚茫然失落的同时,那一直懒洋洋的神帝也在认真郑重地凝望着留音壁,身上的散漫轻佻褪尽,竟是极少见的肃容。

她挥挥手熄灭留音壁,认可道:“的确是太一神的影像,较我们之前收藏的还更好几分。”

谢挚回过神来,忙问:“那你答应收留小狮子了吗?”

“当然。”姬宴雪点点头,“将它放在我的桌子上吧,我最近正好缺个镇纸用。”

看到人族少女闻言又惊又怒愣在原地的傻模样,神帝这才笑出声,“玩笑而已,你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女人迈开步为谢挚带路,“将它带出去放在花园里养着吧,那里面有无数珍草仙药,灵力充沛纯粹,对灵兽幼崽大有裨益,算是个好去处。”

在往外走的路上谢挚轻声问姬宴雪问题,她发现这位不可一世的神帝虽然态度不大好,但其实挺好说话,至少对她是有问必答的。

“我能问您一些问题吗?”在请教旁人的时候谢挚自觉应该尊敬一些。

神帝侧目看了她一眼,笑道:“原来你会说敬称?讲。”

谢挚犹豫了半晌才发问:“请问……您是怎么看待龙族的呢?”

“四处交。媾的淫。乱长虫。”姬宴雪不以为意地嗤笑,脚步丝毫不停。

“那真凰呢?”

“自以为是大情种的鸡毛掸子。”神帝仍旧傲慢不屑。

“……狐族?”

“自恋的小白狗。”

“那……人族?”

“非常能生孩子的丑猴子。”

“神族?”

姬宴雪理直气壮道:“那自然是美丽智慧英勇无畏正直无私闪闪发光的神圣生命。”

“……”

谢挚没话说了。

她想了半天,又问,“那您觉得,太一神是位什么样的人?”

神帝停住了脚步。

转过身来,姬宴雪深深地看了谢挚一眼,似乎在考量她问出这话的目的;大概是觉得这人族少女太过单纯,且又无足轻重,她还是回答了这个神族的敏感话题。

“太一神是一位伟大的神……她所得到的尊敬与赞誉,远远配不上她的实际功勋。世人极少有人能够理解她,但我想,她是不会在意这一点的。”

见那人族少女若有所思还要再问,姬宴雪烦不胜烦,声明道:“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知道了。”谢挚眨眨眼,谨慎地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听说您格外喜欢娇嫩可爱的漂亮少女,然后便跟她们……嗯……风流一度,这是真的吗?”

这次轮到姬宴雪没话说了。

神帝气得咬牙,“……这都是什么传闻!我从未这样过。你便是因为这个讨厌我?”

“我……”

其实是因为碧尾狮的事,还有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谢挚心虚地点点头,“嗯,对,就是因为这个。”

“那你记着,人族的小姑娘——”

姬宴雪郑重其事道:“这种事情,我并没有做过。”

神族是忠贞的种族,她虽然千年以来一直没有寻到称心的道侣,可她极为骄傲,绝不肯为欲望所驱使。

至于那些描述得煞有介事的桃色传闻,大都是人们添油加醋地编造的,只是一直以来绝无人敢将这些话当着姬宴雪的面提,因此她才对此一概不知,以至于传闻愈演愈烈,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越想越生气,姬宴雪沉着脸说:“我早就说过,人族非常讨厌,多嘴多舌,且又满口虚言……若我是太一神,我一定不会将性命抛付给这样的种族。”

人族谢挚在旁尴尬一笑,只得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看了身边的少女一眼,姬宴雪这才感觉自己心中的怒气稍微消了一点点。

其实人族的传闻有一点倒没有说错,那就是她的确挺喜欢活泼可爱的漂亮少女的。

狡诈的人族,竟敢揣测神帝的心意。她想。

真该严惩。

第112章 东去

待一切都办妥之后,谢挚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神族宫殿。

唯一令谢挚颇感意外的是,姬宴雪居然亲自送了她出来——神帝陛下虽然一脸不耐烦,但还是陪着她走出了很远。

“小狮子……”

前面就是他们之前争夺山宝的山腰处了,已经不能再送,谢挚蹲下身,抱起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翡翠小狮,柔声道:“挚姐姐要走啦。今后你要好好修行,乖乖长大,照顾好自己,好也不好?”

小狮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人族少女,过了许久,才说:“……你还是没给我起一个名字。”

对于自己要被送到昆仑神山上这件事,小狮子一直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它并非不接受,也不是不知道世间多是离别缺憾,难得常常团聚圆满,但等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候,它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一片真心待它的谢挚,舍不得总是跟它拌嘴吵架的火鸦,甚至也舍不得那位温柔端雅的牧首大人。

在寒冬霜重之时,姜既望会摆开一张矮桌,执卷为谢挚细细地讲解句读经注,那时丹朱鹤和火鸦都会靠过来一起听讲,它也会趴在人族少女的腿上蹭课,享受谢挚时不时轻柔地抚摸它的皮毛。

在它短暂的生命里,谢挚就是跟它最亲近的人,甚至比它母亲跟它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但是现在,她们却要分开了。它下一次再趴到谢挚的膝盖上会是什么时候?

啊,她的确直到现在也没给小狮子起个名字……谢挚深感抱歉:“真对不住……小狮子,可是我读书不多,恐怕起不太好。”

她看了一眼神帝,试探着问:“陛下,您能给小狮子起个名字吗?我想,您起得一定比我会好很多。”

碧尾狮一族本来就是神族宠兽,由神族的君主来为小狮子起名,天经地义,很是合适。只是不知道姬宴雪会不会答应——

姬宴雪略一颔首,应允下来,“可以。”

这只是件小事,她自然能办到。

而且,她发觉自己挺喜欢这人族少女软声请求自己的模样……这不是比之前满身刺的样子可爱得多吗?神帝默默地想。

谢挚感激地冲她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来一片乌亮如墨玉的羽毛,小心地放到小狮子的爪子上,“给,这是火鸦最宝贝的羽毛,送给你留作纪念。以后你想我们了,就把它拿出来看看,怎么样?”

