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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儿女情(二) 自救者自有天助……

温缜看他道心破损的样, 觉得这可不是小事,刘永如果因这事走入歧途,这是很危险的事情,以后他为了前途不择手段, 那受伤的是他治下的百姓啊。黑化可不好玩, 尤其是官员, 别到时候来个胜天半子,这就很恼火了。

温缜觉得刘永受的打击太大, 可这世道不该是这样,这不是黑暗的东晋啊,不该有梁祝的悲剧。刘永前途摆在这,黄教谕偏偏还是拒绝他,要是另一个也是个良人也能理解。问题是那就不是个东西啊, 虽然他们也与袁三认识, 就是因为了解, 才知道那是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了, 当朋友没什么问题, 这种人当他妻子很要命啊。

看看他的德行就知道了, 他爹娘也知道,所以门当户对都不敢找,选了半年选了黄家。这种差了好几个阶级的人家,真有什么事, 都不敢找上门来, 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与这种人生儿育女这不完了吗, 对面甚至不喜欢女人,他连个双性恋都不是。袁家挑个生育工具,黄家把女儿奉上, 捧这臭脚图什么啊?

温缜觉得,一切还是有办法的,不是还有三天吗?他也没生气,等刘永平复下来,他们没生活在嘉靖时期,还没到阶级彻底固化的时候。袁侍郎估计也不知道黄家与刘永的关系,没道理得罪一个有前途的少年人啊。

“刘永,你别钻牛角尖,一切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试着反抗一下,难道要看着黄小姐进火坑吗?我们不是在你身边吗,人心齐,泰山移,怕什么?你都是解元了,他们还能徇私舞弊不成,明年京城的科举是于大人主持啊,怕什么袁侍郎?”

温缜觉得这就是信息差,如果袁家没得利,反而得到了麻烦,刘永也失去了很多,这些包括理想,包括爱情与以后的路,黄小姐失去了一切,那肯定有人吃了好处,用所有人的悲剧为他的私利买单。

如果自暴自弃,岂不是如了那人的意?

凭什么蝇营狗苟的人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汲汲营营?这世间的公理正义还是有的,不去奔波,不去反抗,当然没人管,自救者天助,都不试着捞自己一把,怎么知道不行呢?

温缜看着红着眼眶的刘永,他握住了刘永的肩,“你与黄小姐的事我们回县里,先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肯定有挽回的余地的,还有三天。刘永,只要你们占理,那些没理的,就会让路,他们不让,咱们把他们打瘸了就知道让了,你又不是强抢民女。”

刘永看着温缜,对上对方清正的眼睛,他怔了怔,这些日子的恨意与扭曲在他心中拧巴,又在他心中解开。“好,可我要怎么做?”

温缜想了想,“我先让黄小姐与你见一面,如果你们是真心的,她真的喜欢你,这事就好办。如果她同意了袁家的婚事,这事就算了。一切都得解释清楚,在心里留个结算怎么回事?咱们为人堂堂正正,只要努力过,就没有遗憾。”

刘永点了点头,他是一个书生,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停留在书籍上,他还没有踏入官场,并不是很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其实对自己解元的身份都还没有了解清楚里面的权力,还是作为小民一样,惧怕权力与高官,不敢惹事。

这与刘永的经历有关,他没有父亲,是寡母将他带大的,女子在这个世界上更难,就一味地要求他不要惹事,他们谁都惹不起,这才造成了,刘永不敢去争取,甚至不敢去找袁三对质,朋友妻不可欺,怎么能抢他的妻子?

温缜觉得,他带着刘永掀一回桌子,也比他困在权力的牢笼里好,有的时候将自己封闭起来,接受到的全是负面信息,久而久之,人就变了,会变的比自己厌恶的人更加贪婪,当初怎么怨恨,得势的时候就会怎么发泄。

这种冤冤相报,是一个轮回,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走上了一条歪路,普通人三观尽碎也只是自保求存,不再付诸善心。但是拥有权力的人三观尽碎,失去大义与理想,被黑暗吞噬,他们的未来,会留着许多人的鲜血。

哪怕他们最终得到了恶报,鲜血就不存在了吗?死了的人能复活吗?

况且他始终觉得,两人这么多年的感情都熬过来了,真不至于各自婚嫁。几乎走得长远的,在婚嫁上,其实都是糟糠之妻,毕竟到了京城,中了进士。如果跟当时的官员掺和,那个时候要嫁女儿的,基本都是结党营私,他们的女婿可不好当。

高官清白的,就一老妻,妾室基本没有,除非妻子40而未育,他们腰杆子挺得也直,骂人都骂得理直气壮。

如果在京城与人搅和,又没有背景,又受人提携,很容易被岳家逼着去做事,每个捷径背后都标着价码。一步错步步错,犯了一个小错,授人于柄就会被人威胁着去犯一个大错,事态就会像滚雪球一样,再不受自己控制了。

袁三考上了举人,在榜尾,袁家怕他断袖的名声,影响他的前程,又怕他这个德行,在京城被人做局,所以急忙地给他定下,清白简单的姑娘。

由于比较急,可能并没有查背后的事情,袁三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这要是以后被人报复了,他们都不知道是哪里开始得罪的人,大家都在红尘里渡劫,还是少给自己的人生添点乱吧。

他们回了县里,刘永暂时住他这,温缜让狄越去黄府接黄小姐出来一趟,总该先把另一个主角的态度了解清楚。

——

黄府里黄溪亭寻死觅活,黄家也怕出事,让几个丫鬟在房里盯着她,生怕她真出事,不然婚结不成,还结仇,他们都把刘永得罪了,不能一次得罪两。

于是黄教谕让妻子李氏去上演苦肉计,李氏便在黄溪亭的闺房里哭,哭得撕心裂肺,开始了道德绑架,“亭儿,父母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咱们家去什么宴会都低人一头,难道你想父母一辈子都过着低人一等的日子吗?一辈子无品无级,只能靠书生的孝敬银吗?”

黄溪亭并不是柔弱女子,三年前她能抗住压力,不是让家里磋圆捏扁的人。“这还不够吗?家里不是有奴仆照顾吗?县太爷的衣服都打补丁,母亲穿过破衣吗?贪欲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你们恨不得将女儿变成摇钱树,需要什么,来摇一摇就好了。”

教谕可不是什么穷差事,每年收到的孝敬银都不少,可人的贪欲没有底线,六年前花了所有的存银给儿子打点关系,成了举人,再往上就没那个实力与钱财了,举人在大明能当什么官?只能当吏,当师爷,扶风县,甚至江南还没有位子,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怕那么多官吏下马,空出来的位置,其他的人早就顶上去了,多得是有权势或被欣赏的学子,是沦不到黄家人的。

所以当袁家来问他女儿有没有与人定过亲,他全部否认,绝无与人定过亲,一直在深闺,读书管账。

黄教谕想不择手段的巴上袁家,可女儿不配合,他甚至恨上女儿的不识好歹,袁三少喜欢男人怎么了?生个儿子家产不就是自己儿子的吗?他要不喜欢男人,这种好事还轮得到黄家吗?轮得到她头上吗?

