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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沙场秋点兵(完) 总有温主事……

谢清徽被他几句话吓住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弑君都不算大逆不道了,这个世道,让女子顺从,加上层层锁链, 三从四德, 不许她们有任何异议。

从来没有人说过, 要反抗,否则只会被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辱。这人的每个字, 都对皇权没有半分敬意,而她下意识的要喝骂,却又被这样的话蛊惑了,她皇帝都弄死了,为什么要怕其他的?

谢清徽想到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恶梦, 她并不后悔弄死朱祁镇, 她只是在为朱祁镇死后的腥风血雨愧疚。

温缜话点到为止, 他还是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 这个世界还是有他眷恋的人, 于是他起身告辞。

“谢姑娘, 太后有意撮合你我,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已与他人许了终生。”

谢清徽听到此处点点头,她头不铁, 怎么可能嫁与一个有她把柄的人, 不过温缜的话, 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个把柄,这人的思想,才是上位者最害怕与不能容忍的。“放心吧。”

不知是谁那么倒霉, 要与这么一个人守终生,一点私心都能被看出来,日子可怎么过?谢清徽心中吐槽。

还好春闱后太后赐婚她拒了,不然她的计划能不能成还得两说,破洞百出又如何?他们敢查吗?朱祁镇一死,孙太后还有说话的权力吗?

温缜说完去采花,瞧着还不错。吴太后在二楼远远看他们互动,觉得有戏,与冯德全笑得很开心。

待温缜采花送与太后插玉瓶,太后便问他,“温状元觉得,哀家后院的花如何?”

温缜拱手一礼,“太后养的花,自然美不胜收。”

吴太后笑着点头,“天色已晚,你回去吧,冯德全,送送温状元。”

“臣告退。”

温缜出宫已是入夜,回了府已经饥肠辘辘,狄越带着茜茜还在等他,茜茜看到他回来了蹭蹭跑过来。“爹爹,你回来了。”

温缜揉了揉她脑袋,“嗯。”

“茜茜饿了,你饿了没有?”

温缜手一顿,“嗯,那你怎么不吃饭?”

茜茜憋了一下,“狄叔叔脸色好吓人,我没敢说话。”

温缜扯她出来一点,“是吗?狄越生气了?他凶你了?”

茜茜点头又摇头,“没凶我,不过爹爹,你就不一定了,我们小孩不背锅。”

“行吧,进去再说。”他又喊管家,“让厨子上菜,忙一天都饿了。”

狄越看他回来,冷哼了一声,温缜知道人在气头上,倒了杯水递过去,撞了撞人肩膀,狄越不理他,他又撞了撞。

温缜开始哄人,“怎么了?下午还好好的要一起形影不离,晚上就生气。”

狄越不想理他,“你别扒拉我,烦。”

温缜捏了捏他脸,“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

狄越很生气,那些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话本子情节全涌上来了,那太监说得那般暧昧,他不用想就知道太后想给他做媒。他很是委屈,又不想说出来让人看低,心情就更差了。

温缜想了想,“阿越,我不会娶妻的,我保证,我们只有彼此。”

狄越听到这扭过头,“上面若赐婚,你还能抗旨吗?”

温缜凑他另一边,低头看了一下他,“就咱们这么高调,上面相看是一回事,赐婚又是另一回事,一调查就把我踢出局了,哪用得着抗旨啊?”

狄越今天憋的气就怼出来了,“怎么,听着你很失望,我耽误你了是吗?”

温缜认怂得非常快,“没有,没有,宝贝你怎么能怎么想,我这不是在与你解释不会赐婚的缘由?这天下,哪有比你我更般配的人儿?”

这时候菜食被一一呈上来,小满帮茜茜盛了饭,两小孩都饿了,认真扒饭,就当没看到两人。

狄越心气平了,也不想让别人看热闹,“饿一天了,吃饭,别说话。”

——

温缜第二天去礼部,看看外交进度,如果只是有一个瓦剌,大明是不屑一顾,奈何大明的敌人太多,汉人占据最好的地理位置与资源,总有豺狼想来掠夺。

豺狼都是抱团的,瓦剌一搞事,周边都在蠢蠢欲动。

上面已经开启海禁了,没空与洋人打闹,大明将首要敌人对准胡人。

当一切变成战时状态,是谈不拢了,毕竟礼部的人为了把锅抛给瓦剌,一口咬定他们害死了先帝,先前说好给的钱作废不说,还要瓦剌赔偿。

瓦剌哪肯?汉人真是太奸诈了,他们弄死了自己皇帝,还栽赃给他们!

于是赎人的钱变军费,兵部要的理直气壮,可以说,开支完美与这笔钱匹配上了,户部原先为了赎人,这钱是挪出来了的,不想没给礼部,被兵部抢了。

裴侍郎:拿来吧你!

打仗很烧钱的,感谢先帝死得及时,还好是钱还没给的时候嘎了,不然朝廷多捉襟见肘啊?哪还能再买二两一把的刀啊,他们不买,打铁匠哪来的收益?

将军们在战场上哪来抛头颅洒热血的热情?

裴侍郎算盘打得很好,导致温缜与礼部交接的时候,礼部并不是那么客气,温缜脸皮厚不在意,进度确认完成就行了。

温缜把先前的情报网看了看,他觉得过于死板,改良空间很大,谍战哪能玩的这么直白?

古人还是太死板,什么事都只想着用钱收买,家国情怀与思想认同,才是情报网最大的杀伤性武器。

于谦点兵点将准备出征的时候,看着后面负责的温缜,他有些奇怪的问裴侍郎,“你不是说他年纪尚轻,又初入官场,不适合担此重任吗?”

裴侍郎义正辞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那是先前不够了解温主事,这些日子看来,温主事是个有能耐的人,让他去前线负责,下官才放心。”

于谦虽然搞不懂中间的曲折,不过他对温缜的印象很好,觉得他也是一个干实事的人,就这么应了。

温缜正清点后勤,甲胄装备已经给新兵发下去了,粮草,火药,兵刃数量他都在核算,还没时间与于谦多说什么。

温缜深知后勤乃军中命脉,一连三日伏案核验,职方司众人将账簿翻得哗哗作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温缜是第一批带着兵马走的,于谦怕他第一回不熟练,还让人细细与他交待了各个关卡的细节。

除了温缜本人,所有人都对他这新兵蛋子表示质疑,能不能行啊?