她揉揉小狮子的绿脑袋,轻声许诺:“再等等挚姐姐……再过几年——不,最多三年,我一定为你母亲寻到圣药,救她活转过来,与你母女相见。”

小狮子捧着羽毛,垂着头点了点。

天色已经渐渐沉下去,雪山夕阳返照,照射在昆仑神山上如同辉煌的黄金山壁,谢挚放下小狮子,忍着眼酸说:“好啦!我真的要走了。”

她取出来一大捧先前在金乌梦里得到的极品灵髓,一股脑塞进神帝怀里,“请您代我照顾一下小狮子……挚一定会记得您的恩情。”

人族少女单薄纤细,咬唇含泪忍耐难过的模样叫姬宴雪微微地怔了怔,刚想说自己不要这些东西,那少女便已经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她走得并不快,但却很坚定。

真有意思……

神帝望着谢挚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笑起来。

摇光大帝何其尊贵,居然被一个人族小姑娘塞了一大堆灵髓,这还是头一次。

她笑着摇摇头,掌中光芒一闪,将那堆灵髓收起来。

“走吧,小绿猫。你的挚姐姐叫我好好照顾你呢。”

奇怪的小姑娘。她想。

但也挺可爱的。

她挺喜欢……

从昆仑神山上回来之后,赴往中州的日程也便进入了倒计时,在临行之前,姜既望陪着谢挚去了一趟白象氏族。

白象氏族如今跟白银甲虫们生活在一起,行踪无定,时时迁徙,最后还是经常给白象氏族送信送送东西的丹朱鹤出马,在大荒盘旋了一圈才寻到他们的踪迹。

“牧首大人您看!就在那!”

骑在丹朱鹤背上被姜既望拥着,谢挚远远便望见了下方的人们,兴奋地连连拉牧首的衣袖,“那里就是白象氏族!是我的家!”

衣服都要被这只肉身强大的小崽子给扯坏了呀……姜既望无奈而又宠溺地笑了笑,悄悄地把衣袖收回来,“看到了。”

此时正是初秋,各式各样的野果都缀在了草木茎边,有的蜡红有的深黄,大荒上格外色彩斑斓;而在一片丰收的秋意之中,有一道奇异的银色河流正在缓缓流淌,细细凝神观望才能发现,那并不是什么河水,而是一群浩浩荡荡的银色甲虫。

姜既望认出了这群甲虫,惊奇道:“唔……是古书中讲过的白银甲虫啊……它们这支种族竟然还活着?”

白银甲虫居无定所,走到哪里哪便是家园,身躯坚硬万物不侵,且又食谱广泛无所不吃,运气还格外好,逃过了不知多少次大灾大难,素有“福虫”之称,愣是一直从上古活到了今天。

而现在,它们正驻扎在一片酸果林旁边,打算待秋天过去之后再行离开。

刚见到白象氏族的人们熟练地攀上跃下甲虫背上的小木屋时,连见多识广的姜既望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独特的生活方式;但细细一想,这似乎也不失为一种互利互益的相伴共生。

牧首大人还正在沉思之时,归心似箭的谢挚早已等不及了——算起来,她已经离开白象氏族两年有余了!

这两年多来,她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也成长了那么多,离变成可靠的大人又接近了许多,等族长见到她,一定会为她骄傲的!

谢挚兴冲冲地跳下丹朱鹤,还没到象翠微的木屋底下便已经开始大喊:“族长——我回来啦!”

屋内的女人闻声手颤了颤,“刷”的一下立起来,差点撞翻桌子。

——这是小挚的声音!

她的小挚回来了!象翠微喜悦得不知所措,为掩饰心中的激动,她将衣服拂了又拂,又理了理头发,确定自己仪容很是威严稳重之后,这才迈步往外走。

刚下到地面上,怀里就扑过来一个温热纤细的躯体,紧紧地抱住了她:“族长!”

谢挚一边蹭女人的脖颈一边撒娇:“我好想您……真的……您也有想我吗?”

“好孩子……”

记忆中柔软温暖的触感终于又回到了她怀中和身边,象翠微低低地喟叹了一声,也紧紧地回拥住少女,“我自然是想的。”

她是她从小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会不想呢?

无时无刻,她都在思念着谢挚,盼望着丹朱鹤叼来少女的信笺,让她得以稍微知道谢挚的近况。

拥抱良久,象翠微才松开谢挚,捧起少女的脸,目光中便有了心疼之色,“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是因为我长高啦!”

谢挚赶紧邀功,张开手臂让她看自己如今的身量,骄傲道:“您看,我现在高不高?是不是一点都不矮了?”

其实比之大荒的其他人还是矮一些,但象翠微还是笑着认可了少女在自己面前的小得瑟,“嗯,我们小挚是很高。”

于是谢挚便甜甜地笑。

她如今出落得愈发漂亮了,有了一点初长成的模样,象翠微将她看了又看,心中喜欢,而又略有些不知名的失落,正要开口问她些话时,便见一个一身素袍的美丽女人含笑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只优雅的灵鹤。

象翠微认得这只鹤鸟,在之前,便是它常常为白象氏族带来谢挚和象英的消息和许许多多的奇珍异宝。

她知道,这走来的女人一定便是渊止王上姜既望了。

“牧首大人——”

象翠微刚要行礼,便被女人轻快地扶住了,姜既望笑道:“何必多礼。我想你我二人,原是不必如此的,是不是?”

她笑着看了一眼谢挚,开玩笑道:“我们都是小挚的长辈嘛。”

没料到这位尊贵的王如此亲和,象翠微意外不已——之前她见过的中州人个个都眼高于顶,谁曾想渊止王上却丝毫没有中州人的的通病。

能遇见这位贵人,真是小挚的福气……象翠微心中感叹,也便不再客气,“我名翠微,雍部本部人,白象氏族。真是多谢您一直以来对小挚的照顾……我们进屋去坐坐吗?”

“好。”姜既望自无不可。

接下来她们二人在白象氏族停留了数日,谢挚将自己之前得到的大半宝物全都留给了族人,激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叹。

“嚯,小挚,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宝药啊!我从来没见过!”

十一婶婶拿着一株小儿拳头粗的雪润宝药感叹,莹莹的辉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真是长大了……你小时候我就觉得你以后肯定有出息!”

阿叔将闪烁着青蓝光芒的重刀耍得虎虎生风,“好刀!好刀!这比咱们之前的石锤顺手多了!”

