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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缜这几日没出门,他们在人牙子那买的厨娘,刚好一对京城周边的中年夫妻,去年儿子去了沙场再没回来,今年又遇兵祸,只得卖自身为奴。

温缜听了这事,花了二十两,就让他们跟着回家,租的房子挺大,匀给他们一间,月钱按长工的结。家里也就这么多活,这对中年夫妇千恩万谢,觉得遇到好主家。

由于他在京城不认识人,他与刘永宅在家里读书,狄越就更宅了,他还不搭理人,导致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完全不知道,真可谓是应了那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还是吃饭时,孙婶与王叔他们心有余悸说了此事,温缜才知道这些事。

他终是坐不住了,温缜刚打开门准备去护城河那边看看,出门不顺,就遇到从轿里下来的陆轲。

温缜脚步一顿,看着不远处对面那大宅的陆府匾额,不是吧,这么惨?他现在搬家还来得及吗?

陆轲看到他也是一怔,随后皎好的眉目似有眼波流转,“温秀才,这么巧啊,来京城准备科考?”

温缜只得上前拱手一礼,“见过陆督公,正是,学生来参加明年的科举,想着早点来,能租上房子,就遇上陆督公了,若有打扰,学生立马搬走。”

“无妨,咱家就喜欢像温秀才一样有志向的读书人,住着吧。”他说完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温缜,便入了府门。

温缜这下也不准备去看护城河了,退回家里,将门关了。

刘永看他又回来了,“咋了?”

温缜做出江湖术士的模样,指尖一掐,“我掐指一算,额头煞气冲天,这几日不宜出门,算了,不与东厂锦衣卫抢活干,不如在家读书。”

“你怎么不夜观天象?”

温缜想了想,“那也行。”

刘永很是服气,“也好,外面听着就乱,又没人来触霉头,咱们听听就算了。”

狄越看他居然真不打算多管闲事,“长进了啊。”

温缜回房关门,阳光从大开的窗透进来,他躺摇椅上看书,想了想那死太监的眼神,“放心吧,会有麻烦事找上门的。”

还真被温缜说准了,陆轲官复原职回府梳洗后进宫复命,他之前远离京城,心腹也被调离,一时没有头绪。

新帝刚继位,于谦王文当政,他又不能大肆抓捕,回府的路上就想到了对面的温缜,这不是磕睡来了枕头?

陆轲想把曹吉祥踩下去,首先自己得有功,毕竟曹吉祥身上的军功还挺多,如今不管东厂,也是司礼监秉笔,稳压他一头。

陆轲回府的时候已经黄昏日落,进门之后对番子道,“去对面将那个姓温的请来。”说完他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那家紧闭的院门。“客气点。”

“是!”

番子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回来禀报,“督公,那姓温的说天色已晚,不便打扰,明日再来拜访。”

陆轲眉头微蹙,冷笑道,“好大的架子。”他沉吟片刻,挥手道,“罢了,明日就明日。你们盯紧些,别让他跑了。”

——

番子走了后,温缜伸了个懒腰,他就知道,遇见陆轲没好事,福祸难躲过。

狄越看着对面的宅子,“要不咱们搬家吧?怪不得这个地段的房子没人买没人住呢,原来事因在这。”

谁想离东厂的人近啊,这与住阎王殿有什么区别?

温缜觉得还好,主要是他对那案子挺感兴趣,第一个举子出事,他听着锦衣卫想草草了事,将商贩屈打成招,就觉得肝疼,能不能别这么敷衍,好歹天子脚下。

这不就是欺负皇帝新上位好糊弄吗?

温缜并不了解朱祁钰,但从他年少上位到去世短短八年的结果来看,他实在不得人心。

这种不得人心,不是说他不是个好人,恰恰相反,他好的不够纯粹,恶得也不够纯粹,还没有帝王的杀伐果决。

他并不想朱祁镇回来,他手里有权,在人回来的路上有一万种办法可以弄死他,还能甩锅也先,但他没有。他又不想迎,就找了一个礼部的小官,去迎人回来,面子上的工程都不肯做。

这就给自己找了麻烦,也给迎他上位的臣子,比如于谦王文埋了祸根。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实在是过于坑自己人。

一国不能二主,偏偏他将人迎回来,哪怕软禁有什么用呢?有朱祁镇在,在他那不受重用,欲望得不到满足的,都会向朱祁镇投诚,为他开路。他给了臣子选择权,这是致命的,注定他活不长。

并不是坐在那个上面,就拥有了权利,像朱祁钰这样,坐在皇位上,一如东汉幼儿园的皇帝,都是活不长的,宫内宫外,他把握不住,他不够狠,臣子就会心思活络,太监就会内外勾结。

他的死日就近了。

皇位不是那么好坐的,从来没有既要又要的道理,他不想杀兄,立不起来,什么都推给于谦,于谦是一个臣子,他还能去弑太上皇不成?

比如曹吉祥,还是王振的党羽,他上位后这些人都不带处理的,甚至继续用,一朝天子还一朝臣呢,他用的直接是朱祁镇朝堂剩下的原班人马。

所以哪怕有朱祁镇这种作为对照组,他的历史评价也很低,甚至很多学者,认为他与朱祁镇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甚至代入朝臣,他们也会选择朱祁镇,高坐在明堂的人,当起皇帝实在过于过家家,皇帝拿到权力没有用鲜血去巩固,以为靠真心就可以吗?

夺门之变有多轻而易举呢?没有伤亡,就是事后清算了于谦王文等朝臣,这是什么过家家式的政变?

君王当有君王的杀伐,否则不过是让蛇鼠成窝,好人自吞胆汁,有苦说不出。

这好比农村里那个老实本份的丈夫,妻子一力撑起家,他老实,什么责任当妻子的都只能自己抗,把自己变成歇斯底里的泼妇,还得被人说,那大哥那么好一人,怎么娶了这样斤斤计较的媳妇?

