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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丫头父母俱丧,守孝耽误了花期。哀家冷眼瞧着,满京城的郎君,还是那状元郎配得上谢氏门楣,不知清徽意下如何?”

谢清徽面上对太后百依百顺,是个极为聪慧的解花语,还是放在身边就有面子的贵女。太后很喜欢她,对她的终身大事很关心又很挑剔。至于为什么不放后宫,这年头只要跟人没仇,就不会送人入后宫,后宫殉葬制度还是朱祁镇重新上位后废除的。

有好事是轮不到民间女子的,汉唐后宫,爱情等于权力,就是出了名刻薄寡恩的汉景帝,栗妃直骂他老狗,两人因为太子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她死后景帝还是把她葬在了阳陵。身前死后都是富贵至极,因为没受过委屈,所以行事无忌。宠妃一家就是能无法无天的,所以汉朝后宫,哪怕皇帝并不喜欢贵族女子,但那些人就是死命塞女儿进去。

明朝后妃可没这地位,如果没生下孩子,活都活不了,一点皇权都沾不到,只能窝在皇宫。官员能不掺和就不掺和,所以后宫大都是民间大字不识的女子,懂点道理都不好骗进去。

太后是喜欢她,又不是恨她,自然不会让她去受这个苦。

谢清徽想起温缜破的案子,又想起自己在谋划的事,她自然不能让太后乱点这鸳鸯谱,万一被那人看出什么来了——

她不想节外生枝,“太后,臣女还在孝期,无心嫁娶,何况像温状元这样的儿郎,必定是有妻室的。上回扬州案,不就是温状元女儿被人贩子拐了吗?臣女孤苦,幸得太后爱怜,更想在宫里陪着太后,不想其他。”

吴太后听了才想起这一茬,好像是,女儿都有了,家里应有妻室,就不必再问了。太后握着她手,“傻姑娘,哀家哪需要你陪,你总得为自己打算,还能一辈子当个姑子不成?总得为谢家留个后啊。”

谢清徽只觉得好笑,她谢家家破人亡是因为谁?

——

次日,风和日丽,温缜早早便带着狄越出了门。狄越难得见他这般高兴,一路上嘴角都挂着笑,忍不住打趣道,“温大人如今金榜题名,连走路都带风了,可别飘得太高,回头我够不着。”

“放心,有你在,我飘哪儿你都能拽回来。”

两人到了约定的金风楼,远远就瞧见袁三站在门口,一身锦衣华服,手里摇着把折扇,活像个招摇过市的纨绔少爷。见他们来了,袁三眼睛一亮,挥手喊道:“这儿呢!温兄,狄兄,刘兄,快上来,雅间我都订好了!”

温缜前天才在京城露脸,还是很好认的,跑堂的立刻迎上来,“状元郎这边请,小店蓬荜生辉,袁公子早早就来了。”

他们入了雅间,虞忌已经坐里头了,看到温缜,忙起身迎来,虞忌感慨万千,状元文章是公布的,进士们也很服气,更何况温缜的名字响彻京师,他们中出了这么一个奇人,同一届的虽酸,但与有荣焉。

“温兄——”

温缜笑着邀请他,“咱们几个兄弟就别礼来礼去了,来,今天不许喝酒,我的胃到现在都难受。”

虞忌也点点头,“成,咱们确实不宜再喝,喝茶就行。”

袁三也高兴,他都没想到他能中榜,他爹还说他不行,他多行啊!还非不要脸的说他占了他的光,呸,科举糊名的好吧!

“咱们一起衣锦还乡,多给扶风县长脸,正是春风得意时。”

温缜看着菜品上来,“咱们这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日后各地为官,各奔前程,也当如今时今日,初心不复才是。”

第86章 衣锦还乡(一) 世事无常,风……

众人闻言, 皆是一怔,随即纷纷点头称是。袁三收起折扇,难得正色道,“温兄此言极是。咱们今日同窗之谊, 他日无论身在何处, 都当铭记于心。”

虞忌举杯以茶代酒, “来,为温兄高中状元, 为咱们同科之谊,干一杯!”

茶盏相碰,清脆作响。狄越看着温缜被众人簇拥的模样,眼中含笑,温缜转头看他, “阿越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嫌这茶不够烈?”

狄越挑眉, “温大人如今是状元郎, 我可不敢造次。”

刘永看多了他们这若无旁人的德性, 不想多说, 只与众人一起吃吃喝喝。

席间, 众人谈笑风生,从扶风县的旧事聊到京城的见闻,再到未来的抱负。袁三拍着胸脯道,“不知道我们明天我们去报到的时候, 会分去哪里任职?我虽不如温兄, 但到了任上, 定要为民请命,做个好官!”

分好地方,他们也好回去接家眷去赴任。温缜已经授职, 留在京城,等明天他们的消息,能一起回去就一起回去。他中状元的消息,朝廷会派人去扶风县报喜的。

虞忌笑道,“袁三少爷,你这话可要记牢了,别到时候又贪玩误事。”

袁怀瑾哼了一声,“虞兄,你可别小瞧人!我袁三说到做到!”

温缜含笑看着他们斗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我们还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困难就说,脸皮厚点,可不要栽坑里去。”

以茶代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天色渐晚,众人依依惜别。科举完进士有长假,够他们衣锦还乡,接父母妻儿的了。

走出金风楼,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与狄越回到家,如今无事一身轻,他反倒不太习惯。狄越其实也是,科举前的紧张氛围一散,过于轻松有点不自在。但人不会给自己没事找事的,他们正好回家把家人接来。就是京城的房价太贵了,买不起,现在租的地方人来了不够住。

他们操心这问题,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了惊喜。

春日的阳光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温缜听着外面的喧哗,他与狄越出去,站在自己租住的小院门前,望着远处渐行渐近的队伍,不由得眯起了眼睛。那队伍声势浩大,前有锦衣卫开道,后有太监捧旨,中间几名家丁抬着一块覆着红绸的匾额,再后面则是几辆装载箱笼的马车。

“温状元,恭喜啊!”,王叔脸上堆满了笑容,“您连破三桩大案,必是嘉奖您来了。”

温缜也很期待,这奖励终于来了,他那几个案子,也算让国库充裕了,朝廷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温缜接旨!”