这主要是朝庭无人可用,去年朱祁镇把能办事的都带上了,一去不复返。不然还真轮不到新人出头,不得不说,他也是运气使然。

温缜自己也很慌,不过不是有狄越有他身边吗?没有生命危险,一切就不是问题。他又不是去打仗的,他撑死就是情报部门。

搞情报,他没有经验,但他有先进的指导,加上东厂锦衣卫在前线查先帝的死因,他的情报网还是挺靠谱的。

真正的谍战,从来不是刀光剑影,而是攻心为上。

当大军抵达前线。于谦本以为温缜初来乍到,难免手忙脚乱,却没想到粮草调度井然有序,甚至比预计的还快了两日。更让他意外的是,军中竟已流传起瓦剌内部不和的消息,士气大涨。

于谦被他的骚操作都惊了一下,这无中生有还传得像模像样,更让他惊的是温缜竟然与也先统领下的部落取得了联系。

温缜觉得看着强横的东西,内部往往不平,草原这么大,部落这么多,也先用武力统一总有不服的。温缜只不过放钩子,只需要愿者上钩,既然有,说明也先的统治也不是那么铁板一块。

温缜发现自己还有当地下党的天份,这场战争,大明在里头耗得起,守城嘛,就看也先有没有那么多粮食耗着,如果从大明这里抢掠不到东西,又怎么向那么多部落交代?

他们从初秋待到深秋,草原大雪封路时,迎来了完全的胜利,于谦早已还朝,温缜留下来善后,兵部事务交接完,他也回去了,余下的自有边关将士。

狄越在这战场里,由于伏击到也先细作立了功,于谦当场给了个编制,从编外人员直接变编内人员了,吏属职方司。

这场战争并未实打实的打起来,却赢得漂亮,于谦感叹温缜的主意阴是阴了点,但一本万利,给他记了一个大功。

趁温缜还没回来,裴侍郎就用这大功去向皇帝请赏了,温缜大功于国,这不得给人升职加薪,升哪不管,反正兵部没位置。

温缜回朝时,听说前几个月先帝下葬时,礼部的人上奏殉葬一事有违天道,仁道。朝臣见有人站出来,纷纷议论,也表了态。殉葬一事不是第一次拿出来说不合理,朝臣对这事也不能忍,朱祁镇夺门之变后只废除了这事,史官给他的评价就上来了。

说到底,社会是进步的,人权的概念虽然压在皇权下,但隐隐约约有了苗头,有了侧隐之心。

谢清徽也带着宫中女子以血书谏之,她们是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变成殉葬的物品?吴太后为了保她,也站了出来,朱祁钰在这样的压力下,只得废除这一祖训。

按历史发展,这祖训本来就该废除了,总不能因为朱祁镇死了,反倒天更黑了,那也太地狱笑话了。

温缜去兵部述职时,裴侍郎笑呵呵的,“哎呀,温主事啊,事办得漂亮,我已向陛下为你请功,定保你升职加薪。”

温缜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裴侍郎,下官才初至兵部,就升职抢王大人的位置,不合适吧?”

裴世珩笑容就僵在脸上,“想什么呢?王世昌为兵部鞍前马后,陛下岂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他哼了一声,“总是有温主事的好去处,不必盯着兵部。”

温缜:他有这么招恨吗?为了赶他走,甚至让他升得这么快?不合理啊,裴侍郎!

朱祁钰在问了一圈,六部长官都不不不的情况下,想了想,这人还是下放吧,中央明显不适合他。

第92章 重庆府(一) 这不是已经赶走了吗?……

朱祁钰论功行赏的时候, 问吏部温缜下放到哪?看着袁侍郎给的,贵州,云南,四川, 两湖两广, 他陷入了沉默, 居然还有宁古塔,不是, 这些他记得是流放地吧?

他明明是问升官的地方啊!

袁侍郎也很是尴尬,好地方一个萝卜一个坑,哪会缺人,走关系送礼送钱早迁去了,比如江南, 县令都是一群人抢。

哪还有五品官的位置, 温缜是六品, 升也得是五品了吧, 地方上空不出来啊。

朱祁钰看了看这些地方, 艰难的选出, “番禺倒是不错。”

广州,富裕。

袁侍郎抽了抽嘴角,打破了皇帝的幻想,“番禺哪有位置?”

朱祁钰开始头大, 他脸皮薄, “诸卿也不能这么明着坑人吧, 让人调出中央,又赤裸裸的明升暗降,与贬官流放何异?他是有功, 而不是犯事!”

袁侍郎想了想,温缜与他儿子关系不错,这么整确实不太好,“重庆府同知如何?吏部将原同知调去成都。”

朱祁钰想起了那首诗,巴山楚水凄凉地,他没去过,但听着就很惨,那边税也是交得最少的,还要朝庭补贴。他叹了一声,“正四品重庆府知府吧,官升二级,将原知府平调吧。”

“这……”袁侍郎有点懵,这升得也太快了吧,这才一年啊!正四品?“陛下是不是过于厚待了?”

“无妨,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时,就这样吧,司礼监拟旨,让他收拾收拾去赴任吧。”

——

这圣旨下,温缜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内阁坐不住了,陛下怎么能越级提拔一个毫无资历的新人呢?

乾清宫内,朱祁钰正在批阅奏折,他在做皇帝这事上,比大明其他拿皇帝当副业的皇帝们要负责得多。

“陛下,陈阁老求见。”小太监进来禀报。

朱祁钰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他叹了口气,“宣。”

陈循迈着方步进来,虽已年过六旬,腰背却挺得笔直。他行礼后直入主题,“老臣斗胆,请陛下收回对温缜的任命。”

朱祁钰放下朱笔,抬眼看向这位四朝元老,“陈爱卿何出此言?”

“温缜资历尚浅,六品直升四品,有违祖制。况且重庆虽非富庶之地,却是川东门户,关系西南安定。老臣担心”

“担心什么?”朱祁钰打断他,“担心一个年轻人办不好差事?还是担心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陈循面色微变,“陛下明鉴,老臣一心为公。如今情况,西南不能再生变了,温缜性格刚直,如何能处理其中关系?”