李氏哭着,眼泪一直淌,黄溪亭看母亲这样子也很难受,她的柔弱死死绑住她,要将她拖入地狱。“母亲,不是女儿不听你们的,终身大事非等闲,女子在这世道有多难你不知道吗?我进了袁家,袁少爷又不喜欢女人,他们没分家,那么大家族,其他几房来阴私害我,我有苦说的出吗?到时候哑巴吞黄莲,那是儿的一生啊!”

李氏又何偿不知道,可是比起女儿,他更爱儿子,她儿子若是真才实学,倒是不难,可不是啊,上下打点花了全部的钱,要想买个职位,上面查得严,怕出事,更是价高,他们出不起了。

只能排队等着,她儿子当举人,只能吃着佃农那点进项,根本不够,只能与他们住一起,用父母的贴补,媳妇又在抱怨他的一无是处,女儿能助力一把,怎么就不能帮一把兄长?

他们当然知道解元的含金量,可刘永一个穷书生,他今后哪怕一帆风顺,最多只能给自己妻子挣个诰命,让妻儿衣食无忧。对他们有什么用,没有半点好处!

女儿怎么能这般自私,她倒是能去京城,可兄长还衣食无靠,官职无依呢!

“儿啊,你这么聪明,谁又能算计到你,袁三也成了举人,今后前程远大,何愁将来事。父母也是希望你有一个富贵的婆家,今后金玉着身,你不知贫穷的苦难,不知贫贱夫妻百事哀。母亲心都要碎了,儿啊,你又怎么能不管父母,你与那穷书生走了,父母怎么办?这么多年就白养你了吗?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黄溪亭看着自己的母亲颠倒黑白,这么多年表面的疼爱,在利益面前瞬间化为虚无,连装都不想多装。他们对她的日常生活很大方,书籍笔墨,反正哥哥有用剩的,这种东西教谕家不会缺。胭脂水粉从来不短她的,三年前她闹,父母也默认了,她以为父母是疼爱她的,结果只是因为没有其他更好的人,卖不出更好的价码。

吊着刘永也吊着她,如今以前的一切宠爱,化成枷锁,要她用一生来偿还,捆绑着她孝顺,去帮扶那个一无是处的兄长。

“母亲,金榜上头名与尾名能一样吗?袁三公子在江南能考上举人,他在会试上考得上进士吗?进士那么容易考,哥哥不也是举人吗?你们怎么不让他去考一考呢?是怕才疏学浅露馅吗?”

第62章 儿女情(三) 还是温兄你聪明……

李氏被她顶嘴踩着痛脚炸了毛, “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三从四德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竟敢如此违抗父母,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女儿?苍天啊!你无眼啊,让这么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投生在我的肚子里, 为了一个男人, 连父母也不要了!像你这样不知廉耻, 如果不是父母顶着,你早就被外面的人拉去浸猪笼了。”

黄溪亭听着母亲诅咒的话, 这些日子她死也死过了,一时居然感受不到委屈,还只想笑,笑她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还要强拉着女儿继续为她儿子供血。

袁三公子不过是一个好家世, 这个家世能为她带来什么呢?锦衣玉食的生活真的好吗?为了表面的光鲜忍下里头的污槽, 要她一辈子俯低做小, 无能反抗里头任何一个人物, 那里头的所有人, 哪怕是妯娌, 对她来说都是强权。

刘永如今贫困又如何,他们相识于微末,婚前贱而婚后贵,他有朝一日敢负心薄情, 她就敢站在道德至高点戳他脊梁骨。不想做人大家都别做了, 她又不是个蠢人, 难道不能一起打拼吗?

世人说什么负心多是读书人,仗义多是屠狗辈,不过自我安慰骗人的笑话, 读书人有地位,他们是穿着鞋子的人,是无论如何不敢与人撕破脸的人,只要妇人强势立起来,他们还敢污名声不要前程不成?屠狗辈一群光着脚的,他们若打骂妻儿,妻儿怎么反抗?他们那些人要脸面吗?

就如同这袁三,进士无望,污槽名声满天飞,这种人她还嫁,她成什么了?世人会怎么说她,她就算出事了世人也只会说她嫌贫爱富,攀高枝自作自受!

“为了一个男人?母亲,但凡你们真的给我找一个好人家,那个人是个良人,我也只会叹今生无缘。可你们要把我推入火坑呀,那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烂人,他与吴家少爷的事至今还撕扯不清呢,又与戏子好上了,这样的人,他都不干净,谁知道有什么疾病在身,你们让我嫁过去,然后两家人一起逼我生儿育女,在大宅院里无人依靠,女子生育又是鬼门关。我才十九岁,你们就要逼死我吗?哪家疼爱女儿的人家,会诅咒女儿浸猪笼啊?以后我在婆家不帮兄长,你们还得造谣逼死我吗?”

她的一辈子就不是一辈子吗?父亲是教谕,书生她都悄悄见过,她自小为自己打算,她知道这个世道难,她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人。在大明,女子嫁人仿佛再投一次胎,她自然得为自己选个好人家投生。刘永是她为自己选的最优解,她母亲是个厚道人,没有父亲,没有兄弟姊妹,又是个上进且能耐的。

这样的人,一时贫穷不会一世贫穷,她在一众人里选择了他,与他偶遇,与他互赠信物定下终生,与他书信寄以情丝,春风上绣楼,他们终于要修成正果,她眼见他春风得意中了解元,未来前程无忧。

可他们却要她进一个混乱的地方,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她一个没有背景的人,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被吞吃了都发不出声音。

凭什么啊!

他们的前程不会自己去挣吗?这世道对男人还不够宽容吗?竞争不过别人,就拿女儿打歪门邪道的主意。

上嫁本就吞针,如果还没有丈夫护着,这针能刺死她,她儿女有好前程对她来说有什么用,她凭什么当别人传宗接代的工具,她要的是她的未来,儿女的未来是顺带的,不是牺牲她换取的。

更何况她又不是去嫁一个贫农,她与刘永有盟誓,有情谊,门当户对,在未发迹的时候在一起,他根本就不能休糟糠之妻,如果有这一天,先不说律法不同意,他也会被人口水淹死,道德不是束缚一个人的。

她有着明确的未来,凭什么去一个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地方?