温缜整了整身上半旧的青色直裰,撩袍跪在门前石板上接旨,街道两旁来看热闹的百姓也纷纷跪下。

沈宴展开黄绢圣旨,声音洪亮:“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状元温缜,忠勤体国,明察秋毫,连破三案,功在社稷。特赐【明察秋毫】匾一面,城南宅邸一座,白银千两,以示嘉奖。钦此。”

“臣温缜,叩谢皇恩。”

沈宴收起圣旨,上前扶起温缜,笑着看他,“温大人,陛下对你可是青睐有加啊。这明察秋毫四字,乃皇上亲笔所题,命内务府连夜赶制的匾。”

说着,他一挥手,两名锦衣卫上前,揭开了匾额上的红绸。阳光下,【明察秋毫】四个大字熠熠生辉,落款处赫然是皇帝的御印。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惊叹,温缜望着那匾,心中百感交集。他上回收到的匾落款处还是朱祁镇的御印,世事无常,风云变幻,才一年而已。

“还有这宅子,知道你还没落脚地,正好京城空出来不少。”沈宴指向身后一辆马车上的一名中年男子,“这是城南那宅子的管家老赵,以后就听你差遣了。”因着先前瓦剌兵临城下,很多人害怕,卖了京城的宅子,回老宅去避一避。还有那种很多套的,留下一套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就卖了,拿着钱回老家买庄子买地。

那管家连忙上前行礼,“小的赵福,见过温大人。宅院已收拾妥当,随时恭迎大人入住。”

沈宴似看出他的惊讶,压低声音道,“皇上说了,温爱卿办案辛苦,该有个像样的住处。这宅子离六部衙门也近,方便你当差。”

“臣惶恐。”温缜再次拱手。“沈大人,不如进府喝点茶。”

“也好。”

他们进了院子,后面两名锦衣卫抬上一个红木箱子,到了厅堂打开后,里面整齐码放着银锭,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

“白银千两,请温大人查收。”

温缜笑着看沈宴,随后转向皇宫方向深深一揖。“臣定当竭尽全力,报效皇恩。”

沈宴听了,反倒笑了笑,“也不必那么竭尽全力,陛下怕朝臣受不住。”

说完里头的人一起笑了起来,温缜拿出三百两,沈宴没想收他的礼,摆手拒了,温缜怎么也让他收下。“让沈大人辛苦跑这一趟,你不要,这些锦衣卫也得要点辛苦费。”

随后他看着这队人,大概十来个,“昨日我在金风楼吃了一顿,不愧是京城一绝,今天劳烦诸位了,就当贺我乔迁之喜,我请大伙去那吃一顿,尽管点,吃好喝好,今天都算我的。王叔,走这一路都累了,带大人们去,好生照顾着。”

沈宴看他上道,拿了百两,其余的让手下人分,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大伙是真高兴了,好话不要钱的往外说。

温缜请沈宴上位入座,沈宴就不客气了,不怕他圆滑,就怕他犯轴。“这回你赚了,赐给你那宅邸,占地广阔,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在京城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宅院。你还得谢谢陆轲,这宅子离你现在这地也近,就什刹海边上,景也好。原本是曹公公想要,正向陛下讨呢,陆公公那不是有仇,说你有功还未赏呢,就抢了过来,可把曹公公气个好歹。”

温缜一听眼睛就亮了,昨天他还在与狄越商量回来租哪里的房子,想起雪天什刹海那边的景,也是非常高兴。“是吗?那我们去看看?我把这匾额与箱子收一下,刘永去吏部了,家里就孙婶在。”

沈宴看着狄越,想起陆轲的没事找事,结果受伤奔波的是他们北镇抚司。他没说什么,不好掺和,一切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狄越对探究的眼神是很敏感的,他从来不与什么人寒喧,这种世俗上的事,有温立去处理就温立去,他不在就是温缜去,总之狄越是张不了口的。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宅子。温缜拉着狄越远远望去,朱漆大门,石狮镇守门楣。他们进入大门,迎面是一座精美的影壁,上绘松鹤延年图。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假山水池,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偌大的园子里。

“大人,这是前院,主要用于会客。”赵管家一边引路一边介绍,“正厅名为明德堂,东厢是书房,西厢是茶室。穿过这道回廊,便是内院了。”

温缜跟随管家穿过曲折的回廊,廊下挂着鸟笼,几只画眉正婉转啼鸣。内院更为精致,主屋是主人的居所,两侧有厢房。后院则是一处小花园,有石桌石凳,适合读书休憩。

“这宅子”温缜站在花园中,环顾四周,不禁感叹。“沈大人,完了呀,这光洒扫的人我也养不活呀。”这么大的地,花草盆栽,谁来照顾?

赵管家笑道,“大人,这宅子三进三出,共有房间三十六间,花园两处,水井三口。皇上特意命人重新修葺过,家具摆设都是新添置的。”

沈宴都服了,这人得了宅子想的是没人洒扫。“不讲究,你还是能养活这宅子的。多少京官还租着房呢,你拿租房的钱给人发工钱就行。”

那哪一样,租房的钱还不够发两人工钱的,不过也无妨,多养几个人,就当提供就业了。“说的也是。赵管家,明天我就回乡了,你带着王叔他们搬家,找帮工的事你看着办就。”

“好,大人放心。”

——

忙完后又是傍晚,金风楼的人也散了,一结账,百两又没了。挣钱好难,花钱好容易。

温缜拿了百两给管家置办家用,比如锅碗瓢盆,被子什么的,还有人员问题。千两转眼只剩五百两了,还得要嫂嫂来持家,他实在不擅长此道。

他与狄越回房,狄越想起沈宴的眼神,把这件事情与温缜说了一下,温缜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狄越坐他旁边,“就是你与锦衣卫们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很是探究。”

温缜想了想,“那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并不是锦衣卫想查你。应该是东厂那边,不过他没有派东厂的番子,只找锦衣卫,事情就很简单明了了。想必是看我不顺眼,给我们添添堵,如果真的有事,就不会找沈宴了。锦衣卫那么多人,就沈宴与我相熟。不妨事,我们明天还是回去,一切等回京之后再说吧。”

狄越想了下,好像是这么回事。

刘永也是高兴的回来,他被分的地方还挺好,是江南的县城。他从来不与温缜比,这货胆子大,跟他比太为难自己。

温缜点点头,“行了,今天晚上大家都收拾东西吧。明天我们就一起回去,虞忌要不要一起?”

“不了,虞兄家眷就在身边,不过袁三要与我们一道回去。”

“袁家都在京城吧,他回去干啥?”