那地方,水比想象中深。

朱祁钰站起身,走到窗前,深秋落叶枯黄,寒风开始凛冽。

“阁老,朕登基以来,边关战事不断,朝中结党营私者众。”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疲惫,“温缜在兵部虽只六品,功绩却不少,这样的人才,难道就因为资历二字,要埋没在六品任上?”

陈循沉默片刻,“陛下爱才之心,老臣明白。但官场有官场的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朱祁钰转身,他看着陈循,头一回这么坚定过,“当年于谦不也是破格提拔?若非如此,京师恐怕早已不保。”

提到于谦,陈循一时语塞。土木堡之变后,正是于谦力挽狂澜。

“此事朕意已决。”朱祁钰坐回龙椅,“若温缜在重庆政绩不佳,朕自会处置。再说,还能更差吗?重庆哪年不让朝廷倒贴钱?西南土司眼里还有朝廷吗?”

陈循知道再争无益,只得告退,原本他也只是来走个过场,表内阁的态度,人是皇帝升的,内阁可不同意,如果西南出什么事,内阁可不背锅。

温缜领旨入宫谢恩的时候,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张口就说难处,“陛下,臣一个江南人,于重庆府无半点亲朋,若遇刺杀,臣必死矣!”

朱祁钰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毕竟西南土司势力脾气可不好。“那爱卿想怎么办?”

温缜开始为狄越求官职,狄越被收编入兵部,但无品级,而且两人总不能分隔两地,这多地狱啊?

“陛下,于尚书曾因臣的护卫狄越战场立功,将他白身收编入兵部。臣希望带他一起走,可到了重庆,他无官无职,恐惹人非议。”

朱祁钰还以为什么事,这事很简单,“这样吧,朕将他升为六品的锦衣卫百户,到了重庆府率领百人,让他跟在你身边,不就好了?”

温缜撩袍一跪,立刻领旨谢恩,生怕皇帝反悔,“陛下圣明!”

百户,在锦衣卫里属于中低位,却是一个很好的起点,绣春刀里,主角沈练就是百户。

大明给官也是要查来路明细的,尤其是锦衣卫,基本都是功臣之后,草根很难入的,他刚好要赴任,带着狄越走,对面来不及复核身份,又有皇帝的一言九鼎,职位就定下来了。

他此时带着狄越入重庆府,好比御前侍卫展昭跟着包拯入开封府,不过御猫是四品带刀侍卫,官职还是高一点。

他这边是喜气洋洋,六部虽然觉得陛下对温缜过于提拔了,但总归是人走了,他们也没有使什么绊子,先把人送走再说。

如同江南考官生怕温缜落榜,继续留在江南读书一样,赶紧让这人升官加薪走吧,到了地方上,还想上来?做梦!

温缜知道这些人什么心态,不过他对自己有信心,怎么说他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法子比困难多。下次再回来,他起码也得混一个高官,如今朝廷高官都五十以上了,他熬都能熬死他们!

狄越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他看着沈宴送来的飞鱼服,没想到自己还有当官的一天,他的眼睛都变清澈了。“锦衣卫官职不是不对外招?”

锦衣卫最多招提骑,如东厂招番子,这些想往上升,从小旗到总旗再到百户,路长着呢。

温缜也是十年寒窗苦读,千辛万苦中状元才有了六品官,这其中艰难,狄越是知道的,锦衣卫官那么容易当,谁还混江湖啊?

沈宴笑了笑,“这是温缜向陛下求的,他脸大,反正锦衣卫也缺人,你武功高强,百户是个很好的起点。当年我爹退了,我才当了百户,世袭到的,如果温缜在重庆府立功,说不好以后你也水涨船高,前途未可知也。”

狄越看着眼前的飞鱼服,对着现任长官沈宴重重点了一下头。

温缜将兵部事交接完,踏入府门时,夕阳的余晖恰好斜照在庭院中央,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狄越已经换上了飞鱼服,手拿绣春刀,天枢剑都被冷落在一边了。

飞鱼服的立领衬得他脖颈修长,收窄的腰身勾出凌厉线条。狄越抬手正了正乌纱帽,帽檐下的眼睛比往常更亮,像是淬了火的刀锋。

温缜突然觉得喉头发紧。他见过狄越执剑时的肃杀,见过他布衣时的散漫,却从未见过这般——果然,制服诱惑谁也摆脱不了。

大风过庭院,飞鱼服的下摆猎猎作响,狄越看着他,他的耳尖微红,“好看么?”

温缜点头,“好看,不过你用刀会不会不顺手,兵器没必要统一吧?”

狄越觉得还好,他明显没过新鲜期,“无妨,这刀更配这身衣裳,我用什么兵器都是一样的。”

“成吧。我们收拾东西,这宅子我让沈宴帮我租出去,还好家里都是帮工,把王叔与孙婶带上就行。”

狄越觉得他们今后再回来不知哪年哪月了,这宅子不如卖了。

温缜扯了扯他,“这是御赐的,不能卖,租出去还是可以的,再说,我们肯定会回来的,你要对我有点信心,我是他们想赶走就能赶走的吗?”

狄越沉默了一会,说出非常扎心的话,“这不是已经赶走了吗?”

不过狄越心态很好,他在温缜还没科举前就预料到会被流放,所以还好,好歹不是真流放,算起来也是高升。

温缜很明显被刺到了,“不是,是他们玩不起,还破坏游戏规则。罢了,看在升官的份上,不与他们一般见识。过两天我们去重庆,收拾收拾,锦衣卫会护送我们,多驾几辆马车,行李带齐全。”

狄越嗯了一声,他看了看新布置的家,就这样离开了,还怪不舍的。他想着温缜说会回来,其实也挺期待,他还是很喜欢这宅子的。

茜茜老难过了,她的小楼她布置了好久,很有大家闺秀的闺阁模样,就这样又要离开,但她没有表现出来,毕竟她爹都下放了,去那穷山恶水的地方。

茜茜看着小满收拾她的行李,坐在一旁书桌上,看着外头的什刹海,手肘抵着桌面,掌心撑着脸,小大人样叹了一声。

她跟着她爹真的好颠簸哦,一路曲折离奇又坎坷。

此时的重庆府,还没有经过民国与现代的开发,论富庶甚至比不过成都,更别提与江南比了。

还是巴山楚水凄凉地的巴山。

不过重庆在大明作为川东门户,是西南地区的军事中心,所以朝廷不论怎么倒贴,都是认的。这块地方是非常重要的,先前瓦剌打北京,明显西南的土司们蠢蠢欲动,在观望,见没戏才安分下来。

如果他们不安分,第一个攻的,必是重庆,比如明末,朝廷不行,张献忠们入川,导致重庆人口锐减、经济凋敝。这块地方,是兵家必争之地,朱祁钰把温缜安那,其实自己也慌,他还特地跟温缜说,在那不需要朗朗乾坤,只需要统一。

朱祁钰上位,西南根本不承认他,他们各有心思,朝廷又实在给不了他们好处,这就僵持了。天高皇帝远不是说说而已,朱祁钰手下还真没什么八面玲珑的能人可用,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信温缜的能耐,万一他真把西南搞定了呢?

