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开案上一幅重庆府舆图,指尖点在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去年冬季枯水期,我们疏浚了两江支流,如今水土正好。今年春耕必须出效果,这是关乎民生的大事。”
陈同知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道:“大人,按照往例,春耕自有各县督促,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温缜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直接怼回去:“陈同知,去年秋收,巴县、江津两地收成减了三成,你可知道原因?”
陈延年面色一滞,支吾道:“这天时不利”
“非也。”温缜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他将他想到的办法汇成一册。“这是我走访老农所得。连年稻作,地力耗尽,若不改良耕作方式,明年减产的就不止这两县了。”
通判周子安年轻气盛,闻言立刻附和:“大人明鉴!下官家乡湖广便是采用稻麦轮作,地力常新。”
“正是此理。”温缜看着识相的,眼中赞许,“今年开始,重庆府推行稻-麦-豆轮作。水稻收割后种冬小麦,次年换种大豆。大豆固氮养地,可解连作之弊。”
下面的县令面面相觑,不敢多言,温缜手指在舆图上移动:“巴县、江津低洼处,试行桑基鱼塘。挖塘养鱼,塘泥肥桑,桑叶喂蚕,蚕沙肥田。水田则夏季稻鱼共养,冬季种油菜。旱田春玉米、秋大豆,田埂栽油桐。”
堂下一片哗然。户房司吏刘有德皱眉道:“大人,这些法子闻所未闻,万一”
“湖广早已行之有效。”温缜打断他,“去年我来巴地任职时,路过荆州,见稻田养鱼,鱼吃害虫,鱼粪肥田,收成比我们高两成不止。”他顿了顿,“重庆梯田可在浅水区放养鲫鱼、泥鳅,既除虫害,又省人力。”
陈延年看他独断专行不留情面,心里发堵冷笑一声:“湖广是湖广,重庆是重庆。贸然变革,若有个闪失,秋后税银不足,朝廷怪罪下来”
“若有闪失,本官一力承担。况且朝庭都说了,重庆府景泰二年的税赋可缓交,放心大胆改造就是。”温缜声音陡然提高,“若因循守旧,眼看地力日衰而坐视不理,那才是真正的渎职!”
他们一对上,大堂内鸦雀无声。温缜环视众人,语气缓和下来:“老农们都知道养地的道理,只是无人组织。今年我们先在官田试行,见效后再推广。周通判,你负责拟定具体章程。”
周子安拱手应诺。温缜又看向刘有德:“刘司吏,你统计府库存粮,预备春荒时借贷给贫户,秋后按息收回。”
安排已毕,温缜最后道:“如今重庆地广人稀,我欲吸引湖广移民,诸位可有良策?”
这下可让陈延年找到阴阳怪气的机会了:“湖广富庶,谁愿来这穷山恶水?除非大人能说动湖广巡抚放人。”
“百姓逐利而行。”温缜不以为忤,“只要重庆富了,不愁无人来投。今年先做出成效,明年再出优惠政策。”他站起身,“诸位县令务必执行,三日后我亲自下乡督查,希望各位各司其职,莫负春光。”
散会后,周子安追上温缜:“大人,陈同知似乎”
“我知道,不必多管。”温缜望着院中初绽的梨花,“改革从来不易,无论大小变化。但民生多艰,我们为官一任,总要为百姓做点实事。”
周子安犹豫道:“湖广那边,若知我们想挖他们人口”
温缜嘴角微扬:“所以要先做出样子来。等我们的桑蚕丝绸、稻田鱼获成了气候,不怕湖广百姓不心动。”他拍了拍周子安的肩膀,“放心吧,大胆去干,出了事有我顶着。”
与此同时,陈延年回到值房,对心腹冷笑道:“新知府好大喜功,拿重庆当他的试验田。去,给按察使司的张大人递个话,就说温知府要擅改祖制”
窗外,春日的阳光洒在府衙的灰瓦上,几只燕子衔泥飞过。
温缜原本知府的范端着,没两天就感觉不行了,他靠在狄越胸膛看公文,开始坐没坐相,反正没外人,衙役看见就看见了,他不知道要在府衙住多久,难不成一直端着?那多腰酸背痛。
狄越也惯着他,他们天天一副狗男男的样子,衙门人刚开始看见很瞎眼,后来瞎着瞎着就习惯了。
那还能咋滴,他们又不敢怼。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春耕有条不紊的进行,这都亏了温缜大魔王的名声,县令们根本不敢说什么,毕竟他战绩可查,受害者名单上大人物成行,根本不是他们能碰瓷的。
上面喜效率,下面就办实事,又与他们把细节都说清楚了,再办不好就是找事了。
狄越拆开扶风过来的信件,“你哥说他那边事安置好就带着人一起过来,你怎么把人骗过来的?”
温缜不乐意了,“什么叫骗,这叫实话实说,那些大商户不就跑了吗?春耕事安排下去了,不能经济停摆啊,要想富,先修路,事多着呢,他们得投资才有未来。”
温缜拆开上面下来的公文,“我们过几天得去一趟成都。”
“去那做什么?”
“新巡府到了,得去述职,万一处理不好关系,我要办的事,他什么都不同意,那才抓瞎。而且我听过这人名字,沈宴与我闲聊时说起过,说我这德性,去了地方上恐怕与当年杨昭一样,一贬再贬。”
温缜抵着他胸膛,仰头看到他下颌,“这回来的巡府,就是杨昭,算了算年纪,年近半百还跑这来,一看就是被排挤上不去的,肯定性格不好。”
温缜开始bb新上司,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可别被人的三把火给烧了。
狄越低头对上他的眼,“大人与其在这儿编排上司,不如想想怎么应对。若他真如传言那般刚正,你那些灵活的手段,怕是要碰钉子。”
温缜坐直身子,转身挑眉看他,他最不怕就就是好人了,“怕什么?他再厉害,还能比京里那帮老狐狸难缠?”