连白象氏族的小孩子们都个个分到了上好的珍宝,抱着礼物笑得眼睛弯弯,跑过来搂住谢挚的腿不分开,要她抱抱他们——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自己心心念念的挚姐姐了。

往常在白象氏族里,就数谢挚最好说话,不仅不教训他们,还会亲自带领他们一起到处玩。

谢挚便笑着将孩子们挨个高高地举起来,惹他们惊叫欢笑。她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

姜既望在白象氏族里待得也很自在,白象氏族的人们纯朴善良,对她固然尊敬,但并不晓得什么叫做谦恭。

这里没人奉承她,只有一种和暖的温情在静静流淌,跟她年少时幻想出的种种大荒景象一模一样。

更令姜既望惊喜的是,她跟象翠微相谈甚欢,她发觉这位白象氏族的族长不论胆识和眼界都颇出众——只是可惜,象翠微在年少时曾被剥过符骨,因此修为才远远追不上她本有的天赋。

好在在谢挚带来的无数灵丹妙药的滋补之下,象翠微当年受到的旧伤慢慢康复,也突破了道宫境界,寿命与实力俱大为增进,让谢挚放心了不少。

有了此次谢挚带回的无数珍宝法决武器加持,假以时日,白象氏族定会成为大荒之中的又一颗耀眼的新星,变成繁荣鼎盛的强大氏族,再无穷匮之名!谢挚对此很有信心。

很快又到了启程前往中州的时间,象翠微率领族人来为她们送行。

连久未露面的祭司也出现了,她的白发较之前似乎更加雪白了一些,但神情仍旧倦怠。

祭司并未躲着姜既望,因此姜既望刚见到祭司的时候还愣了一瞬间——她记得这张脸。

在两百年前,尚还年轻的象允意气风发,名动天下,其卜算之法精妙入神,与长生世家的谢家家主相比亦未曾落败。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在与谢家主长谈过一番之后,这个当年曾名动一时的卜算天才便自此销声匿迹了。

姜既望当时还以为她是投奔了别处,没想到,她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祭司对渊止王上好似没看见一般,轻飘飘地直接忽略了她,只是站在了谢挚面前,凝望了少女许久。

“……你越来越不像大荒人了。”

看着穿着中州服饰毫不违和的少女,祭司没来由地低声说。

对谢挚的来历,她心中有些隐约的猜测,但并不敢真的去卜算。

说不定,也不会就那么巧。祭司攥紧了衣角。

但那个人,她很了解——她是为达目的什么都能做出来的……

“……祭司大人?”

白发女人拄着拐杖缓步走到她面前,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但神情一瞬间变幻百端,最终只在眉间结成了一层晦暗不明的霜雪,并不多作言语,令谢挚有些惴惴不安,“您怎么啦?您不高兴吗?”

屏去种种繁乱的思绪,祭司将目光重新落到少女身上。

卜算卜算,就算真的可以算出未来,又能怎么样呢?未来还是无可避免地终会到来。

她跟谢家主的理念不同——她更加悲观漠然,因此两人最终才会分道扬镳。

谢挚感到祭司冰凉的手在她脖颈上轻轻地捏了捏,像在揉弄一只小猫一样。

“往东去,不要回头。人族的希望在东方。”

这是她能给谢挚的唯一的忠告了。

第113章 歧都

在启程去中州的路上,谢挚想了许久也没想通临行前祭司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向东去?人族的希望在东方?

这个东方到底指的是哪里呢?中州,东夷,亦或是更东方的真凰仙岛?

“小挚。”姜既望唤她。

“您说,我听着呢。”谢挚回过神来。

“昆仑山宝被你所得,此事已经为中州人所共知,此次入歧大都,人皇陛下将要亲自召见你,封赐于你珍宝封号,你到时不必畏惧,该怎样做,就怎样做,从容应对即可。”

话虽如此说,但姜既望的心中却不太平静——她知道,一定会有人为难谢挚的。

中州人历来轻视西荒,将西荒人视作蛮夷,认为他们是低人一等的劣种人族,此次竟被谢挚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荒少女夺得中州天骄争抢数年不得的山宝,很多人心中都压着不甘与敌意,认为这是中州的耻辱。

即便有她渊止王的身份坐镇,但在背地里,旁人也不见得就会收手。

何况,她身为一部的牧首,在歧大都并不能久留……

姜既望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罢了。

受封之后,还是及早将小挚托付给夫子照看吧,那样她才能安心离都。

“对了——”

姜既望又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得到的那件山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真如传言所说,是一株珍贵无比的圣药吗?”

“不是。”

谢挚摇摇头,从怀中取出来一团朦胧晶莹的白光,顿时便照亮了整座飞辇的内部。

这山宝在昆仑山上之时灵动无比,如今到了谢挚掌心倒是十分乖巧,老老实实地一动也不动,只有形状如同在呼吸一般,忽而蓬大几分,忽而又缩小下去。

谢挚将这光团放到姜既望手中让她察看:“我研究了它很久,发现它似乎是……一条性命。”

“……一条性命?”姜既望端详山宝的动作顿住了。

“嗯,是的。”

谢挚乖巧地答,“就是,倘若手持山宝的人身死命亡,它便可以挽留住最后一丝生机,给主人带来第二次生命,大概就是这样。”

“……我知道了。”

姜既望闭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第二次生命吗?

若谢挚所言非虚,那这可真是比圣药更加珍贵神异的宝物……

将山宝还给谢挚,她郑重嘱咐道:“将它收好,绝不要取出来与旁人观看,若是有人问起山宝到底是什么,你便说,只是一株未发育完全的圣药,已经交给渊止王上保管了。记得了么?”

一株残缺的圣药,虽然也极为珍贵,但有她和夫子庇护,还能保护谢挚周全;但要是被中州那些人发现山宝原来竟是一条性命,那么拼着一死,也会有无数人不计代价地来抓捕谢挚。

这是一件太过珍贵的宝物……想来也只有在昆仑神山上才能孕育出这样的至宝了吧?

谢挚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认真点头道:“挚遵命。”

丹朱鹤已经飞行了三日,马上就要进入中州的地界了,谢挚掀开窗子探头往下看,看到浩浩荡荡的天恩河正在大地上奔涌流淌,在两州的交界处形成了一道白幕似的大瀑布,一刻不停地翻滚飞溅,声音如雷吼龙鸣,数百里外便可以远远地听见这瀑布嘶吼。

这就是大荒和中州的天然界碑,名叫鼓龙瀑布,意即这瀑布音鸣滚滚,声震宏宇,有如击鼓龙嘶之声。

细细望去,还有无数小黑点似的人影正在瀑布旁悬浮飞行,或踩飞剑,或骑灵禽,身躯俱散发曦光瑞彩,每个人都忙碌无比,齐心协力将澎湃汹涌的瀑布水牵引成丝丝缕缕的水雾,再通过连绵不绝的无数座高塔运送至中州别的地方,以至于让这里几乎完全被无穷云彩包围,浓雾彩虹常年不消,仿若传说中的霄天仙境。

“哇……”

蓝湛湛的天空上白日高悬,如同一块被照得透亮的莹润水晶,极细的雨丝随风飘扬,在天空中甚至能看到风雨的形状;一轮绚烂至极的虹霓如天公铸造的拱桥一般,斜跨了半个天际,丹朱鹤便是拉着飞辇在这巨虹下张翅穿过,七色虹光洒下,真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象。

“真壮观呐……”

谢挚伸出手臂,新奇地看着自己的手在云海中划过,“那就是中州最庞大的一项工程,调云塔吗?”