温缜当然懂,他能不知道民族团结的重要性吗?他又不傻。

第93章 重庆府(二) 这位大人可真好……

温缜一行人离开京城, 却不急着赶路,而是慢悠悠的,狄越对他这种游山玩水式的赴任,不能理解。“咱们磨蹭什么呢?”

温缜抱着茜茜坐马车, 五岁的孩子是很容易困的, 茜茜窝在他臂弯睡着了。小满自己都晕车, 他们走走停停,倒也不是那么难受, 遇到风景好的地方,还下来野炊,小孩们还是觉得很新鲜的。

温缜就当带他们旅游了,夜晚前到达下一个城池就好,乡里镇上也能借住。

“别急, 我去重庆府赴任, 从我出北京时, 重庆知府定收到快马加鞭的消息了, 人家在重庆府那么多年, 里头的烂账定是比山高, 不得需要时间平吗?我们是去接任的,又不是去打仗的,要给人家一点求生的时间,不然给人逼绝路上, 我们过去刀光剑影的, 还带着孩子呢。”

皇帝都特意交待了, 他不需要朗朗乾坤,他只需要统一,不就是怕他翻前任知府老底, 顺带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各地土司也给惹了吗?

到时候贵州云南的土司们闹事,倒霉的不还是他?

“阿越,咱们就当度假游玩,看看大好河山。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是律法能伸进去的,大明律不能管的地方多着呢,我们还没有扎根前,先瞎着吧。”

那些地方不比江南,死一个人就是天大的事,要一审二审三审。此时的云贵川野蛮着呢,明朝的土司制度是中央王朝对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管理方法。明朝承认当地豪酋、部落首领的统治权,授予他们土司官职。这就导致这些地方的官员很被动,律法也难以推广,土司坐大还容易叛变。

所以古代无论哪个朝代官员过去总觉得自己被贬,被流放,工作很难开展啊!

温缜不是过去清算的,他是去平稳交接,如果西南叛乱,要守住重庆府,协助西南地区改土归流。

总之统一不能出现变故,朱祁钰不想自己在位时留下这种污点。

大明朝因土木堡之变国力受损,对西南边疆的控制力下降,越南,也就是现在安南,他们已经独立出去,大明也没办法。缅甸的缅北地区名义上属于大明边境,但他们在闹,不肯与大明玩,朝贡都不来了,还宣布自己独立。

那块地方不要也罢,但云南是亲生的,这地方要是闹独立,隔着千山万水也要过来揍人,大明在云南设置大量军事驻防,再穷也补贴过来,而云南资源丰富,朝廷又鼓励扶持大量汉人移民进入云南,他们带来先进技术与农业技术。

云南背靠大树,所以也安稳,并不受外面的蛊惑。可土司并不安份,能自己当家做主,为什么要对大明称臣?他们看着独立出去的边境,蠢蠢欲动,但民众可不肯,大明对云南的移民、儒学教化、科举,都是扶持的,有事中央是真帮。

土司们想当土皇帝,受害的就是他们,民众愿意接受大明律法,也不肯跟着搞事,凭什么,他们能得到什么?用他们的命给土司换富贵吗?

土司们也不是都是叛逆辈,也有忠心耿耿的,这内部就不和,所以大明只要不是起不来,但凡有一口气,他们都是不敢造反的。但不造反,不意味着不搞事。在大明看来,四川在云贵中间,显得特别乖觉,就从来不让人操心。

因为四川自认亲儿子,他们从大汉开始就是汉人王朝,汉高祖自巴蜀汉中发家,就被大汉重点治理成天府之国了,又是道家起源。后来刘备入川诸葛治蜀,蜀人敬为阿公,武侯祠立在那,川地就不会分裂。此时罗贯中还没写三国演义,但在川地各族心里,他早已是真神。

巴蜀自古以来相爱相杀,又紧密相连,就是到了现代,但凡对重庆人说一句,你们四川——他都会跳起来,我们不是四川,是他们四川,你个憨包!

温缜走得慢也是因为他们办事慢,不给他们平账的时间,知府衙门摆烂了怎么办?他也不想接手一堆烂账啊。

而温缜也在规划,重庆要怎么治理,最好用经济把一盘散沙的西南,绑在一起,这样改土归流才能行。无他,这个时期的西南地区,真的太穷了。

大明一直想改土归流,意思就是废除世袭的土司制度,改设由朝廷直接任命的流官进行管理,三年一调的那种流动官员,从而加强中央对边疆的控制。

土司很容易割据,他们对属民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民不聊生就会造反,朝廷就成了受害者,这很阻碍国家统一。

土司们肯定不同意改土归流,这才是温缜要面对的主要矛盾,看似西南不稳,其实就是西南土司们不稳定。

温缜一路走,一路翻着沈宴给他的西南情报,这些关系要害得知道得清清楚楚,温缜想了想,他到了重庆,必须要搞情报,消息必须无孔不入。

这个时候,报纸与印刷就很重要了,还好印刷在宋就很发展了,想到这里温缜就叹气,大明其实在科技方面,一直在吃宋的老本。

大明害怕进步,科技每上一个台阶,民就贵重一分,帝制就得垮一个台阶,没有什么比皇权对权力更敏感,他们太知道权力为什么失控了。

大明皇帝与臣子斗得你死我活,他们只能紧紧抓着太监,大明皇帝但凡不狠,死的都年纪轻轻不明不白。

但大明的臣子比皇权更毒,后期皇权控制不住下面,官场贪墨横行,无法无天,崇祯累死也救不了大明。

温缜如果想大治巴蜀,顺便连合西南,就注定科技变革,变革是洗牌最好的办法,可这条路一走,他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如果出任何问题,他背道而驰,不会有任何人保他。

可是都来到这了,为什么不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呢?至少不能到明末被远远落后的外族摘了桃子。

他们慢悠悠的走了两个月,寒风凛冽,茜茜都急了,她不想赶路了,什么叫有小孩不好走太快,有小孩才要走快点,这是虐待!这是非常严重的虐待!

