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茜茜失踪(三) 茜茜,我们会……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 山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四岁的茜茜紧紧攥着七岁安安的手,两个小姑娘在崎岖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茜茜的右脚踝肿得老高,那是从匪窝的窗户跳下来时扭伤的,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茜茜, 我害怕”安安带着哭腔小声说, 瘦小的身子不住发抖。
“别怕, 跟着我。”茜茜咬着嘴唇,把安安往身边拉了拉。山里的溪水都是往山下流的, 只要跟着溪水走,就能找到人家。
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密林中穿行。茜茜又矮小,她的衣裳被树枝划得破烂不堪,裸露的手臂上布满血痕。突然,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茜茜浑身一僵, 连忙拉着安安蹲进一丛灌木里。
“嘘——”她把手指竖在嘴边, 感觉到安安在自己怀里发抖。
火把的光亮从山腰处晃过, 几个粗犷的男声骂骂咧咧, “两个小兔崽子, 抓回来非打断腿不可!”
没错,他们根本还没出青浦县,导到抓小孩的人在找人没有收到消息,他们还在漫山遍野的寻找跑路的小孩, 这年头, 四岁孩子都成精了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 茜茜屏住呼吸,感觉到安安的眼泪浸湿了自己的衣襟。就在这时,一只夜枭叫着从头顶飞过, 那几人被声响吸引,骂骂咧咧地往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直到火光完全消失,过了很久,彻底安全了,茜茜才长出一口气。她摸摸安安的头,“安安,我们继续走。”
两个孩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茜茜的脚踝疼得像被烙铁烙着,但她不敢停下。不知走了多久,她们终于听到潺潺水声。循着声音找去,一条小溪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安安,快喝水。”茜茜掬起一捧溪水,自己喝了几口,冰凉的溪水滑过喉咙,带走了一些恐惧。
溪边有棵歪脖子树,树干中空。茜茜把安安塞进树洞里,自己守在洞口,“你睡一会儿,我在外面守着。”
“不行,我才是姐姐,我七岁了。”
“行了,你先睡,别说话。”
安安已经精疲力尽,很快蜷缩着睡着了。茜茜强撑着眼皮,小手紧紧攥着一块尖利的石头,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天蒙蒙亮时,林子里响起鸟叫声。茜茜摇醒安安,“我们得继续走。”
她们沿着溪流往下游走去,茜茜摘了些野莓果,先尝了一颗,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毒,才让安安吃。酸涩的浆果勉强充饥,但两个孩子的肚子还是饿得咕咕叫。
第二天夜里,她们找了个岩缝栖身。夏天的暴雨说下就下,半夜下起雨来,冰冷的雨水灌进岩缝,两个孩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安安开始发低烧,小脸通红。
“茜茜,我们会死吗?”安安迷迷糊糊地问。
“不会的!”茜茜把自己的破衣服盖在安安身上,“爹爹说过,我有神仙保佑的。”
第三天清晨,茜茜扶起虚弱的安安继续赶路,两个小家伙又累又困又饿,正午时分,她们在一处山坡上发现几棵野梨树,黄澄澄的果子挂满枝头。茜茜高兴极了,她毕竟是有武艺的小孩,把安安放在树下,自己爬上树去摘果子。
她摘了好几个,就在这时,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一看,顿时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三只灰狼正从灌木丛中钻出来,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树下的安安!
“安安!快上来!”茜茜尖叫一声,几乎是直接从树上跳下来,拉起安安就往最近的大树上爬。
狼群围拢过来,最壮的那只开始用爪子扒树皮。茜茜拼命把安安往更高的树杈上推,自己的小腿却被树枝划出一道血口子。血腥味刺激了狼群,它们更加躁动不安,围着大树打转。
“呜茜茜”安安吓得直哭,小手死死抓着茜茜的衣角。
茜茜一手搂着安安,一手抱着粗树枝。她知道这样撑不了多久,狼群迟早会把她们困死在树上。
“来,安安,吃梨子,别怕。”
太阳渐渐西斜,狼群依然守在树下。水果是不饱腹的,安安的哭声越来越弱,小脑袋无力地靠在茜茜身上。茜茜自己也又饿又累,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人声。树下的狼群警觉地竖起耳朵,其中一只仰头嗅了嗅,突然转身窜进了灌木丛,其余两只也跟着跑了。
“有人!安安,有人来了!”茜茜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救命啊!我们在这里!”