姜既望温和一笑,“不错。”

这项工程是她千年之前主政时一手办起来的,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当年曾惹出来不少怨言,甚至有人说要发动政变杀死她;但当调云塔真正地竣工完成之后,中州的民众们立刻便感受到了它带来的无量好处。

在调云塔的调配之下,从此中州再无干旱洪涝,天灾自此永远地远离了这方土地,人成了万物的主宰,流淌在中州之上的只有富饶安定,再无饥荒恐惧。

“您真是伟大的王!”

谢挚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就算只凭这一项功绩,千秋万代之后,您的名字也会被一直传唱!”

姜既望笑了笑,没有多言。

到了她这年纪,早已不再在意身后名这些事了。

她更想好好地护住自己的重要之人。

火鸦没有跟来中州,它说自己是大荒的鸟儿,不愿意去别的地方——但谢挚觉得它单纯就是懒,哭笑不得地答应了它。

“再见,小挚!”

临行前,大黑鸟在牧首府门前冲她们挥舞翅膀,“不要忘记我呀!好好修行,常回来看看我们!”

谢挚摸了摸怀中的乌黑羽毛,心想,接下来的路,她就要一个人走了。

再往东飞,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处金光灿烂的半球轮廓,如同仙人以大神通倒扣了一只珍碗在地面上一般,那是歧大都的护城大阵,由真凰一族的大能者亲自为姜周皇室打造,每一个阵眼处都埋藏着无上神器,号称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无数光芒四射的光流接入进护城大阵,如众河入海一般汇入其中,谢挚知道,这是中州特有的符文光路,这光路由符文组成,四通八达,连接着中州内的每一大郡,在上面奔驰可以极大地加快行人的速度,甚至一月之内就能游遍广袤无垠的中州。

“中州可真强大啊……”

谢挚有些失落地喃喃说。

她才刚刚进入中州,甚至都还没有进入中州的心脏歧大都呢,便已经见到了三个与天争利的宏大工程,令她震撼之余,也不由得旁生一股艳羡低落。

大荒和中州的差距真的太大了……真不知道,得用几世的血汗才能稍微填平整一些这沟壑。

书上说,中州者,聪明睿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艺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

她当然就是那远道而来求学的蛮夷。

“不必失落。”

姜既望敏锐地察觉了少女的心绪,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肩,“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都是庸人自扰之,你当知晓。”

“不论中州人怎么看待你,议论你,你都不必在意,但你一定要记得,切不可对自己和自己的来处生出厌恶鄙夷之心,你的故乡是值得你为之骄傲光荣的地方,永远都是。”

渊止王跟少女温柔郑重地对视,“记得了吗?若能做到,便答声话。”

在她漫长的寿命里,她也曾见到无数大荒天才意气风发地来到中州,想要出人头地,干一番事业,最终却被繁盛强大的歧大都骇破了胆气,走向了自恨和自我厌弃,一辈子都在深恨自己没能生在中州,反而生在了一无是处的大荒。

这些人骂起大荒来往往比真正的中州人还要更加恶毒,而姜既望并不希望自己悉心教导的孩子变成那副模样。

牧首大人真温柔啊……谢挚心中感激,坚定地低声说:“您说的话,挚永生不忘。我永远是大荒的儿女,永远不忘记自己的来处。”

前方是那宏伟的护城大阵了,这阵法如同一枚倒扣的金钟,其上铭刻着无数深邃玄奥的符文,光是维持与维护这座阵法,大周每年就要花费掉数不尽的灵髓。

天空中的灵禽飞辇在离护城大阵还有数里远时就要被强令停止,转为步行,由一身璀璨金甲的金吾卫们分成数百行,井然有序地接受护城大阵的检测。

有人仰起头,瞧见天边一架貌不惊人的飞辇却没有被金吾卫们拦下,如流星一般轻盈地径直驶入了护城阵法中,当即不*服气地要讨个说法,“不是说歧大都内不准飞行吗?那架飞辇为什么可以进去?”

“蠢货!”

金甲武士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那是渊止王上的座驾,莫说歧大都,便是紫宸殿上也飞得!”

而对姜既望来说,回中州最大的麻烦并不是其他,而是——

“渊止王上回来了,快让调云塔照亮歧大都!”

所有见到丹朱鹤拉着的飞辇的金吾卫都恭敬地垂下头去,将长戈立在了自己的身旁,数百座调云塔端的明珠一齐放射出柔和的洁白光芒,在天空中组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好大的阵仗呀!”

谢挚惊叹不已,望着女人的眼里便又多了几分崇拜,“牧首大人,您真厉害!”

姜既望尴尬一笑,“……其实我也并不想这样,但是……”

她不是喜欢大场面的人,更喜欢低调朴素的风格,但这的确是大周欢迎最尊贵、功勋最卓著的王的礼仪,连姜既望也不能辞谢,只能每次回歧大都时都痛苦地经历一次。

还得温和周到地向每一位金吾卫士颔首回礼。

姜既望发觉在大荒生活一段时间给自己留下的影响真的还颇为巨大,至少她现在不想像往常一般,撑着礼仪理会那些金吾卫。

歧大都说是一座城池,其实更像是一个五脏俱全的人间神国,甚至比一些小郡加起来还要占地广大,这里汇聚着中州最为美妙的一切,是最繁荣富饶的地方,不仅坐落着姜周皇宫,还分布着第一仙宗天衍宗的八大主峰,回荡着红山书院的诵读之声,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异州人怀着向往和激动来到这心目中的圣地,在歧大都之中流连忘返。

不是人族的其他种族也有自己渴盼加入的势力,那就是白泽圣地。

白泽圣地是上古瑞兽白泽神祇开辟的一方无瑕净土,收藏有各族典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自古以来一直中立于世间,不参与外界的任何风雨纷争,即便是在夺运神战和正音战争中,受到的波及亦极小。

作为生而知万物的高贵神兽,白泽的性情温和而又纯粹,由它们建立的圣地也对世间万族一律平等对待,只要通过考验,谁都能够拜入。

甚至还有几位修为深不可测的人族大能者自愿放弃了优越的生活,成为了白泽圣地的长老。

封拜新王侯是大事,按照礼仪,这些大势力应当和人皇共同见证,请帖也早早便送到了各人的府上。

王家。

白发苍苍的老者丢下请帖,冷笑出声,“好哇!那便去让老夫看看,是什么样的天骄伤了我的昶儿!”