游山玩水的意思就是她坐马车上看他们玩,不准吃小吃,说小孩肠胃受不了,不准碰寒溪水,会着凉,她爹为什么有脸说带她游山玩水?

茜茜开始闹腾,她一个劲晃她爹的手臂,“我不要赶路了!我不要,我不要!”

温缜估算了下时间,可以过去了,不然下雪了山路就不好走。去过重庆的都知道,那山城与迷宫基本没什么两样。

“成成成,别闹,我们马上到了,”他与护送来的锦衣卫道,“咱们可以加快进度了,乘船入重庆府。”

这些锦衣卫有十二人,后面归狄越管,后面重庆府那边锦衣卫还会再拨百人于他,怎么也是百户。

大明两京十三省,天下事皇帝都能知道,就靠这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了。

说来还得亏朱祁钰不是专业的皇帝,不然他后面的工作还不好铺开,皇帝愿意尝试不干扰他的治理,他就能成。

反正试试,实在不行就逝世。

他们也不玩微服私访啥的,到的前一天,还让锦衣卫去送了消息,如今温缜是这地新的最高行政长官,负责管理该府的民政、司法、赋税、教育等各项事务,是实权在握的人物,来迎接他的架势很大。

重庆府,朝天门外,嘉陵江畔。

天色微亮,江雾未散,又是寒冬雪天,一切都白茫茫的,码头上却已乌泱泱站满了人。重庆府同知,合州知州、府学教谕、卫所千户、本地乡绅……但凡在重庆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全到了。

众人翘首望向江心,只见一艘官船缓缓驶来,桅杆高悬“钦命重庆府正堂”的朱红旗帜,船头立着数名锦衣卫,飞鱼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来了!”岸边有人惊呼。

官船稳稳靠岸,船板放下,数名锦衣卫按刀肃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岸上众人。随后,一道挺拔的身影缓步走出。绯色官袍,银丝腰带,乌纱帽下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新任重庆知府温缜,立于船头,目光扫过码头上的迎接队伍,嘴角没忍住扬了扬,这才是春风得意,他才不是被京城那群老家伙赶出来的,是升官,是封疆大吏!

新知府年轻到让快五十的同知怔了怔,人与人不能比,他熬到五品,用了半辈子,这还是幸运的,多的是一辈子也难寸进的。想是这么想,但看见后生成了自己顶头上司,心中难免酸涩意。

“下官重庆府同知陈延年,率府衙上下,恭迎温大人!”

温缜看见一名年约五旬的官员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声音恭敬却不卑不亢。

比起原先青绿的官袍,温缜更喜欢如今的绯红,上面绣着云雁。

温缜看着他微微颔首,迈步下船,靴底踏上码头青石,发出沉稳的声响。他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也拱手还礼,“诸位远迎,辛苦了。”

众人连忙回礼,口称“不敢”。

卫所千户徐涛是个粗豪武人,见温缜气度不凡,也很是欣赏,抱拳道,“温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府衙已备下接风宴,还请大人赏光!”

温缜笑着看他,“徐千户有心了,温某初来乍到,日后还望诸位帮忙。”

众人簇拥着温缜往城内走去,一路上,温缜并未说什么公事,与人闲话寒喧商业互吹,只是偶尔向同知陈延年询问几句重庆府的近况。陈延年应答如流,看着温缜的模样,眼底保持着警惕。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重庆府城,街道两旁早已被衙役清出一条道来,有些凑热闹的百姓们挤在路边,踮着脚张望这位新来的年轻知府。温缜骑在马上,寒冬腊月,绯色官袍格外醒目,他时不时笑着向两侧百姓点头致意,引得人群中一阵低声议论。

“这位大人可真好看啊!”

“看着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是四品大员了……”

“嘘,小声点!人家可是京里来的,背景硬着呢!”

第94章 重庆府(三) 他头好痛,想回京城……

茜茜已经带着小满回府衙后院了, 后宅位于衙门后方,称为“内衙”或“官廨”,是知府及其家眷的私人住所,书房、卧室、厨房、花园一应俱全。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前知府处理好一切, 前两天就走了, 他听说过温缜的威名,生怕与他碰上出啥事。反正他调去的地方是成都, 离得近,有事书信联系。

茜茜看着她爹初来乍到的应酬,想来也管不到她,孙婶抱着她去找房间,看看想住哪, 先收拾出来睡一晚上, 明天再布置。

其实也不必费心布置, 这里头花草, 房间的装饰, 都很雅致, 怎么说也一直住的四品官,审美都不差,可以拎包入住。

前知府走前,收拾了一遍, 今天温缜来之前, 衙门的人又帮忙收拾一遍, 地方上官场都是人精,非常干净整洁。

茜茜一连找了几处都不满意,此时正是寒冬腊月, 茜茜推开雕花木窗,一股凛冽的寒风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却仍固执地看着窗外。

窗外那株老梅树虬枝盘曲,枝干上覆着薄薄一层雪,却在皑皑白雪中绽出点点红梅。茜茜看得入神,连孙婶在身后唤她都没听见。

“姑娘当心着凉。”孙婶忙将一件狐裘披风裹在茜茜身上,“这屋子朝北,冬日里最是阴冷。不如换间朝南的”

“不要!”茜茜攥紧窗棂,眼睛亮晶晶的,“我就喜欢这间!您看那梅花开得多好,像是特意等着我来似的。”

孙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不由赞叹,“前知府大人倒是风雅,在院里栽了这么株老梅。听说这树有年头了,每逢腊月必开”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雪沫子灌进窗来,吹得茜茜打了个喷嚏。孙婶慌忙关窗,“可了不得,姑娘快暖暖手。”说着将早已备好的手炉塞进茜茜怀里。

“姑娘还小,不要小看南方的冬天,最是湿冷,你坐会,我带人收拾检查,把炉子点上。”

