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江中尸(六) 果然有人朝他女儿下手……
温缜在早上也收到朝廷的回复, 他看着送来的折子,觉得上面头一回干了人事。这一次放权放的很彻底,还默认他钱不够,允许他自筹, 地方官还能怎么自筹?无非是抄家贪污款。
刚好狄越回来带回来账本, 他不得上演一个阎王点名册?他直接让狄越按着名册拿人, 这么大的案子,得报到上面去, 人今晚之前要抓完,不然晚上衙门都被烧成灰了。出了这么大事,四川巡抚必是要换人,布政使的事看不见,重庆府上下勾结也看不见, 朝廷必得办他。
温缜想了想, 他觉得朝廷下一次流动官员, 必不会让他换地, 无他, 心脏不好, 也没那么多大官让他坑。他在重庆起码得待六年的时间,那必须新官上任三把火,将这些妖魔鬼怪烧得干干净净。
他缺钱,这些不就是送上门来了吗?
黄赌毒不分家, 依着这册子, 他将赌坊都查封了。
烛火摇曳, 温缜伏案疾书,朱笔在名单上一个接一个地勾画。窗外风声渐紧,卷着枯叶拍打窗棂, 衙役们沉重的脚步声在廊下来回巡弋。
突然——
“嗖!”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直取温缜咽喉!
温缜猛地侧身,箭矢擦着他的脖颈钉入身后屏风,尾羽犹自震颤。他尚未起身,第二箭、第三箭已接连射来,封死他左右退路!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从梁上翻下,刀光如雪,铮铮两声,两支弩箭被凌空斩断!
“阿缜退后!”
狄越一身飞鱼服,绣春刀在手中翻出一片寒光,将温缜护在身后。窗外黑影幢幢,至少五六名刺客已翻墙而入,刀剑出鞘之声刺破夜色。
“好大的胆子。”温缜冷眼看着他们,手已按在摇光剑柄上,“敢在府衙行刺?”
府衙乱成一团,刺客与衙役打斗起来。
温缜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踹开,三名黑衣刺客持刀闯入,刀锋淬毒,泛着幽蓝寒光。狄越眼神一厉,身形如鬼魅般掠出,刀锋横斩——
“铛!”
金铁交鸣,火星迸溅。为首刺客虎口崩裂,长刀脱手,还未及反应,狄越已一脚踹在他胸口,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另外两名刺客左右夹击,狄越身形一旋,刀光如环,一人咽喉溅血,另一人手腕齐断,惨嚎着跪倒在地。
窗外又有刺客攀上屋檐,弩箭再发!狄越抓起案上砚台掷出,砰地一声,弩手被砸中面门,从屋顶栽落。
狄越刀尖滴血,看着外面的打斗,目光冷峻:“要留活口吗?”
“不必,先救人,我们的人尽量别有伤亡。”
狄越颔首,身形再动,如猛虎入羊群,刀光所过之处,血溅三尺。刺客虽悍勇,却难挡他雷霆之势,转眼间,地上已横七竖八倒了五六具尸体。最后一名刺客见势不妙,咬牙欲逃,狄越冷哼一声,绣春刀脱手飞出——
噗!
刀锋贯穿刺客小腿,将他钉在地上!
温缜见事态稳下来,缓步上前,靴底踩住刺客手腕,低头看他,“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刺客嘴角溢血,狞笑道:“温大人……你以为赢了?你迟早要死!”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破齿间毒囊,转眼间面色青紫,气绝身亡。
狄越皱眉:“死士?”
温缜直起身,对死士的话不以为然,这话说得,他又不是老不死的,他当然会死,不死还是人吗?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忽明忽暗,照得他眉目森冷如阎罗。
“狄越。”他缓缓开口,“这案子,涉事的人,一个也别放过,”他说完一顿,想起后院里的女儿,“去看看茜茜!”
他们忙跑过去,果然有人朝他女儿下手,房间里烛火昏黄,茜茜握着剑满手是血,看他来了,有些怔怔地。
地上躺了两具尸体,茜茜手中是狄越的天枢剑,狄越握上绣春刀,将剑放在房内,茜茜早上练剑总忍不住去拿,狄越干脆拿给她玩,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茜茜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有些颤,她向后退了一步,“我不是故意杀人的,他穿着夜行衣闯进房里,要抓我,小满与青杏拦着,他们拔刀砍她们,我看她们受伤了,就用剑捅过去——”
温缜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取下了她手里的剑,“爹爹没有怪你,可有受伤?”
茜茜摇了摇头,“小满与青杏受伤了,她们被砍了一刀,不知还活着没有。”
温缜才走向内室,看见两人躺地上,明显失血过多,他马上对外面喊,“叫大夫过来——!”
衙门的人早就去叫了,衙役死了一人,受伤者众,地上太凉,温缜将她俩抱回床榻上,里外的榻各放了一人。
他将狄越找来的白布,刺啦几声撕成布条,青杏的右肩伤口深可见骨,血随着呼吸往外涌。
“压住这里。”他让跟过来的孙婶压着,按在青杏锁骨下方,自己用布条飞速缠绕伤口,布条瞬间被鲜血浸透。
小满脸色惨白,左腹的刀伤随着喘息不断渗出鲜血,狄越在帮她处理。
“狄叔叔!”茜茜扑过来,捧着个青瓷瓶,她从药箱里翻出来的,“金疮药,这个能用吗?还是上次你给的”
狄越接过药瓶,拔开塞子时,浓烈的三七混合气味冲散了血腥味。他直接将药粉倒在伤口上,小满疼得浑身痉挛,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出声。
用绷带绑上,他们也不是大夫,“大夫马上就来了,你救得快,她俩只中了一刀,没有伤及要害,府里有人参,她们能挺过去。”
茜茜忙点头,那时情形太危急,那两黑衣人闯进来就要抓她,还好青杏与小满拦了一下,她跑出内室拔出剑,干脆利落的刺心脏,另一人见了砍过来,她也是灵活,先破他脚,让他吃痛再刺他脖颈。
她杀完了人她爹就带着人闯进来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中惶惶。
给她们包扎完,孙婶也是吓到了,“我去熬参汤,给她们切参片先含含!”