马蹄声越来越近,茜茜看见几个人骑马穿过树林,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听见喊声,抬头望来,顿时脸色大变:“快!树上有两个孩子!”
当楚千嶂把两个小女孩从树上抱下来时,茜茜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却还紧紧搂着昏迷的安安不放。
“没事了,孩子。”楚千嶂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住两个小姑娘,“你们安全了。”
茜茜终于撑不住了,眼泪决堤而出,“救救安安她发烧了”
楚千嶂摸了摸安安滚烫的额头,转头对部下厉声道,“立刻回城!快马去请大夫!”
楚千嶂抱着两个小女孩冲出山林时,夕阳已经将天边染成了橘红色。他低头看了看怀中两个瘦小的身影,茜茜紧紧搂着昏迷的安安,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痕,而安安则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城里了。”楚千嶂轻声安慰道,声音比他平时柔和了许多。
茜茜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嘴唇颤抖着,“叔叔会救安安的,对吗?”
楚千嶂心头一紧。这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眼神中却有着超乎年龄的坚毅和担忧。他郑重地点头,“我保证。”
马蹄声急促地敲打着官道的石板,他不断催促着马匹加快速度,同时能感觉到安安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烫得吓人。
“庄主,前面就是城门了!”下属王肃指着远处高耸的杭州城墙喊道。
“王肃,你先快马进城,把李大夫请到我府上,就说有急症!”楚千嶂命令道。
“是!”王肃一夹马腹,箭一般冲了出去。
当楚千嶂的马队终于抵达在杭州的府邸时,李大夫已经候在门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是城中最好的大夫,行医多年妙手回春,与楚千嶂交情匪浅。
“李大夫,快看看这孩子!”楚千嶂抱着安安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府内。
李大夫紧随其后,在楚千嶂的卧房内为安安诊脉。茜茜站在床边,小手紧紧攥着安安的衣角,眼睛一刻不离安安的脸。
她很害怕,如果安安出事了怎么办,家里人会不会怪她。
“高热不退,受了风寒,加上饥饿体虚。”李大夫皱眉道,“我开副退热方子,需立即煎服。另外要用冷毛巾敷额,帮助降温。”
楚千嶂立刻吩咐下人准备药材和冷水。茜茜这时拉住李大夫的衣袖,“安安会死吗?”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却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大夫蹲下身,慈祥地摸了摸茜茜的头,“不会的,小姑娘。有老夫在,你姐姐会好起来的。”
楚千嶂注意到茜茜听到这话后肩膀微微放松,但眼中的担忧仍未消散。他对这个小孩,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保护欲,蹲下身平视茜茜,“你饿了吧?我让人准备些吃的。”
茜茜摇摇头,“我要陪着安安。”
“至少喝点热汤?”楚千嶂耐心劝说,“你要是也病倒了,谁来照顾姐姐?”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茜茜,她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厨房很快送来了热腾腾的鸡汤和软糯的米粥。茜茜坐在桌边,一边小口喝着汤,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大夫为安安施针。
“你们怎么会独自在森林里?”楚千嶂看着她问道。
“我们是扶风县人,被人贩子拐了,他们出了青浦城,绕道躲盗匪。我们半夜逃出来的。”
“那你们可真大胆,还好没有大事。”楚千嶂看她小小年纪说话这么得体流畅,知道人家境不俗,普通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女儿。“那我们等安安退烧了,就送你们回去?”
茜茜终于想起她爹了,“我爹爹此刻肯定找我找得很辛苦,我们还是先通知他吧,这儿是杭州的话,他认识杭州的方总兵,叔叔,你帮我带个话好不好。”
“方总兵?!”楚千嶂都懵了,这年头人贩子这么大胆了吗,楚府管家猛的想起昨天扬州城传来的消息,杭州的青楼楚馆今天也被端了。
“庄主,昨日扬州出事,知府等一干人等被下狱,今日杭州也在查,官员成惊弓之鸟,许是有缘故。”
楚千嶂实在很服气现在人贩子的胆量,平民女子已经不满足他们了吗?这么上挑战难度?