李氏坐椅子上站起身,指着她骂,“三天后你不嫁也得嫁,袁家的聘礼已经收了,退不回去了,你爹娘没有本事,也没有胆量对袁侍郎出尔反尔,你要是想把爹娘逼死,你就闹好了!我倒要看看,这世上谁会认你这不孝的理!”

说完狠话与锥心之言她就走了,黄溪亭忍不住再次哭出声,屋里空无一人,狄越在屋顶上看月亮,可算是等她们吵完了,他还以为自己要吹一晚上秋风。

世人可太复杂了,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掺和,奈何他活在人间,温缜还喜欢管人间的闲事。

他突然出现在黄溪亭的房内,正在哭的黄溪亭被他吓得心脏骤停。他也没靠近,“刘永请我来的,你要不要见他?”

这个名字一出,黄溪亭眼睛一亮,“好,你可以带我去吗?可是我怎么相信你?”

狄越递去了她绣给刘永的香囊,黄溪亭接过,看着他,“那我也求你,带我去找他,谢谢。”

狄越抱着她的腰带她上屋顶,用轻功带她跳跃在树与屋顶间,不一会,就到了槐树巷,放她下来,带她进温家。

温家离黄家很近,那个骗他们租下这里的时候,就说隔壁就是县学教谕的宅子,只是他的隔壁,指隔壁街。此时温家没人,只有柳蘅在前铺裁衣绣花,温立带着温家人在乡里热闹着呢。

黄溪亭看着同样憔悴不少的刘永,扑他怀里大哭,将这些日子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两人很是抱头痛哭。温缜与狄越当着电灯泡很是尴尬,还惊动了外面赶工的柳蘅,人一多抱在一起的两人也不好意思起来,放开彼此,柳蘅拿纸巾给他们。

温缜听完他们诉衷肠,嗯,这两感情是没问题的,那就是袁家与黄家的问题。

温缜看着平复下来的黄姑娘,她模样清秀,但气质很加分,又是个聪明通透的姑娘。“黄姑娘,黄家为什么突然悔婚?袁家纵使有势也是这一时,刘兄少年才俊,焉知以后前程呢?”

袁家此时是个空架子,有才能在朝为官的,都死在土木堡了,不然也不会老爷子重新出山,非要扶袁三这个不着调的。可以说富贵,但真的很一时,老爷子年龄摆这,都五十多了,古代人平均寿命很低的,五十是大寿了。

黄溪亭说到父母一言难尽,“他们就要这一时富贵,袁家树大根深,婚后让袁家提携我兄长,他们为这点好处,就要将我推入深渊,不顾半分父女之情。”

刘永看着黄溪亭,他们差点就这般,被这样可笑的理由误了终身。

温缜看着他们,觉得他俩实在太乖顺了,这般乖顺的人就是会被世道绑架欺负的,他们要学会掀桌。自杀寻死觅活,黑化日后报复有什么用,都太晚了。

“你们互相有情,又是才子佳人,市井最爱的故事,咱们把事情宣传得沸沸扬扬,让说书人说道,让外人议论。你们情比金坚,怕什么流言蜚语呢?大不了成亲嘛,这不就是一段佳话?”

两小情侣都懵了,还能这样?对啊,怎么就不能这样,闹得沸沸扬扬收不了场,他们刚好成亲啊。

温缜看他们回过味来了,叹气,“你们做人不要这么老实,要先发制人,对方可以道德绑架,你们可以先绑架嘛,公理自在人心,只要你们占理,舆论自会为你们开道,有理走天下,怕什么妖魔鬼怪?”

局中人怕这怕那,想不明白,只要一掀桌,天地就宽了,他们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人,人间对真情,都是宽容且祝福的,那么多落魄书生写的恶心话本他们都能磕到,更何况是真人真事。

又是今科浙江解元,多热门多新鲜,他们就是没想到这么玩,流言蜚语可以杀人,这个明显杀的肯定不是他们,袁侍郎为了名声肯定得退婚,黄教谕也得因为流言退让。

刘永眼睛都重新有了神采,整个人都仿佛光亮起来,“谢谢温兄,还是你聪明,还好有你相助,感激不尽。”

温缜懒得看他这前倨后恭令人发笑的模样,傲娇的呵了一声,不要以为现在拍拍马屁,他就忘了这人今天是怎么骂他的了。

刘永也想起来了,嘿嘿一笑想了结过去,“今天不当言词,那不是走入牛角尖了吗?我向温兄道歉,温兄这天下第一能耐大度之人,就原谅我吧。”

“行了,你拍马屁拍得太恶心了。狄越将黄姑娘送回去,不然有理也变无理了,且等消息便是,我们现在就去找城东的说书先生,让他在早上最热闹的时候大声宣传,扶风县这么点大,邻里都认识,破大点事也能人尽皆知,何况你两的事,放心吧,我出门江南的桌子都能掀两回,何况你两这小事。”

温缜作死,从来不死,是有技术含量的,并不只是被狄越护着,最起码没人来暗杀招惹他不是?他们怕找杀手没杀得了人,反而把自己暴露出去,他们觉得温缜这人,不走寻常路,着实有些吓人。

狄越送人回去又回来,温缜也带人去忙活,第二天的时候,黄家小姐与今科解元刘郎的故事一下子引得吃瓜群众无数,才子佳人却被父亲为攀权贵拆散,让人唏嘘不已,普通人非常不解,解元多好的亲事啊,这还不满足,黄教谕也太现实了,两个儿女有情,莫欺少年穷啊!

袁侍郎此次回来是为儿子婚事,结果成这样,黄家怎么敢欺他的?这么大的事也瞒着,居然敢对他说,他女儿没有跟人定亲,清清白白在家待嫁。

结果让袁家成欺人拆散人婚事的恶人,真是岂有此理,袁三听到这事都懵了,没听过还有这故事啊,刘永瞒得也太紧了吧,还是所有人都知道就是瞒着他?这也太孤立了吧,这是人干的事吗?

他被他爹娘锁在家里,要逼他成亲,结果他们反被自打脸,他都说了不娶,袁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有一个不出息扶不上墙的怎么了?

当年妹妹也是这样,他爹脸面比天大,为了脸面不准她和离,人逃走了又后悔长吁短叹,一个弱女子在外怎么活?

袁侍郎想了想,就让管家去退了这门亲事,丢人总比成恶霸好,还让人在黄家门口闹,把责任推黄家教谕身上,他家也被欺瞒的惨,总之这锅不背。

袁夫人觉得这请帖都发出去了,怎么能打自己脸?以后袁家在扶风县的威严何在?“老爷,有必要吗?不就是一个解元,袁家还得给他让道不成?”