内阁里的人虽然看不惯他,却没有为难过他什么,毕竟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腔热血过来的,景泰朝出山的老头,都是危难时出头的。那些小人不得志,这次又没有朱祁镇,他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些人最会看势头,如果只是能臣才有出头的机会,那些人可会卷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梁正下梁只能正,除非不想干了。
三日后,成都巡抚衙门。
温缜与众知府规规矩矩行了礼,抬眼打量这位新上司。眉宇间刻着风霜痕迹,一身深红官袍,腰间玉佩只是寻常青玉。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深潭,望过来时让人莫名心虚。
“温知府年少有为啊。”杨昭声音温和,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年纪轻轻,屡破大案,连圣上都夸过。”
温缜心头一紧,这话听着像褒奖,可配上杨昭洞若观火的眼神,分明是在说。你的手段,本官门儿清。
果然,下一句便单刀直入:“只是近日商户罢市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温知府以为,强压之下,后患几何?”
堂外寒风呼啸,温缜背后都紧绷起来,一众知府的眼睛也望过来,温缜众目睽睽之下咳了咳,“下官愚见,商贾如野马,既要缰绳勒得住,也得偶尔喂把草料。”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这是重庆府拟定的《市易新则》,请大人过目。”
杨昭翻阅片刻,眼底有些许讶异。册中不仅严惩奸商,更写明,“凡诚信经营三年者,减税一成;开设工坊雇贫民者,免徭役。”
“温知府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这叫什么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温缜眨眨眼,“当然,若大人觉得不妥……”
“不必。”杨昭合上册子,“听闻你是去年的新科状元?”
温缜一怔,“是,去年下官科举时,陈阁老为主考官。”
杨昭目光悠远,“温知府这升官路快得前所未见,陈阁老让我来四川,公文发放时顺道来信说,这边有个无法无天的知府,让我压一压这嚣张气焰。”
堂内炭火噼啪一响,温缜耳根发热,这叫什么话!他多遵纪守法,秉公执法!
但他没回,只低头看穿的黑缎官靴,新上司才来,他给个面子。
其余知府酸溜溜的看着他,这人升迁才一年啊,他们用了多少年?听巡府的意思关系还挺好,果然人比人气死人,还得是这种朝中有靠山的才好升迁。
他们看温缜的脸,嫉恨得咬牙。无他,在一群中年人里,温缜俊美得过于醒目,这少年得志的模样,真是让人看不过眼。
第107章 搞事(五) 前面可是温大人?
在成都府待了三天, 温缜还想找刘知府说会话,了解一下重庆府以前的管理模式,谁知道刘知府仿佛躲他一般,绕着他走。
温缜满脸问号?这待客之道是不是太差了?他们也没发生过矛盾吧?平账也是他自己来平吧, 他都没勉强。
一看就是心虚, 不过不归他管的事他凑上去就不礼貌了, 重庆府还有一堆事了,杨巡府的接风宴一吃完, 他与狄越就准备回去了。顺便去重庆各县巡视一下春耕进度,看着有条不紊的进行,这一届县令还不错,办起事来像模像样。
他回府衙后,狄越就去卫所报个到, 顺便听韩冲说这几天的事。他的消息来源很快, 西南这边动静锦衣卫是很谨慎的, 如果出了事情, 他们是要担责的。
狄越回来的时候, 又看见他对着地图涂涂抹抹, “你又在做什么?”
温缜停下笔,人做事只要有正反馈,就会很有干劲,如今他就是这样, 上面都放权了, 他还能干不好, 那不是打自己脸吗?他拉过狄越,语气有些兴奋,说着他下一个阶段的规划。
“我在看这个地方发展, 重庆正好利用长江水道优势,打造转运枢纽。这个地方得天独厚,根本不需要走歪门邪道,重庆位于长江、嘉陵江交汇处,可发展为川东货物集散中心。”
温缜看着狄越云里雾里的眼神,笑了笑,说得更详细了些。“我们在这设立官办码头,规范货运税费,吸引夔州,泸州等地的药材、山货在此中转。”
“还可以与湖广商人合作,将重庆的桐油、生丝、药材通过长江直运汉口,换取布匹、铁器。交易一炸开,财富就开始有了,金钱流转,就会发展飞速。”
“这需要我们砸钱,联合夔州府整治三峡段礁石,拨款设立救生护航船,减少商船倾覆风险。”
“还得拔款重修重庆至汉中的米仓道,连通陕西,方便西北的皮毛、茶叶贸易。打通綦江—遵义—贵阳的盐茶古道,用重庆井盐换取云南铜矿、贵州木材。”
要想富先修路,是至理名言,他去年只拨了三万两,今年春耕也才借出去万两左右,资金富裕着呢。温缜小算盘打得很响,反正也没外人,他对狄越说着春耕后要办的事。
“然后在江北城、磁器口设立官督商办的牙行,统一度量衡,打击奸商垄断。再给予徽商、陕商免税三年的优惠,鼓励他们在重庆建立货栈,形成固定贸易链,那么就彻底打好基础了。”
他太需要短时间内出成绩了,这些基础是必须要打的,有这些基础,他用现代的发明创造才能大面积出售。
总结下来,他第一步就是砸钱修路,没别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狄越有点懵,“这才是打基础?”
温缜点点头,“当然,这才哪到哪,到时候动员大伙一起干。”
“好!”狄越看着温缜动力十足的模样,他也被感染,完全没看前面有多少坑。
温缜看着狄越,也笑得张扬,要是其他人都像阿越一般好骗就好了。
大商户给他撂挑子,江湖他不认识人,可他大哥认识啊,当初为什么结拜,不就为了今日吗?
春耕过后重庆府又被府衙的招工吸引,知府给他们画的饼过于香,又给工钱,那还等什么,开干。
温缜本来想用水泥,但想想又放弃了,川东势力太乱,他又新来,如果水泥配方被敌国获取,用于做攻城器械,那就搞笑了。
而且修路款项易被层层克扣,加上长江沿岸多洪水,水泥路若无排水设计,反而加剧内涝。
对于交通,重庆盛产青石,铺设石板路更经济耐用。用蒸土法,土料蒸煮后夯实,提高硬度就行。
不过,只修主干道,其他的路后面富了再说,真正要打通重庆的经济命脉,还得靠水运。就这山路,明显水运更靠谱,投资码头和船只效率更高。
狄越看出了问题,“漕运,你确定你插手就能管住吗?你有人手吗?”