“许是袁大人怕他在其他地方没分寸,就让他扶风县接刘县令的班,刘县令升入北地任知府了。”

温缜懂了,县令三年一换,头三年他爹让他在自己能管到的地方实习呗,扶风县别人来,哪个乡绅都得罪不起。袁三就不一样了,哪个都得罪不起他爹,定是能让他顺利度过任期的。

第87章 衣锦还乡(二) 平地一声春雷……

一路上, 有了财大气粗的袁三少爷,过得是非常舒心,马车都安了防震。

金榜题名,琼林赐宴, 温缜高中状元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 自然也飞回了扶风县。

这一日, 扶风县张灯结彩,县衙早早派人清扫街道, 百姓们挤在道路两旁,翘首以盼,都想一睹状元郎的风采。

温缜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御赐的状元袍,腰间玉带生辉, 身后是朝廷派来的仪仗, 锣鼓喧天, 好不风光。狄越骑马随行, 袁三和刘永也各自衣锦还乡, 扶风县一下子出了四位进士, 县令笑得合不拢嘴,直道是文曲星眷顾。

正如那歌唱的,嘿哟,平地一声春雷响咧, 当今状元策马归咧——皇恩浩荡东风舞咧, 喜看今朝装门楣咧——

温立站在门口, 脸上带着厚道的笑容,眼中却隐隐泛红。薛惠林拉着安安与茜茜很是高兴,温缜下马, 茜茜撒开她手就冲出去了,“爹爹——”

温缜将她接了个满怀,小孩子长高很快,一年一个样,茜茜已经五岁了,就不能抱来抱去了,七岁就得男女大妨,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温缜拍了拍她背。

温立过来笑着向来祝贺的乡亲抱拳,“乡邻们,今日我二弟金榜上中状元,回乡大喜之日,温府已摆上流水宴,大伙都来捧个场——”

乡亲们顿时欢声雷动,纷纷拱手道贺,“恭喜温老爷!贺喜状元郎!”

薛惠林牵着安安上前,温缜拉着茜茜,摸了摸安安的头,温声道,“安安长高了。”

很久没见,安安八岁了,却比小时候更害羞,但还是乖乖喊了声:“二叔。”

狄越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家团聚的场景,嘴角微扬。袁三则已经自来熟地招呼起来,“来来来,大家都别客气,今日咱们扶风县出了状元郎,必须好好庆祝!”

温立拍了拍温缜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阿缜,爹娘若是在天有灵,定会为你骄傲。”

温缜想起原主幼年时,也不知道说啥好,“大哥,这些年辛苦你了。”

温立摇头笑道,“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兄弟之间,不必见外。”

薛惠林笑着插话,“好了,别站在门口说话了,快进屋吧,饭菜都要凉了。”

众人簇拥着温缜进了温府,府内早已张灯结彩,温立与薛惠林带着早就请好的帮工忙前忙后,温青温竭也是一直跑腿,流水宴席摆满了庭院,香气四溢。

席间,袁三兴致高昂,举杯道,“可算是回来了,今日咱们扶风县聚一场,往后不知何日再相逢,温兄高中状元,必须痛饮一番!”

刘县令笑着附和,“袁公子说得对,来,大家共饮此杯!”

温缜举杯,目光扫过在座的亲人好友,心中暖意融融。他朗声道,“多谢诸位今日前来,温某感激不尽。”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闹。茜茜和安安在席间坐着,自个吃自个的,都很是乖巧。

夜色渐深,宴席散去,狄越带着温家几个孩子去看给他们带的礼物。温府终于安静下来。温缜站在院中,望着满天繁星,心中感慨万千,他在书院都没敢想能中状元,进士靠前是他最大的目标了。

这时,温立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累了吧?喝点茶解解酒。”

温缜接过茶盏,“大哥,我这次回来,除了探亲,还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温立点头,“你说。”

“我要带着茜茜去京城,想带你和嫂嫂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温立一怔,随即笑道:“你有这份心,大哥很高兴。不过,温家的根在扶风县,我和你嫂嫂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温缜还想再劝,温立却拍了拍他的肩,“二弟,你有你的前程,大哥有大哥的日子。咱们兄弟,不必勉强。”

“你嫂嫂与柳姑娘在县里做绸缎生意,又扩大养了几十个绣娘,还有两护院看着,我帮忙照应跑腿,乡邻也友善,水土养人,偶尔一家人还可以跟着商队去周边游玩。江南地界太平,风景如画,家里也大,我们还翻新装修了一遍,也没有杂税,这是顶好的日子了。京城我与你嫂嫂不熟,去了都心慌,那块物价又贵。如今温竭在读书,温青不是那块料,让他在学武,还给安安请了西席。家里余钱充足,你看这庭院的花草,是柳姑娘养的。”

温缜沉默片刻,如今县令一交接,变成袁三,他自会照应的。终是点了点头,“好,那你们有时间就来京城,陛下赐了大宅,来多少都住得下,我与崔九关系好,到时随他家的商队来,书信也是,让他们捎一下。”

温立笑道,“这才对。温青再过几年就要说媳妇了,我和你嫂嫂还得给他攒家底,买宅子,如今正好生意得财,免得到时候一房二房的闹腾。去京城后,好好当你的官,家里有我呢。以后不想当官了就回来,扶风县的宅子,给你留一半。”

“好。”

——

茜茜抱着狄越送她的没开刃的剑,老开心了,她终于不用拿木剑练了,她的招式还有模有样的,狄越看了很惊喜,真夸她聪明有天赋。

茜茜深藏功与名,故作矜持,“还好啦,还是狄叔叔教的好。”

狄越也很不解,“不过你的招式怎么与我的那么像?我好像还没来得及教你?”

茜茜脸上一僵,“去年你教温青温竭的时候,我看到了,就记住了!”

狄越摸了摸她小脑瓜,真不愧是状元郎的女儿啊,这脑袋就是好使。那两小孩他怎么教都慢,这边看一眼就会。

“不过你还没到练剑招的时候,老老实实扎马步练基本功。”

“哦。”

温缜回来看见他俩,“茜茜——”

“哎——”

茜茜哒哒跑过来,“爹爹,你忙完啦。”

温缜拉着她回厅房,“嗯,爹爹要赶回去赴任,过几天就回京城了,你是与爹爹走,还是陪安安在扶风县啊?”