红山书院里,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头乐呵呵地换好衣服,对着铜镜反复梳理自己的长胡子,“念瓷说给我收了位了不得的新徒弟,我可真是等不及要见到她喽!”

云雾缭绕的翠峰上,侍者恭敬地询问宗主的意思,“这种小事,令宗内随便一位长老去便是了,您——”

云清池没有立刻答话,墨云一般的长发倾泻在颈侧,又被她挽起来用玉簪束住。

“什么话?人皇陛下封拜王侯,我自然是要亲去的。”

抿了一口唇脂,她淡声说。

高可触天摘星的木楼之上,谢惜自正在闭目静坐,在一片无差无别的混沌黑暗中,她听到了几点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刈鹿。”她轻声叫。

包裹在黑衣劲装里的女人半跪下来,“我在这里,家主。”

循着声音的方向,谢惜自朝跟随了自己一生的刀灵习惯性地摆摆手让她起来,“起来吧。之前让你查的事有进展了么?”

“有进展了。”刀灵的声线非常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是姜既望做的么?”谢惜自随口问。

“不是。是她新收的义女,名叫谢挚。”

谢惜自愣在了原地。

不敢置信地,她极快地追问道:“你说什么?她叫谢挚?哪个挚?她——”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家主。”

刀灵仍旧冷静,她半跪在地上摇摇头,“不是那个字。只是同音而已,是诚挚的挚。”

“……诚挚的挚。”

如同精疲力尽一般,谢惜自缓缓地跌靠在椅背上,长睫在白绸下不断颤动,彰显出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说不定只是改了一个字而已……她今年几岁?”

“十六。”

“……不对,不对。”

谢惜自皱起眉,轻声自言自语:“小了两岁。对不上号。”

这是为什么?她想不通。难不成——

刀灵接着低声禀报,“此次夺得昆仑山宝,来到歧都受封的人,也是她。人皇的请帖早已送到,家主,若您愿意,可以前去一观。”

“知道了。”

看来,这趟是非走不可了……

谢惜自摸索着站起来,吩咐道:“到时候,你与我一道同去。记得带上测骨龄的宝具,嗯?”

“遵家主命。”

第114章 进宫

来到歧大都之后,谢挚跟着姜既望住在她之前的王府里,一切刚收拾好,翌日清晨,人皇便颁旨宣西荒来的小天才入宫觐见。

“牧首大人……”

在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白玉阶梯上,谢挚跟在姜既望身后一阶一阶地上,感觉玉阶两侧金吾卫士的凌厉目光几乎要刺破了自己的身体。

这些守护皇宫的金吾卫,据谢挚猜测,应该个个都有——至少脉种境的修为,要不然,不至于给她如此之大的压迫感。

谢挚甚至还在他们之间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好几个格外强大磅礴的气息,如炽烈的星辰一般叫人不敢直视——这些人应该是混在普通卫士之间的大能者,每一个人都修为滔天,正值盛年。

在外界的一些小宗门里,这些大能甚至可以做一宗之主,但在皇宫里,却只是一个护卫统领。

她不敢到处乱瞧,只得低着头盯着姜既望衣摆上的绣纹看,瞅准机会,小小声地唤了一声。

“怎么了?”

姜既望目光仍旧平视前方,走得舒缓镇静,仪态端方从容,只能听见腰间的玉佩在轻轻作响。

女人不动声色地背过手,在宽大的衣袖掩饰下朝谢挚悄悄伸出手,谢挚连忙将手递给她,便感觉姜既望很轻地捏了自己手指一下,又飞快地放开。

“别怕。”温暖的温度在手指上散开。

“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啊,她明明都还没跟牧首大人说自己叫她干什么呢……

谢挚甜滋滋地收回手,笑意从唇角漾到了眼睛里。

“我不害怕啦,谢谢您。”

皇宫占地极广,路面皆由白玉铺就,处处玲珑剔透,遍植珍稀无比的草木——血似的珊瑚树,万条金丝垂落的滚锦金菊,碗口大的堆云雪莲……甚至连价值连城的宝药也无人采摘,被用作了观赏植物,将天空中蒸腾得布满了瑞彩明霓,流霞像飞鸟的翅膀一般在青天上舞动。

宫内还设置着一种极为特别的阵法,走入皇宫的外来者修为都会被大大削弱——就像真龙的水晶宫那样。

刚进宫没几步,谢挚立刻便感觉道宫停止了运转;再过一道朱红宫门,铭刻在四肢五脏上的符文也都悄然黯淡了下去,不再闪闪发光。

为着威严的考量,皇宫的建造还有许多特别的小心思,比方说,从一进宫门开始,地面就在一点一点地增高,及到真正走到人皇所处的宫殿时,被削弱了修为的觐见者往往因为这不断增高的上坡而几近虚脱,这时猛然抬首,金碧辉煌的宫殿真仿佛建在不可触摸的云端之上,威严而又神圣,令每个来者都顿感自身的渺小无力,油然生出一股对皇权的尊敬畏惧。

皇宫之中只许步行,姜既望身为渊止王虽有坐轿的特权,但她从不肯使用,仍旧坚持跟旁人一般待遇。

“渊止王上。”

终于爬完了白玉阶梯,守卫殿门的卫士朝姜既望毕恭毕敬地深深一礼,就着躬身的姿势双手捧出来一盏黄金托盘,“请您解下佩剑,出殿时再来我处取回。”

“好。”

姜既望熟练地解下渊止剑——进殿不允许带入任何武器。

谢挚也没能逃过搜查,身上携带的所有东西通通交了出去,连伪装成胖竹笋模样的万法剑竹也被收走了。

“唔……”

宫门前的白发老奶奶看起来平凡,其实修为深不可测,一探手便精准地将嗷嗷叫唤的笋子捏在了掌心。

看清了手中的竹笋之后,她饱经世事的眼里闪过一抹许久未曾出现的惊讶,“这竟是上古的遗落种,万法剑竹么?”