茜茜看着此时年轻的楚千嶂,也终于想起他是谁,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也是上辈子她喜欢的人的父亲。楚千嶂是继狄越后,被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行事坦然磊落一剑可断江流。
想起了上辈子的事,茜茜有些恍惚,没想到缘分又是这么巧,她又被楚家人救了,想起未来的事,茜茜又不想与他们多掺和,此时那人正与心上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茜茜已经不是那个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就抓着不放的,极度缺爱的女孩了,她有家人,有爹爹与狄叔叔。
她不想在别人的故事里当配角,那里再美好对她来说也是镜花水月,她想找到属于自己的故事。
第52章 茜茜失踪(完) 这般花言巧语……
温缜从茜茜失踪, 到现在已有四天,他早上醒来头还是痛的,不该啊,到底哪里逻辑错了, 早上沈宴抓到了从山上跑下来的人贩子, 最后的漏网之鱼被抓捕, 温缜才知道两个小孩早就自己跑了。
不是,这多吓人啊!!
在他要带着狄越去山里找人时, 方总兵传来消息,楚庄主楚千嶂救了茜茜,如今在杭州楚府。
温缜听说她安全就放下心来,茜茜是有运道在身上的,他想起这人, 原书里男主那个牛逼的爹。
方总兵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温秀才, 实在太疯, 但好歹有分寸, 只掀了扬州的摊子。
不过虽然温缜搞事, 但国库一下子就不缺钱了,这些人是真富啊。还有正当理由没收他们家产,无人可以反对,毕竟是事办得太恶心。青楼楚馆的也是, 与人贩子扯上关系, 一律充公。
免得有争议,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良民贱籍,干脆就全部恢复良民身份了。
掀得轰轰烈烈,把天下都吓一跳, 青浦县令与织造司的也下马,江南瑟瑟发抖,打听了情况,都在懵逼。
谁啊,怎么敢的啊,当街抢小孩?一个扬州成了贼窝?被掀的起因是抓了一个秀才的孩子?
温秀才的名字让江南官员震惊,他只是一个秀才啊!!!怎么敢的啊!
怎么做到这么作还不死的啊!
他只是个秀才就这么狂,以后当官了还了得,不行,这人怎么能入朝?大明朝不允许有这么能耐的人!
但是,这个时候王振没了,于谦一力而为,新帝看着也是个有为青年,这就很让人崩溃了。
以后的大明,就任这些不懂规矩的疯子搅风搅雨了吗?
温缜没觉得自己干啥了,他就动了一个扬州,是里头太脏,他掀开来显得触目惊心。于谦的回复也下来了,这人更狠,于谦要求锦衣卫彻查,连根拔起,依法重处,给天下人看看此时做恶的下场!
这个时候就没有温缜的事了,他交还了令牌还了士卒就准备带着狄越去接茜茜,让沈宴帮忙审那两人犯子,为什么跑到扶风县去拐他的女儿?
此时扬州落马的官员也想知道,神经病啊,不是说了不要惹不该惹的人吗?那么多平民百姓不够欺负?跑扶风县做什么,那地的人本来就不好惹!
他们痛哭流涕的忏悔,并不是因为做了恶事被抓,他们只是觉得下面的人惹了不该惹的人,害他们被抓。
这些人道貌岸然,口中大道理一套一套,肚子里全是男盗女娼的买卖。穿着衣冠楚楚,大呼着天下大义,眼里全是生意,他们落马,被摘了乌纱帽,所以才悔恨,却仅仅只是悔恨。
他们在扬州欺上瞒下,官官相护,沆瀣一气,在大明朝动荡的时候,不思报国,不思护民,却想着趁乱捞一笔。
人口买卖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私盐,矿产,通敌,与这些东西比起来,他们都想不通,只是收了一笔小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就把自己与全家害死了。
温缜觉得很讽刺,如果不是因为茜茜被抓,他都不知道外面世界这么人间地狱。大明只是败了一场,新帝两个月前就登基了,天子叫门也不管用了。
他们却以为大明要亡了,开始上窜下跳,何其可笑。温缜想到于谦,又想到他们,同样是朝廷命官,做人的差别有鲸与蚯蚓那般大。
温缜并不是一个君子,所以对于于谦那般坦荡的君子他是推崇且敬佩的,他生活在这位的治下,至少有公平正义可言。如果在嘉靖朝,他都不敢想,那还玩什么?不如去江湖纵横,寄情山水。
在人治的地方,正义有伸张,可以伸张,是因为上面的人是正常人。这与现代的法治不一样,现代是国家机器,每个人都是大机器里的螺丝钉,只要在自己的位子,没做违法犯罪的事。最普通的个体走在路上被扇一巴掌,那么打人的那个人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不论去告还是调解,不赔钱关个几天都出不来,违反治安管理,打人的人身份越高赔的越高。
不然怎么叫万恶的封建社会,没有进步前,人们困在帝国的龙椅下瑟瑟发抖,只求坐在上面的是个圣明天子,只求地方官是个青天大老爷。
现代也许有一些不完善,但社会是大步向前的,肯定比过去好得多。法治下才有人权,人治下是没有的,自由平等人权,对于大明,只有士大夫以上有。
其他人,哪怕是皇帝的后妃,也是没有的。温缜如果不是有狄越执剑在前,就他这德性,大明是容不下他的。
扬州案子一掀开,民愤是滔天的,这太可气了,这些人怎么能这般欺辱百姓,一桩桩一件件,百姓们已经开始收集臭鸡蛋与牛粪了,只等着带回京城公审路过的时候砸,这些畜牲该遗臭万年!