“当然是跟爹爹一起去,我跟安安都待腻歪了,我带着小满就行。”茜茜很不客气的就将安安抛了。

温缜也觉得茜茜还是带在身边,免得在扶风县没人管束得住长歪了,想起原书里她满手鲜血,她的三观很危险啊。

温缜揉了揉她脑袋,“好,但爹爹很忙,你不能太闹腾。”

茜茜觉得自己可好养了,“我不闹腾,放心吧。”

——

温缜晚上洗澡洗漱后,回到自个房里,还是临走时的模样,天天打扫还铺了新的被子。狄越洗完后就坐窗台,外面月色微凉,他们走的时候是秋,回来是春。

温缜过去抱住了他精壮的腰,狄越也没回头,他们一起看了会月亮,就将窗子关了,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宛如交颈鸳鸯。

温缜解开狄越的衣裳,他们一路山长水远,几人一起回程,都没怎么贴贴。狄越看着他俊朗的眉目,怎么也看不够,良人合着夜色相配。

狄越直起了身子,吻上了他的唇,温缜微愣,按着他的后脑,这浅吻就变得激烈起来。温缜将狄越按倒,将两人衣物都除去,空气都变得激荡起来,衣物在床下堆积成靡糜的花,烛影摇红,月色半掩,房内时有闷哼呻吟声传出。

他们折腾到很晚,又去洗了个澡,狄越觉得是他喝酒的原因,今晚特别没分寸,他有一刻感觉快窒息般。

他压着温缜,在他胸膛泄愤咬了一口,把温缜痛得咝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我又哪招你了?”

狄越盖好小被子,抱住他。“哼。谁知道你哪里不畅快,在我身上泄火。”

温缜被他倒打一耙,非常气愤,“祖宗,被咬的是我。”

狄越不想听,“你祖宗要睡了,别说话,你不困吗?”

“痛清醒了。”

——

第二天他们起得很晚,睁眼就是大中午了,厨娘做了一桌子好菜,色香味俱全,洗漱后吃了一顿。

一年赶了那么多天的路,他们一点也不想出去逛,就在家里好生休息两天,温缜彻底放空,他都不太想与人说话。属于那种长袖善舞一天,要自我疗愈七天才行。

狄越很喜欢这种宅在家里不见外人的状态,他们白天一起看奇葩话本,一边看一边吐槽,晚上没羞没臊。

休息了三天,第四天早上就有走了,回来的时候热热闹闹,走的时候只有一家三口,带上小满这丫头,一马车坐下。

茜茜走的时候拉着安安的手,她其实舍不得安安,以后她去找个这么好欺负还不跑的姐姐啊。

“安安,你以后要来京城看我呀。”

“嗯嗯。”

两个小家伙头一次离别,尤其是安安,眼泪汪汪的。

温缜等她们磨叽完,就带着茜茜走了。他哥说得对,他们一家在扶风县过得很舒服,为什么要离开舒适区呢?人不需要去遭受磨难,去适应新环境,平和安乐就好,这可是江南,商贾都富甲一方。

他与狄越一人赶车半天,然后在天黑之前,跑到城镇住下,毕竟带着小孩住在野外不方便。

他们一连半个月,终于是到京城了,直接奔新的宅院,里头什么都布置好了,仆从都有十来个人。

这是最少的配置了,不然这么大的地方,几个人会累死的,花花草草都得养活。管家都是找的长短工,根本都没有去买奴仆,百两在京城买不到两个,原地放弃。管家就干脆雇人好了,都是一样的,新科状元刚刚入职,也没有什么秘密需要防范,就无所谓了。

茜茜一进去就哇,然后边走边哇,“爹爹,你抢钱庄了?”

温缜被噎了一下,什么抢,他哪用得着抢?他穷得多清白。“别胡说,一路风尘仆仆,赶路也辛苦,让小满带你去洗澡,你院子里也安排有两个侍女,你两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第88章 沙场秋点兵(一) 朱祁镇死得也太突然……

温缜对这个宅子真的很满意, 没人会对正经过明路还是犒劳品的豪宅不满。他又不是死心眼,只要不是违法违规所得,能过得舒服为什么不呢?

他觉得上面就用糖衣炮弹腐蚀他,其实还好, 张居正从小锦衣玉食, 不照样以天下为己任吗?不是清贫就能洗涤灵魂, 温缜是个自恰的人,这宅子上面能赐就能收回, 又不是他买的。他住着舒服就住,上面要收回去,他们这几个人找个小院也安稳,他不可能为了这些身外物舍弃灵魂。

他们很是幸运,昨天到了京城, 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新家, 一家人洗澡洗头, 将一路灰尘洗净就很累了, 吃完饭头发干了就睡了, 累到都没有做梦。

结果第二天他们刚醒不久, 来一起吃早饭,暴雨骤至,起初只是几滴雨点砸在瓦上,噼啪作响, 而后风势渐急, 自天际倾泻而下。檐下的铜铃叮咚乱撞, 窗纸被风扑得簌簌颤抖,院中的老槐树摇晃着枝叶,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投下凌乱的影子。

雨水顺着青石缝隙流淌, 仆人们匆匆奔走,收衣裳的收衣裳,关窗的关窗,赵管家正指挥两个小厮搬沙袋堵住垂花门,免得雨水倒灌进内院。

茜茜跑到二楼阁楼窗边,搬来一个凳子,站来上去,她小小的身体就拥有了大人视角。她上辈子来过京城,这个视角的京城她却是没看过。她不肯关窗,只向外看着景与奔跑躲雨的行人。

远处的什刹海已看不清轮廓,只有一片苍茫的水汽翻涌。湖上的画舫早靠了岸,岸边柳树被风雨撕扯得东倒西歪,雨幕之中,连鼓楼的身影都模糊了。

这雨来得太急,温缜跟着她上去,免得小孩没个分寸着了凉,站在她旁边,发现她还真会找视角,窗外如诗如画。

茜茜可算是知道,官宦人家的女儿看天下,是怎么个视角了,怪不得天天作诗作画,有闲情与雅意。

“还好路上没耽搁,否则这大雨下,淋的就是我们了。”温缜看了看这二楼,这可以布置布置,做个小书房,不待客的那种,装得漂亮舒适就好,茜茜可以在这读书。在窗边做个休息区,安排个懒人沙发,吃着水果看着书,很是惬意。

他没那么多时间陪孩子,这附近小孩多,家里她的地方装得漂亮点,孩子捧场有情绪价值,她在京城也会开心很多。

“爹爹,话本上的状元看着这景,张口就成诗,你怎么完全不一样。”

茜茜撑着下巴看外面,然后侧首看他。温缜怕她踩凳子摔了,扶着点,对上她的眼睛。“那是话本上的,真实的状元不做诗,人生不幸诗家幸,你就庆幸你爹不写诗吧,不然有得你苦的。”

茜茜如今可不像最开始那般乖巧,她可野了,说话也开始带刺,还准备勤加练武,更是好动。

小孩一岁一个样,温缜在赶路的短短半个月是体会到了,但他看着茜茜鲜活的模样,也很是高兴。

就一个在囚牢里小心翼翼逐渐奔向旷野的孩子,开始变得自由与不羁。

“原来是这样,那怪不得我也不想读书背诗,原来是我不需要努力了。”

茜茜说完,温缜就陷入沉思,他想起了袁三的德性,于是将茜茜从凳子上抱下来,关了窗户,将大风大雨关在窗外。“是这样的,我就是那种望子成龙的爹,我可以不写诗,你不能不背诗不读书。”

茜茜:???