袁侍郎冷哼一声,“夫人,你儿子要是争气,确实没必要,如今闹得沸沸扬扬,以后要是出了人命案子,袁家就得栽这上面,那个时候,堵得住悠悠众口吗?况且我打听了,那温缜也掺和在里头,没必要招惹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这人定是有靠山,不然一个秀才,干出这么大事还活得好好的,这合理吗?”

袁三不乐意了 ,“那也是我兄弟,什么疯子,说话这么难听。”

第63章 儿女情(四) 阿越,你是不是也想要婚……

袁侍郎看他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人家一农家子都能名震天下,堆着资源堆他都扶不上墙!“你但凡有人的一半脑子,也不必什么事都要你爹为你操心,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 如果不是你叔叔与大哥都死在战场, 我多看你一眼都嫌!”

袁三每次听他说话都烦, 越骂他越混账,“大哥不是留有几个孩子吗?你重新培养他们, 这么嫌弃我赶我出家门就好了啊,你以为我想当你儿子吗?妹妹想当你女儿吗?笑话!”

“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不孝子!”袁侍郎暴怒,袁夫人一见忙拦着,“老爷,老爷, 莫与他一般见识!”

袁侍郎拂开她手, “慈母多败儿!我倒要看看, 你要偏袒个什么人出来!”

袁夫人让人带袁怀谨走, 见人远去, 才去哄道, “他才弱冠的年岁,不懂事很正常,老爷何苦与他一般见识,那不是有生不完的气?以后娶个媳妇, 有人管束不就好了。”

袁侍郎觉得她不可理喻, 他要上家法都拦着, 做什么梦呢?“你一个当娘的都管不了,其他的女人娶回来就能管了?”

“那就找个能人,黄家女儿我在宴会里相了好久, 眼看就能成好事,怎么这时候出事,现在女子真是不检点!”

袁夫人越说越气,“未定婚就与人私定终身,还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事情呢,别是清白都没了!这事不给黄家一个教训,我咽不下这口气!”

袁侍郎越听越烦,白布刚扯下来想冲冲喜也这么不顺,“行了,别节外生枝了,土木堡一行,我袁家损失惨重,正是找朝庭要补偿的时候,妇人浅见,别给我坏事!”

袁夫人被说了一通,气得走了,但她可不是好惹的,黄家摆她一道,让她丢了脸面,这笔账,她要与黄家好好算算,等风头过了给她等着!

——

另一边的黄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刘永摆了一道,又被袁家退婚当街骂了一通,回去把女儿骂得狗血淋头,还是气得不行,对得罪袁家又惊又怒,放出话来,自己女儿就算嫁乞丐也不嫁给刘永!

县令过来讲和,县里好不容易出个解元,还这么闹,影响多不好,于是来劝黄教谕,“黄教谕,这事啊,就不能这么办。你女儿与刘解元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做甚非要棒打鸳鸯?”

“大人,这是我家私事!”

刘县令可不理,这已经不是你家私事了,传得沸沸扬扬,于他的政绩也有碍。他都不懂这人,找一个这么有前途的女婿,还非要拆散,说什么宁嫁乞丐?他愿意他女儿愿意吗?

“这可不是私事了,黄教谕,如今众人都看着呢,要是人心向背,你这教谕都难稳当。”刘县令说着威胁的话,教谕又不属于官,撸下来都不需要上报,给他找麻烦,那就一起麻烦好了!

黄教谕看向这年轻又马上要升迁的刘县令,心中一惊,忙缓和下来,“大人恕罪,这不是被市井人骂了一通,心中难免有气,有不当之言,大人不记小人过。”

刘县令已经快升迁了,如今朝中空位多,江南的空位更是多,虽然有点地狱笑话,但他真的很感谢温缜。当初他差一点就要县令都当不成了,硬是被温缜把他的仕途救活了,他年少,上面也能想到提拔他。

只等进士下来与他交接了,并不是金榜题名就能做官,这一回文武官员折了很多进去,以前考上没地方放候补的进士有了机会下放,很多官员上调中央朝廷。

依旧是不缺人,大明读书人太多了,官员才多少坑位,这世道,就不缺想做官的。王振一党清洗干净,司礼监也不会缺想上位的太监,锦衣卫更不缺想进步的。

权力两个字轻飘飘的,多的是人为它舍生忘死,这天下太多人穷尽一生,也只在做父母的时候,从孩子身上感受到一点权力,便将掌控欲放大到极致。

刘县令见他识趣,便道,“黄教谕,这是喜事,不要闹得大伙都不开心,袁家也退亲了,你何必得罪完袁家又得罪解元郎?你女儿若是执意要嫁,这也由不得你,你还能越过族里将人除族不成?您愿意,那也得族里人愿意,他们倒是高兴你有刘解元这么个女婿。”

反正不管嫁谁族里也沾不到光,但沾不到归沾不到,得罪人可不行,免得受他家牵连。人家以后当了大官要是怀恨在心,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四处碰壁。

最后在袁家冷着脸,黄家憋屈着气的情况下,刘县令卖好,主持婚礼,让他们火速成婚,还得入京赶考呢。

虞忌与崔元宝本来是收到请帖,来参加袁三的婚礼,结果吃这么大一个瓜,懵逼着被温缜带去参加刘永的婚礼。

袁三这天也出来了,他邀着温缜吐槽这些日子被关在家生不如死的生活,外面的小甜甜还都不理他了。

温缜呵呵懒得理他,这人是活该,“你来这参加婚礼,袁大人不会打断你腿吗?”

“那有什么,他打他的,他哪天不打我皮痒。”逆子本逆如是道。“再说了,刘永与黄家女儿的事也没人跟我说过呀,你们是不是就瞒着我一个人?”

虞忌过来证明没有孤立他,“我们也是前几天回来才知道的,比你知道的还晚,刘永口风是真紧啊。”

温缜也点点头,“我是等他提亲的时候才知道的,结果你家已经提完了。”

袁三心情稍稍平复一些,看着新郎意气风发接亲,“那就好,否则我今天闹洞房非闹死他们不可。”

婚礼有条不紊的进行,他们喝完喜酒闹他们这对的洞房,就各回各家了。

狄越看着手上喜字的剪纸,又看了看温缜,他今天觉得,有个婚礼挺好的,可他们注定难有这东西。越是不确定的未来,他越惊慌,有太多金榜题名后,便与某某千金洞房花烛的例子了。

尤其是温缜还不像袁三,他的性取向很模糊,他对女子也有柔情,听见不平事,总会为她们伸张。

要是温缜听见了必然喊冤,他的案子从来对事不对人,情人间都是患得患失的,关系是飘乎不定的,尤其是同性之间,他们甚至还未成契兄弟。

关系没定死,就是没有足够的安全感,温缜没有概念,他的思想还处在现代同性情人,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同居多正常,换成古代,妥妥不负责任的渣男。

狄越将喜字的剪纸递给温缜,温缜有点懵,“这是什么?”