他们叫来了好些大夫,其中一个被叫来内院,温缜看大夫来了,让人守这,他去外面看看衙役情况。
马上快过年了,出了这事,有书吏们帮他们先包扎止血,大夫来了重新擦拭上药包扎,还好,除了已死的那人,其他都救了回了。
温缜看着衙役们抱拳一礼,“今晚辛苦大家了,除了朝廷定额的抚恤金外,我自掏腰包再给一份,还有今天牺牲的兄弟,他的亲眷,我亦会安排妥当。”
他看着衙役们忙说无碍,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一来重庆府府衙忙得鸡飞狗跳,他们能乐意就怪了。他只能道,“不是本官非要管这闲事,而是歹人伤天害理至此,我们身为官差,用着百姓的税银,怎么能坐视不管呢?今冬治理的功,也为各位记下,待重庆府蒸蒸日上,朝廷表功之时,本官秉持公正,绝不贪功独占!”
他画完饼开始激将,“你们也都是重庆府人,家乡艰难至此,矮他乡一头,岂能咽下这口气?”
衙役们原本疲惫麻木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一个老衙役折断手中染血的箭杆,哑着嗓子道:“大人说得是!我闺女就是让那帮畜生拐走的!”他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血和泪混在一起,“三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语言是有力量的,上梁正下梁就会正,衙役们拍着胸脯应他。
温缜看他们士气又起来了,方道。“回去睡一起,明日你们休息一天,带伤的好好养伤,伤好再回衙门上值。”
“是!”
——
温缜白天抄了那么多人,包括钱员外家,可以说,他暴富了,这些不法之财加在一起,竟差不多有二十万两。光倚红楼藏地下的,三千两黄金换算成白银,两万四千两,加上白银与其他,就差不多有八万两。这些死士,无非是垂死挣扎罢了,他动了这么大的利益,如果这些人不想砍死他,他才觉得不对呢。
等弄完事,茜茜也睡了,他们洗掉一身血腥气,温缜沾床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狄越腿搁他身上缠得很紧,温缜梦里仿佛被女鬼缠住动弹不得,他从恶梦里醒来,然后看见这造型。
怪不得他梦魇呢!
狄越睡眠浅,温缜在梦里挣扎他就醒了,但他不想松开。
温缜醒来对上狄越的眼,他都快困到窒息了,这个奔波一天的人怎么不困!他埋进狄越的肩窝里,“闹呢?”
狄越抿唇,“是你吵醒的我。”
温缜:???他不服,他倒是没被吵醒,是被勒醒的。
温缜抱紧他,“快睡吧,明天还有事。”
狄越想到方才的恶梦,“我刚才梦到我回去晚了,你死在刺客手上了。”
温缜:?
“你信我,我手上有摇光,明显可以坚持几个回合,只不过没有出手的机会而已,我都握上剑柄了。”
狄越想了想温缜的武力值,他沉默了一会,“还是不必给刺客送菜了。”
温缜:生气(`へ?)!
“你不信我?”
狄越开始敷衍,“信,我信,咱们先睡吧,再不睡天都亮了。”
温缜现在不准他睡了,“你就是不信我,茜茜还能杀两人呢,我岂会没有一战之力!”
狄越闭眼装睡,呼吸均匀,已睡死,勿cue。
温缜摇他,没反应,幽幽盯着他盯了一会,然后想起狄越的武力值,成吧,他不与天下第一论武功。
茜茜被孙婶哄睡后还是做恶梦,她倒没有因为杀人害怕,她怕以前的生活像个梦一样睡了,她又回到被忌惮,被冷眼的时候。
孙婶以为她是今天被吓到了,害怕,一直拍抚着她背,她才慢慢熟睡过去。
第102章 江中尸(完) 苟利国家生死以……
小满与青杏发起了高热, 孙婶带着其他丫鬟忙前忙后照顾,茜茜看了看她们,孙婶就抱着她出去。“姑娘年龄小,要是也生病就坏事了, 去找大人玩, 这边人够呢。”
这年头小孩的夭折率很高, 都会看顾看重一些。茜茜也知道里边忙,免得她在她们还得照顾她。
温缜醒来洗漱后就来看茜茜, 见她一个人待院子里,走了过去,“茜茜怎么在这?昨晚没做恶梦吧?”
茜茜还是个小不点,她摇了摇头,“没有, 有孙婶陪着我。是茜茜让她们不必管我, 小满她们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大家都很忙, 茜茜帮不上忙。爹爹抱!”
温缜将她单手抱起, 茜茜侧身靠在他的右肩, “爹爹,我昨晚梦见你说我不是乖小孩,就不要我了。”
温缜想了想昨天的场景,孩子还是吓到了, “那爹爹就构成遗弃罪, 爹爹是知法犯法的人吗?再说, 你什么时候乖过?”
也就他来的前三个月乖巧可爱,后面可搞事了,安安全程受害。
茜茜睁大了眼, “我可乖了,人人都说茜茜是最省心的乖孩子。”
温缜不与小孩争,“行吧,爹爹就你一个女儿,也没其他孩子,咱们血脉相连,长得还像,怎么可能不要你,过几天就过年了,爹爹总不能自个过吧?”
他将茜茜抱到院子里凉亭放下来,“好了,别胡思乱想,还有啊,茜茜今年六岁了,明年夏天就七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就不能找爹爹抱了。”
茜茜点点头,“爹爹,女孩就要学女诫女训吗?”
“???”温缜一脸问号,“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西席先生,他教我三字经,我会,千字文,我也会,又教我诗词,我也会背,他就拿出女诫来教我。”
温缜服了,什么庸师,学费还那么贵,“别理他,爹爹今天就让他走人,你爹我是个状元,不求你更上一层楼,但以后怎么也得是个探花吧?”
西席一对一授课,比学堂贵多了,教六岁的女童这些,该不会嫉妒他女儿天赋比他高吧,无能狂怒?
茜茜一直以为让她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怎么还有要求啊?“可是科举不让女儿参加。”
“做人不要这么老实,他们说不让就不让呀?凭什么?大不了你再得一个武状元,女子为官为将的又不是没有,就是要踢馆,让他们看看,瞎了他们的眼。”
茜茜惊呆了,“可是爹爹你也没有成武状元呀。”
温缜毫不羞愧,理直气壮,“所以才让你得呀,当子女的,应该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爹我望子成龙,你不要虚度光阴。”
“可是茜茜就喜欢现在无所事事,顺心顺意的生活,一直跟在爹爹身边。”
那怎么行,他还想过自己日子呢,于是他语重心长道,“茜茜,做人要有理想,啃老是没有前途的,咱们茜茜,日后定是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的人物,虎父无犬女嘛。”
茜茜坐在石桌旁,石凳冬天垫了软垫。“可要是茜茜嫁人了,去考这些夫家也不会同意,这是欺君了吧。”
温缜可不想帮人家养媳妇,他辛苦养大的,凭什么给别人家挑刺?哪来的猪也想拱他家的白菜?