狄越看他俩下楼,“来,吃早食,今天这么大雨,外头湿滑难行,也不必出门了。茜茜,今天在屋里的练,练武贵在坚持。”

茜茜:QuQ。

——

大雨天他们也没出门,就在家里窝着,家里挺大,温缜还没住过这么大的地方,很是新奇。

舒服的日子是过得很快的,转眼就得去翰林报到了,去完还得去兵部。他在翰林也就挂个名,那里最不缺的就是状元郎,他也与搞学术的聊不来。

皇帝让他任兵部主事,这是实权的官,于谦就曾经做过兵部主事。

经过一番周折,他到兵部时候,于谦也在,给他的述职折盖了个章。就让侍郎带他熟悉兵部,温缜头一天来,找到方位就行,此时的兵部众人各忙各的,有人瞥了他一眼,打招呼都不带应的。

温缜也不在意,朝廷也是职场嘛,正常排挤行为,不必理会。

温缜记下他负责的事,他只是正六品的官,是不必去早朝的,干的也是文书跑腿调度武将的工作。兵部有于谦,他日子很好混的,也不会有人来找他麻烦。

就这么开始上班的日子,考公的都知道,只有上岸的那一刻是快乐的,余下的都是鸡零狗碎的上班日常。温缜又不可能越权办事,他一个新人,做好自己的本职就行,除非发生战乱,不然没有他立功的机会。不过如今瓦剌要送回朱祁镇,礼部已经在议了,对手变于谦,瓦剌深刻意识到,有一个猪一样的对手的重要性。

到了七月,大明说不称臣,不赔款,不纳贡。瓦剌说没关系,不要钱也要送回来,千万要他再当皇帝啊!

这就非常尴尬了,大明这边其实也不想要,但朱祁钰非常在乎名声,加上孙太后背后发力,朱祁镇变成太上皇,他让礼部的一个小官去接了,小到什么地步呢,与温缜同一品级。

温缜听到也很焦虑,朱祁镇这就要回来了?

还没等他焦虑完,礼部传回朱祁镇的死讯,礼部过去的人都吓死了,瓦剌还一口咬定是他们干的。天啊,他们就上个班,没人想搭上九族啊,给他们九条命也不敢啊!

礼部的吵架吵惯了,怎么可能背锅,瓦剌狼子野心,竟然这么耍大明!原本他们为了上皇束手束脚,如今是什么也不顾了,这锅必须甩给瓦剌,他们敢对上皇下毒。

事情坏就坏在这是七月,天气太热,朱祁镇尸体运回来,都得臭了,得在原地等候消息。

这是战事将起,事正好到兵部这,孙太后必须要个交代,她想起了温缜。朱祁钰却心很慌,因为锦衣卫带回来的消息,证据指向深宫,如果是宫里的人,那必然是皇后或他亲娘。他觉得温缜是个疯的,万一查到什么不管不顾的说出来,事情怎么处理,而且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悲痛里更多是窃喜。

朱祁钰以温缜只是兵部主事,不够格拒了,让东厂与锦衣卫一起去,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东厂与锦衣卫就误会了,以为这是皇帝干的,毕竟这还是比玄武门体面的。

误会就是这样来的,他们就不是去查案的,是如何证据确凿的甩锅瓦剌的。

去接人的倒霉归倒霉,但只是革职了,变白身了,好歹命还在,九族还在。

瓦剌被大明的无耻给惊到了,他们要掀桌,他们要发兵!

这时候,温缜按部就班的生活才被打破,来活了。

温缜对这半个月一系列的变故都是目瞪口呆,不是,这怎么回事?

这历史发展不对啊。

他在兵部天天吃瓜,吃得很快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看到这个时候,也是看明白了。这就是一起模仿作案,至于模仿的是谁,自然是吴循案。

凶手必定是在深宫里的,外面还有势力,他们先是找到了毒,毒杀皇帝这种事,没人敢担。所以他们必定是通过孙太后的东西用这毒弄死了朱祁镇,或者用吴太后的东西,主打的就是让人不敢查,而皇帝为了统治的合法性与正统性,绝对不敢冒险,这才让他们浑水摸鱼,作死而不死。

事后上面要追究也没事,只要不是谋反,其他的罪,不就是一个死吗?只要不祸及家人,没什么是满心仇恨的人不敢干的。朱祁镇犯的错,不是这么容易抹平的。胜负乃兵家常事,如果只是敌方打来了,他打了败仗,也没人会说他什么,能力不行很正常。可在没有战争的时候,他非带上文武百官与几十万将士去送死。

只是他想从文官手里夺权,只是他宠幸他的王伴伴,就这么葬送了国运,葬送了几十万人的性命。

温缜觉得这是他应得的,皇帝不要他查,他很是高兴。但到了战事起的时候,他也还是没分到什么活,他就不嘻嘻了。他可算知道韩信管粮草是什么心情了,不是,上面是不是对他有意见?给猴子封弼马温呢?

天天让他处理杂事,一到立功的时候,前线就想不起他来了?

这官场也太真实了吧。

这日休沐,彻底沐浴后,半干的头发散在身后,他们刚吃完午饭,温缜看着茜茜在院子里玩着刚做出来的篮球。

狄越看出他的不得志,挨着他坐,“阿缜,是你太急躁了,你进兵部才半年,上面想不起来很正常。”

温缜不听这饼,“阿越,如果在战时他们都越过原本属于我的本职工作,一点立功的机会都不给我,以后平常时只会漠视得更明显,这不关时间问题。”

多得是少年得志的人,也多得是蹉跎一生沦为庸庸碌碌的人。

温缜可不想一辈子耗死在一个岗位上,这个时候大明非常缺人,尤其是上战场的人,他这个管后勤的,却根本没有机会去,在合理吗?