“这年头,恐怕连白泽圣地里也寻不到遗落种的身影啦……”

和气地捏了捏谢挚的脸颊,老妪的神情中含着若有若无的赞赏,她对姜既望闲谈似的随口说:“望儿,你这义女倒收得挺好的。虽然是西荒人,可是不论天赋还是机缘,都是一等一的好,啊?不错!不错!改天我当为这孩子送上一份薄礼!”

“老祖说笑了。”

姜既望微笑着拜下一礼,“这孩子心地纯良,不通世事,比之中州的天骄,还有许多可学习之处。”

哇……这个老奶奶原来竟然是牧首大人的老祖吗?那她得活了多少岁啊!几千岁,还是将近一万岁?

谢挚惊奇不已,忍不住将她皱纹密布的面容看了又看,试图想象出来她年轻时是如何夺目耀眼、意气风发。

殿顶上鱼鳞般的琉璃瓦上淌着水一样的日精金光,有耐不住性子的屋脊兽探头探脑地往下看,要看看皇宫的小客人长着什么模样,又被身旁正襟危坐的同伴一爪子拍在背上,重又把自己站成了一副一动不动的雕像状。

它们真可爱!

谢挚觉得好玩,刚要踮脚再望时,就被姜既望轻轻地拍了拍肩膀。

“不要到处乱看,那上面趴伏着一只斩己境的大凶兽呢。”

没见识的西荒少女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下彻底老实了,亦步亦趋地跟在渊止王上身后,乖巧地走进殿门。

殿内同样大得离谱,却没什么人,踩在金玉地板上甚至能听到脚步的回音,有威武的蛟龙在朱红的巨柱上安静缠绕,每一片鳞片都熠熠生辉,如同仙金铸造,水蓝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进殿的人。

谢挚觉得真奇怪,为什么中州人都喜欢建这么大的房子呢?又没人住!

皇宫皇宫是这样,这个什么殿也是这样。像他们大荒,那可都是住多少人,才建多大的石屋的!一点材料都不会浪费!

“便在这里坐下吧,小挚。”

姜既望在最前方选了一个座席跪坐下来,招呼谢挚在身旁坐好之后,这才安心。

她是当今大周最尊贵的王,虽然早已淡出权力的中心,但仍然在宫殿内拥有着坐而议政的资格。

今天来的其实都是各个势力的主事人,大家都有坐席,并不是人皇的臣子。

不一会儿,便陆陆续续地来了人,有身着绛纱衣的美貌妇人,也有玉簪朱履的中年男子,他们都是长生世家的家主,跟姜既望温和地见过礼后,连谢挚看都没看一眼便落了座,就好像她不存在一般。

姜既望微微皱了眉,心中不快,但为这种小事,即便是她也没有法子发作。

“会不高兴吗?”她垂下目光,轻声问谢挚。

“还好啦……大人。我没什么感觉。”

谢挚认真地感受了一番,小大人似的将手按在渊止王放在膝上的手背上,安抚心怀愧疚的年长者,“您不用担心我的。”

“为什么?”姜既望移开眼,看向少女的眼睛。

这个年纪的少年,不是最受不了别人对自己的轻视羞辱、最容易被激怒了么?谢挚怎么——

“弱者的不甘是没有用的,牧首大人。这一点,我很清楚。”

少女挺直腰身,神情坦然地看向对面那些身着华服的人们。

“族长从小就教导我,在狼崽子没有长出牙齿之前,最好先不要吠叫。等到我成为了真正的强者,我相信,他们会像尊敬您一样尊敬我的——哪怕我仍然是一个卑贱的西荒人。”

姜既望握住少女的手捏了捏,这几乎已经成了她们二人之间的一个小暗号了。

极欣慰地,她低柔地对谢挚说:“翠微将你教得很好,小挚。倒是我这个义母如今坐享其成了。”

接下来步进了一个须发雪白的老者,他步速很快,精神矍铄,眉毛一直长长地垂在胸前,明明应该是仙风道骨飘飘出世之相,只是脸色却很沉。

“哼!”

他没有跟姜既望互相行礼便径直坐到了坐席上,瞪了谢挚一眼,便合上眼不再说话了。

“这是王家的家主,因为我拔除了王家在定西城的支脉,所以他对我十分不满,但还不至于跟我翻脸。”

只是,他这脾气不敢对渊止王发,却会发在谢挚身上……姜既望对此很清楚。

心中暗暗叹息,姜既望低声为谢挚一一介绍这些势力,“王家在中州长生世家之中排第二,是本朝才兴起的新世家,以驭兽出名,掌握有数种珍贵无比的神兽宝术——之前在昆仑山上时,王昶施展术法,想必你也都见过了……”

“既望!”

来人人还未至,但声音却已经洪亮地传了进来。

这是一个高大的老头儿,一身深青布衣,长长的胡子一看就才精心打理过,眼窝略微有些深,但越发显出了那双眼睛的智慧和蔼,还有些老年人独有的顽皮在里面一闪一闪。

姜既望令谢挚起来行礼,“这就是九轮圣人孟夫子,也会是你未来的师父。小挚,快拜见孟夫子。”

啊……她原本以为九轮圣人会是位更严肃的人呢!整天板着脸说教不苟言笑那种,没想到孟夫子看上去就像一个慈祥可亲的老爷爷一样!

谢挚对他顿感亲近,连忙拜伏下去,“挚,见过夫子。”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叫小孩子跪什么呢?”

孟颜深轻快地扶起了少女,将她细细地看了几眼,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眼睛澈亮的小姑娘。

越看越满意,他大笑着拍了拍谢挚的肩膀,“好孩子!来红山书院之后,为师必定好好教你!你会喜欢那里的,我跟你说——”

“夫子这话,说得似乎有些为时过早了吧?”

幽淡的香气随着白衣的走动缓缓传来,女人在谢挚面前站定,眉心的朱砂仍旧鲜红。

“若我没有记错,这孩子应该还未拜入任何宗派,夫子怎么已经开始自居师父了呢?”