转换成君臣同理,杀伐不果断,当他的忠臣,能臣,是用自己的九族去送死。这样优柔寡断的人,偏偏是个皇帝,在他手里当清官有多难呢?比如于谦,一人对上满朝上下,皇帝只放权,相等的,锅也是于谦一人背。所以哪怕于谦在得意时,他的诗也是悲怆决绝的,他抗下所有。

这般槽心的人,以后还是他老板,温缜想想人都麻,不论是朱祁镇,还是朱祁钰,他们身上的问题都太大。

如果他们生在平民家,这种性格根本不可能接触到权力,没那个能耐。偏他们命好生在帝王家,朱祁镇是大明的灾祸,朱祁钰又何尝不是于谦的灾祸。

谶他那诗的粉身碎骨之言。

温缜想到朝堂的事,在这种皇帝下面,当权臣比当清官好办事,于谦主要是过于正直了,温缜觉得,还好他并不这般正直,他没有忠君的心。

甚至,朱祁镇绝不能活着回来。温缜不想自己出手,这种大罪,他拒绝担,也拒绝沾。有句俗话说得好,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二天早上温缜洗漱打理好去陆府时,陆轲也早就起了,温缜入了内房,撩袍一跪行了一礼,“听闻督公要见学生,便早早来打扰了。”

陆轲瞥看他一眼,看他仿佛恭敬的神情,他见的人多了,有表面恭敬内里鄙夷的清高人,有为权势点头哈腰巴结上来的,像温缜这样,眼底神色不露半分的,不知是真清正,还是假清高。

“起来吧,坐。”陆轲瞥了眼府里的老仆,“没眼力的东西,给温举人上茶。”

温缜听着他指桑骂槐的话,装做听不懂,哎,他就是没眼力见,有本事弄死他,有求于人还这么多事。

第67章 京城诡异大案(四) 温举人还……

他对陆轲意见老大了, 上回想把他往死路上骗,这一回指不定给他挖什么坑呢,这种人越对他恭敬百依百顺,越是成他上位的炮灰。

他对太监没有偏见, 他只是作为受害人, 对这种为了权势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有很大意见。

“不知督公唤我,是有何事?”

陆轲想起案子, 高冷的面色缓和了些,仿佛对他寄以厚望一般。“自然是有要事,温文约断案一流,是江南公认的事,此次有江南学子遇害, 还是你们浙江人, 也算是同乡, 温举人不妨来看看。”

这就很牵扯了, 天下读书人千千万, 江南占一半, 浙江又是其中主要地,那么多学子,生死都与他扯上关系,他是什么冤种?这关他什么事。

这个理由, 温缜不能接受, 他可以帮忙, 但不担莫名其妙的责任。

“督公说笑了,我只是一介书生,担着师长厚望赴京赶考, 与同乡之人并不相熟,人微言轻,也不欲掺和。”

做多大官管多大事,他连官都不是,什么锅都想往他身上甩,他抗得住吗?温缜觉得自己没有九条命,不行。

陆轲见他这般装模作样,也拿不准,因为他并没有什么公正无私舍己为人的思想,就理解不了其他人有这种思想。他认识的人里,也就于谦做得到,但于谦这种人千古难寻,不适合做参考。

他连饼都不画,想请人掺和要命的事里为他奔忙,是有点说不过去。

何况他刚复职,正是需要做出成绩的时候,还不能走曹吉祥那种路子。看这次上位的掌印金英就知道,新帝不喜欢不择手段的人,金英是个实诚人。

而于谦并不是大权独揽的人,他讲究的那一套太正,这种人过于一条路走到黑,不适合跟随。但此时却又需要他的助力,所以得是个干实事的。

陆轲的性子也很难去过于卑微跪舔什么人,导致他做了许多,却永远不是皇帝最得意的心腹,他眼里有主意,肚里有心思,纵使跪了下来,总让人不够放心。

陆轲看着此时的温缜,到底是可用之人,给他三分面子又何妨。“温举人,这回事查清办妥,可是大功,新帝上位,得了今上的青眼,你的前程才更加顺畅,左右也无事,离春闱也远,为咱家办案,事办好了,众目睽睽之下,咱家自会为你请功,少不了你的好处。”

温缜听到这,才勉为其难接受这番说词,总比刚才的像人话多了,他帮人办案,和因为是同乡所以查案,这事区别可大了。后者对他没好处,相反,会来无尽麻烦,难不成以后浙江出了事,他都帮忙?

他又没病。

“督公相邀,我就是有生死大事,也得放置一旁,何论其他。”

陆轲听了似笑非笑看着他,温缜很是坦然,他多好一人,画个饼他都帮忙。

“行了,温举人陪咱家一道去看看案子吧。”

晨雾未散,天光刚亮,温缜带着狄越便随陆轲上了马车,踏着湿冷的石板路,向义庄行去。

阴天清晨的义庄比夜晚更显阴森,湿冷的雾气缠绕在破败的屋檐下,木门半掩,门缝里渗出丝丝寒意。门前老槐树上停着几只乌鸦,见人来也不飞走,只是歪着头用黑豆般的眼睛盯着他们。守庄的老仵作早已得了消息,佝偻着背在门口等候,见二人走近,连忙躬身行礼。

“督公,尸身已安置在内室,尚未有人动过。”

陆轲微微颔首,径直推门而入。温缜紧随其后,刚一踏入,便觉一股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义庄内光线晦暗,几具未及下葬的尸首蒙着白布,整齐地排列在木板上,唯独最里侧的一具被单独隔开。

陆轲抬手掀开白布,露出死者的面容——是温缜有过一面之缘的柳明。

谁曾想活生生的人,说遇害就遇害,还是这般迷雾一般的案子。

这处比外面干净许多,墙角还燃着一炉驱虫的草药。

死者柳明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面色灰白,全身上下并无青紫,也未中毒,嘴唇却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温缜细看,觉得很不对劲,作案的人甚至让死者面色平静,眼里都没有惊惧,仿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迈入死亡,临死都没有发觉。

仵作因此没有查出东西,幸而秋冬天尸体腐败得慢,隔了几天,并未影响查看,温缜干起了验尸的活,尸体是会说话的,它的状态就是指认凶手的证据,查了一圈,竟然在这完好无损的尸体上没发现死因,不是外伤,就是内伤了,温缜又查隐蔽的地方,发现死者耳后有细小的淤青。

“仵作说的不对,这不是病死的。”温缜从番子手上接过一方丝帕,裹住手指轻轻按压死者颈部,颈部也是完好,他只得重新去看耳后的淤青,但这实在不是什么致命伤。

陆轲挑眉,“温举人还懂仵作之术?”