“茜茜,嫁人可是要晨昏定省给公婆请安,还不能回家看爹爹,要被外人挑刺,还要帮别人生儿育女管家的哦,万一不靠谱,还要贴嫁妆。”
茜茜不理解,她并不害怕,“他们肯定不敢的,要是以后看上的人敢这样,反正我不会打死他,但也不会放过他就是了。”
温缜想了想茜茜的武力值,成吧,好像确实吃不了亏。“你现在年龄小,一看就是书读少了,被世俗洗了脑,多读书,当你读到能中进士的地步,你就会发现,人生路有多宽广了。”
“哼,我才不去考进士,欺君是要诛九族的,爹爹已经到哪得罪到哪了。”她要去搞事,一家人肯定要完,她觉得她爹就是叛逆,这么大人了,不让人省心。
温缜揉她头,柔软的发被揉乱,“好没出息的茜茜,算了,啃老就啃老吧,你爹争取以后变富。”
他陪茜茜待了一会,狄越过来找他,他就得走了,“茜茜,这几天爹爹特别忙,家里年货你看着买好吧,买想买的东西,跟孙婶一起逛,爹爹给你报账。”
“好!”
——
温缜边走边问他,“都妥当了?”
狄越点头,“嗯,这个案子涉及的人都关牢里了,人数太多,得要巡府来定案。”
温缜点头,“没事,新巡府肯定来得快,布政使都没人。一州哪能没个做主的人?”
狄越想到一件所有人都不问的事,“最后找出来的那一批刀刃怎么办?”
“什么刀刃,哪有刀刃?”温缜表示不知道,他已转交徐千户,这个事就不能办,这一看就是边关那群人的,在没确凿证据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把人逼得狗急跳墙了,他们现在哪有钱打仗?
别到时候他得了这些钱,没用于改善民生,全填了战场窟窿。
和平与发展,很重要。
但凡现在是朱棣朝,或者在往前一代,朱瞻基一朝,对于打仗都是不虚的,这不是大明战神把家底败完了嘛。
不过鸦片这件事情很重要,他必须要摆出他的态度,这个东西就不能出现在他管辖的地方,否则他将追查到底。
“朝廷刚经历土木堡之变,国库空虚,民生凋敝。这些蠹虫不思报国,反倒趁机贩毒敛财!”
他望着远方,远处长江如一条巨蟒,静静盘踞在山城脚下。
“狄越,准备一下。”温缜转身看他,眼中决然之意,都得罪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三日后,腊月二十八,我要在朝天门当众销毁这批鸦片,让全城百姓都看看这毒物的下场!”
狄越一惊,“你怎么能,这恐怕会得罪不少人,我倒是不怕,可你不怕刺杀变成家常便饭吗?”
"我温缜行得正坐得直,何惧之有?"温缜声音铿锵,“我已向上报,你立刻安排人手,在四城门张贴告示,邀请全城百姓前来观看。再找几个染上鸦片瘾的可怜人,让他们现身说法。”
当天下午,温缜亲自到朝天门勘察销烟场地。江风凛冽,吹得他的官帽翅摇摇欲坠。狄越跟在一旁,随他并肩而立,“查一次和禁止可不一样,你若是断了这个线,就算不考虑危险,许多商户都会走,本来重庆府就财政困难。”
“无妨,现在我可不困难。他们可赶紧走吧,明年我扶持新人就是。”就没听过不想富的,温缜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我已上书朝廷,详陈鸦片之害。明年是景泰二年,陛下初登大宝,正是励精图治之时,必不会坐视此等毒物流入民间。”
他指向江边一片开阔地:“让人带着囚犯就在这里搭台子,做十个一字排开的十个大池子,每个池子可容五十石水,下面留有排水孔。”
温缜准备用海浸法,宋朝就有以海水混合石灰销毁药材的记录。重庆虽无海水,但长江水混以生石灰,同样能产生强碱环境,使鸦片彻底失效。
“再从各窑口紧急调运生石灰两千斤,三天后必须完成,你盯着点,我可不想留这东西过年。”
狄越点头应了,“放心吧。”
——
三日后,正是府城买年货的时候,江边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温缜一行人赶到时,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在一棵枣树上,毒瘾发作,双眼充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放开我!给我□□!给我!”男子疯狂挣扎,手腕已被麻绳勒出血痕。
一旁的老妇人见他来了,跪在地上痛哭:“大人,我儿原本是个秀才,自从沾上那害人的东西,把家产都变卖了,如今还要卖妻女啊!”
那李秀才见到官服,竟挣扎得更厉害:“大人!求您给我些□□,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狄越凑过来低声道:“阿缜,这就是你让我寻来吸食鸦片的人。”
温缜面色阴沉如水,转身对围观的百姓高声道:“诸位乡亲,此物名为鸦片,乃番邦毒药,吸食者先败家财,再毁身体,最后神志全失,沦为行尸走肉!今日必铲除此毒,还朗朗乾坤!”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有人面露惧色,有人则半信半疑。
温缜身着官服,他走向搭建的高台,站在高台上。江边寒风凛冽,他环视四周,高声道:“父老乡亲们!今日召集诸位前来,是要让大家亲眼看看这害人的东西是如何化为灰烬的!”
他拿起一盒鸦片,向百姓展示:“此物名为鸦片,又称□□,吸食后能让人上瘾,骗子骗不到人,便用此物骗得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台下有人喊道:“大人,这□□不是能治病吗?”
温缜还是很有耐性,这物才流入中原,都没有被列入毒物中。“治病?诸位可知道,吸食此物者,先是精神萎靡,继而身体消瘦,最后形如枯槁,痛苦而死!”他指向被带上台的李秀才,“这位李秀才,本是个读书人,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李秀才消停后,被两个衙役搀扶着,面色青白,双眼无神,活像一具行走的骷髅。台下的百姓见状,无不骇然。
温缜继续道:“更可怕的是,一旦沾染,极难戒除。为了一口鸦片,有人卖儿卖女,有人偷抢拐骗!本官查名册,近半年重庆府有记录因鸦片致死的百姓共三十七人,最小的才十五岁,最大的不过四十。他们中有秀才,有工匠,有农夫——此物不除,我重庆府永无宁日!今后在重庆抓到贩卖此物,一律严查严办,绝不估息!”