朝堂上那些人,对他就是采取漠视打压,不让他有出头的机会,估计还在背后死死的揪着他的错,想把他踹出局。

温缜这半年过手的事不多,每一件都处理的很好,不让任何人有使绊子的机会。

他看着这朗朗晴天,心中郁气不减,“阿越,明天我要去找于大人,这一次,我必须去。”

风浪越大越有机会,否则以后就更难出头了,他以前待的港城人更卷,这才哪到哪,机会永远得自己争取。

第89章 沙场秋点兵(二) 温缜啊,不……

温缜的上头是员外郎, 于谦属于兵部最高领导人,除非不要脸上去碰瓷,不然除了入职那天,是没有交集的。

温缜也不想走后门, 显得好像除了被人提携以外自己就不行了似的, 于谦也只会觉得他眼高手低, 沉不住气,徒有虚名。

狄越有一点没说错, 他才来半年,对于官场,都还没过萌新期。可他又没想争别人的本职工作,他是兵部主事,员外郎直接忽略他算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就是比脸皮的时候了, 他们不要他上他就不上了吗?他就是能硬上。他一个兵部职方司主事, 将他排挤出他的本职工作以外, 那他就与其他主事统计军队需求, 协同户部调拨粮草、军饷。

温缜从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他典型的人家砸他碗, 他就要砸人家锅。

他才刚帮忙了半天,员外郎没急,他上司的上司侍郎先急了。但温缜已经抄下来了,侍郎看他模样就知道要坏事, 他出门的时候忙拦住。

“温主事, 温主事要去哪啊?”

温缜现在理直气壮, 他语气甚是恭敬,“回裴侍郎,下官正要去武库司, 看看2两一把的刀是个什么质量。还有铁甲,平日里都只需四两银子一套,怎么战时批量制造,十两都不够买一套的。”

士兵的刀,0.8两就算什么讲良心,缺德的还有劣质刀,0.3两,于谦为统帅,他们不敢用劣质的,但肯定也不会用上好的,2两银子里头被抽了多少,他们心里清楚。

2两银子折合现代人民币都两千多,两千多买一把刀,怎么比汉朝的兵刃还贵呢,一千七百多年了,你大明铁器工艺水涨船高,铁器价格却没打下来是吧?

裴侍郎哪能让他这么搞事,他还要不要混了,忙按住他。“温主事,你管职方司,掺和其他司的事做甚,还往武库司走,事情你都掺一脚,其他人还怎么做事?”

裴侍郎说着要抽他手中本子,温缜手往身后放,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大三级无所谓,他都惹到这了他怕什么。有本事他造反立国开除他,没那个开除的能耐,净给他穿小鞋,他是能受气的人吗?

“裴侍郎,下官也不想掺和,兵情紧急,下官在职方司忙着呢,王员外郎张口就道我不必多管了,领一天俸禄管一天事,战事要是出了什么乱子,背锅还得职方司来,我不得好生防微杜渐?”

他义正辞严,裴侍郎也不好强来,要是其他人敢这样,哪还用得着他来,兵部下面的人就一拥而上还得打人一顿,但温缜名头太大,战果太吓人,前礼部尚书都扯下来了。真打起来事闹大来,这疯子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更别说他半天抄的都是有问题的。有些事情,不上秤就没四两重,真上起秤来,千斤都打不住。

于是裴侍郎也不生气,拉下面子好生好气的开始笑着哄人,他拉着温缜帮忙整理衣裳上的褶皱。“哎呀,同样是官服,那么多六品官,但温主事一上身,就不一样,真是显得人如冠玉,玉树临风啊。”

这老家伙,脸都不要了。温缜看着他心里很是服气,裴世珩看着他面色好转了点,然后拉着人去自己办公的院子。“温主事,莫要凭一时意气趁一时之勇,有什么事与我说,王世昌真是不知所谓,朝中正缺人,放着你这样的大才却不用,我必得给他贴黄!岂有此理!”

贴黄就是现代的记过,这种小事惩罚不了,但记小过这事肯定影响升迁。大明考满时“注考”劣迹者,不得评“称职”,失去晋升资格。如海瑞因得罪上官被注“浮躁”。

温缜本身就是兵部的官,这中.央六部,哪有清白的啊?战时的兵部就更是了,大美一包螺丝还九万刀乐呢,大明这一把刀2两银,虽然离谱,但也说得过去。

只要不影响质量,于谦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又是战时,后方不能出乱子。

温缜又不傻,他闹这一出是捏把柄,上面不让他好过,那大家都一起别过了,户部肯定乐意看好戏,正好有了延迟拨款的理由。别的人受不受影响不论,裴侍郎肯定是受影响的,内阁与皇帝只会觉得,兵部上下都管不好你当什么侍郎?

比起自己的仕途,别人的仕途不值一提,短短几句话,王员外郎的记过被裴世珩用来平息温缜的不满。

温缜被裴世珩半推半搂带离了原地,进了侍郎办公的地,里头还有饮酒饮茶作画的地,温缜看了一眼,主官待遇还是不一样的。他被推坐在茶室的椅子上,裴世珩拍了拍他肩,“坐,温主事,不要急躁,有什么事咱们不能好好说?”

温缜心中气不平,他也没搞事,这一路以来太顺了,但他还是懂道理的。他能查倒吴循,那是因为他已失势,他在做垂死挣扎,犯了谋反大案,太后甩锅给他,陆轲恨他入骨,朝廷顺水推舟让他倒台。

这些种种加在一起,才成就了温缜的恐怖传说,让官场对他讳莫如深。兵部这些事,是激不起什么水花的,国库的钱在那,他们不买不报户部怎么用,六部各部门也是要平账的。

又没有出人命官司,这种弯弯绕绕,他在这个局里,看到也只能当没看到,捏着的把柄才是把柄,同归于尽没必要。

温缜现代也只在港城体制内待过,升职全凭破案业绩,就这也只是脱离小警员罢了,最后还死的那么惨。

哪里的官场水都深,大明的更是,皇帝都不怎么管事,金英管的司礼监就是个和事佬,权衡全看内阁。

裴侍郎能好生好气哄温缜,是因为他觉得温缜背后有人,不然这桩桩件件,他还能活得好好的?那什刹海的宅子与他家宅院都能比上高下了,还是陆轲帮的忙,曹吉祥都没抢过他。

这王世昌,不是给他找事吗?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温缜从不与旁人说起自个家,他人一脑补,这就显得更可怕了。

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的认知,他若无权无势以前真只是个秀才举人,能干出这么大的事?凭一腔热血吗?

“裴侍郎,陛下钦点下官为兵部主事,于尚书让下官负责职方司,为职方司主事。王员外郎可好,一句不必多管,就让下官一边玩去。下官问他那我该做什么,他道都行,总之不该管的别管。”

温缜将话说得明白,他的官职是上面给的,负责的岗位也是于尚书定的,王世昌什么东西,也敢让他滚。

真当自己比他大一级就能压死他了?试探底线罢了,人心自古如此,见这人能退,凡事都能他退,以后还敢欺辱上门。

“他这话把下官弄糊涂了,该管的不能管,不该管的别管,下官总不能光领俸禄不办事吧?自古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眼里向来有活。”

他们排挤温缜这事裴侍郎知道,但不清楚是怎么操作的,结果这么没脑子的吗?其实王世昌见温缜半年都顺从了,就放肆了,没想到人突然搞事情。

温缜又不傻,平时有人非抢他活干,只要没出乱子,爱抢就抢,他仔细审核一遍签字就好。来事了还敢变本加厉?