“办案的时候见过,为了方便,自己学了点。”温缜说着,注意到死者右手食指指甲缝里有一丝暗红,“这是”

他小心刮取那点碎屑,凑到灯下细看,“像是朱砂,与那张文曲坠地的字条用的同一种。”

陆轲眸光一凛,迅速检查死者右手,果然在中指指甲缝中也发现了同样物质。“这个柳明,生前接触过那张字条,或者写过类似的东西。”

温缜继续检查,当翻动尸体时,撩起散发,在死者后颈发现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细小针孔,“督公请看!”

陆轲俯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寒髓针?”

“督公认得此物?”温缜惊讶道,他还真没见过一根针孔能让人死得这么快,甚至反应不过来就死了。

“这是世上罕见的得佐以功法才能运用的针器,中者浑身血液渐凝,状似寒症而亡。”陆轲冷笑,“看来凶手既要他死,又要他死得看似自然,好以鬼神之说故弄玄虚,诓骗世人。”说着,他解开死者衣衫,露出胸膛。在心脏位置,有一个与后颈针孔对应的斑点。

温缜倒吸一口凉气,“针从后颈入,贯穿至心好狠毒的手段。”

“寒髓针”温缜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手指悬在死者后颈的针孔上方,“如此细小的伤口,却能一击毙命?”

陆轲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仔细擦拭手指,“此针细如牛毛,淬有剧毒,入体后随血脉游走,直攻心脉。中者不过三息便会毙命,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温缜凝视着死者平静的面容,觉得脊背发凉。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这种手法杀人,凶手绝非等闲之辈。

“督公,这寒髓针寻常人能弄到吗?”

陆轲冷笑一声,“江湖上会用这手的不超过五人,其中三人早已归隐。”他顿了顿,“剩下两人,一个在锦衣卫大牢里关着,另一个”

“另一个是谁?”温缜追问。

“是我。”陆轲直言不讳,这个案子,竟还有冲着他来的份,坏在他弄死赵德太快了,导致没人能为他作证,那些小太监的话难作数,没人会理会。

如果他的政敌知道了,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嫌疑,也会把他往死里咬。不招人妒是庸才,更何况陆珂待的地方,都是最为阴险扭曲的人。看不惯他的性格与颜值,又因为他的能耐干不掉,多的是想看他从云端摔的粉碎的样子。

如果有机会,他们甚至想亲手拽,看失去一切,他还能不能这般桀骜。

陆轲原本只是想交任务,合理就好,这下他非得弄清楚,到底谁想整他。他会这一手,知道的少,但还是有的,教他武功的师傅在昭狱关着呢。

“事发时我在御马监,定是有人欲拉咱家下水,咱家无缘无故,杀一个书生做什么?”

温缜没忍住抽了抽嘴角,也没人说是你杀的人吧,一看就是平常没少做坏事,自己都不自信,看这做贼心虚的样。要不是事发时他不在京城,估计他都信他自个梦游杀人,独门绝技还是针,拿的什么东方不败剧本。温缜咳了咳,停止了内心的吐槽,“督公,有放大镜吗?”

致命伤也是会伪装的,如果只有那么几个人会,是很少会用这个去行凶,除非嫁祸,不然过于好查,明显不对劲。

不合常理的地方,往往是可推断的证据,用来缩小范围,锁定嫌疑人。

看来陆轲平时得罪人不少啊,凶手干大事都不忘顺便弄死他。

陆轲想了想,才理解他说的放大镜是什么,原来是说孙云球做出的察微镜,这温举人,用词都不准,他让番子去拿。“有。”

温缜等人过来,拿过放大镜,他指尖抚过死者后颈那个细如发丝的针孔,触感异常光滑,边缘微微隆起。他凑得更近,放大镜让这伤口看得更仔细。

“这针孔”温缜眯起眼睛,“周围有极细微的灼烧痕迹。”

陆轲闻言接过温缜手里精巧的放大镜片,在放大的视野下,针孔周围确实有一圈几乎不可见的焦黄痕迹。

“这是什么?”

“不是普通的针。”温缜的声音不大,却在义庄听得很清楚,“是用特制的铜管发射,管内藏火石,发射时摩擦生热,既增加了速度,又灼封了伤口。”

温缜说着观察到的,心头一跳,“如此精巧的暗器,绝非寻常江湖客所能有。”

陆轲没有答话,只是用两根手指撑开针孔,咦了一声。温缜凑过去,看到针孔深处隐约闪着一点银光。

“针头断在里面了。”陆轲让仵作来,仵作有专业工具,倒出几样精巧工具。他用一把细如牛毛的镊子探入针孔,小心翼翼地夹出一截不足半寸的银针断头。

那针头上有污紫的血,尖端呈三棱状,每一面都刻着细密的血槽。

陆轲很笃定,“这不是寒髓针,寒髓针应该通体透明如冰。”

“这是阎王帖。”一直没说话的狄越接话,他是知道这玩意的,“针上淬的是凝露散,中者血液渐凝,半刻即亡,死后症状与寒症无异。”

温缜用力踩了他一脚,这孩子说什么话,东厂昭狱见惯了的陆轲都没见过,他莫名其妙的懂,这多让人怀疑身份。

陆轲果然顿了顿,回头审视这个存在感不高的人,说来也奇怪,这人身手数一数二,为什么总让人失了警惕心?这么高的武功,跟着一个秀才,那时他就觉得不对劲,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组合简直莫名其妙,图什么?

他放下察微镜,递与温缜,盯着狄越半明半暗的脸,眼里尽是审视。

“你怎么知道?”