“他们喜宴上的。”

温缜此时没想那么多,他看着剪纸,抬手比了比,月光穿过它的缝隙,将影子映在地上,拉长。“还挺好看的。”

狄越暗示的很明白,“我还挺喜欢的。”

但某人没转过弯来,“好啊,下次有什么喜酒,咱们还来。”

把狄越气得够呛,直接走回去不想搭理他,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温缜看他走那么快,追上去,“怎么了?突然走这么快做什么?”

“累了,回去睡觉!”

温缜也不多问,就与他一块回去了,喜字剪纸随风而远。他们洗漱完躺床上,温缜摇他,狄越拍开他手,烦死了。

温缜不理解,“我又说错什么了?”狄越没理他,温缜回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阿越,你是不是也想要婚礼?”

狄越恼羞成怒,“谁想了!不想理你!”

温缜侧躺握扶着他手臂,“阿越,我们结为契兄弟,今生只有彼此,但婚礼我们不能办,到时候请他们一起吃饭做个见证怎么样?”

狄越回过头看他,“为什么不能办?”

温缜这个时候却胆怯起来,当局者迷,他可以让别人掀桌子,因为那是别人的桌子。轮到自个,他甚至不敢出柜子。“阿越,人言可畏,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为什么要与世俗掺和呢?如果闹得人尽皆知,我们日后去了京城,倒是听不见,可兄嫂是活在扶风县的,他们的生活刚好起来,为什么要替我承受这流言蜚语呢?”

他们这是江南,又不是福建,结契兄弟的很少很少,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娱乐,大家八卦都是很持久的,他们确实可以不屑世俗,但亲人总是活在市井里的。

温缜又入朝为官,大家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反抗礼教又是另一回事,与现代一样,你们相爱一边相爱去,别人管不着。但是要结婚证,法律保护就别想了。

普通人出柜办婚礼开心就好,可是官员这样来,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会寸步难行,私底下如何都是私事,谁没点私事,放到明面上就别怪别人指指点点了。

狄越想着他们婚礼上喜字成双,幸福与祝福是天长地久,可他与温缜,未来总是看不见的。他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这种可以随时解除的关系,总会让人慌乱。

“你在其他时候可大胆的很,什么桌都敢掀,扬州城查出的白银能铺落那城。怎么到了与我的事,就瞻前顾后,胆怯不前了?是因为不在乎吗?”

温缜坐起来,看着他,“阿越!绝无此事,我若是如此轻薄之人,天诛地灭。办案办的是公事,只要我占理,百姓自然拍手称快,为民灭硕鼠。可我们的事是私事,在公序良俗的灰色里,我们并不知道放到明面会有什么后果?”

“我们的感情,为什么一定要人尽皆知呢?他人的祝福并不那么重要,朋友知道祝福,你知我知,有什么不好?又不会有其他人步入我们感情里面。我们形影不离,自己知道天作之合就好了。”

狄越听他不想让人知道,将他们感情掩在友情下的诡辩。

“你在灵隐寺挂上去的牌子我看了,我还问了虞忌是什么意思。”

狄越记得当时很高兴的去翻书,一直没翻到,他私下笑着问了虞忌,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是什么意思?

第64章 京城诡异大案(一) 京城不愧……

虞忌告诉他, 这句是说,在万物凋零的时间里,愿与对方结为永恒的挚友,岁月变迁, 此心不渝。

狄越刚听觉得很好, 后来却怎么也不满意, 他想问温缜,在他的心里, 他只是挚友吗?他将他归为友情,最好的朋友也只是朋友,那他的爱情是谁?

温缜缓缓打个问号,这一句有什么问题吗?难道虞忌害我?“阿越,我没有在狡辩, 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 为什么要在弱小的时候, 满眼是敌人的时候, 去标新立异的活着?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狄越心烦意乱, 说不过他, 不想与他继续这个话题,把被子一蒙,闷声道,“好困, 睡觉了。”

温缜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 抱着他, 他抱得很紧,就这么过了一会,狄越的脾气也慢慢散了, 回转过来,抱紧了他。

——

温立与薛惠林回来听着柳蘅说起刘永与黄家故事,都有些唏嘘,更多是遗憾,多好的故事,他们忙完回来错过了现场版。

去戏院看哪有这个精彩,他们这些乐子人表现得太明显,温缜拒绝与他们八卦,他开始啃历代科考的卷子。

感觉颜夫子他们为了他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不落榜,真是煞费苦心。

温缜觉得考个好名次可能难,但考上应该是没问题的,他很刻苦钻研的,当年高三都没这样过。

温缜将该背的都背完,想提前去京城,免得到时候水土不服,二月就考试了,去那正好买些书,再看看。

不止他一个这么想,袁三早就被他爹拉去京城了,虞忌在杭州有岳父,富商榜下捉婿,很高兴捉到一个真材实料还实诚的。刘永就敲了温缜的门,想一同去。

温缜觉得自己驾马车,人多有个照应,就应了他们一起。扶风县如今没人会找他的茬,这一县的人都认识他家,柳蘅的绸缎铺也水涨船高,生意好得做大起来。

温立与薛惠林忙活得很快乐,温缜觉得他们在扶风县挺好的,家里有保镖,街坊四邻都能照应,扶风县治安很不错,那么多大佬退休后的养老地。

温缜抱起茜茜,家里伙食太好,茜茜已经是个实心的了,与去年那个轻飘飘惨兮兮的女孩完全不一样。“茜茜四岁了。”

茜茜觉得不对劲,于是眨巴眼睛盯着他,温缜对上她的眼,“是这样,爹爹要进京赶考,你太小了,不方便照顾,你待在伯母身边,让小满照顾你。上次你失踪,她害怕得惶恐不安,加上家中两护卫,茜茜,等爹爹金榜题名就回来接你,怎么样?”