温缜愣了愣,“没事,楚大哥回信说过几天就来了,到时候外包给他,江湖事江湖办,他抢个码头还是很容易的。他的生意刚好能帮我盘活第一笔大单,到时候再商量,我再仔细规划规划。”
那不然他早早写信做什么?听着有点官匪勾结那味了,他这不是没办法。
江湖人不服管,都不是什么良民,还不好惹,不出人命,府衙没空盯着。
楚千嶂带着人马来重庆的那天,码头上几个巴江帮的喽啰正蹲在岸边啃干粮,远远瞧见几艘大船靠岸,船头立着个黑衣男子,腰间悬刀,身后站着十几个精壮汉子,个个眼神凶悍。
“这谁啊?排场挺大。”喽啰嘀咕。
旁边老江湖脸色一变,赶紧拽他:“闭嘴!那是楚家的人!”
楚千嶂一到重庆,没急着去见温缜,而是先带人沿着长江走了一圈,把各码头的势力摸了个透。
重庆最大的船帮“巴江帮”把持着货运,帮主赵老六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子。楚千嶂没急着动手,而是先派人送上一份厚礼,江南的上好绸缎、扬州的美酒,外加一封合作信。
赵老六冷笑:“楚家?江南来的过江龙?在重庆,是龙也得盘着!”
楚千嶂不急,转头就去找了巴江帮的二当家,一个被赵老六压了多年的狠角色。三日后,赵老六意外落水,二当家上位,楚家商行顺利拿到三成码头份额。
长江上的水匪常年劫掠商船,官府屡剿不绝。楚千嶂直接放出话:“愿意归顺的,按月领饷,专劫私盐贩子;不愿的,江底喂鱼。”
半个月后,长江重庆段的水匪少了七成,剩下的全成了楚家水勇,挂着官府的牌子,干着护航的活儿。
温缜还是从狄越口里听说这件事的,楚千嶂来重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先办了这么大事,也太吓人了。
“这楚千嶂,怎么来了还瞒着?这些日子太忙,都没有消息。”温缜猛地站起身,连声吩咐衙役备马:“快!去码头!”
他一身月白常服,此时重庆府还下着雨,非常做作表现兄弟情深。等他急匆匆赶到码头,却听人说楚家的船队已经靠岸,楚当家带着人往城南去了。温缜二话不说,带着狄越调转马头就往城南追。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水花。纵使带着斗笠,温缜的衣裳还是被淋湿了大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不断催马快行。
转过一个山坳,终于看见前方江畔那支队伍。十几匹骏马簇拥着一辆黑漆马车,在烟雨中缓缓前行。温缜勒住缰绳,“里头可是楚庄主?”
“前面可是温大人?”队伍中有人高声问道。
这一声惊动了马车里的人,车帘一掀,看着温缜的模样,楚千嶂先是一怔,随即朗声笑道:“二弟!”
“大哥!”温缜翻身下马,非常兴奋的上前,不兴奋做不到啊,这位一来就解决了他最头疼的事情。“怎么来重庆也不差人知会一声?”
楚千嶂也走了出来,“这不是忙着呢,忙完才想起来,准备明日去看你,没想到今日就见着了。外面下着雨,二弟与我进马车,我们回府再慢慢说。”
温缜忙应声,随他一道入马车,此时离楚府很近了,“我听说大哥一来就干了件大事,这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二弟邀我来巴地做生意,那我楚千嶂岂能看宵小脸色,让他们握着商道?”
楚千嶂靠在马车软垫上,“巴江帮那群人,占着码头却不懂经营,货物堆积如山,商贾怨声载道,不愿从这过。我不过是帮他们理了理规矩。”
温缜听得心头一跳,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帘子上。
“大哥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啊,只是原先巴江帮上面必是有人的,此番不知会得罪谁,我怕牵连到大哥。”
楚千嶂摆摆手,他轻描淡写,“二弟放心,事情出在夔州,官府那边已经结案了。”他拍了拍温缜的肩膀,“你这知府刚上任,有些事不方便沾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官场有官场的门道。二弟放心,我岂是不知打点的人,楚府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不然岂好意思当你大哥。”
温缜抱拳开始吹彩虹屁,“大哥这等大义英雄,岂是旁人可比。”
“到了。”马车停下,楚千嶂率先起身,“先进府换衣裳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你这衣裳都湿透了。”
温缜跟着楚千嶂迈入府门,迎面是一方青石照壁,上面雕刻着波涛汹涌的江景图。绕过照壁,只见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处处透着江南园林的精致。几个小厮早已捧着干净衣物在廊下等候。
“二弟先去更衣,我在花厅等你。”
温缜点点头,“成,阿越,我们一起,你这衣服也湿成这样。”
温缜跟着小厮进了厢房,只见紫檀木衣架上挂着几件锦袍,针脚细密,料子上乘。他换好一件月白色衣服出来时,狄越也换了一套白衣,温缜眼前一亮,“我发现阿越穿这个更显俊秀。”
狄越唇角扬了扬,有些傲娇,“这个很不方便,骑个马就得弄脏,将就一天吧。走吧,你不是还得商议事?”
“成,我们一起去,你等我会。”
茶室里,侍女奉上热茶。楚千嶂抿了一口:“说说吧,你这知府当得如何?”
温缜听到这就一叹,看了看楚千嶂,他苦笑开始哭穷:“穷啊。朝廷给的银子有限,修路要钱,治水要钱,连衙门的屋顶漏了都没钱补。”
“所以你想借水运生财?”楚千嶂毕竟也是混出来的,“想法不错,但路子不对。光靠官船那点运力,连零头都赚不到。”
“所以”温缜正想说他的计划,就被打断了。
“所以我把长江上的水匪都收编了。”楚千嶂放下茶盏,“现在他们挂着官府的牌子,专劫私盐贩子。三成归你府库,三成养着他们,剩下的算我的辛苦钱。”
温缜就这么被呛住了,6,怪不得你是大哥,纯抢劫啊,这不好。
第108章 搞事(六) 名头再好听的抢劫也是抢劫……
温缜放下茶盏, 轻咳一声道:“大哥这法子,”他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委婉点说,打了水匪自己当了水匪, 那怎么行?名头再好听的抢劫也是抢劫啊!