孙婶说着转身走向房间中央的雕花木床,床榻上铺着崭新的青缎被褥,触手柔软。她都拆开来看看,确认无事,又与小满一起铺好。

茜茜走到一边的书案前,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摆着一盏小巧的铜灯,灯座雕成莲花的形状,精致可爱。

“前知府家的小姐必定也是个爱读书的。”孙婶感叹道,“这些东西都留下来了,倒是便宜了我们姑娘。”

茜茜摸了摸砚台,又好奇地拉开抽屉,里头竟还放着几本旧书,最上面一本是《千家诗》,书页有些泛黄,但保存完好。她随手翻开,正好看到一句——说与旁人浑不解,杖藜携酒看芝山。

她忍不住念出声,眼睛弯成了月牙。

上辈子六岁的时候,她在杏花村还是个备受欺辱的小可怜,重活一世,她原本以为是让她重走一遍这些磨难,却不想命运的船驶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她爬上椅子上坐下,看着窗外寒梅,看着这些旧物,想到上一任住在这儿的官宦人家里处处要雅致的姑娘,仿佛那个仓惶抱剑的童年也远去了。

温缜初来乍到,还是很给面子的喝下敬来的酒,后来有些醉了,就摆手不能再饮,众人也点到为止。他们也主要是看新长官的态度,看着好像不是来搞事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只要不烧到他们就成。

狄越带着锦衣卫并不沾酒,他们总得有人是清醒的,他一路过来,看外头寒冬腊月干活的百姓,还有街边乞食的乞儿。转头这一室的高朋满座,杯酬交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很是赤裸裸的现实。

他们一切都得慢慢来,重庆府过于陌生了,他是北方人,温缜是南方人,想融入这里,彻底掌控局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待热闹褪去,温缜也醉了,他完全不想再说话,唉,硬着头皮商业互吹是最尴尬的事情,偏偏他想办什么事,以后都得这些人配合才行。

不然他会非常被动,皇帝太远,帮不了他,好在重庆府不比边地,这里也有土司,但都非常忠君忠国,秦良玉就是出身重庆土司。

毕竟这里是完全受大明管辖的,砸钱推行教化,王化,这些土司势力太小,搞事纯粹是以卵击石。

还不如跟着大明混,这就好比对一个只有八千兵马的将军,说皇帝疑你,他除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外,有其他办法吗?

要搞事,土司势力怎么也得比云南木府更强横吧?不然不如做梦。

还有一点是,朝廷不想再打仗了,西南这边麓川之役战争才消停两年,越打独立的越多,缅北都独立出去了。

温缜这知府,首要的是融入这里,首先他的话得算话,重庆府众人看他年少,又有盛名,都以为他背后有大山。

温缜对他们旁敲侧击不理,他背后空无一人,走出的范仿佛一个内阁在他背后撑着,重庆府上下又不头铁,非要去自己的命去试他背后势力?万一他背后人真是陈循或王文呢?于谦也有可能,听说也可能是司礼监,啧啧啧,这人真是深不可测。

温缜随便他们猜,怕他总比欺他好,不就是诈骗,他这么年少,让他们探到底了,知底细了,这群老狐狸能摆死他。

主要是皇帝没威信,对于地方官,靠山是陆轲都比是新帝更让人畏惧。

他这里高朋满座,座上宾乡绅起步,豪强富商并没有资格进来。温缜对于这默认的安排也满意,有时候,够得着又没有资格进来更让人疯狂追捧,以便挤进来。

哪怕没有权力,有第一手的消息也好,让他们知道新上任的大人有什么举措,更看重哪方面?为此他们不介意一掷千金。

里头的人各怀鬼胎,外头的人眼巴巴的送银子找门路。

温缜入后宅,他更衣洗澡洗漱,头晕着准备睡了,狄越给他端来一碗醒酒汤。“喝点解酒,不会那么难受。”

温缜就着他的手喝完,还是有些难受,他摆摆手,“我头疼,先睡了,茜茜那边安顿好了没?”

狄越抚着他背,“孙婶说吃完饭,现在正在洗漱,小孩精力旺盛,闹腾一会就困了。”

“好,我先睡了,咱们明天再说。”

——

第二天一早,温缜醒来,狄越已经起床了,今天是他去卫所述职领事的第一天,徐涛是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

温缜看着狄越,窗外正对着一棵老梨树,树枝光秃秃的,狄越将几本文书放桌上,脱下自己的便装,换上这套飞鱼服,束上腰带,握上绣春刀,最后将长发束起,戴上官帽。

铜镜中的自己让狄越一时恍惚,温缜掀被起床走到他身边抱着他,“你今天起这么早,外头还下雪呢。”

大明是小冰河期,天气很冷,所以穿得厚实,温缜还想贴贴,狄越推开他,“不跟你闹腾,我今天得去卫所报道,第一天去晚了不好,走了,你起床洗漱吧。”

狄越站在卫所门前,仰头望着那方黑底金字的匾额,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站住!何人擅闯锦衣卫重地?”门前值守的锦衣校尉厉声喝道,手已按在了绣春刀的刀柄上。待看清他的衣着,又见他眼生,缓和了神态,试探问道,“这位官爷,可有公干?”

狄越从怀中取出一封盖有锦衣卫指挥使印信的文书,递了过去,“在下狄越,奉陛下之命前来报到。”

那校尉接过文书,仔细查验后,脸色立刻变了,“原来是狄百户!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

校尉进去与徐涛一说,徐涛忙迎出来,锦衣卫的消息很灵,他也没搞清楚温缜背后是哪个大山,这多亏沈宴帮他,来问就是你别问,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

沈宴可是正五品的北镇抚使,他都惹不起,那背后得是谁啊?这不误会了吗?沈宴的原意是,那人背后是谁不重要,这人是秀才时,就不好惹了,太疯。

可入了这些九曲回肠人的耳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徐涛也是正五品的千户,可五品与五品之间也是有壁的,沈宴从千户到北镇抚使费了多少心,一级没涨,管的人可不一样,手府下千户多着呢。

徐涛对他很实在,毕竟他只是名义上的,今后狄越的长官是温缜,说不定人造化大着呢。他让狄越自己熟悉环境,接过他的文书去帮他办入职办腰牌。

锦衣卫这些百户,消息一个比一个灵通,他们大都是世袭,新面孔曲指可数。对于像狄越这样的江湖人闯进来,心里可不屑了,就起了刁难之心。

“狄百户来得真早啊。”赵虎大声道,“不愧是江湖上混过的,就是懂规矩。”

狄越不想搭理,走几步感觉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倾去。他反应极快,腰身一扭,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这才发现地上不知何时被人撒了油。

周围几名校尉发出低低的笑声,赵虎则假装惊讶,“哎呀,狄百户怎么这么不小心?新官服弄脏了可不好看。”

狄越拍了拍官服下摆,面色如常,“多谢诸位关心,狄某无事。”

这时徐涛的咳嗽声传来,众人立刻肃立,徐涛走了过来,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怎么,都没事干了吗?”