“放水!”
随着他一声令下,军士们打开引水渠,长江水哗啦啦涌入池中。待水满七分,温缜亲自将第一筐生石灰倒入池中。水面顿时沸腾起来,冒出滚滚白烟。
“投烟!”
衙役们将鸦片饼投入池中,黑褐色的膏体遇水即开始溶解,与石灰发生剧烈反应,池水很快变成浑浊的棕黑色,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十个池子陆续开始销烟,销烟持续到申时。最后一批鸦片被销毁后,温缜命人打开池底排水孔。被鸦片污染的黑水哗啦啦流入长江,很快被湍急的江水稀释带走。
“贴告示!”温缜对府丞道,“即日起,凡举报贩卖鸦片者,赏银五十两;主动上交烟具者,既往不咎;若再敢私藏”他声音陡然转厉,“流放三千里!”
第103章 搞事(一) 爹爹,你们在吵架吗?……
销烟一事散后, 很多百姓还是议论纷纷,温缜贴了公告广而告知,将这东西的危害,说的清清楚楚, 长的什么模样, 用途, 如何成瘾,说明白。
百姓又不傻, 一听成瘾,就想到了赌瘾,多少赌徒妻离子散,不得好死的?警惕性拉高了,官府又严办严查, 事情就好办了, 遇到了告官就行。
温缜如今资金充足, 什么麻烦事情有钱就好管好办。
他好办了, 这条一本万利产业上的人不好办了, 比如王员外府上就砸了几个花瓶, 都不能让王老爷消气。“姓温的是反了天了吗?这重庆府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上面都不管他凭什么管啊!”
管家忙劝道,“老爷,老爷,小点声, 民不与官斗, 形势比人强啊, 他在重庆府起码得待三年,若是得罪了人,周府上下可怎办?钱府是前车之鉴啊老爷。”
王老爷一脚踹翻了茶几, 茶盏碎了一地,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他温缜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新来的知府,就敢断老子的财路!这鸦片生意在重庆府经营了多少年?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哪个衙门没打点过?他倒好,一把火全烧了,还贴告示让百姓举报?这是要绝我们的根啊!”
寒冬腊月,管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道:“老爷,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温缜背后有人,听说是内阁里的大人物,他一来上面都给他放权治理,上回把布政使端了,连布政使司都不敢说什么。咱们……还是暂避风头吧。”
王老爷阴沉着脸,沉默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收拾东西,去成都,这重庆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当夜,王员外府上灯火通明,仆人们匆匆收拾细软,装箱的银两、地契、珠宝,全都塞进马车。王老爷站在院子里,望着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宅子,恨恨道:“姓温的,你等着!等这阵风头过去,老子迟早回来收拾你!”
管家低声提醒:“老爷,咱们走水路还是陆路?”
“走陆路!”王老爷冷笑一声,“温缜肯定派人盯着码头,咱们走山路,绕道合州,再转去成都。”
几辆马车趁着夜色悄然出城,沿着崎岖的山路向西疾行。王老爷坐在车里,掀开帘子,回望重庆府的城墙,眼中满是怨毒。
“温缜,你以为断了鸦片生意就完了?成都府那边,可还有更大的买卖等着呢!”
像王老爷这样跑路的可不少,里头有无牵扯,但觉得新知府太过爱抄家,被谣言吓到,怕财产性命难保,便去了其他地方。
——
数日后,成都府,一座豪华宅院内。
王老爷与其他员外一道恭敬地站在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面前,谄笑道:“刘大人,这次重庆府的事情,实在是……”
那被称为刘大人的男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淡淡道:“王员外,你们胆子不小啊,敢把生意做到温缜眼皮子底下?你怕是不知道杨州上下是怎么无的了吧?那般缺心眼的人,是好相与的吗?”
王老爷额头冒汗,连忙道:“是小的一时疏忽,没想到这姓温的如此狠辣,不管不顾的,谁的面子都不给……”
刘大人冷笑一声,放下茶杯:“温缜背后可是陈循,这次陈阁老拍板,允他在重庆行新政,也是你们得罪得起的。”
王老爷脸色一变,颤声道:“那……那咱们的生意……”
刘大人眯起眼睛,缓缓道:“重庆府的路子断了,但成都府还在。你既然来了,就安分点,等风头过去,再慢慢收拾温缜。”
王老爷连忙点头哈腰:“是,是,全听刘大人安排!”
重庆府前知府,现成都府知府的刘大人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记住,在这成都府,我说了算。温缜的手,还伸不到这儿来。他上面有人,我上面也有人,重庆府先前的账他查了又如何,他能奈我何啊?”
完全忘了先前为了平账有多狼狈的刘大人又抖起来了,哼,他就不信了,就温缜这德性,还将重庆府变富裕?谁敢在他手底下赚钱?要是民生更加凋弊一贫如洗,看他怎么向上面交代。
会不会当官啊,有他这么当的吗?!
这一切温缜并不知道,在王老爷动身去成都的时候,府衙在过年呢。
温缜给衙门所有人发了奖金,给狄越带领的那一旗也发了,然后让书吏们年底盘点清账,把俸禄都发了,再算一下衙门府库有多少银两,明年要大干一场!
大年三十,府衙空了,除了三分之一的人留下值班,该回家都回家了,五天假,也该与亲眷团圆了。
温缜去年与狄越过的,今年他们一家三口自己过了,他昨天带着衙门的人去大酒楼包了场,聚餐吃了一顿才散的。
今天中午,让衙门值班的人也回去吃年夜饭,明天再来,大过年的。
偌大的府衙一下子就空了,这年头死士不是那么好找的,他们上一次能凑那么多,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况且经过上次,狄越直接调他的人马,在衙门周边巡逻,重庆府管得特别严,安全隐患解决得很好。
温缜拉着茜茜去吃年夜饭,小满与青杏已经没有大碍了,但还是要卧床休息,让其他小丫头照顾她们,她们一起过年吃年夜饭,温缜让王叔孙婶跟他们一桌,都是团圆,有菜有食有炉子,年年有鱼,满室温暖如春,便是好年。
他们吃完年夜饭,茜茜带着丫鬟小厮们玩爆竹,放烟花,去去一年里的晦气,准备迎接新年。
温缜站在廊下,看着茜茜带人在庭院里嬉闹,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映照出他们脸上欢快的笑容,一扫前些日子的不安。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大人,外头冷,您还是进屋吧。”王叔端着一壶热茶走过来,关切地说道。
温缜摆摆手,“无妨,难得热闹,看看也好,王叔也别忙了,去与孙婶休息去,我陪茜茜守岁。”
狄越安排好巡查人员也走过来了,“这几日外头都不安分,府衙没人,我让人巡查守着,免得歹人有歹意。”
“好,来喝口热茶。”
他们围炉团坐,狄越挨着他,温缜将准备好的同心结给他,“这是茜茜编的,我骗过来了,这个同心结很不错,新年有美意。咱们愿同尘与灰,岁岁常相见。”
狄越颇为嫌弃的抢过来,“你怎么孩子的东西都骗,好不要脸。”
“那你还抢?”