“见效是快,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 在案几上徐徐展开,“小弟倒有个更稳妥的生财之道。”
他来时就有准备, 图纸上精细绘制着重庆府的水陆交通网络,各处码头、驿站、商道标注得清清楚楚。楚千嶂目光一凝,身子微微前倾:“这是”
“商税改革。”温缜手指点着图纸,“如今商货过境,各码头重复征税, 还会遭劫匪, 商贾苦不堪言。我打算统一税制, 按货值抽一成, 发放通关文牒, 凭此可在重庆境内畅行无阻。”
温缜看着楚千嶂, 与他目光对上,“我测算过,若能吸引三成大商队改走重庆水道,岁入可增五万两。”
楚千嶂没想到还能这样, “那巴江帮原先收的平安钱?”
“转为正规护镖费。”温缜笑道, “由大哥的船帮负责护送, 明码标价。商队既得安全保障,又省了打点各路的开销,岂不两全?”
窗外竹影婆娑, 茶香袅袅,楚千嶂听后开心大笑:“这种好事楚某岂会拒绝,还是二弟脑瓜好使。”
能洗白谁愿意惹一身罪名?他摩挲着茶盏边缘,“不过,蜀地的私盐贩子怎么办?”
温缜早有准备:“正要说这个。朝廷给了特许,重庆可设官盐转运司。”他压低声音,“大哥的水路好手,正好负责押运”
“妙!”楚千嶂击掌赞叹,“既吃皇粮,又占水道。二弟这是给我找了条金光大道啊。海运港口一关,那些商人转江南,差点把我挤出去,如今又得这一路,甚好。”
温缜点点头,说起海运,他也想分一点,如今内部还没稳下来,朝廷不方便开,今年明年就能重开了,温缜想抢一个港口,这需要一笔大钱。
两人越说越投机,茶续了三巡还未尽兴。夜幕低垂,楚府各处灯笼次第亮起,将整个宅院映照得更添画意。温缜拉着狄越随着楚千嶂穿过回廊,阵阵饭菜香气已从花厅飘来。
“二弟离乡这么久,今日定要尝尝我从江南带来的厨子手艺。”楚千嶂笑着推开雕花木门,邀他们进去。
花厅内,八仙桌上已摆满珍馐。正中一盘金黄油亮的鳜鱼昂首翘尾,鱼身上浇着琥珀色的糖醋汁,四周点缀着松子仁。旁边依次是水晶肴肉、蟹粉狮子头、清炖蟹粉狮子头等江南名菜,还有几道川渝特色的麻辣鲜香。
“这也太丰盛了,多谢大哥盛情。”
楚千嶂亲自给他俩都斟了杯酒:“净客气,这是绍兴二十年的花雕,特意为你留的。"转头对狄越道:“狄兄弟也请,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三人落座,屏风后转出几位乐师,抱着琵琶、古琴等乐器,在角落坐定。琴弦轻拨,一曲《春江花月夜》缓缓流淌。侍女们鱼贯而入,捧着青瓷小碟奉上四样精致凉菜。温缜夹了片薄如蝉翼的镇江肴肉,入口即化,咸鲜适口:“这刀工,怕是御厨也不过如此。”
“二弟过奖了。”楚千嶂举杯,“来,先干一杯,贺我们兄弟重逢。”
晚上楚千嶂要留温缜住下,温缜拒了,只道家里无人,茜茜还在家呢,楚千嶂只得亲自将温缜送到府门口,给他备了马车。
回衙门后,狄越忍不住问:“你既早有计划,为何先前信里不说?”
温缜望着灯火,闻言一顿,侧首看他,火光映在他的眼底,照着他的侧脸,“要让虎狼收爪牙,总得先喂饱它,才能有资格教它循着规矩捕食。”
温缜上奏朝廷,称“长江水匪猖獗,商旅不通”,请设漕运司,由官府监督、商行承办。朝廷批了,但没给钱——正好,温缜直接把差事甩给楚千嶂。
楚家商行代收码头税,三成归府库,七成自留,毕竟也要上下打点。温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商路通了,税银自然涨,朝廷满意,他政绩也好看。
有几个本地豪强不服,暗中串联,想抵制楚家。温缜直接让周通判带人查了他们走私的账本,杀鸡儆猴。
他可没时间与这些人玩心眼,他走的就是阳谋,他没必要与人玩阴的,丢份。
楚千嶂的商行刚站稳脚跟,温缜就给了他第一笔大生意——川盐入湘。
重庆井盐质优价廉,但以往被夔州的盐商垄断,运不到湖广。如今楚家掌控码头,直接组织船队,沿长江东下,绕过官卡,低价倾销。
盐卖到湖广,换回稻米、农具铁器,再运回重庆。一来一回,利润翻倍,府库充实了,百姓粮价也稳了。
温缜在捣鼓纺织机,狄越眼睁睁看着这个织布都不会的人,把纺织机拆了装装了拆,装不上的时候还喊人帮忙。
大明纺车多为脚踏式,可同时纺多根纱线,效率提高。江南地区还使用水力驱动的纺织机械,如水转大纺车。
大明纺织技术很牛,甚至起了资本主义萌芽,但资本主义在这片土地,很水土不服。这个怎么说呢,几千年思想,并不只是士农工商而已。是这片土地的人们,尤其是古人,对金钱在乎,但很少有人会为了金钱做极端的事。
古人讲究气节,忠信,对金钱是鄙夷的,铜臭味,重利忘义,重利轻别离,这些钻钱眼的特性让古人非常轻视商人,他们用钱买不到死士。
死士一般最起码也得是士人养,死士也是士,士为知己者死,所以称死士,要有人格魅力到让这些人甘愿赴死。
而天下人对于商人的轻视,如果为钱当了商人的死士,会变成笑柄,笑这人要钱不要命,比起钱,不怕死的人更怕成为笑柄。古人不怕死,但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
就算是现代,打工人会为了工资上班,不会为了工资犯法,卖命,很明显,觉得不配,那瞬间金钱就失去吸引力。
哪怕到了末年,只听过农民起义,还没听过商人成事的。
但人会为了理想远赴边疆,为了家国视死如归,从古至今从来如此。
所以温缜并不想去发展资本主义,没必要,洗一个人的脑袋都困难,更别说洗一国的,根本洗不了。
民国都没发展起来,更别说如今的大明,百姓还算安居乐业,大明上面悍臣满朝,他想死也不能这么死。
温缜对自己定位很清晰,他又不是来干革命的,他只需要让他的治下清明,没有冤狱,律法公正就行了。但治下百姓太穷,他得让人先脱贫。
纺织业前有江南,后有蜀锦,重庆府想咬下一口只能打价格战,价格战要打的话,得把成本再降低一点。
比大明纺机再先进的,就只有珍妮机了,珍妮机是个开端,注定会引起工业革命。社会运行不是靠一个人推动的,而是整体往前走的,时代推着个人。当衣食丰足,不需要跪着的时候,人是不会跪的,思想就会萌芽。
百年后皇权面对这趋势,就只能退步,不退则亡。
所以温缜在捣鼓,他捣鼓快半年了,从年后就一直在做,硬是摸不到头绪,不是,为什么他以前刷视频觉得手工博主做都挺容易的,怎么他上手就不行?