后事温缜一个外人也掺和不了了,他连举人都不是,让朝廷自己办去。
温缜急着去楚府,杭州的府邸只是楚家在杭州的落脚点,他们做的是海贸生意,又兼镖局,又有天下第一庄的江湖名声,楚千嶂这人也很得江湖人心,未来一直是公认的江湖老大哥。
楚千嶂也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湖人重义气,他觉得这个温秀才,真是个能耐人,有勇有谋,以小见大,说不准,以后还是个名留青史的人物。
这般想着,楚千嶂就有了想结识的欲望,这世上也难遇这样一个有为之人。江湖人大多愤青,恨朝廷,怨声载道,真遇到事了要么与狗官一起死,要么忍气吞声。从来不知道,还可以像温秀才这么办事的,不过江湖门派向来绕着朝廷走,谁有事敢报官,就是与江湖为敌。
锦衣卫与东厂就常被骂鹰犬与走狗,后面干脆就用这两词来代替他们,反正他们也没指名道姓骂锦衣卫是鹰犬,他们骂鹰犬,你非要来自领,他们有什么办法?
但江湖上说得上话的人,往往与朝廷人物关系匪浅,得往上说得上话,往下能服众,楚千嶂就是这么一个人物。
毕竟是原书男主家,buff叠满,武功是天下第一,钱与权在江湖也是,能呼风唤雨,也能叱咤风云。
温缜很是羡慕,怎么到他穿书拿的三无穷秀才剧本?
当温缜来楚府拜见的时候,正当年的楚千嶂也迎了出来。楚千嶂笑着向他走来,宽袖迎风,步履生辉。
“我听闻温秀才来了,忙出来相迎,想一识风采。”楚千嶂声音清朗,眉目含笑,眼底却藏着探究之意。“百闻不如一见,温秀才果真是神仙人物,长得清峻如松,万里挑一,还有经纬之才。”
“楚庄主过誉了,楚庄主才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温缜看着他拱手一礼,很是谦逊,“听闻楚庄主救了小女,在下感激不尽。”
楚千嶂抬手隔着衣袖握着温缜手腕,温缜抬头看他,楚千嶂笑得情真意切,“我与贤弟一见如故,又有这般机缘,真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不可负也。”
狄越额头上的青筋开始跳了,他幽幽地盯着楚千嶂,要不是对方对茜茜有救命之恩,且众所周知是个直男的话,他的剑已经拔了。
这般花言巧语骗少男,真是不知所谓,道貌岸然!狄越气得撇过头,以后别落单到他手里,不然他非得与楚千嶂打一架!
温缜对上楚千嶂的眼睛,他看着里头纯粹的欣赏与真挚愣了愣,要不说人家能耐,纵横天下却无仇敌,能让江湖尽信服呢,真是听人说话都是美事。“楚庄主过誉了,不过缘分却是真的,我女儿在大难之时有你这个贵人,真乃三生有幸。”
楚千嶂笑着拉人进府,“都是小事,温秀才与我有缘,我也极喜爱茜茜这孩子,不如我们成结义兄弟,今后温秀才出什么事,江湖自有照应!”
温缜有点懵,这什么天降大哥,“我身无长物,与楚兄结拜岂不是占了楚兄大便宜,这怎可使得?”