众人散开,徐涛才看向狄越,“狄百户莫介怀,今后点卯在知府衙门就成,如遇战事,我自会让人去寻你。”

徐涛递给他一块铜制腰牌,“从今日起,你便是锦衣卫重庆府卫所的百户了,统领一旗人马。”

“谢徐大人。”

狄越接过腰牌,腰牌上刻着他的姓名官职,另一面是“锦衣卫亲军”五个大字。出了徐涛的值房,一名年轻的锦衣卫已在门外等候,“狄百户,属下韩冲,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韩冲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眼中透着机灵。他一边引路一边介绍着卫所的布局,与如今重庆府的情况。

狄越默默记着,然后问道,“韩兄弟在卫所多久了?”

“回大人,三年了。”韩冲笑道,“属下只是个小小校尉,能跟着狄百户这样的高手,实在是福气。”

狄越挑眉,“你怎知我是高手?”

“嘿嘿,”韩冲压低声音,“狄百户先前在江南以一敌十,挑断盗匪手筋,您一入锦衣卫,大伙就传遍了。”

狄越心中一凛,他本想低调行事,看来这锦衣卫中消息灵通得很。

狄越带着韩冲回知府衙门,他的人马还在卫所,徐涛说不必多管,有战事随时可调,狄越还是觉得得管,不然后面需要调令很麻烦,他不太懂,去问问温缜好了。

温缜刚吃完早食换上官服,第一天上值没必要太紧,不然衙门里人弦崩紧了也不好,他刚开始得把衙门的账好好看看,下面的人警惕心太强就不好了。

温缜翻开同知递来的账薄,他开始痛苦面具,无他,赤字触目惊心。不是,演都不演了吗?

“这是什么?”

陈延年如芒在背,硬着头皮道,“这是山上的盗匪劫掠走的库银数量,还有天灾人祸时救灾所需,还是军费补给,民生福祉所用。”

温缜翻了翻,“所以库银还剩多少?”

“倒欠十二万两。”

“……”

温缜都服了,他以为他们至少给他留一点,结果是负债累累,你们还没宣布破产真的不容易啊。

他头好痛,他想回京城。

第95章 重庆府(四) 内阁暂时不想听见你名字……

“按照《大明律》亏空万两以上, 主官坐赃论绞,家属充军,这十二万两,不知道够前知府与诸位死几次呢?”

温缜的脸上不见半分笑意, 他开始追责, 不追不行, 总不能他来担吧?他又不是活菩萨,他全身家当存款都没两千两。

他们还不是只花了十二万两, 是亏空十二万两,怎么敢的啊?于谦打北京保卫战都只花了这么多,还包括抚恤银。

“还有更精彩的。”温缜又翻一页,“去岁剿匪支出四万两——可本官查过卫所军报,全年剿匪阵亡三人, 伤者十七, 按《大明会典》抚恤标准, 满打满算该花四百八十两。算你支出卫所五千两, 剿匪一分没搜刮到, ”他提高声调, 喝骂道,“剩下三万五千两,是给山匪发年礼吗?!”

堂下顿时一片死寂,大气不敢出。

陈延年脸色也不好看, 这还是他们东凑西凑填之后的数据了, 之前高达亏空48万两, 最后这十二万两是真填不上了,如果闹出了人命,更难收场。

“温大人, 我们也是没法子,这些抚恤银,您不能光看一个卫所,那么多呢,还有山里土司,前两年朝廷动荡,一分钱也没贴过来,这税收又合不上开支,还有军费,亏空是死,出乱子也是死,您从京城来,不知地方官难做啊。”

温缜气笑了,“少扯犊子,银子去哪了?不说个清楚明白,这罪衙门人共担吧,本官还真不介意调自己人来!不知道陈同知愿意,其他人愿不愿意,你要是不愿意说,本官挨个问也是一样的。”

温缜哪有自己人,他就是气不过,搞事呢?他来地方上还得先补亏空是吧?这座看似运转如常的府衙,内里早已被蛀空了。

陈同知也暗暗叫苦,去年土木堡,这边看朝廷出事,挥霍无度,反正正好有缘由,用来维·稳,谁曾想一年就稳定下来了,又换了个难搞的来,他们是真一分也凑不上来了。不然谁又拿身家性命来冒险?

“大人,府衙的银子真的没了,税收抵不上开支,去年春又将以前的税收交上去了,这两年朝廷没钱,去岁与今年夏,重庆府还暴雨如注,山洪抢险,哪还有银子,衙役们两月未发俸了。”

温缜被他这明显糊弄人的说词激怒,怎么,看他是个新人,编都懒得编了,靠赖是吗?

“好一个‘税收抵不上开支’!朝廷动荡,你们便趁机中饱私囊,山洪抢险,你们就借机虚报账目?陈同知,你当本官是不谙世事的傻子吗?”他站起身,看着屋内的陈延年,“洪武年间重庆府岁入八万两尚能结余,永乐朝加征商税后岁入十二万两,如今账面竟写着十五万两还亏空?”

堂下知事怕长官们闹起来,过来打圆场急道,“大人明鉴!近年物价飞涨,米价已是永乐朝三倍……”

“放屁!”温缜一脚踹翻矮几,张口便骂道,“《大明会典》白纸黑字写着,官员俸禄折色银两皆按市价浮动,你当户部算盘是摆设?你们要是说个明白,这事我写折子上去,由上面裁定,事出有因,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还能让尔等将功折罪。若是再这般糊弄,上面让东厂与锦衣卫下来查,都别想好过!”

温缜语气稍缓下来,“陈同知,本官新上任,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们这窟窿,闭上眼掉下去就爬不出来,合适吗?”