狄越哼了一声,“我这是替天行道!”
温缜侧身抱着他,“阿越,有些话,你不与我说,我是猜不到的,情人的误会就有了,可我们明明只有彼此不是吗?”
狄越身子一僵,他抿了抿唇,“你平时看谁都看得准,知道那人想干什么,想做什么,到了我这就猜不到,这不过是你的借口,没将我放在心上罢了。”
温缜:???
“这是什么比窦娥冤还冤的指控,犯罪的人有动机,有谋划的前兆,这些有逻辑的都是好推理的。”
温缜开始说清楚,他真的没有读心术,他撑死能知道对方是生气还是开心。
“而爱是毫无缘由,毫无逻辑且不可琢磨的情绪,时而酸涩时而甜蜜,上一秒你死我活,下一秒就你浓我浓,这种东西,我如何去知晓,我不知晓你还说我不上心,可你什么都没与我说过。”
就是福尔摩斯来了也不能理解啊。
“可是温缜,你就与我说了吗?”狄越推开他,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围炉旁都是空的小竹椅,炉火阻在他们中间,映着两人的脸都泛着赤色。
“你没有,你一意孤行按着你的想法走,却懒得与我解释,你要办什么事,就非得去办,为善也好,为民也好,你走的是大道,我不说什么。”
狄越心里憋着的气,就在这厅堂吐了出来,“可你行危险事时,也不管不顾,觉得府衙上下都愿舍命陪君子。我夜夜恶梦,我怕你死在外人手里,也怕你死在自己人手里。这桩桩件件,你反过来问我,我什么都没与你说。傲慢如此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做什么事,脑子里想法何以如此百无禁忌,你与我说过吗?”
“让我一直蒙着纱看你的人是你,我躺在你身边,却不知为何总是隔了一层,温缜,你自问你做任何决定时,听过我的意见吗?如果我们真是那般亲密,为什么我看你就像雾里看花,水中观月?”
温缜被怼得哑口无言,他走上前,拉着狄越的手臂,狄越扯回了自己手,他其实对工作上的事也没那么生气,不然不会憋着。他气的是温缜与他也有隔阂,很多事情,都自己埋心里。
他像白纸一张,对面却复杂得让他仔细看也看不明白。
温缜拉着他抱着他,他意思意思挣扎一下就让他抱着,“我们好好守岁,晚一些再与你说,阿越,不是我不想说,这中间有很多曲折——”
茜茜在门口探头探脑,“爹爹,狄叔叔,你们在吵架吗?”
她在院子里都听到动静啦!
狄越推开他,大过年的,谁跟他吵,还有小孩在呢。他走向门口把茜茜拉进来,“没有,是你爹爹事多。”
茜茜走到围炉边坐下,拿起一个橘子扒皮,完全不敢讲话,唉,大人好可怕。
过了一会,她忍不住了,“你们为什么吵架?”
狄越摇头,“我们没吵架,就是说点事。”
“哦。”
等午夜一过,新年一来,就让人都去睡了,大年三十都洗了澡,因为初一初二习俗认为洗澡不好,所以过年前都洗涮干净换新衣,过新年。
他们一回房,他还等着温缜解释了,结果这人上来就扒他衣服。“吵架呢,松手,闭嘴,你还啃上了——”
温缜手没停帮他脱衣,夫夫夜里不缠绵谈人生像话吗?“大晚上的,咱们先睡觉,有什么不能明天说的,五天休沐呢。”
“哦,明天也不能吵架,明天大年初一,要是吵了往后一年都得吵,咱们可消停会吧。”
狄越简直被这不要脸的理论惊呆了,就是拖是吧?
第104章 搞事(二) 仿佛旧唱片里晦暗色气的曲……
大年初一他们起到很晚, 好不容易来的假期,温缜是决不会早起的。按新年规矩,他们要早起迎新纳福,但狄越推了推他, 与他说新年得早起, 温缜把被子一蒙,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最后是茜茜早起后发现她爹门都是锁的, 于是她叹了一口气,拿昨晚包好的红包,孙婶和几个下人已经候在那里,见主人出来,齐齐行礼道:“大姑娘新年吉祥, 万事如意!”
茜茜将压岁钱一一分发, 小大人一般又嘱咐了几句吉祥话。在府里干活的人接过红包, 几个丫鬟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谢大姑娘赏!厨房已经备好了年糕和饺子, 奴婢这就去端来。”
茜茜嗯了一声, 又去小满与青杏房里, 给她们送去两个大红包,新年第一天就这么来了,她也虚岁七岁了,到了夏天就满七岁, 真如丫鬟们喊的一样,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 安安好像十岁了,日子真快啊。
这时候在扶风县的话就该祭祖了,然后去山上捡柴回来。茜茜忙活一早上, 到了中午,她爹终于出现了,知道了早上事,居然还有脸对她说,“呀,好聪明的茜茜,不愧是我的女儿。”
茜茜想怼,但想起新年第一天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她哼了一声,“你们这个时候才洗漱完,只能吃午饭了!”
温缜递给茜茜一个红包,古人讲究用铜板给小孩压岁,要一百枚,长命百岁,岁岁平安。温缜昨晚将压岁钱与橘子、花生同放,图一个吉庆有余的好兆头。
茜茜接过爹爹给的红包,“昨晚我收了压岁钱。”
温缜揉揉她脑袋,“这是新年红包,压岁钱放箱底几天,拿这个用。”
“好哦。”然后她又接了狄越的,“谢谢狄叔叔,新年吉祥如意!”