“可是爹爹先前说要带着我的。”

温缜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先前那是不安全,如今扶风县很安全,大家都会帮你,明年春闱后,爹爹就回来了。”

茜茜并不是个胡搅蛮缠的孩子,她点点头,“那爹爹这次要说话算数。”

温缜单手抱着她,伸出另一只手,“咱们拉勾,爹爹保证说话算话。”

“拉勾,再骗小孩就长长鼻子。”茜茜伸出小胖爪子。

——

温立将家里存的钱递他,让他当赶考的路费,温缜拒绝,掏出另一个大哥赠的千两,表示花不完,真的花不完。

他物欲不高,都不理解崔元宝与袁三到底怎么做到花钱那么勤快的,都不嫌累的吗?钱解荣人也辱人,温缜想了想这些案子,那些官吏,一个利字,让好好的人变成畜牲,很合那一句临刑诗,积玉堆金官又崇,祸来倏忽变成空。

温缜将许多书带着,还有他与狄越的行李,给家里留一辆马车,他们用一辆就够了。刘永东西不多,放得下,黄溪亭细细嘱咐他一番,再将他中解元后得到的银子交与他,进京路上备着。

刘永拿出二十两给娘子当几月家用,他春闱后就回来,两人依依惜别的时候,温缜已经好了。

他与狄越面面相觑,还不好去催,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他们要在天黑前赶到主城,古代可没路灯,温缜一点也不想夜宿荒郊野岭。

茜茜看着他们也很想上来,她娘还是跟那人跑了,也没说要她过去玩,虽然这辈子母亲缘有了,但还是淡淡的。

她爹又不靠谱,就是一个甩手掌柜,还好她从小就能自理,不然她爹这种根本就不会照顾孩子的人,她要真是个小孩,估计心理阴影老大了。

温缜遮住茜茜的眼睛,“好了,别看了,再看爹爹也不会带着你的。”

“呸,我才不稀罕!”茜茜气得转身就走,小满忙追上去。

刘永上车的那刻,温缜就让狄越驾马走了,看着上来的刘永,“我们要赶往京城,这一路我们三白天轮流当马夫,为了安全不夜行。”

刘永点头,“放心吧,我当车夫肯定比你靠谱。”

“那可未必,狄越驾车技术都是我亲自调教过的。”

狄越在前头赶车,闻言回头白了他一眼,“刘解元别听他吹嘘,上回他驾车差点把马惊了,还是我及时拉住的。”

刘永对这两不靠谱的很不放心,“看来我等会得防着点,免得半路被甩下车去。”

有狄越的武力值,这一路很是安全,还剿了一次匪,刘永对狄越十步杀一人的身手连连惊叹,狂吹彩虹屁。

他们赶了半月的路,终于在深秋的时候到了京城,此时枫叶正红。

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还未入城门,便已见车马如龙,行人如织。高大的城墙巍峨耸立,朱红的城门上铜钉锃亮,守城兵卒身着铁甲,目光如炬地审视着来往行人。

温缜掀开车帘,望着城楼上飘扬的旗帜,笑道,“总算到了,这一路骨头都快颠散了。”

刘永也探出头,眼中难掩惊叹,“不愧是京城,光是这城门的气势,就比我们那儿强上十倍。”

温缜看了看那些兵士,“京城繁华,却也藏龙卧虎,咱们初来乍到,还是谨慎些好。”

“这话不是我应对温兄说吗?咱们此番来京,可别再生波折,温兄莫管闲事,一切科举之后再说。”

这话说的,温缜深深反思,他有管过闲事吗?显而易见,是没有的,他污蔑。

进了城,街道宽阔平整,青石铺就的路面干净整洁,两旁店铺林立,幌子高挂,叫卖声此起彼伏。绸缎庄、茶楼、酒楼、古玩铺子鳞次栉比,行人衣着华贵,有锦衣玉带的富商,也有摇扇吟诗的文人,更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家子弟前呼后拥地招摇过市。

刘永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叹道,“这街上随便一个铺子,怕是都比我们县里的县衙还阔气。”

狄越驾着马车拐入一条稍安静的街道,在一家名为悦来客栈的店前停下。

“先住下吧,离春闱还有些时日,咱们慢慢熟悉京城。”

三人刚下马车,店小二便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三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温缜随手抛了块碎银过去,“住店,要两间上房。”

小二接过银子,笑容更盛,“好嘞!三位里边请!”

温缜的房间临街,往外看熙熙攘攘与古画一样,他头一回来大明京城,看什么都新鲜。

他们让小二打热水,得洗澡洗头去去一身风尘,这个时代可没有柏油路,灰尘不是说说而已。

温缜与狄越行李没有带多少,就拿了两套换洗的,准备到地再置办衣物,他们也不知道北京的温度。还得去找房牙租一个院子,客栈人来人往太吵杂。

店小二很快送来了热水,温缜和狄越互相帮忙梳洗,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洗去了一路的风尘疲惫。

温缜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色长衫,散着半干的头发,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他推开窗,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温缜回头,见刘永推门而入,也换了一身藏青色的新衣,显得精神奕奕。

“温兄,我刚才问过小二,这附近就有几家绸缎庄和成衣铺,京城较冷,不如先去添置些衣物?”刘永笑道,“顺便熟悉一下京城的环境。”

温缜点头,“正有此意。对了,还得打听一下可靠的房牙,尽快租个清净的院子。”

两人下楼时,见客栈大堂里已坐了不少客人,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角落里,一个身着灰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正独自饮茶,目光时不时扫向四周,似乎在等人。

温缜多看了他一眼,那人却迅速低下头,装作专心喝茶。

“怎么了?”狄越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温缜收回视线,温缜有时候很烦自己过于敏锐,他看那人就嗅到了案子的气息,想了想初来乍到,还是不能过于惹事,“走吧。”

出了客栈,京城的繁华扑面而来。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绸缎铺的老板娘热情地为他们推荐时兴的料子,温缜选了一套素雅厚实的衣裳,又量体裁衣,订做了两套新衫。狄越则偏爱深色,挑了靛蓝的。

置办完衣物,三人沿着街道闲逛,忽然看到前方围了一群人,隐约传来争执声。

“你这骗子!明明说好是上好的端砚,怎么成了次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满脸怒容,揪着一个商贩的衣领。

那商贩一脸无赖相,阴阳怪气道,“客官,话可不能乱说,您当时验过货的,出了门再反悔,谁知道是不是您自己调了包?”

周围人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

刘永皱了皱眉,正要上前,却被温缜一把拉住。

“别急,再看看。”

果然,那书生气得脸色发白,却拿商贩没办法。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摇着折扇笑道,“这位兄台,若信得过在下,不妨让我瞧瞧这砚台?”

书生一愣,迟疑地将砚台递过去。

那公子仔细端详片刻,忽然用扇骨一敲砚台边缘,啪的一声,砚台裂开一道细缝,露出里面粗糙的材质。

“真正的端砚,质地细腻,岂会如此脆弱?”公子冷笑,“你这商贩,以次充好,欺瞒顾客,该当何罪?”