微笑着回过孟颜深之后,云清池这才将目光落在谢挚身上,朝她微微颔首浅笑。

“好久不见,小姑娘。”她轻声道。

是好久好久都没见了。她在自己心里说。

“这是天衍宗云宗主,”姜既望对云清池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也颇感意外,她跟云清池没什么交集,只知道她修为极精深,人也公正无私,是当世难得一见的人物。

云清池为什么忽然对小挚感兴趣?姜既望心中警惕——除过夫子之外,其他人她都不怎么放心。

但想不出宗主能有什么恶意,她面上还是一派从容,只是温声教谢挚,“小挚,快向云宗主行礼——”

谢挚刚弯下腰就被女人扶了起来,宗主的手像玉铸的一般好看,也像雪塑的一般冰凉,虚虚地拢住她手腕时,竟让谢挚浑身都抖了抖,“啊……您……”

“何必多礼。”她听见女人贴着她耳廓低声说。

“……噢。”

谢挚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只得呆呆地点了点头,“谢谢您……”

“小挚,不若做我弟子。”

就着握着少女手腕的姿势,宗主俯下身,嗓音款款深柔,“于公,许你道途光明;于私,准你长伴我身。我不会负你。”

女人的眼眸深邃漆黑,谢挚在她眼中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那样专注的目光,望得她几乎有些心悸。

这宗主的身上有一种温柔的压迫感……她不敢再跟云清池对视,心脏仍然在胸腔里面跳,不知所措道:“我……蒙您厚爱,但、但……”

九轮圣人在旁看愣了眼——不是,这人怎么还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抢徒弟呢!

他拦在云清池的面前,朗笑道:“云宗主的话我听着倒是怪,不像是收弟子,倒像是寻道侣,嗯?是也不是?”

云清池终于舍得放开谢挚的手腕,直起身子,“夫子说笑了。人人都知,我此生不会有道侣。”

“那么,我便说几句罢。”

孟颜深弯下腰,跟少女和气地对视,“小挚,我不会说话,也不像云宗主似的,能许你这个又许你这个,不,我什么都保证不了——修行之路意外频出,就连我也不能保证我明天还能活着醒过来。”

“但——有一件事,我却是能明明白白地许给你的。”

老人极恳切地低声说:“五州之中,第一流的学问,最好的品行,他处得不到看不见的书籍,全都在红山书院。若你喜欢,红山书院的每一部书都能任你翻阅。”

坐席上有长生世家的家主倏然变色,神色复杂地看了谢挚一眼,有些后悔先前对她的态度如此不逊了。

红山书院中藏有五州万族的珍贵典籍,传说其中甚至还遗散着神祇的功法神通,价值极高,连人皇也不得随意进入查阅,但孟颜深今天竟将这样的权力许给了一个小孩子!

有九轮圣人的保驾护航,这几乎就是将谢挚的道途完全钉在了实处,她绝不会白费天资,也绝不会中途陨落!

一位不亚于瓷君子宋念瓷的新天骄要诞生了!

第115章 封号

“我……”

被两位五州之中地位最尊崇的大能者如此诚恳地邀请,谢挚也陷入了为难,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她很早之前就答应念瓷姐姐要去红山书院的,甚至已经拿了书院的入门令牌,而且和蔼可亲的孟夫子也很对她的胃口,按理说,她无论如何也都不能拒绝夫子的诚意……

但——谢挚又悄悄地看了宗主一眼,云清池正安静地凝望着她。

刚跟女人一对视,她的心不自觉又一颤,慌忙收回视线。

云清池云宗主,她开出来的条件也很诱人……

尤其是不知道为什么,云宗主身上总有一种叫她熟悉亲近的感觉,她一靠近她,心里便发慌,但又情不自禁想离她更近一些,再近一些才好。

天衍宗,她倒不甚在意;可她很想待在云宗主的身边,这是真的。

“小挚,”看出了少女的为难,孟颜深宽慰道,“不必如此为难。你怎么想,便怎么做便好,不用考虑别人。”

“不论你最终选择的是谁,红山书院的大门都永远向有德有才的少年人敞开。”老人温和地拍了拍谢挚的肩。

谢挚深受触动,“夫子……”

云清池见她面上浮现坚定之色,心中正感不安,还要再争取一二时,忽然自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

拐杖敲击金玉地面的轻响有节奏地由远及近,最终在众人面前停下。

姜既望面色一肃,躬身施礼道,“见过谢家主。”

论起来,其实她与谢惜自是平辈,但谢惜自还稍长她几岁,又眼盲已久,长年不问世间俗事,因此姜既望一直都很尊重她。

谢惜自拄着拐杖缓缓颔首,虽然看不见众人,但礼数却很周到,“渊止王上,孟夫子,云宗主。惜自来迟了,还望不要见怪。”

她的身形非常瘦削单薄,几乎到了要被身上的黑袍吞没的地步,整个人像盏名贵的瓷器一般,有一种特殊的易碎感,周身的气质却很好,是名门世家才能教养出的天然尊贵。

眼睛上蒙着一层白绸,长发乌顺,露出来的下巴苍白而又细腻,仿佛冰冷的玉石。

仗着女人眼盲看不见她,谢挚好奇地盯着她的脸看,觉得她身上长袍的式样似乎跟祭司有些相似,连身上那种玄妙抽离的感觉也很颇为接近。

祭司是卜算师,这个谢家家主好像也是卜算师,是不是卜算师之间都有些共通之处呢?

谢家主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沉默的高挑女人,一袭黑衣劲装,腰间手腕俱缠着白布,愈发衬托出了她的窈窕身段。

她的样貌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却非常不起眼,整个人仿佛融入进了周围的景物当中,若是稍不注意,甚至都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察觉到谢挚一直在悄悄看主人,女人含着警告意味地看了谢挚一眼。

这一眼极凌厉,简直像被寒彻刀锋架在了脖颈上威胁一般,谢挚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一瞬,脊背上渗出一身冷汗,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啊……这个人可真凶……!看看又能怎么样嘛……谢挚心有余悸地想。

“我听见云宗主似乎在与孟夫子争论些什么,便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好像可以看见一般,谢惜自精准地将面容转向了谢挚,轻轻地摩挲着掌下的黑木拐杖,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她思索着开了口,“既然你们二位都想收她为徒,那为什么不一起教她呢?这虽然没有先例可以依循,但我想,不论是云宗主还是孟夫子,都不是墨守成规的迂腐之人。”

“唔……”

这倒确实是个权宜之计……孟颜深捋着胡子闭目沉思,“谢家主说得似乎确实可行,但我怕,真要教起来就成了两不成,嗯?——云宗主的意思呢?”

“我并无异议。”

云清池看出了九轮圣人未说出口的忧虑,摇首表态道:“夫子不必担忧。论教书育人,自然还是您为优长,具体怎样教小挚,您来定便好,清池不会插手。”

她看向谢挚,“我只要……小挚每月都来我天衍宗一趟,检阅一番她的修行进度如何即可。”

“哦?”