狄越嗯了一声,他们一起吃了午食茜茜就看着他们,“爹爹,我们再不去山上捡柴就晚了。”
对于晚起温缜毫不心虚,“不怕,重庆就山多,出门就是,柴是捡不完的。回来后刚好今晚去逛庙会,今日庙里有法会,府衙值班的也来了,你们等等,我去给他们发个过年红包。”
他们忙完已是下午,温缜看了看时辰,还好,四点左右。重庆的冬日难得放晴,山城的石阶上湿漉漉的,泛着水光。茜茜换上了崭新的桃红色夹袄,领口一圈雪白的兔毛衬得她小脸愈发精致。
她站在府门口,正是好动的时候,平日里没人陪她玩,好不容易一起出去,她爹还磨蹭,“爹爹,狄叔叔,你们快些呀!”
温缜慢悠悠地踱出来,笑道:“急什么?庙会要热闹到上元节呢,今日不过是头一天。”他今日穿了件靛青色直裰,腰间挂着一枚白玉佩,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
狄越一身青白文武袍,与他站在一起,很有情侣装的感觉了。孙婶与王叔也出来,手里提着个竹篮,里头装着香烛供品,见茜茜着急,便哄道:“姑娘,现在去正好,法会刚开始,人还不算太多。”
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往城隍庙方向走,街上已经张灯结彩,各家店铺门前都贴着崭新的春联,卖糖葫芦的小贩推着车吆喝,空气中飘着炸油糕的香味。
茜茜左手牵着温缜,右手拉着狄越,非常快乐的一家人出游。
城隍庙前人山人海,朱红色的庙门大开,里头香烟缭绕,钟磬声声。庙前的空地上早已支起了无数摊位,形成了一条热闹的集市。
“先上香。”狄越提醒道。
温缜虽然平日里懒散,但该有的礼数从不含糊。他领着茜茜在正殿上了香,又捐了香油钱。茜茜学着大人的模样,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小脸严肃地许愿。
“茜茜许了什么愿望?”
茜茜摇头,“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温缜听了直笑:“行吧,走,叫上你狄叔叔,咱们去逛庙会。”
从庙里出来,真正的欢乐才开始。茜茜像出了笼的小鸟,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温缜和狄越一左一右护着她,生怕她被人群挤散了。
“糖画!糖画!”茜茜拽着温缜的袖子往一个摊位前挤。
卖糖画的老人手法娴熟,舀起一勺金黄的糖浆,在石板上飞快地勾勒。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就成型了。茜茜看得眼睛发亮:“我要这个!”
温缜付了钱,却故意逗她:“小孩子吃太多糖对牙不好,这凤凰就由爹爹替你保管吧。”说着作势要咬。
“幼稚!”茜茜可是自己带了钱的,“我再要一个!”
狄越在一旁瞥看他,温缜拿着糖画塞他手上,“还是你啃,这太甜了。”
他们逛了许久,天色渐晚,庙会上点起了灯笼,红色的光影里,人潮更加汹涌。卖汤圆的小摊前排起了长队,香甜的气息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
“吃碗汤圆再回去吧。”温缜建议道,“团团圆圆,讨个吉利。”
一行五人坐在简陋的木凳上,捧着热气腾腾的汤圆。茜茜咬了一口,黑芝麻馅儿流出来,烫得她直吐舌头。温缜忙给她倒了杯温水:“慢点吃。”
狄越将自己碗里的汤圆分给茜茜两个:“多吃点,长得快。”
远处传来锣鼓声,舞龙的队伍来了。金色的长龙在人群中蜿蜒前行,所到之处,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又跟着龙身后面欢呼雀跃。
茜茜站在凳子上看得目不转睛,小脸被灯笼映得通红。温缜扶着她,怕她摔下来。狄越则站在他们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屏障,挡住拥挤的人流。
回府的路上,茜茜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趴在狄越背上睡得香甜,王叔提着大包小包——有给茜茜买的泥叫叫、布老虎,有给府里下人带的点心,还有温缜淘到的一本旧书。
此时夜空中绽开一朵烟花,照亮了山城的小巷。温缜仰头看着,笑道:“新年好兆头啊。”
茜茜在梦中嘟囔了一句什么,小手紧紧抓着狄越的衣襟。两个大人相视一笑,踏着满地的爆竹红纸,向家的方向走去。
温缜洗漱完后,擦完护肤的面脂走向站在窗前的狄越,这都是在京城留下的习惯,那边太干了,不擦这些脸会裂开,生疼。
市井男人都会擦面药,防裂膏。
所以大明男子护肤盛行,男子傅粉在魏晋时期被视作风雅,但大明更强调不着痕迹的养护。还将其写入《长物志》,“士人护面,当如养玉,贵在润泽无痕,非效妇人傅粉也。”
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只是护肤,君子如玉,与女人化妆不一样。
温缜抱着狄越的腰,看外头明亮的月亮,“阿越,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一句石破天惊,狄越身子都僵了僵,侧首看他,“什么意思?”
温缜抱着他,缓了缓,看着上面明亮的月亮,“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如果对于我来说,月是今月,那么你是六百年前的古人。”
狄越越听越糊涂,“你是不是喝假酒了?脑子都出问题了?”