第68章 京城诡异大案(五) 真恐怖·……

温缜将放大镜递与番子, 扯过狄越,右走一步挡人视线,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狄越在江湖行走过几年, 天地无归处, 自然略知道些天下奇事, 这不重要。督公,如今重点是这人这么大费周章伪装伤口, 这是为了陷您于死地。”

陆轲对自己的事显然更上心,也就被转移了话题,索性这两人的事与他没多大关系,如今这事才是重点。

新帝并不是一个靠谱的人,很显然他多疑多虑, 还优柔寡断, 从曹吉祥这么肆无忌惮就知道了。这事与他扯上关系, 曹吉祥如果知道了, 多在新帝耳边絮叨两句, 说不定他就栽了。

一如半年前他被贬去御马监, 这笔账他还没与曹吉祥算呢。甭管狄越是怎么知道的,但这东西江湖存在,就能洗清他的嫌疑,这是好事。

这么一想陆轲也不计较了, 不过他仇人略多, 还真不知道是谁使的手段, 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想他死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他最近还不太好搞事, 弄得满城风雨,免得被人拿住把柄。

“哼,那群小人,也就会这些鬼魅伎俩,咱家岂能容他们。”

温缜非常配合的点头,陆公公把自己形容得很到位。

“督公说的对,如今看这一桩找出死因,竟是人为,那鬼神之说就可以推翻了,我们再去看看第二个。”

陆轲点点头,看向仵作,“第二具尸体在哪?”

义庄内阴风阵阵,阴天室内也昏暗,只得点上烛灯,几盏惨白的灯笼在梁下摇晃,照得停尸板上的影子忽长忽短。

仵作掀开覆尸的白布,第二具尸体赫然呈现——是个中年男子,面容青白,嘴唇乌紫,最诡异的是,他的胸口竟凹陷下去,仿佛被什么重物生生压扁。

陆轲眯起眼,指节在尸体胸骨处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咚声。

“骨头全碎了,内脏却完好无损……”他冷笑一声,“有意思。”

温缜细看,发现死者脖颈处有一圈细如发丝的红痕,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督公,您看这儿。”他指向那道红痕。

陆轲指尖一挑,细看这红痕,他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咒杀?”陆轲眼中寒光一片,“看来有人嫌命太长,敢在咱家眼皮底下玩这种把戏。”

就在这时,义庄外骤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猫叫,紧接着,停尸板上的尸体猛地睁开了眼——

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惨白。

把正专注看着尸体想案子的温缜吓得瞬间头皮发麻,往后踉跄一步,狄越扶住他。“没事吧?”

温缜慢慢缓过来,“没事,方才分了神,被这玩意吓出了好歹,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带自个睁眼的!

温缜心理有阴影,他其实老怕鬼了,去年柳蘅差点吓死他,只是他故作镇定,没敢说出来。

这种就超纲了啊,有点超出他理解范围了,过于装神弄鬼搞恐怖主义了。

真恐怖·分子。

特么的,跟实地看鬼片似的,他出去缓了缓,与树上的鸦雀大眼瞪小眼,狄越陪着他,“还好吧?”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呕,这些人真是什么歪门邪道都玩的出来。刚才陆轲说咒杀,什么是咒杀?”

狄越神色凝重,他还真知道,做一行了解一行,他对同行都有所涉猎,解释道,“咒杀是南疆一带的邪术,以咒为引,杀人于无形。死者胸骨尽碎而内脏无损,脖颈红痕如丝,正是‘蚀骨咒’的特征。中咒者会在一刻钟内骨骼尽碎而亡,痛苦至极。”

温缜听得脊背发凉,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这些人都怎么想出来的?“这些歪门邪道竟如此阴毒……”

江湖险恶原来不是形容词,是陈述词吗?这些人这么吓他,别让他找到活人,否则他必给他们用上他的恐怖道具再配乐,吓死他们!

这么一想恐惧的心理消了点,再进去,今天天气也阴沉沉的,带着黑云压城,义庄本就尸腐气重,看尸体时再来点异样,就很吓人。

温缜又想了想尸体睁开眼的模样,回忆也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忙回去把仵作刚盖上的白布掀开,温缜看着第二桩尸体的脸,有些怔神。

陆轲见他如此,“怎么了?”

温缜想了想,决定说出来,“这人我见过,刚来京那一天,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就穿着这灰衣,他坐在悦来客栈的窗边,有些神思恍惚,又眼神恶意的看着周围,当时我对上他的眼睛,就觉得这人不对劲,但初来乍到,不便惹事,就没理。那日出门买衣食,还见了柳明与商贩争论。”

温缜想起那天他下楼的时候,与这人眼神对上,那人迅速移开,他当时就感觉不对嗅到了案子的气息。

还有柳明,他那天注意到他们,结果第二天就成了受害者,实在太让人有心理阴影了,这案子不破,这疙瘩难消。

“那天有位姓赵的公子帮了柳明,不知道是什么人,似乎也是今科考生。”但温缜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姓赵的长相,奇了怪了,他的记忆力不是这样的。

“狄越,你有没有记得,那个姓赵的长什么模样?”

狄越莫名其妙,“哪一个?”

温缜将白布给尸体重新蒙上,他们出去说,里头有些渗人,在义庄的廊下,看着黑云沉沉,雾气迷漫,雨渐渐落了下来,且越下越大。

“就是那天那个叫柳明的,他与商贩争执,有个姓赵的上去帮他。”

狄越有些蒙,“哪里出来的姓赵的,帮那个柳明的不是你吗?我压着那商贩,他才退了钱的。”

温缜一脸懵逼,“什么?”

然后在狄越的口中,他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那天他们去街上买完东西,正当温缜买完东西往回走时,听到不远处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这分明是假货!我花了五两银子买的端砚,回家一试根本不下墨!”一个清朗却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

“胡说八道!我这端砚货真价实,你自己不会用反倒来怪我?”商贩粗声粗气地反驳。

温缜与狄越对视一眼,朝声音来源处走去。只见一个身着长衫的年轻书生正与一个卖文房用具的商贩争执不下。书生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此刻却因愤怒而涨红了脸。他手中高举着一方砚台,砚身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乍看确实像上好的端砚。

“这位兄台,发生何事?”温缜上前询问道。

书生转头看向温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拱手行礼,“在下柳明,方才在此处购得这方端砚,回家试用后发现根本不下墨,分明是赝品。特来讨个说法,可这商贩竟矢口否认!”