商贩见这人身份不凡,一看就不好惹,脸色大变,转身就要跑,却被两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壮汉拦住去路。

“多谢公子仗义执言!”书生感激地拱手。

公子微微一笑,“举手之劳。在下姓赵,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柳明,进京赶考的举子。”

“原来是柳兄。”赵公子目光扫过人群,在温缜和狄越身上停留了一瞬,笑意更深,“京城鱼龙混杂,柳兄初来乍到,还需多加小心。”

待人群散去,刘永低声道,“这赵公子不简单,他的随从身手利落,像是练家子。”

温缜看了看那赵公子,“无妨,我们都是进京赶考的,那个赵公子一看就是本地人,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关系户,要习惯。”

第65章 京城诡异大案(二) 你知道死……

温缜回到客栈,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他嗅到了问题,却不知是何缘故,他眉头不展, 回到自己房间后, 狄越见他的模样, 也很是不解。“怎么了?”

温缜摇摇头,“没事, 可能是客栈人来人往让人静不下心,我们明天就去租个院子吧,免得惹上是非。”

辛苦赶路那么多天,他们吃了晚饭就睡了,第二天早上温缜被楼下吵杂惊醒。

他从恶梦里挣脱出来, 猛的坐起了身, 看见狄越站在窗前, “发生什么事了?”

狄越回过头来, “不清楚, 那边围满了人, 应该是出了命案。”

温缜眉头一跳,“命案?”

狄越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你别去看了, 这是京城, 科举在即, 别这个时候惹上官司进了牢房,京城可不是我们能搅动的。这里可不是水浅的扶风县,都说京城的天上掉下几块砖, 就能砸死几个达官显贵。”

“我也没说要去,好困,不如睡觉。”温缜又是躺下,他闭上眼睛翻来覆去睡不着,穿衣起床。

小二端着早食上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慌,显然也被外面的动静吓到了。

小二放下托盘,“客官,您的早饭。”

温缜接过粥碗,故作随意地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大清早的这么吵。”

小二压低声音,“哎哟,可不得了!隔壁街的客栈死人了,听说是个举人老爷,今早被伙计发现站在门口,人却死了,一点伤口都没有,还是笑着的,怪吓人的。”

“举人?”温缜眉头一皱,和狄越对视一眼。

温缜想了想,“科举在即,举人横死,这事怕是要闹大。”

小二连连点头,“可不是嘛!顺天府的差役已经封了街,听说连锦衣卫都惊动了,正在挨个盘查呢!”

温缜心中微动,这个时候都是提前来京温习的举子,举人被杀,绝非巧合。他本不想多事,可直觉告诉他,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吃完早食放下碗,对狄越道,“我去楼下看看,不靠近,就打听下消息。”

狄越知道拦不住他,“一起吧。”

温缜点头,下楼混入围观的人群,远远望去,那客栈已被官差围得水泄不通,几个锦衣卫正冷着脸盘问掌柜,周围百姓噤若寒蝉,只敢低声议论。

“听说死的那个举人是江南来的,学问极好,这次会试有望中榜呢!”

“哎,可惜了,年纪轻轻就遭了毒手……”

“嘘!小声点,谁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听说是鬼魂杀人,近来京城本就冤魂多。”

温缜看锦衣卫的人在排查,便拉着狄越转身走了,“我们去找房牙租个清静的院子吧,免得客栈人多是非多。”

狄越握着天枢剑,温缜握着摇光,出门在外,手里有剑不慌。温缜以前没有拿剑的习惯,还是看了狄越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才觉得手里削铁如泥的剑真香。

温缜和狄越穿过几条街巷,来到城南一处稍显僻静的坊市。这里虽离闹市不远,却因巷道曲折,少了许多喧嚣。

“前面那家安宅牙行看着还算正经。”温缜指了指不远处一间挂着青布幌子的小铺面。

两人刚走到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王牙人,你这分明是坐地起价!三日前说好月租五两,今日就要八两?”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涨红了脸。

柜台后的胖牙人眯着眼,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李公子,今时不同往日啊。科举在即,京城哪个院子不涨价?您要嫌贵,大可以”

话音未落,狄越已经将一块十两的银锭拍在柜台上。胖牙人眼睛一亮,立即堆起笑脸,“这位公子”

“要独门独院,僻静干净,今日就能入住。”狄越言简意赅。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就在牙人带领下看了三处院子。最终选定了位于榆钱巷的一处小院——青砖灰瓦,前后两进,院中还有棵老槐树。

与扶风县的家还有些像,“就这里了。”温缜付了定钱,又额外给了牙人一两银子,“最近京城可有什么新鲜事?”

牙人收了钱,压低声音道,“那自然是战事,瓦剌先前差点打进来,朝庭有贪生怕死的官员要南迁,亏得有于少保反对,调集兵力,亲自督战,才将瓦剌赶走。”

北京保卫战已经赢了,如今于谦正整顿军队,改革京营制度,加强边防,使大明受损严重的军力得到恢复。

正说着,巷口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锦衣卫快步经过,为首的百户朝院内扫了一眼。牙人立即噤声,额头渗出冷汗。

待锦衣卫走远,牙人匆匆告辞。温缜关上院门,发现狄越已经将前后院都检查了一遍。

“这院子不错,”狄越从槐树上跳下来,“墙高门厚,后院还有口井。”

温缜也看了看,他对新租的院子还挺喜欢,“行,我们去客栈搬东西,叫上刘永一起过来住,免得生波折。”

还好提前来了,不然后面来的租不到房子,客栈又满了,只得挤大通铺就麻烦了。

他们回客栈,刘永看到他们眼前一亮,“你们去哪了?”

温缜拉着狄越的手,“我们去租了一个院子,你也来一起住吧,我准备搬完东西再去请一个厨娘。”

刘永忙应道,“好,你们可别落下我,今早的命案太吓人了,你们知道死者是吗?”

温缜还真不知道,“是谁?”

刘永与他们回了房内收拾东西,“是昨天你说的那个柳明,听说那个商贩被抓进去了,为这点小事就要杀人吗?”

温缜也惊了下,这人昨天他们还看见鲜活的,“不能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那商贩卖假货,这也不构成杀人动机呀?”

“这谁知道呢,许是这世道荒唐,我回房收拾行李,你们等我一下。”

他们就住了一天,行李基本没动,收拾起来很方便,三人很快收拾妥当,马车往榆钱巷的新院子驶去。路上经过案发的客栈时,温缜掀开车帘一角,看见官府的人仍在进进出出,周围百姓指指点点。

“听说那商贩被抓时一直喊冤,”刘永压低声音,“说他昨晚根本没出过门,有街坊作证他在家喝酒,还与兄弟一起喝。”

温缜眉头微皱,“若是冤案,为何官府急着定案?”