这前线出什么事,锅全甩他头上?想啥呢,这是他会忍的事?

裴世珩给他倒了杯茶,亲自递过去,“都是误会,误会了这不是,王员外郎这事办得太过,”裴世珩沉吟片刻,又是画大饼哄道,“温主事且放心,此事本官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温缜接过茶盏,却不急着饮,“下官倒不是非要讨什么公道,只是职方司事关军机要务,若因推诿扯皮贻误了战机,这责任下官担不起,王大人也担不起。”

裴侍郎当然明白其中利害,兵部近来正为战事忙得焦头烂额,若真出了岔子,第一个问罪的就是他这位侍郎。

“温主事所言极是。”也是怕温缜搞事,裴世珩正色道,“本官这就叫王世昌来当面向温主事赔礼。”

不多时,王员外郎战战兢兢地进来,看见端坐的温缜,脸色顿时煞白。

“王世昌!”裴侍郎一拍桌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无令私自擅专!”

“下官、下官”王员外郎苦着脸以袖蒙面,“是下官糊涂,这就向温主事赔罪。”

温缜懒得看他们一唱一和的唱戏,“那下回王大人可别再糊涂了,不然成天糊涂,也交不了差不是?”

王世昌被他阴阳怪气怼得气得要死,还发作不得,咬牙憋着气强笑,面上表情说不出的好看,“温主事说得对,以后定不再过多干预,王某也是怕温主事头一回处理大事,出了茬子。”

裴世珩点点头,当和事佬,“好了,大家都在兵部,温主事一看就是有能耐的少年人,天下就需要温主事这般的少年英才,能出什么茬子?”

“温缜啊,如今战时风波起,职方司负责的乃是重中之重,前线情报整理,传递密奏不可泄,战况实时修正疆域地图、要塞布防图,切记,一定要标注敌我态势。还有为于大人提供山川险隘地势分析、补给路线,将军们得根据这些,拟定作战方案,你也得有策献策,不可藏拙。”

裴世珩也怕他出乱子,细细叮嘱,顺便缓和了关系,非要剑拔弩张的,多不好。他这侍郎真是难做,“要领着下面的人核算各战区需求,协调户部、工部调拨粮饷、火药、甲胄。确保驿道畅通,战时加急文书优先传递。到了边关,要检查边关、城池的防御工事修缮情况,弹劾渎职将领。

战损奏报必须实时上奏,兵部才知是否要抽调卫所兵员,或招募新兵。”

“核实将领上报的斩首、俘获数目,防止虚报冒功,不然他们杀良冒功,就要出乱子。那些个兵蛮子,不加以约束,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

温缜听他仿佛特器重他这后生一般,细细叮嘱,也缓和了心气,肃正了态度,“裴侍郎放心,这些本职之事,职方司必处理得漂亮。”

裴世珩拍拍他肩膀,眼里尽是器重,看他的模样。“那就好,你办事我放心,记得协作需昼夜轮值处理紧急军务,若情报延误或失误可能导致战局恶化。先前土木之变前兵部失察了也先动向,使得陛下与几十万将士折在里头,差点京城都陷落。这些都是重中之重,前方的胜与败,取决于后方的稳定与情报。”

第90章 沙场秋点兵(三) 哀家有意为你二人做……

温缜由裴侍郎亲自送到职方司, 王员外郎与他道歉的消息在兵部传得很快,谣言越传越离谱,在官场同撩的心里,温缜有绝对强大的后台, 要不是他出生地与姓氏摆着, 都能被传成陈循的私生子/侄子。

这事裴侍郎还不会帮他澄清, 总不能说比起后台硬的,他更怕发疯的?

温缜的工作就开展得异常顺利, 都没有人来使绊子了,下面的基层也都听安排,温缜觉得人还是得发疯,不然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找上门来。

出了兵部,王叔驾车来接他, 他上了马车看见狄越也在, 坐他旁边抱着他腰, 将今天作死又未死的动静与狄越说。

狄越沉默了一下, “你们长官脾气还挺好, 这都没给你套麻袋?”

温缜想起王世昌那快扭曲的表情, 笑得很快乐,“确实挺好的,不光没再给我使绊子,还给我赔礼了。”

狄越想了想, 他还是觉得温缜这德性, 容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弄死。“如今出征在即, 你定是随军的,我跟在你身边吧,省得有危险来了不知道。”

温缜觉得挺好, 他习惯狄越在身边了,茜茜身边有侍女,还有小满,孙婶与管家也看护,“成,小书童,本官给你升职为护卫。”

“德性。”

当温缜回府,走下马车时,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府门。

温缜觉得很是奇怪,居然还有人上他家的门吗?半年都没人搭理他了。

“大人,您回来了。”赵管家匆匆迎出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安,“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派来的,正在前厅候着呢。”

“哪个太后?”该不会是孙太后吧,这也太吓人了吧。

“是吴太后。”

温缜一听,更莫名其妙了,这个完全没交集啊。

踏入前厅,厅中站着一位身着紫袍的太监,约莫五十岁上下,面白无须,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温大人回来了。”太监转身,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咱家冯德全,奉太后懿旨,特来请温大人入宫一叙。”

温缜拱手行礼,心中却越发警惕。太后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来请,此事绝不简单。

“不知太后娘娘召见下官,有何要事?”温缜试探着问道。

冯德全笑而不语,“温大人去了就知道,兴许是天大的好事呢?”

这话一出,温缜更警惕了,而狄越脸色立刻变难看了。

半时辰后,温缜随冯德全的马车来到了宫门前。夕阳西下,朱红的宫墙被镀上一层金边,显得格外庄严。

“温大人年轻有为,太后娘娘时常提起呢。”冯德全突然开口,打断了温缜的思绪。

温缜谦逊道,“下官才疏学浅,蒙太后垂询,实在惶恐。”

冯德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大人过谦了。太后娘娘最爱才学之士,尤其是像大人这般有真才实学的。”

穿过重重宫门,温缜被引至吴太后的偏殿。殿内陈设典雅。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在主位上,正是当朝太后吴氏。

“臣温缜,叩见太后。”温缜恭敬地行了大礼。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温和,“来人,赐座看茶。”

宫女搬来绣墩,温缜谢过后坐下,吴太后细细看他,满意的点点头,经过上次问询,她让人去查了温缜的婚姻状况,并未有登记在册的娘子。那其他的事就无关紧要了,吴太后寻了一圈并没有什么看上眼的还单身的人。

“哀家听闻温卿家境清寒,父母早逝,全靠兄嫂供你读书,可有此事?”太后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惜。

“回太后,确有此事。”

太后点点头,“寒门出贵子,更显难得。”太后话锋一转,“温卿今年二十有四了吧?可曾婚配?”