那商贩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闻言立刻瞪眼,“放屁!我这端砚都是真货,你自己眼拙不识货,倒来污蔑我?”

狄越皱起眉头,想上去与他物理说服。温缜按住他的手臂,上前一步,“两位且慢争执。在下对文房四宝略知一二,可否让我看看这方砚台?”

柳明犹豫片刻,将砚台递给温缜,“请兄台明鉴。”

温缜接过砚台,先是掂了掂重量,然后仔细查看砚身的纹理和雕刻。他的指尖抚过砚面,眉头渐渐皱起。

“如何?”柳明紧张地问。

“确实有问题。”温缜不紧不慢的说道,“真正的端砚石质细腻,发墨快而不损毫。这方砚台石质粗糙,纹理刻意模仿却不够自然,应是普通石材加工而成。”

商贩闻言脸色一变,随即更加凶狠,“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狄越上前一步,冷了眉目,“嘴巴放干净点!”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有人开始指指点点。商贩见势不妙,眼珠一转,突然伸手要抢回砚台,“把东西还我!不做你们生意了!”

温缜灵巧地后退一步,避开商贩的手,“且慢。这位柳公子花了五两银子买的假货,你难道不该退还银两吗?”

“退钱?做梦!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合伙来讹我?!”商贩大声嚷嚷,试图引起更多人的同情。

温缜走到商贩的摊位前,仔细检查其他货物,又发现几方类似的假端砚。他拿起其中一方,对围观群众说,“诸位若想购买端砚,务必认准石色、石纹和声音,切莫贪图便宜上当受骗。”

温缜不慌不忙,举起砚台对着阳光:“他这摊子上都是假砚,真正的端砚石色紫中带赤,石纹如眼,扣之有金玉之声。而这方砚台色泽暗沉,声音沉闷,且——”他指向砚底一处不显眼的刻痕,“这里刻意模仿了端砚的石眼,但纹路生硬,显然是人工雕琢。”

围观人群也不懂,吃瓜感觉听着有道理,温缜说话太笃定,他们纷纷不懂装懂点头称是。商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温缜继续道,“再者,端砚产自广东肇庆,运输不易,价格昂贵。五两银子虽不算少,但要买到如此大小的真品端砚,恐怕还差得远。商贩以低价诱骗不懂行的客人,实在有违商德。”

柳明感激地看着温缜,“多谢兄台仗义执言!在下确实对砚台了解不多,一时贪图便宜上了当。”

商贩见事情败露,突然暴起,伸手就要打温缜,“让你小子多管闲事!”

狄越眼疾手快,单手扣住商贩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他制住,对付这种普通人,他不屑动武,“老实点!再动一下试试?”

商贩痛得龇牙咧嘴,连声求饶。狄越冷哼一声,将他按在原地,“现在,假冒伪劣把银子退了,否则我们送你去见官!”

在众人的谴责声中,商贩终于屈服,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还给柳明。狄越这才松开手,警告道,“以后再敢卖假货骗人,小心你的狗命!”

商贩连连点头,灰溜溜地收拾摊位逃走了。围观人群渐渐散去,有人对温缜竖起大拇指,“这位公子好眼力!”

柳明深深向温缜和狄越作揖,“今日多亏两位仗义相助,否则在下不仅损失银两,还要受那奸商羞辱。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温缜回礼道,“在下温缜,这位是好友狄越。柳兄不必客气,都是读书人,路见不平,理应相助。”

柳明感激地说,“温兄博学多识,狄兄身手不凡,今日得遇两位,实在是柳某之幸。不知可否赏光,让在下请两位喝杯茶,聊表谢意?”

三人来到附近一家清雅的茶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柳明点了上好的龙井,亲自为温缜和狄越斟茶。

“温兄对文房四宝如此了解,想必也是读书人,可是来进京赴考的举子?”

温缜点头,“略读过几年书,今年侥幸中了举人。”

“我也是,我是杭州人士,我观温兄的声音,想必也是江南人士吧?”

“我乃扶风县人。”

两人聊得投机,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分别时,柳明再三道谢,并说改日定要登门拜谢。

——

温缜听完都懵了,不是,这与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啊,他见狄越说的言词凿凿,他有些懵,这不对啊。

狄越本来不想在这说,可是那日见到的围观群众很多,温缜说着不搭的话,很容易就与调查起冲突,免得惹祸上事,所以他才说的仔细,将那日的事重新说了一遍。

温缜听完他的,再回忆自己记忆里的,他记忆里的脸都里雾蒙蒙的,完全想不出模样,可他的记忆里,为什么清楚的记住是一个姓赵的公子出的头。

刘永还与他说话,不对,记忆里刘永说话的语气,过于普通了,刘永说话,并不是那个腔调,况且在狄越的叙事里,没有刘永,只有他俩去买东西。

第69章 京城诡异大案(六) 东厂并不……

温缜看着狄越, 他是很信任狄越的,如果其他人这般说,他只会以为那人要混乱他记忆与思绪,可这人是狄越, 他对他的信任, 已经到了可怀疑自己的地步。

他第一时间反思自己记忆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为什么他与狄越在一起, 他们俩人却拥有不同的记忆?

陆轲听明白了,他看向温缜, “你被下咒了,那凶手的目标是你,他们给你下了咒,你昏睡神智不清时,会自己过去, 许是你身边跟了人, 他们没有机会动手。”

温缜很蒙, 他看向狄越, “那天晚上我出去过吗?”

狄越嗯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梦游, 我听人说过,将梦游的人摇醒,魂魄没归位,容易失了魂, 就没摇醒你, 跟着你走出去, 你在外走了一圈就回客栈了。”

“那怎么没与我说?”