楚千嶂拉着温缜的手腕走过回廊,“江湖儿女,看什俗物,温兄若有意,咱们今日就拜关公,成结义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如何?”
温缜被他这般热忱弄得一时语塞,只觉手腕被握得紧,楚千嶂掌心温热,力道不容推拒。他抬眼望去,只见对方眉目朗朗,笑意纯粹,竟无半分客套之意。
他又回头看狄越,狄越对他点点头,狄越觉得,明显占大便宜的事,又是对方主动提起,不应下显得太傻,也过于得罪人,应下江湖能横着走,怎么也得给楚庄主一个面子,干嘛不应。
“这……”温缜迟疑片刻,抱拳与人一礼,“楚兄豪爽至此,温某若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了。”
楚千嶂闻言大喜,当即朗声吩咐左右,“备香案,请关公像!再温两坛上好的女儿红来!”
不多时,楚府正厅已设好香案,关公持刀而立,烛火煌煌。楚千嶂拉着温缜并肩跪下,亲手斟了酒,递过一碗给他,自己则端起另一碗,郑重道:
“今日我楚千嶂与温缜结为异姓兄弟,此后福祸共担,生死不负。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温缜被他气势所染,亦正色举碗,如入道上一般,“温缜今日与楚兄结义,必当肝胆相照,绝不相负!”
二人仰首饮尽,酒液滚烫入喉,相视一笑间,竟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待起身时,楚千嶂拍了拍温缜的肩,笑道,“贤弟既入了我楚家的门,日后江湖上若有人敢欺你,便是与我楚千嶂过不去!”
谁入你楚家的门!说话能不能别有歧义,他们结义,又不是结契!
还好他家狄越在堂外不肯进来,不然还不得与这人拔剑对上。
“我们去看看茜茜吧。”结义得太快,他还没看到女儿呢。
第53章 故人案(一) 回旋镖这么准的……
温缜进来时, 茜茜已经喝了药睡了一天了,她非要与安安睡一起,她怕安安就这么没了,然后家里人都怪她, 让她也没有家了, 茜茜很惶恐这一点。
茜茜觉得好累, 她本来就是小孩,已经完全透支, 楚千嶂还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就是过度劳累,睡一觉就好,没什么的。
她的脚踝还好没伤到骨头,年纪小正骨后好恢复, 安安早就醒了, 被茜茜抱住, 又怕吵醒她不敢动, 然后看到温缜进来, 眼睛都亮了。“叔叔!”
茜茜也被这一嗓子嚎醒了, 大脑都当机了一回,才反应过来,看着健康的安安,茜茜眼睛也唰的亮起来。“安安, 你好啦!”
安安想起这几天, 也感动得眼泪汪汪, “茜茜,以后我不讨厌你了,也不说你坏话了。”
茜茜反应过来, “你居然敢说我坏话?”
“因为你坏。”
温缜看她们还聊起来了,咳了两声。茜茜回过头,特别惊喜的伸出双手,“爹爹!”
温缜抱起她,茜茜换了干净的锦缎衣裳,但腿用木板固定,大夫还说,头一次见到这个年龄的小孩不哭的。温缜检查了茜茜的伤,撩开衣袖也有很多小伤,在山上三天荒野求生,四岁的孩子还带这七岁的孩子,居然没出大事,真的是万幸,还好原书给茜茜的设定是命硬。命硬点好啊,活着就好,天知道他听到两孩子在山上有多眼前一黑。
这个时候的大山可不像经过现代开发的那般软绵绵,一个成年人在山里消失了一天,都会生死不知,别说是两孩子。
“茜茜,伤痛不痛?”
茜茜摇了摇头,“不痛,已经好了。”她上辈子受过更严重的伤多了去了。
温缜揉了揉她的头,“以后遇到危险,要相信爹爹,别一个人跑出去。”
茜茜想了想,“可是爹爹不是说,当公主拿起了剑,不再等待别人拯救的时候,她就拯救了自己吗?”
温缜都懵了,回旋镖这么准的吗?“不是,爹爹说的是成年公主,但是茜茜才只有四岁,还是个宝宝。”
“可是我害怕,安安哭他们还打安安,打的可狠了。”茜茜也很委屈,她把安安带着跑出去,所有人都说她不该这么做,可是万一爹爹找不到,她们又放弃了最后的逃跑机会,怎么办?