重庆府的夏日,烈日将青石板路烤得发烫。知府衙门后堂的冰鉴里,冰块早已化了大半,只剩下几块浮冰在水面上飘着。温缜将手中的公文放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官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大人,狄百户,先用些酸梅汤解解暑吧。”王叔端着一只青瓷碗走进来,碗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温缜接过碗,递了一碗给狄越,冰凉的触感让他长舒一口气:“巴县那边又报上来三十户受灾,今年的旱情比往年都重啊。”
他提笔蘸墨,在奏折上开始日常卖惨,笔锋遒劲有力,字迹清秀挺拔,一如他这个人。二十有五便官至四品知府,眉目如画却自带威严,年少得志却不骄不躁。
正写着,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温缜皱眉抬头,只见差役急匆匆跑来:“大人!衙门外来了好几辆马车,说是说是大人的亲眷!”
温缜一怔:“可报了姓名?”
“说是扶风县温家,带着家眷和仆从”
不等差役说完,温缜已放下毛笔快步向外走去。大哥一家这就来了,他心中又惊又喜,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府衙大门外,三辆马车停在树荫下。最前面那辆马车的帘子掀起,温立穿着湖蓝色绸缎长袍利落地跳下车来。他面容富态,眉宇间与温缜有几分相似,眼角又多了几道笑纹。
“二弟!狄兄弟!”
“大哥!”温缜忙过去,又看下车的薛惠林,“嫂嫂!”
薛惠林应了一声,安安已经十岁了,她有点害羞,躲在母亲身后,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二叔,我也来啦。”
她身高一米四左右,发髻上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温缜看见她眼睛一亮,女大十八变,安安长开了些,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两枚浸在泉水里的黑葡萄。
“安安长得真快,”温缜笑着比划,“上次见你时,才这么一点儿高。”他的手在腰间位置划了划。
温立也笑着插话:“这丫头挑食得很,亏得你嫂嫂天天变着法子炖汤,还有你说的肉蛋奶补着,否则怕是连这高度都没有呢!”
温缜觉得还好,十岁一米四,到了十六七,一米六五以上是很轻易的,女孩这身高已经出类拔萃了,尤其是古代。
“二叔!!”温青温竭也跑过来,温青十五岁,已经是大小伙的模样了,一米七左右,变声期刚结束,他老兴奋了。十二岁的温竭倒是显得更稳重一些,书生气浓一些。
第109章 搞事(七) 所以我来找千机阁合作……
温缜看着他们也很高兴, 看看温青,再过两年就成年了,多好一干活的人啊。
柳蘅打开了油纸伞,阳光太刺眼了, 还热, 她亭亭玉立的站在后边, 后面还有一辆马车里全是她的行李。柳蘅的身体经过薛惠林几年调养,已经完全恢复了, 这多赖安安不好养,她也被迫与安安一起吃吃喝喝。
温缜拍了拍温青的肩膀,“外头太阳太大了,我们进府衙里头说,吃点东西, 接风洗尘凉快凉快。”
温缜领着兄长一家穿过府衙的青石甬道, 夏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 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安安跟在后面, 忍不住东张西望, 银铃声清脆悦耳, 引得几个衙役忍不住偷看这灵动的小姑娘。
“二弟这府衙修得气派,”温立边走边打量,“比咱们县衙宽敞多了。”
温缜笑着看向他看的地方:“重庆是府治所在,自然要大些。里头大, 我去让人收拾, 你们先住着。”
温立觉得不合规矩, “那哪成,这府衙住了我们,要是被参更麻烦, 而且你不是说这边缺商户,我们与柳姑娘是想来做生意的,不方便,等会我就去找宅子。我们是跟着崔家商队来的,崔元宝回新买的府宅去了,天气太热,他说回家沐浴更衣休息一日,明日再来。”
温缜听着眉头一皱,“哪用得着大哥去找,在重庆府,我一个知府这点便利还是有的。”他看向府衙的捕头,“赵捕头,辛苦你去帮忙租一套大一些的宅院,离近点,风水讲究的,前头要有铺面。”
“好冽。”
温缜笑着看他,“事成回头给你包个红包。”
“大人说的哪里话,这点小事,不必破费,我去找找!”
赵捕头领命而去,温缜转头对温立笑道:“大哥远道而来,哪有让你自己张罗的道理。重庆府虽比不得江南繁华,但胜在地灵人杰,定能找到合心意的宅子。”
正说着,柳蘅缓步走来,阳光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她朝温缜福了福身:“温大人,许久不见。”
“柳姑娘气色很好啊,大伙都先回内院歇回吧,今天先将就住着。”
温缜说完带他们回内宅,温家人不少,还有两护卫,他们还带了两个婆子,应该是后面找人牙子买的洒扫人。
这么热的天,赶了那么远的路,肯定要洗个澡凉快凉快的,孙婶忙带着人烧水。
茜茜看他们来了,忙跑出来,安安也在东张西望的找她,看到她眼睛一亮,忙跑过去,“茜茜!”
茜茜看到安安也很开心,“安安!”她看着漂亮的安安,哇了一声,“安安,才两年不见,你变漂亮了,抱抱——”
安安以为茜茜就客气客气,或者是女孩子的贴贴,谁知道真的直接就把她公主抱起来了,嗯,还转了几圈,茜茜抱得稳当,把薛惠林吓了一跳。
“安安,你怎么能这么皮,茜茜才七岁,比你小这么多,摔了怎么办?”