孟颜深惊讶地扬眉,他想不通这种教法跟谢挚全权是他的学生有什么分别。

难道这冷心冷情的云宗主真的对谢挚有什么不为人说的心思,只要每月见她一面便心甘情愿?

都是人精,孟颜深只在心中诧异了一瞬便笑起来,“如此甚好!甚好!便依云宗主说的办吧!——小挚,这样安排,你可愿意?”

这样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又能不违背跟瓷姐姐的诺言,读许多书籍文献,还能常常见到……云宗主。谢挚开心地点头,“嗯!夫子,我愿意!”

姜既望也对事情的发展颇觉意外,但多一位大能者做老师,总也还是好事,没有什么坏处;再者说,既然夫子的权力更大些,有他看管教导,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这样想着,她便放了心,“既如此,那既望便先代小女谢过二位了。”

几人正在笑谈客套之时,殿内的金钟忽而一响,人皇缓缓步近了皇座上。

众人在坐席上齐齐躬身,“陛下——”

他们是这当世权势最鼎盛、最为如日中天的几个人,一句话便可以使得中州震动怖惧,可以左右千万人的命运,任何一个人放在外界都可安享无数人恭敬拜伏,连人皇也要礼让三分,并不用行叩首的大礼。

人皇颔首一笑,道:“免礼。”

这是一个美艳威严的女人,凤眸上挑,红唇常常含笑,叫人捉摸不定,却自有一段不怒自威的威慑力,发髻高高挽起,其上繁复精美的金簪坠着珍珠正在微晃。

她周身隐隐有紫光涌动,眸中异象频仍,竟然是星辰起伏破碎的奇景!

人皇名曰晦之,无比聪颖早慧,是天纵奇才,三岁即可通文达艺,待年长时愈发智计深沉,手腕老练得令人意外,人们都说她是天生的帝王星,生来就要君临天下!

“西荒来的少女何在?上前听封罢。”人皇道。

谢挚走出坐席,跪伏在地,深深地叩首。

“白象氏族谢挚,拜见人皇陛下。”

听见白象氏族的谢惜自耳朵敏感地动了动,看了身后的刀灵一眼,没有说话。

谢挚感到人皇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久久也没有挪开,她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

这位人皇陛下虽然是牧首大人的侄女,可是一点都不像牧首大人……不论是容貌还是行事作风,都不像。谢挚默默地想。

还是牧首大人更好一些。牧首大人最好、最温柔了。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过了一瞬间,人皇的声音便重新在上首响了起来,“起来罢。便是你夺得了昆仑山宝?”

“是。”谢挚不愿意按中州人的话,说自己是“侥幸所得”。

“那是件什么宝物?”

“禀陛下,是株残缺不全的圣药,”人皇带给她的压迫感非常重,谢挚甚至不敢跟她那双奇异的紫眸对视,尽量将话说得冷静又清楚,“我已经将它交给渊止王上了。”

“的确如此,陛下。”姜既望适时应和。

“哦?一株圣药……”

人皇微笑着将谢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玩味品评似的,并不置可否。

直到谢挚跪在地上的膝盖开始发麻,人皇这才道:“不错。你在东夷人面前维护了我中州的尊严,大杀佛子觉知的威风,是大功,当赏!按朕之前的旨意,朕当赐你封号。”

她往皇座里倚了倚,稍偏过一点身子,捻起一枚流光溢彩的温润玉玺,在掌心中轻轻抛掷。

“你想要什么东西,一一与朕道来。”

“挚……”

谢挚抬起脸,终于跟人皇坚定地对视在一起,“谢陛下恩典,但挚没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什么想要的?”

似乎有些意外,人皇笑了一声,“朕听说,越是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的,越是想要的多,你如此说,倒是让朕不知给你什么好了。”

看到下方的少女面上浮现急色,想证明自己并没有想以退为进,人皇摆手制止了谢挚的分辨,“不必着急。”

她将染着嫣红指甲的指尖抵在唇边,“你想要什么,让朕来猜一猜。”

“宫库当中,灵髓万枚,仙宝无数,你可愿取?”

“挚不愿取。”

“封号当中,以王侯最贵,封你一字外姓亲王,雍王何如?”

“挚也不求封王。”

“朕有好女,名曰姜契,额生天眼,温柔敦重,如今尚未婚配,许你为妻何如?”

坐席中的云清池神情微变,在衣袖底下握紧了手指,只是紧紧地盯着在殿中跪着的少女。

……小挚会答应吗?

谢挚再次叩首,“陛下恕罪,挚在大荒已有婚配,日夜思之,不敢有负。”

宗主握着衣袖的手松开了,很淡地笑了笑。

姜既望惊讶地看了谢挚一眼——小挚竟有婚配?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她这个义母从未听说过?

话至此处,谢挚已经接连拒绝了三个无比诱人的赏赐,人皇终于敛起了笑容,在皇座上闭目沉思,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玉玺。

沉吟良久,众人几乎都以为人皇不会再开口之时,女人忽然笑道:“既都不取,便封你昆仑卿罢。你意下如何?”

满座皆惊,寂然无声。姜既望沉了脸色,孟颜深压下眉锋。

昆仑卿,原先是中州人贬损嘲笑西荒人的话,因为西荒人迷信神灵,往往信奉尊崇神族,言必称“昆仑神山”,为中州人所不屑,于是故意拿昆仑二字作贬,起了昆仑卿这样一个名号。

久而久之,中州又将倏忽陨落的少年天骄也称作昆仑卿,意即此人才高命薄,素遭天妒,不日竟被神山收取。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刻毒、极贬嘲的名号,人皇竟然刻意用这样的号来折辱谢挚!

姜既望当即就要起身,“陛下,这恐怕——”

不合宜三个字尚未出口,谢挚便轻快地接下人皇的话,“这称号很好,我很喜欢——就这个吧,谢陛下圣恩。”

“……”

话已至此,旨意领下,再无转圜,姜既望咬牙不甘,但也不得不颓然坐下。

小挚为什么要答应下这个封号?她真不能理解。

明明,她是有能力替她驳回这封号,让她免受羞辱的啊。

长生世家的家主对视一眼,摇着头发笑,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轻蔑——果然蛮夷,以辱为喜,没见过世面,听到有昆仑二字便喜上心头,以为是好封号,谢挚此人完全不足为虑。

连人皇也有些意外,显然她也没想到自己试探的随口一问竟然就这样被谢挚干脆利落地给答应了下来。

她原本只是*想杀杀这西荒少女的心气,让她俯首称臣,知道中州到底是谁在做主,没想到,谢挚竟还比她想象得更加出人意料一些。

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