“这就不知道了。”刘永看温缜的模样,心有点慌,“这人生地不熟,咱们可别掺和,免得出事。”

温缜又不傻,“怎会掺和,我是这般多管闲事的人吗?”

刘永斩钉截铁道,“你是。”

——

半年前

零星雨水顺着陆轲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他依旧纤尘不染的飞鱼服上。他站在御马监院门前,腰间不复以往,空荡荡的。

“哎哟,这不是咱们的陆督主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御马监总管赵德揣着手走出来,那张布满麻子的圆脸上堆满假笑,“什么风把您 吹到这腌臜地方来了?”

陆轲没有答话。雨水掩不住那双凤眼中锐利的锋芒。三个月前,这个赵德还在东厂衙门跪着给他擦靴子。

“怎么?还当自己是提督大人呢?”赵德突然变脸,一巴掌拍掉小内侍费力举着的帮陆轲挡雨的伞,“您如今不过与我等一样,还当自己是风光时呢!”

陆轲的手在袖中攥紧,他能听到赵德身后跟着的小内侍们窃窃私语,“赵总管。”陆轲开口,声音清冷如碎玉,“咱家的住处?”

赵德眯起三角眼,指向西边一排低矮的茅屋,“那儿,最边上那间。特意给您留的,挨着马棚,暖和。”

陆轲看过去,那所谓的住处屋顶塌了半边,门口积着黑乎乎的污水,几只老鼠正从门缝里钻进钻出。但他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神情,只是颔首,抬步走去。

“等等!”赵德突然拦住他,“这身衣服也该换换了。”他一挥手,身后小太监捧出一套灰扑扑的粗布衣裳,“御马监的规矩,新人得穿这个。”

陆轲修长的手指抚过飞鱼服上精致的云纹。这是去年万寿节先帝亲赐的,用的是江宁织造局进贡的云锦。他的衣物用品都带过来了,无一不精。他抬眼环视,十几个太监已经悄悄围了上来,有人手里还拿着棍棒。

“咱家要是不换呢?”

赵德后退半步,又强撑着挺起肚子,“那我们只好帮您换了!上!”

棍棒齐下时,陆轲的身影模糊,只见他旋身如鹤,衣袂翻飞间,三个太监已经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一个拿棍的小太监眼前一花,手中的棍子不知怎的就到了陆轲手里。

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木棍在陆轲掌中断成两截。院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

“还有人要帮咱家更衣吗?”陆轲随手将断棍扔在赵德脚边。

赵德脸色铁青,突然尖声叫道,“反了!反了!我这就去禀告曹公公!!”

“我换。”陆轲在失意的时候懒得与这等人计较,开始解自己的腰带,“不过赵总管记住,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赵德发颤的双腿,“哪天夜里走路,可要当心台阶。”

当夜,陆轲独自坐在漏雨的茅屋里。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在他正在擦拭的剑刃上,院外传来脚步声,他手腕一翻,剑隐入身后。

“陆,陆公公?”一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外,“赵总管让、让送床被子来”

陆轲看着那床明显是刚翻出来的干净被褥,笑了,这赵德,也就这怂胆,还敢刁难他,真以为他会被曹吉祥整一辈子不成?

做他们这行的,虽然还没有几个好下场的,那也是老了以后的事,他现在可不是,他倒要看看,曹吉祥在京城握他的东厂,能太平安乐几时?

第66章 京城诡异大案(三) 帝星将坠……

京城市井接连三天出了三桩命案。

那是个寒露未散的清晨, 客栈伙计刚支起炉灶,便见一人直挺挺地立在门口,走近一看,竟是具尸体。他吓得大喊, 惊来了路人。那尸体青衫儒袍, 腰间还挂着赶考的文书, 更诡异的是,那尸体手中紧攥着一页残破的黄纸, 纸上朱砂写就四个血字:

“文曲坠地。”

第二桩,无名尸现于闹市。

正午时分,西市最繁华的街口,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一口黑漆棺材不知何时被摆在路中央,棺盖半开, 里面躺着一具男尸, 可偏偏, 那尸体的眼皮还在微微颤动。

有胆大的凑近一看, 登时魂飞魄散, 尸体的嘴里, 竟塞满了铜钱,每一枚都刻着贪字。

第三桩,女尸悬于钟楼。

第三日黄昏,鼓楼大钟忽然自鸣, 百姓抬头望去, 只见钟楼飞檐上吊着一具女尸——红衣绣鞋, 长发垂落,随风轻晃。最骇人的是,那女尸的胸口插着一柄木剑, 剑穗上系着一条褪色的五色绳,正是端午时孩童辟邪之物。

有老人颤声说,“这是有人在拿活人祭天!”

命案未平,京城又现神迹。

一天夜里,皇城外的护城河水竟化作血红色,腥气冲天。更有人在水中捞出一块石碑,碑上刻着谶言:

“日月无光,山河倒悬,帝星将坠,妖孽横行。”

流言如野火般蔓延。

有人说,这是上天示警,天下将乱。

深夜,乾清宫内烛火通明。

朱祁钰面色阴沉,盯着跪在殿中的曹吉祥,“三天了,你东厂就查出这些?”

曹吉祥冷汗涔涔,“皇上,此事蹊跷,绝非人力所为啊!那护城河血水、石碑谶言,分明是……”

“是什么?”皇帝冷冷打断,“你是想说,真是鬼神索命?”

曹吉祥伏地不敢言。

一旁的大臣王文拱手道,“陛下,如今京城人心惶惶,若再放任流言,恐生大变。”

朱祁钰闭了闭眼,“陆轲……还在御马监?”

殿中一静。

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低声道,“是。”

“传他。”

御马监的破屋里,陆轲正借着烛光翻看一本册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指尖一挑,册子隐入袖中。

“陆公公。”一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探头,“金,金公公来了,说陛下要见您……”

陆轲唇角微勾,他就说,曹吉祥握他的东厂,也得握得住才行。

起身时,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里摆着一口木箱,箱中整整齐齐叠着一套崭新的飞鱼服。

待陆轲重掌东厂,赵德就吓死了。

陆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笑一声,“赵总管,还记得半年前你说过什么?”

赵德一颤。

——“您如今不过与我等一样,还当自己是风光时呢!”

陆轲慢条斯理地戴上护腕,淡淡道,“现在,本督主风光依旧,而你……”

他转身离去,身后传来赵德撕心裂肺的惨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