古人对小孩一般说虚岁,安安实岁九,虚岁十。
茜茜这才把她放下,“婶婶,我跟狄叔叔学武,练了一年多,身体可结实了,抱一个安安没事的。”
安安眼睛亮晶晶的,自从她俩那次人荒野求生后,安安对茜茜滤镜很厚,她俩都没有什么闺中蜜友,两姐妹也互为闺蜜。
“茜茜好厉害!”
茜茜毫不谦虚,“当然!”
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后堂,他们洗头头澡,擦干半湿着发,总算凉快下来了些,在内宅穿得清凉。丫鬟们早已备好冰镇的酸梅汤和时令瓜果。安安迫不及待地捧起一碗,小口啜饮,满足地眯起眼睛:“二叔家的酸梅汤比路上的好喝多了!”
温缜笑着给她添了些:“这是按你爹给的方子调的,加了乌梅和山楂,最是消暑。”
正说着,赵捕头匆匆回来复命:“大人,找着了!就在府衙西边的太平坊,三进院子,前头带两间铺面,原是做绸缎生意的胡掌柜的宅子,他年前举家迁回湖广,正托亲人急着出手。”
温缜看向温立:“这不正巧了,大哥觉得如何?太平坊离府衙就一炷香路程,治安也好。"
温立拍板道:“就它了!价钱好说,今日就能定下。”
薛惠林补充道:“还得劳烦赵捕头带几个伙计帮忙搬运行李。”
“这个自然。”温缜起身,“我这就派人去安排。大哥一家先歇着,晚些时候我陪你们去看宅子。”
茜茜不乐意了,“什么?你们不住这里吗?”
薛惠林捏了捏她脸,“我们人太多,天天出入府衙像什么话,离得近,茜茜想来就来玩呀。”
茜茜被捏着脸据理力争,“那安安过来跟我住好不好,我院子可大了,还有几个丫鬟照顾,明天西席还得来家里讲课,安安跟着我很方便啊。”
温缜觉得也对,“嫂嫂,就放安安在这吧,府衙更安全,她们俩姐妹有个伴,温青温竭都大了,也不方便带着安安跑。”
“这……”薛惠林又看了看安安亮晶晶期待的眼睛,“成,你们就在一起读书吧,反正离得也近,正好我们初来乍到事情多,顾及不到安安,这边更安全些,我把安安的行李卸下来。”
茜茜与安安手牵手,她俩笑得很甜,“好哦。”
——
都安顿好了也晚上了,到了晚间才有山风徐徐,凉快下来,温缜坐在椅上抱着狄越的腰强拉他坐腿上。
“忙了一天好累,让我缓缓。”
狄越屈指点他的额头,温缜不理抱着埋怀,他需要吸一口狄喵喵,天气太热了,一动更热,他洗完澡洗完头,被山风吹着才觉得凉快了些。
白天别说抱,挨着他都嫌热,没有空调的夏天,一干旱,就完蛋。
重庆府地下水很深,一个府城就那么几个井,都是用竹管引山泉水下来用。
想到这温缜觉得来活了,珍妮纺织机一时半会做不起来,但自来厂可以啊,而是这地型,很适合做自来水厂,原本就是用竹管接水下来用的。
这需要千机阁,这阁还就在重庆,他们少主不是熟人吗?也不知道他翘墙角翘到没有,实在不行他去帮个忙吧。
狄越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没好事,“你又咋了?”
温缜眼里有光,“我想到一件大事,阿越,你帮我联系一下千机阁,我有笔生意与他们谈。这边热的天,家家还得外出挑水,太累了,咱们得与民方便啊。”
狄越觉得他想一出是一出,“可是重庆能凿井的都凿了啊,这地下就没水,还容易挖伤地脉。”
“不,我们要做自来水!”
“???”
温缜对上狄越一言难尽的眼神,“阿越,真的可以,不过要叫上千机阁,我一说原理他们就懂了。”
说到这他一拍掌,“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专业人做专业事,我直接找柳蘅,与她说原理,给她说怎么装的不就完了!”
何必为难自己,但这个还真只能交与心腹之人,刚开始的两年,要打价格战,就不能泄密。后面瞒不住就瞒不住吧,提高产量有利于大明倾销海外市场。
狄越不懂但尊重,开心就好,他懒得多管,他自己事还挺多的。温缜把刑狱这一块交给他,但哪有那么多大案,大多都是小事,胡搅蛮缠需要调节的。
——
千机阁的少主齐昭正在阁楼里擦拭他的机关鸟。
这只鸟通体细铁打造,翅膀可以活动,眼睛是两颗红宝石,只要拧紧发条,就能扑棱棱飞上一刻钟,是他花了三年时间才做出来的得意之作。
他擦得很仔细,连羽毛缝隙里的灰尘都不放过。
“少主。”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温知府派人来,说有要事相商。”
齐昭头也不抬:“不见。”
“他说……你不见他就带人闯进来了,他身边跟着狄百户。”
咱们打不过啊少主!
齐昭的手指顿了一下。
好无耻一人!
今年的夏日,太阳毒辣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但明年更热,有大旱,扶风县还有蝗灾,民不聊生。
温缜站在山脚下,抬头望了望蜿蜒向上的石阶,汗水已经顺着鬓角往下淌。
狄越看着他,“要不你在山下等我?”
温缜摆摆手:“不行,这事拖不得,我得亲自去一趟。”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上石阶。
千机阁建在半山腰,四周林木葱郁,本是避暑的好地方。可偏偏这山路又陡又窄,走起来格外费力。
温缜的常服早已湿透,黏在后背上,闷得难受。他解开领口的盘扣,喘着粗气往上爬。
“你们江湖人,一个个的,怎么非得住这么高……”他低声抱怨。
走到半途,忽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温大人,爬不动了?”
温缜抬头,只见齐昭一袭白衣,站在上方石阶上,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一副悠闲模样。
温缜咬牙:“齐少主好雅兴,专程来看我笑话?”