温缜换了一个更能理解的说法,“不是,你不是一直疑问,为什么我与过去的我完全不一样吗?我并不认识南乔,她只是我记忆里的陌生人。我是六百年后,活在新世界的温缜,只是我死了,死在破案途中。这里的温缜也恰好被人害死,于是我成了他,他原是我的前世,却阴差阳错变成我的今生,我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狄越看着他,对于这个解释完全不相信,这是什么烂说辞,相士这么骗都会被人打,“不要胡说八道。”
温缜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胡说,我记得前世的记忆,茜茜三岁丧父,因出身被乡邻欺辱,八岁时扶风县出了大灾,温家人要逃荒,她要被卖,她就跑到山上破庙里,那里有你尸骨,还有寒霜剑,她葬了你,捡起了那把剑,开始江湖漂泊。”
“我来到这世上,就是温缜刚死之时,我成了他,上天让我重新活了过来。我身体好后,就去山上破庙,想着帮茜茜葬了破庙的尸骨,破了这一场恩怨,却发现你还活着,因为破庙里并没有尸骨。那些日子,我每天去逛一圈,最后真的遇见了,我们的相识不是巧合,是我每日强行去偶遇,硬求来的缘份。”
温缜见他沉默,又怕他不信,将江湖的细节,与茜茜后来的经历说与他听,狄越越听越沉默,偏偏他还在不停的说。
狄越转身吻住他,强行堵住他的唇,他不想听这些,越听他越恐慌,仿佛这些都是一场梦,他俩都死在初遇前,没有任何交集,他的一生,也没半分温情。
温缜与他四目相对,他们需要人体的温度来确定灵魂的契合与存在,情欲满载在两人的眼睛里,温缜清清楚楚看见他眼里的无措,握按着他下巴,俯身深吻了上去。
窗户半开着,寒风一过,吹熄了烛台,月光斜映在茶几与书桌上,也散落了几缕映着他们半明半暗的脸,阴阴暗暗却又能将人看得仔细,他们如此熟悉,仿佛旧唱片里晦暗色气的曲调。
温缜关了窗子,将他带到床边,壁炉的火苗炸着星子,他们倒在床榻。温缜慢慢将他手举起,搁在头顶上,此时两人眉眼的距离极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里的自己,挺拔的鼻头相触着,呼吸都缠绕到一处,指腹从耳后慢慢上抚,握抚着他后脑,伸入长发里,再度侧头吻上他方才激烈已破损的唇瓣,两人鼻息从鼻梁骨与脸颊的缝隙里交汇。狄越也吻得急又深,带着这几日冷战憋的气,一道发泄在唇舌相抵相厮缠里。
温缜一边将手抽出来,解扯着他们的衣物,狄越衣物撕扯下,露出里面练得不错肌肉。
温缜手掌抚上他精壮的腰,从腹肌上移揉着练得鼓涨的胸肌,无数次揉抚触摸过掌心依旧流连。
他们的身体如同古琴的丝弦,在无形的指尖拨弄下震颤共鸣。每一次战栗都似泛音袅袅升起,在紧绷与松弛间寻找着微妙的平衡。呼吸的节奏渐渐与那不可见的拨弦同步,被每一波振幅托高,即将在震动起落中奏响乐章的高潮。每一寸血肉都在音波的推涌中趋向那个必将到来的、震颤灵魂的强音。
第105章 搞事(三) 你还记得那个多情的美妇吗……
景泰二年的正月, 北京城还沉浸在年节的余韵中,紫禁城内的文渊阁却已是一片肃穆。几位阁老围坐在暖阁内,茶烟袅袅间,神色各异。
“这个温缜, 年节都不让人安生。”陈循揉了揉太阳穴, 将四川来的奏报搁在案上, “布政司的案子还没了结,他又把重庆事给掀了。”
于谦如今大权在握, 因为阁老们年龄大了,都是退休返聘回来的,精力有所不济,他能量高办事快,很多事就揽过去了:“温文约此人, 做事向来如此。不过他查出来的那些事, 倒也都是实情。”
“实情归实情, ”他话音刚落, 户部尚书高谷插话道, “可这般雷厉风行, 四川官场都快被他掀了个底朝天。长此以往,怕是要出乱子。”
暖阁内一时沉默。窗外传来宫人扫雪的沙沙声,更显得室内寂静。
“让杨问远今年莫入京了,”陈循想着局势开口, “去四川吧。”
高谷闻言眼前一亮:“杨昭?此人倒是最合适不过。”
他们就等着陈循说这话, 杨昭, 字问远,是陈循的学生,是汝州人。
杨昭出生于官宦之家, 父亲官至四品,任湖广黄州知府一十八年。父为官清廉。昭少孤,年十三父逝,至此两年后,家无儋石之储,一贫如洗。
杨昭自幼聪明,饱读家藏诗书,诗、文、书法俱佳,宣德元年中秀才,入州学。入京赶考落榜,欲回乡再读三年,却因气岸魁伟、文学该博被当时主考官陈循看中,破例选入国子监学习,宣德三年,进士及第。
宣德五年,昭被陈循荐为陕西道监察御史,巡察陕西、山西等省。
昭走遍陕西、山西,明查暗访,实事求是地撰写考核鉴定,褒奖分明,两地官员皆服,上曰大善。
宣德九年,帝钦点昭主考顺天府乡试,昭廉洁奉公。同年四川指挥使被谋杀一案,迟迟不决,昭奉命办理,一讯定案。
正统三年,母亲病重,杨昭赶赴回乡,母临死前与昭言,“汝能尽忠报国,不坠家声,我死也瞑目。”
母死后昭守墓三年,日夜相伴。三年孝满,为母立碑复回京,得帝王重用。
正统十年,福建加上外受倭寇侵扰,内有起义搅局,天灾人祸更重。因昭曾巡按福建,局势熟知,命昭为福建巡抚总揽福建军务。福建百姓闻清官杨昭来闽,如获父母,夹道欢迎。
王文却皱眉,杨昭已四十有六,政绩卓然却磋跎多年,六年前才得志当了巡府,如今又要往地方上调,是不是太缺德了。“可杨昭在福建政绩卓著,陛下不是有意调他入京任职?”
“正因如此。”陈循叹了口气,杨昭是他的学生,如今比起中央,地方上更缺人。“问远为人刚正却不失圆融,既能镇得住温缜,又能安抚四川官场。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窗外,“蜀地如今这局面,非这等能臣不可。”
高谷会意,补充道:“杨昭当年在陕西、山西巡察时,就擅长调和各方。让他以右副都御史衔巡抚四川,再合适不过。”
“只是”王文仍有些犹豫,也不能盯着老实人整吧,“杨昭以前往偏远地方调了三次。”
说好听点是调,不好听就是贬,现在还这么折腾人,是不是太缺德了?王文于心不忍,再三反思。
陈循摆摆手:“杨问远不是拘泥之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成吧,王文也不再多说什么,“内阁拟调福建巡抚杨昭改任四川巡抚,不日即可启程。”
当夜,一道加急文书从京师发出,快马直奔福建。
正月的寒风卷着雨珠拍打在窗棂上,远在福建的杨昭接到诏书时,正在视察海防。他望着波涛汹涌的闽江,他原也在等着升迁的文书,结果反而让他离得更远了。
他总觉得这个剧本不太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
新年五天假休完,衙门重新运行,温缜发现,重庆的商户联合摆烂,给他搞事。主簿匆匆来报:“大人,城里的米行、布庄、盐铺,全都关门了!”
温缜知道有人会搞事,怎么还带联合的?这个时候也没商会啊:“怎么回事?”