“事太小,忘了。”

温缜感觉就离谱,还会有这种事吗?他总觉得再听下去要被卖保健品了, 他不是不信玄学,也不是这么个玄法。

照这么说,湘西赶尸还真赶啊?在这世界,没准真有可能,温缜觉得自个鸡皮疙瘩都起了,不是,他还差点成为这三个里的一个?

“那柳明岂不是我的替补?”

陆轲摇摇头,他对人性向来以最恶的可能去揣忖,“照你朋友的说法,你那天只与柳明一起喝过茶,对你有动手脚机会的人只有他,他想拉替死鬼。”

“按狄越的记忆,那天我是帮了他吧?”他又不是害他,帮了他,这人当场就给他下咒,这合适吗?

狄越觉得这很正常,“知人知面不知心,正好让你长次记性,别什么闲事都管,不过咒这种东西很玄,害不到你会反噬自身,他出事你身上的也就散了。”

雨声淅淅沥沥,温缜看着外头大雨,昏昏沉沉,拒绝想这个玄学的事,太离谱,“我们还是继续看第三具尸体吧,看完离开义庄,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雨声渐密,敲打在义庄屋顶上,温缜深吸一口气,先将一切怪异放在一边,将目光投向第三具尸体。

女尸被平放在板上,红衣如血,那双绣花鞋上的金线已经脱落大半,却仍能看出曾经的精致。

“大人,您看这个。”老仵作李二蹲下身,指着女尸胸口的木剑,“这不是普通的木头,是桃木。”

温缜皱眉看过去,桃木剑长约一尺,剑身粗糙,像是匆忙削制而成。最奇怪的是,剑尖从女尸后背穿出,却不见多少血迹。

“这剑是死后插进去的?”温缜问道,声音在空旷的义庄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三摇摇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拨开女尸的衣领,“您看这里,伤口边缘有生活反应,是生前所伤。但奇怪的是,出血量太少。”

温缜强忍不适,俯身查看,女尸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但颜色很浅,不像是致命伤。她的面容青紫扭曲,嘴唇却诡异地微微上扬,仿佛在笑。

“先是被勒,然后刺入木剑”陆轲觉得莫名其妙,“凶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李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解开女尸的衣衫。当露出腹部时,旁观几人倒吸一口冷气,“督公,您看这个。”

温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女尸腹部微微隆起,皮肤上有些暗红色的符图,如同蛛网般蔓延。

“这是”

“她怀有身孕,约两个月。”李三声音低沉,“这个符图应该是死之前就画上去。”

温缜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那图细看之下,像是某种符文,扭曲怪异,令人不寒而栗。

“有查出身份吗?”温缜移开视线,转而检查女尸的双手。指甲缝里有暗红色的污垢,不知是血还是泥土。

陆轲摇头,“不知这女子是谁。”

温缜想了想,“督公,我们得先查出这三人的身份,先找明到底是什么人,依他们身上的东西,慢慢搜寻。”

陆轲摇摇头,有这么多时间他哪需要温缜,“这个案子不能拖,七日之内内阁要结果,京城事很多,没有时间慢慢来。”

温缜有点麻,毫无头绪的案子,七天?这又没监控又没交通工具。

“柳明也许都是个假身份,如果他主动给我下咒,加上他指尖的朱砂,他也是个同伙,可以在他身上找突破点,剩下的两人,我们去查失踪人口,不可能凭空冒出来。首先张贴告示,有邪教贼人装神弄鬼,写的仔细确凿,先把民心安下来。”

急着破案无非是人心浮动,有人给新帝挖坑,市井流言越传越邪乎,说什么的都有。稳住事态,让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方折腾这么大,结果目的没有达成,甚至成一笑话,必会恼羞成怒再度出手,有动静才好找人。

如今只能细查,查身份查动机,才能知道是什么玩意在作祟,否则不过是乱抓一通找替罪羔羊,又成冤假错案。

陆轲觉得行,如今也只能如此,“这样吧,温缜,给你东厂令牌与十个番子,你去查这案子,若查出来,咱家帮你表功,查不出来,咱家自会用人顶这罪。”

他没有时间耗在这上面,他重掌东厂,多的是事要处理。上回温缜事办得就不错,如今交与他正好,他又没官职,办好了也是他慧眼识珠领大功。

温缜听他终于说了人话,没说什么查不出来咱家要你脑袋的屁话。

“好,必不辱命。”

与其跟着陆轲瞻前顾后,怕一言不合又出什么祸事,他更喜欢按自己节奏来。这案子说大也不大,主要是涉及新帝的谣言,说小也不小,三条人命。

东厂并不在乎真相,他要的是解决涉及陛下的神鬼之说,这案子确定是人为,就好办许多,稳住民心慢慢查就是了。

能让流言在京愈演愈烈,必是朝中有人帮忙,这案子对于朝庭主要是挑衅君威,在嘲讽新帝这个天子,连天子脚下都管不住。而乱局初定,朝上每个人都很忙,查案子这种费时费力事只能交与东厂锦衣卫,明显先前这些人阳奉阴违把新帝惹恼了,换了陆轲来。

温缜先前还听说东厂提督是曹吉祥,办事不力换成陆轲。可朱祁钰并没有贬曹吉祥,只是让他平调去司礼监,这就离谱,温缜觉得于谦不能光自个忙活,先教这皇帝怎么当皇帝吧!

这么心慈手软,那些人就会念着他的好吗?曹吉祥是第一个先叛他的,小人畏威而不畏德,他不雷霆手段杀鸡儆猴,谁会敬他怕他?这朝堂什么事都得于谦来,于谦又没杀人贬官的权力,他并不是权臣。

君无威信,上下不服,是会出大乱子的,也就大明国运好,于谦顶在前面,不然直接散架。

光想想就有点讴,夺门之变,不过是百官在两个人之间,选择了朱祁镇,至少这个人从小接受的帝王策。

权力是从下往上的,下面的人不服,上面就得摇,历史上朱祁镇再差,他重新坐上去,好歹就稳住了。他刚好穿到这两皇帝的时间轴,这年头百官在比烂,皇帝也在比烂,真的槽点太多让人无从吐起。

温缜得到东厂令牌,接手案子,他用带来的纸给三个死者画了素描像,争取做到越像越好。还有符文与伤口与针,都画得细致。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一停,他就带着东厂番子走了。

他首先去翻找柳明的资料,果不其然,并没有一个叫柳明的考生。不过这人应当是考生,否则不论是哪版记忆,他一定会查觉不对。他那时无察觉,定是这人除了名字外,其他都是真的。

“阿越,那个时候我与柳明谈话,他说他是杭州考生?出自青鸿书院?”