温缜心头一跳,“回娘娘,臣一心向学,尚未娶亲。”

“嗯。”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养在哀家身边的谢家女,满门英烈,名唤清徽,今年二十,知书达理,哀家有意为你二人做媒,不知你意下如何?”

温缜想了想,他算是知道朱祁镇案下手的人是谁了,对面该不会想得手后从他这边跑路离宫吧?他虽然佩服这勇士行为,但拒绝背锅,吴太后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这案子太好查,只是没人敢查。

毕竟都怀疑是皇帝与太后,温缜有历史天眼,知道不是这两,其他人可不知道。

“太后养在身边的贵女,不比他人,盲婚哑嫁兴许非女郎之意。”

吴太后并不接他话茬,她今日就是让两人相看的,她看了看桌上的空瓶,“温卿,这桌上白玉瓶还缺些花,你去后院帮我摘束来吧。”

温缜心头一跳,这分明是要支开他。太后宫中的花岂需外臣去摘?但懿旨难违,他只得躬身应是,随宫女向后院行去。

转过几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方精巧庭院呈现眼前,假山玲珑,曲水环绕,几株不知名的花开得正艳。温缜刚要上前,忽听一阵清脆的落子声从凉亭传来。

亭中坐着一位素衣女子,正独自对弈。她约莫二十上下,乌发如云,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侧脸线条如工笔画就,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指尖拈着一枚黑玉棋子,正凝神思索。

温缜不由驻足。那女子似有所觉,蓦然回首。四目相对,温缜不躲不避,见她眉目如画却隐含锋芒,尤其那双眼睛,清冷如秋水,却又似含着万千机锋。

“何人擅闯?”女子声音泠泠,如珠落玉盘。

温缜连忙拱手,“在下温缜,奉太后之命来采花,不知此处有人,唐突了小姐。”

“温缜?”女子眼神微动,唇角微扬,细细打量他,“今科状元温缜?”

“正是。”

女子将手中棋子搁入棋罐,“来得正好,这局棋我一人难分胜负,温大人可愿手谈一局?”

温缜暗忖此女身份,想必这就是太后所道谢氏女。“在下棋艺粗浅,恐难当小姐雅兴。”

“无妨,温大人请。”

温缜只得入座,执白先行。几手过后,这女子棋风凌厉,杀伐果决,全然不似闺阁中人的温婉,确也符合所作所为的那般气性。“都道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不想深宫中女儿亦不输也。”

他一句话让谢清徽执棋的手顿了顿,她有些忌惮的看着他,燕赵的慷慨悲歌之士,自然是荆轲,荆轲没有成功的刺死秦王,她成功了。

“温大人是何意?”

温缜并不接茬,看着这棋局,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清冷的女子,“在下以为与谢小姐心有灵犀一点通。”

聊到这里谢清徽聊不下去了,这人就差将那窗户纸捅破了,她的眼神变得很冷,且有杀意。

温缜对这样的眼神从不陌生,他每次破案,嫌疑人从来只想对他杀之而后快,问就是你知道得太多了。

“温大人要用我去请赏吗?”

“边关有战事,温某不插手大理寺与锦衣卫的案子,只是这后宫之中,悲泣呜咽之声,日日夜夜。”

温缜并不为朱祁镇的死惋惜,有些人死了比活着有价值,他死在边关,大明与瓦剌就是血仇,什么赔款权衡都可以不理。瓦剌这一次雷声大雨点小,他们未必敢攻进来,如果他们敢,大明的统帅可不是朱祁镇与王振了,正好报仇。

大明的红衣大炮怎么能敌不过对面原始的骑兵刀刃呢?

这一次边关以防御守城为主,对于大明来说,瓦剌那地方,种不了菜,没啥用处,对面垂涎攻过来再打就行了,国力尚虚弱的情况下,没必要与他们斗狠打过去。

但朱祁镇一死,他原先的后宫嫔妃们,就得殉葬了,这万恶的吃人封建社会。

而且他觉得,大明的女子实在太温良了,过于顺从了,这样只会让欺辱者变本加厉,他实在不想茜茜长大后面临这样的困境。在这样的世道,命硬与武功高反而是一件好事,她不需要成为娇软好欺的妻子,他只希望茜茜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谢清徽在战事又起的时候,夜夜恶梦,她只想那个昏君偿命,她不要他的罪己诏,可当事成边关又起波澜时,她是愧疚的,宫中女子悲泣声,她也难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后宫殉葬是太祖所定,写进祖训的,我又能怎么办呢?”

温缜觉得朱元璋这一条是真坑,说白了就是权力的滥用,殉葬这一条士大夫集团是常年抵制的,但无用,所以士大夫的女儿不与皇家玩,就可怜了民间女子。

废除了近两千年的制度又被朱元璋捡起来用了,他得多自卑虚弱才用妃嫔的死来证明自己的皇权?朱元璋与刘邦都是布衣天子,但温缜觉得相差甚远,刘邦立国封侯时,都不忘女子,托付江山时,越过成年太子托于吕后。

怎么到了朱元璋这,这么恨女呢?一个直男还不如汉朝一群不直的。

还有就是到了明朝时,社会已经到了不进则退的时候了,这时候的手工艺,粮食,纺织与火药,让封建制度摇摇欲坠。我们此时是比欧洲大陆先进的,可是民众温良恭俭让几千年了,不明白没有皇权要怎么活。所以一退再退,划分四六九等,皇权让百姓互斗互坑,捧起司礼监锦衣卫,以家奴治天下,以保持皇权的绝对独裁。

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两人,这一处后院中空旷的亭子,无有可藏人偷听的地方,太后想撮合两人,不允许人靠近,以免打扰。他们的声音都不大,入两人耳,又散在风里。

“谢姑娘,没有任何权力的到来是通过上位者施舍的,一群羔羊,只会被狼吞食,乞求换不来怜悯。”

谢清徽怔怔的看着他,温缜不躲不避,看向她。“像你这样的高位者都不敢去领头争取,那些抱着贞节牌坊的弱女子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