齐昭淡淡道:“我只是听说温大人亲自登门,特意来迎一迎。”
他说得客气,可那双眼睛里分明带着戏谑。
温缜哼了一声,加快脚步往上走。
等终于爬到千机阁门前,温缜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扶着门框直喘气。
齐昭递过一杯凉茶:“温大人,请。”
温缜接过,一饮而尽,这才缓过气来。
“齐少主,你这地方,可真难找。”
齐昭唇角微扬:“难找,才清净。”
进了阁内,凉意扑面而来。
温缜这才发现,千机阁的屋檐下竟暗藏机关,竹管引来的山泉水顺着屋檐流淌,形成一道水帘,既遮阳又降温。
他忍不住赞叹:“好设计。”
然后温缜坐在千机阁的茶室里,笑眯眯地看着齐昭。
齐昭看他狼外婆样,觉得这人不怀好意,冷着脸:“温大人,有话直说。”
温缜也不绕弯子,直接摊开一张图纸:“我想请千机阁帮忙,在重庆府建一套自来水系统。”
齐昭扫了一眼图纸,眉头微皱:“竹管引水,重庆府不是已经在用了吗?”
“不够。”温缜摇头,“现在的水源不稳定,竹管容易破损,而且普通百姓取水要走很远的路。我想做的,是一套覆盖全城的供水系统——从山上引水,通过竹管和陶管分流,最终接入各家各户。”
齐昭盯着他:“你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吗?”
温缜笑道:“所以我来找千机阁合作。”
齐昭沉吟片刻,忽然问:“你打算怎么盈利?”
温缜早有准备:“两种方式——一种是水税,每户每月交一定的银钱,保证供水;另一种是优先接入,富户可以多交钱,提前享受便利。”
齐昭冷笑:“温大人倒是会算计。”
温缜不以为意:“民生工程,总要有个收支平衡。”
齐昭没立刻答应,只是淡淡道:“我要考虑一下。”
温缜也不急,笑着起身:“那齐少主慢慢想,我先告辞,对了,我听说陈府的寇夫人与丈夫感情不错啊,唉,也不知道齐少主什么时候也喜结良缘。”
“你威胁我?”
温缜侧首看他,“都是过去的事了,怎么叫威胁,再说了,如今我是这地知府,千机阁这么高,搬家一定很麻烦吧?”
齐昭咬牙,“不就是自来水厂,温知府将图纸留下,我们自会琢磨,府城将人手备齐就是。”
“本官就知道还是齐少主靠谱!”
齐昭不置可否,他开始绕回去,“温大人今日来,只是为了自来水的事?”
温缜点头:“正是,只为这一事。”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图纸,铺在桌上:“这就是,自来水厂可以要两,一个是山上的,一个是江上游的,能大量提供水源。如今重庆府竹管虽然轻便,但容易破损。若是换成陶管,内壁涂上防水漆,再用铜箍加固接口,或许能更耐用。”
齐昭扫了一眼图纸,抬眸看他:“这是你想出来的?”
温缜面不改色:“集思广益。”
齐昭似笑非笑:“温大人倒是博学。”
第110章 搞事(八) 温大人做起生意来也是头头……
自来水厂的事交出去, 后续由赵捕头带人交接,温缜就把心力放在纺织机上,他与柳蘅在琢磨,柳蘅毕竟从小开始纺织的, 她对纺织机就比较敏感。
温缜半年没弄出来, 她听着他的解释, 还真弄出来了,温缜负责了机械那部分, 温缜看着这台效率翻了两倍多的纺织机,眼睛都亮了。
大明的人口不多,才六千多万,但生产力很高,比如纺织, 一两银至今可以做五套普通绵布衣裳, 绢布也能做三套, 贫农也不缺衣裳, 最多打补丁。
不至于衣不蔽体, 而明朝绣艺工艺明显追求质感, 审美,富足后才有资格挑剔。
温缜看着这台纺织机,他至少能把价格打下来一半,以绝对的价格优势入场, 丝绸比不过江南, 锦比不过蜀地, 那么只能占最庞大的百姓市场。
他们只要物美价廉,可不需要奢美华贵。温缜已经在思考,这能拉动多少就业, 女性拥有工作,接触外界,哪有那么好欺负,大明律又不是摆设。
她们有活着的幸福感,那么溺杀女婴的风气也会减少,人是会护犊子的,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如果有选择机会,怎么会任人宰割?
大明可没有看性别的机器,都是生下来后夭亡的,母亲没有能力养,就无能为力。川地就不一样,那里蜀锦是主要产业,女性是产出的主体,他们那甚至有时候女多男少,男性种田带娃是应当的,这才有了从古至今的耙耳朵。
相隔不远,这一点却天壤之别,巴地女子是弱势群体,男女比例根本看不得,这种属于家事,女子不报官,他们还不能管。
而生育率与人口,税赋,也是政绩的主要方面,百姓有活着的动力,才有生孩子的欲望,不然自己活着都费劲,怎么娶妻生子?他想女方父母也不会搭理。
在大明娶妻可比现代娶妻难多了,这是真只有强者才有留下基因权利的时代,男女比例摆这,女方家里又不是做慈善的,人都是利益最大化的。
温缜想往上升,只能政绩远超一大截,不然的话,上面那些人,会卡他卡到死,他可能真像杨昭一样,五十了还在地方上混,什么内阁,哪有他的位置。
经济税赋都好办,但人口只有女性才能生,她们护不住生下来的孩子,那一切都白搭。大明故意杀婴,溺婴等,属于故杀或谋杀,按《大明律·刑律·人命》规定,一般判处死刑,处斩刑或绞刑。
可这得母亲报案,因为婴儿夭折率本就很高,医疗跟不上,母亲不报案,官府没法管,律法就如同虚设。
女子没有产出,没有经济来源,她们自己生死都不由人,又怎么护得住女儿?这就是一个闭环,想打破这个闭环,就得给她们提供工作。
纺织就是一条路,还有其他手工业,资本有一点好,就是谁为它创造价值,它就给谁提供工资待遇,为了金钱,可以扫除一切偏见。
妇女有了资本,就可以争取权利,欧美最开始的女性运动便是如此。
但温缜的想法很简单,他要政绩,他需要实实在在的人口。出生率是一回事,但太慢了,他最大的目的是两湖两广的人口移民。如果他能提供男女两方的工作,就有很多人拖家带口的来,农人按人口给地免税三年,他实实在在的砸钱,就能吸引到人,而人是开工厂的必要条件。
农业,工业,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根基,宋明商业发达,也是因为有基本盘。如今重庆府的路通了,那么就是基建的时候,他原先的钱不太够,需要贸易回血。
“柳姑娘,我欲办大纺织厂,柳姑娘可敢接下这活?”
柳蘅愣了愣,“我?”