狄越点头,“嗯。”

温缜指了指番子里的两个人,“你们二位,去找青鸿书院来京的学子,不要打草惊蛇,礼貌点。”

番子抱拳应道,“是!”

温缜见人走远,拉着狄越去案发的鼓楼,这里黄昏凭空吊下一具女尸,要么踩好点,要么内部人帮了忙。

“先生,伞。”城内小雨还在下,番子递来油纸伞。

温缜接过伞,他们离钟楼近,走过去问道,“钟楼平日有人看守吗?”

“回先生,钟楼由更夫老王负责,每日酉时和卯时敲钟报时。”

“去把他叫来问话。”

不多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被带到温缜面前。老王看上去六十出头,脸上皱纹纵横,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惶恐。

“大人明鉴,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还没等温缜开口,老王就扑通跪下了,“那日酉时我去敲钟,楼上还什么都没有,谁知钟自己响了,我上去一看就就”

“钟自己响了?”温缜敏锐地抓住这个细节,“你是说,在发现尸体前,钟无人敲击却自鸣?”

老王拼命点头,“千真万确!那声音邪性得很,不像平常的钟声,倒像是像是有人在钟里惨叫”

温缜与身旁的狄越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口说无凭,谁可为你做证?”

“当时小的嘴馋,在那糖炒栗子那买栗子,那尸体出现时,还是那小贩叫了一声我才看见,他都吓到换地摆了。”

“你平日可曾见过可疑人物在钟楼附近徘徊?或是听到什么异常动静?”

老王皱眉思索片刻,“事发前几日倒是有个穿黑袍的人常在附近转悠,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小的以为是什么游方道人,就没多管”

“黑袍人?”温缜立刻追问,“可记得有什么特征?身高?体型?”

“瘦高个儿,走路有点跛,右手好像不太灵便”老王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什么奇怪的人,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大人,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那黑袍人身上有股味儿,像是像是药材铺里的味道。”

温缜眼睛一亮,“药材?你能分辨出是什么药材吗?”

“小的鼻子不灵,就记得有种苦味。”

第70章 京城诡异大案(七) 东厂需要……

温缜有了人手, 让番子乔装去京城药铺一家家的查,这案子只有柳明与女子,好歹有死亡点与死因可查,灰衣人是无头绪的。温缜想了想就去找沈宴, 这事锦衣卫不负责, 但借他藏书阁一观总是可以的。

沈宴已经不是千户了, 他是北镇抚司,他的头升为指挥俭事, 如今他权势极大,正是春风得意。

雨水顺着北镇抚司的青灰砖墙滑落,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温缜站在朱红大门前,整了整被雨打湿的衣襟。守门的锦衣卫小旗认出了他,抱拳行礼, “温先生, 可是来找沈大人?”

温缜点头, 拱手一礼, “烦请通报。”

过了一会, 小旗出来, “沈大人吩咐,温先生来了直接请进。”小旗带路,“请跟我来,沈大人在偏厅等你。”

沈宴从昭狱回来, 一身血腥气, 刚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 就听见温缜过来找他。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人主动,就没好事。

他想起近日京城的案子, 估计这人又搅和进来了,无妨,反正他也想知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这样在京城放肆。

穿过几重院落,温缜来到北镇抚司后方,沈宴让他坐,温缜也不客气,径自走到窗边的茶案前坐下。案上已经备好了热茶和几样点心,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上好的龙井,果然升官了是不一样。

“恭喜沈兄高升。”

沈宴看着他与狄越,“行了,你俩一来我就知道没好事。”

“还是稀客啊,你来找我是不是在查京城那几桩邪门案子?”沈宴身着飞鱼服,腰间绣春刀上还镶了宝石,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对,命苦啊,我租房子,好不容易找到地段好价钱合适大小也合适的房子,我说这好事怎么轮到我头上,没几天就在门口撞见陆轲,原来是东厂对面的宅子,怪不得没人住用来出租呢。”

温缜对此很是槽点,他下次不能自个找房子,一次比一次离谱,非酋到他这地步的,是有点邪门。

沈宴是知道这案子陆轲负责的,他说怎么温缜掺和进来,原来是被那阉人逼的,唉,不容易,陆轲那人两面三刀,阴险毒辣出了名的。

“原来是这样,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我可不办这案子。”

“自然是为了找书。”

沈宴听了喝了口茶,想了想最新的动静,“找书?那三具尸体,死法各异,却都透着邪气。现在满城风雨,都说是有妖人作祟。”

温缜苦笑,“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现场留下的线索,与尸体上的图,看着像活祭,许是什么邪术,但我对这方面知之甚少”

“想借阅我这里的藏书?”沈宴了然一笑,“那你找对人了,北镇抚司的藏书阁里,有不少从各地收缴的禁书,其中或许有你需要的。”

温缜松了口气,“多谢沈兄。”

“先别急着谢。”沈宴收敛了笑意,神色渐变严肃,“这案子不简单。指挥使特意叮嘱,让我们不要插手。”

“为何?”

“一看你就缺心眼,他提醒了照做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有命听没命活。如今这京城里,各个势力都掺和,上头又管不住,以前的北镇抚司多风光,如今我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别提了。”

皇帝管不住人,又不够放权,如今京城乱着呢,哪都是大人物,以前是锦衣卫出行,百官战战兢兢,如今锦衣卫生怕惹到谁,他都服气。

自从先帝带人跑土木堡,国运都折里头了,这都什么事啊!

他们来到藏书阁,这是一座三层小楼,外表朴素无华,却是整个京城情报最密集之地。门口两名锦衣卫验过腰牌,无声地推开沉重的木门。

沈宴指着二楼,“关于邪教邪术的书都有上面最里面的房间,你们可以进去找,其他的书不能动,只许今天,我让人给你们送饭。里头有人看着,有些是机密,不能与人看的,我够意思吧?”