陈延年额上冷汗涔涔,手指在袖中攥得发白。他偷眼瞥向堂外,几个书吏正探头探脑,显然都在等着看这场博弈的结果。

他声音很是嘶哑,“温大人!下官……下官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这亏空绝非全数入了私囊!”他猛地抬头,眼中竟泛着泪光,“去年布政使司催缴历年欠税,逼着各府预征三年钱粮。重庆府山多地少,百姓逃亡者十之三四,可上头的文书……”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大人请看!”

温缜接过,扫了两眼脸色骤变,公文上赫然写着:“着重庆府即解送白银八万两以充京饷,延误者以抗旨论处”,落款竟是兵部与户部的联合钤印。

“荒唐!京饷自有太仓库支应,何时轮到地方预征?”

“大人明鉴!”在角落的仓大使忙道,“去岁十月,布政使大人亲带标兵坐催,连府库的赈灾备用金都给了。”

他们意思一下也就全交代了,没道理他们给上面背锅,这么多钱,都要命。

温缜揉着头,大明共设13个承宣布政使司,重庆府在大明隶属于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明朝的布政司相当于现在的省政府,主管一省行政和财政。如果重庆府出现巨额亏空,应该由四川布政司负责检查。

可现在布政使暴雷,咋,让他们自己查自己,罚酒三杯吗?

行了,这事就不是他能管的,况且这不是贪腐,这涉及诈骗了,用朝廷名义骗,他碰巧还就是兵部出来的,兵部可没与户部联合批过这条子。

温缜问到这就成了,挥挥手,“把这几年的账薄都拿来,你们就退下吧。”

“是。”

狄越这时候回来,他与陈延年拱手,“陈同知何处去?”

陈延年亦是还礼,叹了一声,并未说话,与众人走了。

狄越看他们走远,进了屋,看见温缜脸色也是不好,“怎么了?不是说刚来要和气吗?”

“别提了,换上面的来他们更炸。待我查完写折子,一份给徐千户,一份给镇守太监,让他们自己上呈去。省得他们又说我不按流程走。”

温缜带着衙门的里书吏复查账目,这些要书吏抄个备份,以后东厂来查了,都要上交的。流官三年一换,布政使都懒得来找他的麻烦,自己摆烂了,因为肯定不止在重庆府这么干。

动机温缜想想就知道,前两年土木堡事件,他们以为大明要晃,京城肯定是守不住了,如果江山动乱,他们手里有兵,想法就多。加上重庆府当时确实上交了过往税赋,那年朱祁镇御驾亲征,王振让各地出钱,这边自然上交了。

谁知道出了大事,皇帝都没了,布政使必是看京城难保,那个时候说南迁的京官不少,就脑子一抽不知道想为未来反事还是战事做准备,直接往地方上拿钱。

如今肯定不止重庆出了问题,布政使搞鬼,官员一流动就能发现问题,新的官员不可能背这个锅的,亏空这么大,肯定是要往上递折子。

布政使的雷根本瞒不住,重庆亏空的十二万两里,他就拿了八万两,还是本身就没钱的地方薅的。

四川那么大,他得薅多少?

这并不是小数字,是重庆府大半年的岁入,就这么被诈骗走了。

温缜的折子递与徐涛,一份递与镇守太监,这是大案,走八百里加急。

内阁收到温缜的折子,也很沉默,这个温缜,是不是克上司?他在礼部科举克礼部尚书,成地方官克封疆大吏。

这可不是小事,如果审问属实,以谋反论处,这想干啥,趁乱拥兵自重?

温缜还写了诉苦折,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库房是空的也就罢了,还负债累累,这个冬天得死多少人?

于谦简直不能理解四川布政使的想法,他想到了谁搞事也没想到四川,这么一比,云贵小打小闹算啥子?

这么大的窟窿总是要有人填的,朝廷没钱,所以行动非常快,陆轲带着人马直入成都,布政使并未反抗。

也是反抗不了,国家没有乱,将军们不可能放着在职的将军位跟着他反,士兵们也不可能,这都不现实。中央朝廷稳定的情况下,没有谁会当乱臣贼子。

布政使也是赌博,输了而已。

他一口咬定是看战事要起,如遇危机,要北上帮忙,他并非谋反之臣。他还还了银两,真的一分都没敢动。

就是诈骗的时候骗到了囤着,等乱的时候就能成军费,结果没等到天下大乱,等来了东厂查处。

用陆轲的话就是,什么官在东厂面前都不是事,他们只对皇权负责,有什么话,有什么冤,昭狱里慢慢说。

查出银两共计68万两,地方上所得共48万两,陆轲让人给温缜送去十二万两填亏空,让人与他说,有事自己解决,内阁暂时不想听见你名字。

然后带着五十六万两押着人回去了。

四川其他知府听见重庆的亏空填回去了,也在眼巴巴望着,结果听见东厂已经走了,还带着银子走的。

不是,这怎么能区别对待如此明显!!不能因为他内阁有人就这样吧?!

他们问当地的镇守太监,镇守太监只说上面要对账,等着吧。

然后重庆府府衙众人看着府库进了银两,他们非常激动,这还是头一次,头一次上面办事效率这么高。

按程序走肯定不是这样的,但内阁怕温缜穷疯了闹事,免得冬天真死不少人他要盘根问底找朝廷的麻烦。

温缜自己这些日子查账,吓得前知府东拼西凑的找人,让那些人吐钱,还了三万两把账对上,好歹是平账了。

这下府库一下子就富裕了,去年给了布政司八万两,还了十二万两,这这这,高利贷不过如此。

陈同知眼睛都亮了,果然长官背景厚就是好,“温大人,这下亏空填上,我们还能剩三万两,足够周转了,那十二万两咱们可以还了。”

温缜缓缓打个问号,“还?还谁?”

陈同知一愣,也有些纠结,“自然是还给布政司衙门”

“布政司?”温缜眨了眨眼睛,非常纯良,“布政使大人现在人在昭狱,衙门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这银子要还给谁?”

堂下众官员面面相觑,主簿试探着问,“那大人的意思是?”

温缜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端着瓷杯抿了口茶,“本官记得,去年上缴的八万两是协饷,如今这十二万两可是东厂陆大人亲自送来的填亏空专款。”他放下茶盏,瓷底碰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码归一码。”

府丞突然福至心灵,“下官记得城南堤坝年久失修,今春就冲毁了两处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