温缜点点头,他如今很缺人,“嗯,这只是起步,你也可以投,给你算股份。”
柳蘅看着这新造出来的纺织机,她是知道这中间的利益的,有机会做大生意不掺和,除非是傻子,她当场应下。“温大人放心,您想要怎么做,与我说一声,对于纺织我还是懂的,在扶风县也开了几年的绣坊了,我定会认真办好的!”
“好,柳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温缜笑着点头,与她说明情况,“这纺织机可以分几块做,让府衙养着的不同工匠负责,先做百台,做好后自己拼装,成织造坊。不够后面再加装就行。还得负责招织娘,管理人员也招有经验的女子,这里头不需要招男人,安全问题不需要你来操心,我会负责。”
主要是底层男人,混到与织娘抢饭碗地步的,人品这两个字就不属于他们。更别说他前期需要保密,而此时女子不一样,她们本就难找工作,只要开出比市价高的工钱,又有府衙背书,还怕惹事,她们是不会自砸饭碗的,温缜只打算招本地人。
而且这只是绵布,丝绸之类的也可以做,这个他单干不了,崔元宝来了重庆,他可以联合他与楚家,三家弄就好了。
崔九重新见到温缜很兴奋,他收到温缜信的时候在纠结去不去,主要是他不太能吃苦,巴山那地方一听就穷山僻壤。还没等他纠结完,他就被他爹拿钱砸过来了,带上自家商队。
崔父想法就很简单,有大腿不抱是缺心眼吗?当初让你去读书不就为了今天吗?难不成是为了科举吗?
不光他来了,崔父还让他带上姐姐,崔四姑娘,从小就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的,海禁后就闲在家,一大把年纪又不肯嫁,这个看不上那个不行。去重庆看看吧,万一有什么合适的人,就成家了呢!
原本崔四就是来渡假的,想品品山中无岁月,寒暑不知年,结果发现这边美食小吃挺多,还挺巴适的。崔元宝拿着一份温缜给他的计划书,让姐姐帮他看,然后崔四就接过了这项目,让他一边玩去。
织造复杂花纹的锦缎、云锦的花楼机,以及普通丝绸或绢帛的腰机,他们崔家有啊,但上层市场只有那么多,他们只认织造局的品质。
崔四比起除了吃什么也不会的崔九,她明显精明强干,她去看了一圈,又看了新的纺织机,表示要入股绵布,她可以加大投资,一百台变三百台,她持股份还不多,但比起丝绸,这个量大明显有利可图。
温缜看着这个很是飒爽的崔四姑娘,也很痛快的在合作那签了字。“合作愉快,崔姑娘,不过这个签了,丝绸那块的投资也不能少。”
崔四眉头微蹙,“温大人,丝绸不是外行人说进就进的,海禁后就没多少利润了,这个时候只有亏本的份。”
虽然崔父给他们这笔钱就是用来亏的,主要是为了抱大腿,钱财是小事,不伤和气就成,但能赚谁会想亏本呢?
温缜想了想,准备与她讲现代时尚理论,绵布低价抢市场,可奢侈高端有高端的玩法。
“崔姑娘,丝绸亏本,是因为路子没走对。海禁锁了外销,可大明境内的富贵人家,难道就不穿新衣裳了?”
崔四觉得这位大人过于想当然了,钱哪有那么容易赚,商户还不允许穿丝绸,他们家再有钱也只能穿布衣。“江南织造局的云锦专供皇室,蜀地锦缎霸着官宦市场,我们崔家早年走海的丝绸路子早断了,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些零散订单,如何拼得过?”
“崔姑娘,丝绸虽受海禁影响,但真正的奢侈之物,从来不怕没有市场。”
崔四好奇望过来,她自幼就跟着崔父在商场打拼,面对官家一般甚是恭敬。
“女子愿闻其详,望大人赐教。”
“江南织造局的云锦、蜀地的蜀锦,固然是顶级货,但它们的路子走的是官造贡品,讲究的是传承和身份。而我们要做的,是新贵之选。”
“新贵之选?”崔四来了兴趣。
温缜对于品牌还是看好的,“对。丝绸的利润,从来不在量大,而在稀缺和故事。江南的丝绸再好,也只是旧时王谢堂前燕,而我们,可以造新贵们的体面。”
“怎么造?”崔四身子微微前倾。
温缜笑道:
“第一,改织法。江南的织机擅长繁复花纹,但我们可以用新式提花机织出更细腻的暗纹,甚至掺入金线、银丝,让布料在光下隐现流光,低调却华贵。”
“第二,改用途。如今的丝绸多作衣裳,但我们可以专攻配件——披帛、手帕、扇面,甚至车轿的帘帷。这些东西用料少,但溢价高,富家小姐们为了独一无二,绝不会吝啬银子。”
任何时代,有权有钱的人不受阶级束缚,官家太太姑娘们,或者有钱没地方花的商户,她们家里可不会吝啬她们的吃穿用度,什么都要最好的。
明面上商户很多束缚,但很多富商通过捐钱获取义官,监生等虚衔,也合法穿低阶士人服饰。地方官受贿后对商户僭越睁只眼闭只眼,闽粤海商通过走私获取海外华丽布料,如倭缎、西洋呢,私下穿戴。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个时代苏州、广州商户服饰最为奢华,甚至富商家婢女穿绫罗。
“第三,改卖法。不按匹卖,按件卖。我们请最会做衣裳的绣娘,每季只出十款,每款限百件,附上独属的钤印。物以稀为贵,抢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崔四眸光闪动,沉吟片刻轻笑:“温大人真是能耐人,都说您断案如神,做起生意来也是头头是道。这笔生意,我崔家投了,不过为什么要交一半入府库?”
“本官做这些并不是为了与民争利,主要是为了重庆府的财政运转,不过也不能让你们吃亏,所以一半以税的形式交进去,这个品牌与府衙并无关系,这部分的溢价,由买主买单即可。”
“听着温大人还想赚商户的钱?”
温缜坦然点头:“不错,很多其他料子也能做出好款式,富户们求新求异的心思,可从来没禁过。”
崔四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若真要这么玩,我倒认识几个被海禁逼得转行的老海商,他们手里还藏着些稀罕染料,连织造局都未必有。”
温缜抚掌一笑:“那便是天作之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