温缜很是惊喜,“很够,大恩不言谢,我与狄越去找。”

温缜上楼越过重重书架房间,来到最里头的房里,二楼有人走动视察,今天一天翻书应该够了。

深秋的风雨裹挟着枯叶拍打在藏书阁的窗棂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温缜推开最里间那扇斑驳的木门,一股陈年的墨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深秋特有的阴冷潮气。

温缜在义庄画了画,包括尸体身上的符号,他描得很清楚。

“阿越,我们一起翻,看到先前看到的符号,就停下来。”

狄越看这么多书头皮发麻,“都翻啊,这也太麻烦了。”

温缜拍了拍他,“如今我们连头绪都不知道,自然得找到是什么干的,目的是什么?才好进行抽丝剥茧找出人来。”

没有其他办法了,这算是捷径了,好歹沈宴给他们一天时间。

温缜目光扫过四壁高耸的书架。昏暗的光线从狭小的窗户透进来,照出漂浮的尘埃。他从袖中取出几页宣纸,那是他在义庄借着摇曳的烛光描摹下来的。

“先从南面的书架开始。”温缜指向靠墙的一排古籍,“沈宴说那里多是前朝异闻录和方术辑要。”

狄越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消散,他看到书就头疼,这太为难他一个江湖人了。“这么多书,翻到明年也翻不完。”

“总比在外头像无头苍蝇强。”温缜已经走到书架前,手指掠过一排排书脊。这里面是没有任何暖炉的,深秋的京城已经很冷了,又下着雨,冰凉的竹简和纸质书卷让他指尖发僵,不得不时不时呵口热气暖手。

两个时辰过去,窗外开始昏沉入夜,阁内越发阴冷。狄越的翻书声越来越频繁,显然已经不耐烦。温缜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对照着手中图样。忽然,他手指一顿,停在一本《诡事录》上。

“阿越,过来看。”

狄越凑过来时,温缜正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泛黄的纸张。那上面画着一个扭曲的符文,与女尸身上的印记几乎一模一样。

“还真有,这是活祭之事,传说用血魂祭,在阴年阴月阴日,找阴年阴月阴日女子为主祭,在国运衰弱之时,开启乱世,能让人获得无尽的力量?”

温缜都看懵了,这都有人信的吗?不是,古代邪教这么傻的吗?

狄越也很懵,“信这个的,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这都有用,还轮得到他吗?

温缜也很一言难尽,这肯定很适合被卖保健品,信这不如信他是秦始皇,v他500两封王封侯任意选。

“都信邪教了,能是什么正常脑子?不过倒是提醒我了,联合其他两个的死法,这人一定是被术士骗了,护城河那日不是变红,还腥气冲天?这人能让人这么费尽心思的骗他,必是有能耐的,且在这京城官位不小。而他是大官却想着世道乱,必是手握重权,或重兵,觉得自己有机会胜算大。这术士可能不是主动上门,而是被抓了,不帮他又知道他的想法,难活,于是脑子一转想到这个,书上又有记载,那人必是信了。”

狄越更不能理解了,这脑子还能平步青云升官吗?

“大官为什么会信这个?”

温缜摇摇头,“不知道,很可能在正统朝受重用,在景泰朝不受重用,落差太大加上手里又有权,不想一朝天子一朝臣,想着先下手为强吧。别猜了,我们去找那个生辰还失踪的女子就知道了。”

“这怎么找?”

“那女子怀有身孕,必是已结婚生子,礼部下的仪制清吏司管平民婚姻登记,生辰八字必是齐全的,这个事后与陆轲说一下就成。这个案子若涉及官员,他肯定愿意担下来的,他重新上位,太需要重立威信了。”

有什么比用大官下狱更能提升个人威信的呢?这就是一直以来,东厂喜欢小事大做,陷害忠良的原因了。

也许那人不是忠良,但因为一点小事就被东厂阉狗安上大罪,对于文官来说,不是也是了,这是立场问题。

他拿这本书,与沈宴借几天,他要好好看看,这本书还写了什么炸裂的事。

温缜带着狄越离开,狄越对于不用翻书长舒一口气,再翻下去,他能站着睡过去,一本比一本无聊。全是莫名其妙的洗脑的邪教,还异想天开,他练了那么多年武,都不知道还有功法可以长生不老。要么就是轮回大劫,他差点被绕进去,要不是后面的内容太扯,他就信了。

出了那栋楼,外面已是昏昏暗暗,温缜说了一声就离开了,他带着东厂番子拿着令牌去仪制清吏司查这几年结婚这个时辰出生的女子。

暮鼓声从皇城方向传来,温缜抬头看了看天色,加快了脚步,道路两旁店铺渐次亮起灯笼。

“温先生,仪制清吏司的人这个时辰怕是已经下值了。”番子小跑着跟上,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声响,都这么晚了,还查啊,他们也是要下值的啊。

温缜学着陆轲那恶心人语调,“东厂办事,何曾看过时辰?”

东厂番子与以往一般应了下来,又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啊,这不是他们督主啊,番子幽幽地看着他。没想到啊,这书生还有当太监的天份,东厂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东厂番子内心腹诽道,然后应都应了,认命跟着他去仪制清吏司跑一趟,这人以后犯事别落他们手里,让他加班,他很记仇的。

东厂番子并非太监,而是从锦衣卫中挑选的精干人员担任管理层,主要负责侦缉工作。东厂中仅首领,比如提督太监及少数核心成员为宦官,其余基层执行者均为基层锦衣卫人员或招募的武功高强江湖人。

东厂与锦衣卫的关系一般来说都是帝党,但同一个公司同一个部门都分派系,更别说这两大机构。

他们关系好坏全凭党争划分,如今关系不好不坏,因为都被于谦上书朱祁钰边缘化,两党只能刀握在背后抱团。看似亲密,为了利益随时能捅对面。

那可是我挚友亲朋,出手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