陈同知苦着脸道:“商户们说,年前查抄了几家,他们怕了,干脆集体歇业,说是避避风头。”
温缜冷着脸:“怎么,查抄鸦片也断他们财路了?避风头?这是给本官下马威呢!”
他大步走向府衙外,果然,街上本该热闹的商铺全都大门紧闭,连茶馆、酒肆都挂上了“歇业”的牌子。几个百姓站在紧闭的米铺前,愁眉苦脸:“这年还没过完,怎么连米都买不到了?”
温缜眼神一冷,转身对赵班头道:“去查,是谁在背后撺掇。”
温缜回到府衙,立即召集众官员商议对策。府丞捋着胡须道:“大人,商户们敢如此嚣张,背后必有富商豪绅撑腰。他们这是想用断供逼您让步。”
陈同知忧心忡忡:“若持续下去,百姓买不到米粮盐布,恐生乱子啊……”
温缜被气笑了,他压根没查过商户吧?这都要来搞事,“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本官?”他一拍桌案,“赵班头,立刻带人把城里所有粮仓、盐库的官印封条贴上!再派人敲锣宣告——即日起,府衙开官仓平价售粮,盐课司直接设摊卖盐!”
“告诉他们,明天不开张,以后都不必开张了,没开张的三日后让人上门查税,该查查该关关。再招募诚实商户,划市场,免摊费。”
莫名其妙,吓唬谁呢?真当他是被吓大的?
陈同知脸色僵了僵,“这,众怒难犯,这要是真扛上。”
温缜盯着他,说话斩钉截铁,“真扛上就换一批富户,让一部分会来事的富起来,让先富带动后富。”
温缜还觉得莫名其妙,一群商户这么横,里头肯定有人给他们撑腰,还没等他去查,陈同知忧心忡忡跳出来。
他拂袖而去,留下陈延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就是想给这新知府一点颜色看看,免得天天搅事,结果人根本不搭理。
温缜懒得戳破,他也没开掉调离陈同知的权力,人家也是正五品的朝臣,如今无非是权力的拉扯,看谁占上风谁占下风。
争话语权罢了,狄越跟着他离开,在后院扯住他,“我查到一件事,关于陈同知的。”
温缜眨了眨眼,怎么听着狄越的语气有瓜?“什么事?走,回房说。”
狄越也是一言难尽,想起了不是很美妙的回忆,“你还记得我们两年前在青浦县,过年前几天,在客栈遇到的那个案子吗?”
温缜想起来了,那个多情的美妇,“记得,怎么了?”
狄越说出了查到的事,“那个叫陈闰的富商,是陈同知的弟弟。”
“……”陈同知真是家门不幸啊,温缜想着陈延年那迂腐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行了,咱们这就去找陈闰,他儿子陈远怎么样了?”
狄越还真知道,他在锦衣卫消息很灵通,“因为年龄小,又有关系,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在赦免名单里了,我方才还看到了。”
温缜换了一身素色布衣,带着狄越来到城南富商陈闰的宅院前。
温缜正要上前叩门,大门却先开了。早有小厮去禀告,陈闰本就心虚,温缜到门口时,就看见一个身着锦缎长衫的中年男子快步迎出,拱手笑道:“温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温缜略显诧异,非常做作:“陈员外认得本官?”
陈闰脸上神情也有点僵,他老心慌了,面上恭敬道:“大人说笑了,那年路过青浦县,还与大人有一面之缘。”
温缜微笑,他意味深长的说:“原来如此。听说陈员外是粮商,又有布行,生意做得大,本官今日微服出行,就是想看看城中米价实情。”
“大人请进。”陈闰侧身相让,“正好前日新到了一批川米,账册都在书房,大人可随时查阅。”
进入厅堂,陈闰吩咐下人:“去泡最好的大红袍来。”又对温缜道:“寒舍简陋,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府邸也大,温缜环顾四周,见厅内陈设雅致却不奢华,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都是寻常市价之物。
待茶上来,陈闰主动道:“近日长江水涨,运米船只延误,但草民已命人加紧调度,绝不让百姓断了口粮。”
温缜点头赞许:“陈员外有心了,只是今日为何不开门呢?”
陈闰也难言,还不是他哥不让,不过他想起自己的家事,陈远如何进去的,这让他哥知道,他哥非逼他与月娘和离不可。
那个千机阁的傻狗还在等着呢,在夫人与大哥之间,陈闰决然得选了夫人,反正他哥也就他一个弟弟了,还能逐出家门不成?
“大人放心,只是早上伙计忘了,我等会就亲自去开张,在大人治下,保证安分守己不糊弄。”
温缜达到目的,也不说什么了,二人就城中米市详谈良久。临走时,温缜道:“今日多有打扰。改日还请陈员外到衙门一叙,共商平抑粮价之策。”
陈闰躬身相送:“草民定当效力。”
城中商户本就因为早上衙门里的话人心惶惶,不太敢继续关下去,结果第一个开门的却是陈同知的弟弟,好啊,这么玩他们是吧。
于是当天重庆府就恢复正常了,跑路的也只是先前的比较大的商行,本地的人,是不会走的,所以秩序也能维持。
同知是一府的二把手,钱粮,漕运,刑案,都有职责所在,温缜又是一言堂,他气不过很正常,如今他更气不过他弟,居然敢胳膊往外拐,不当人子!
陈延年气得捂胸,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第106章 搞事(四) 民生多艰,改革从来不易……
如今马上春耕, 温缜收到他哥送来的年礼,扶风县明年有大灾,今年肯定有前兆,免得出事, 他写信开始诉苦, 在重庆如何独木难支, 受尽欺凌。
受害者联盟:淦!
他写完后又给楚千嶂写信,邀他来重庆府搞商行, 楚府的家底,投资不成问题,温缜自认自己是个值得投资的,要搞商业当然需要资本家砸钱。嗯,还有崔元宝, 他也钱多好骗, 可以拉过来。
重庆府的春日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晨光熹微时, 知府衙门的大堂内已聚集了十余名官员, 他们或站或坐, 低声交谈着,不时朝内堂方向张望。
“知府大人到——”
随着衙役一声高喝,温缜身着绯色官服,头戴乌纱, 步履沉稳地走入大堂。年后第一次开会, 他非常装, 众官员立刻噤声,纷纷起身行礼。
堂下不止有府衙的人,还是各县县令, 年后总是要一起开会商议一次的。
“诸位请坐。”温缜在主位上落座,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今日召集各位前来,只为一件当务之急——春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