“茜茜是对的,以后爹爹请几个保镖跟着茜茜与安安,这样就不会出事了。”
他先前对扶风县的治安太自信了,没想的一出就出大事,这个时代犯罪成本还是太低了,犯了事往江湖一跑就找不着人。江洋大盗更是,出了名的猖狂。
“可是爹爹没钱。”茜茜非常扎心,请保镖不光要发工资,也得提供住处,保镖有了,那做饭照顾的婆子要吧,不能让伯母来吧?他们连房子都是租的。
“不,爹爹已经富了,去年御赐的还没动呢。”温缜黑吃黑让自己一夜暴富了,他可是留了许多。
“哇。”茜茜很给面子的捧场。
“茜茜饿了没?安安呢?”
两个小孩都饿了。
结义为兄弟后,温缜就被邀请在楚府留下,这几天先在这住着,温缜想了想就应了,很好,有大哥的日子是不一样了。
下午的时候,后面慢慢跟来的楚夫人带着儿子楚翊来杭州了,江南这边的生意一向是楚夫人负责的,她路上就听了温秀才的故事,本来对人就比较好奇,又听到丈夫与人结拜,很是高兴。
温缜与狄越住在新的院子,他扯着狄越的脸,扯出一个笑来,“好了,咱们都住在这了,别生气,过两天看看事态,看看那些人为什么跑来扶风县拐茜茜与安安,没事我们就回去了。”
哼,他气着呢!
狄越想了想,攀上这层关系也确实不错,以后温缜流落江湖,也有人罩着,狄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笃定这人会流落江湖,大概是他实在太作死了,什么不好惹偏要去惹什么。
日常担心脱离视线的某人被人弄死。
这时楚夫人带着人与物过来了,她笑起来仿佛江南的春水,带着缱绻的意,她看着温缜,“二弟,住这可还习惯?”
温缜拱手一礼,听他称呼愣了一下,想起他如今有了一个义兄,“嫂夫人,一切都好,前来打扰,多有不便。”
“我这里空的院子那么多,哪有什么打扰?”楚夫人将人日用品与衣物送来,还送来两个丫鬟与小厮。“二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他们去就好。”
温缜拒绝,楚夫人笑着,“你这里有两个女娃,你不要她们,还打算自己照顾不成?”
温缜想了想,“那就谢过嫂夫人,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是了,今夜府里为二弟备了晚宴,定要过来,这位狄公子也是。”
“好。”
楚夫人说完又带着前呼后拥的下人走了,温缜看着人走远,又看看留下的四人,“你们去照顾我女儿吧。”
四人行了一礼,“是。”
温缜对又无其他人的地方放松下来,“这就是刘备的待遇吗?”
“人家刘备是大哥。”狄越一针见血的吐槽。
温缜又回头与他掰扯,温缜想起了以前自己的吐槽,以后见男主一次就打他一次,嗯,现在不好打了。不过这样他不是又与茜茜认识了?
楚翊才五岁,正是好动的时候,他听说府里多了一个姐姐与妹妹,想过去找人玩,他是独生子,楚千嶂也没有妾室,家庭关系简单。楚夫人拦住她,还没正式认识介绍,过去太不庄重。
茜茜与安安被两个姐姐收拾得可可爱爱出来了,温缜也拉着狄越的手带着人准备去前厅,茜茜脚腕受伤,被丫鬟抱着,不过她长得可爱,在扶风县就被柳蘅抱来抱去的,已经习惯了。
楚千嶂看他们来了,迎了出来,温缜笑着拱手,一片宾主尽欢的样子。
楚翊看着被抱进来的妹妹,小短腿跑了过来,“这就是茜茜吗?”
茜茜看着他,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看着五岁的楚翊,有些可爱,但是记忆里的形象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这大概就是,但凡我早十几年遇见你,见过你小屁孩的模样,就没有兴趣了。
茜茜看着目光灼灼的楚翊,她缓缓点了点头,“是我。”
楚翊伸手拉着茜茜的手,“我是哥哥,你以后可以叫我翊哥哥。”
茜茜眨眨眼,把手抽了回来,缩到丫鬟的另一边怀里,“好。”
楚夫人过来把儿子牵回去,“好了,不要吓到妹妹了,咱们要开宴了。”
——
温缜第二天与狄越去找沈宴,沈宴这些日子忙得连轴转,他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离温缜远一点,每次他来他都要又惊又吓又忙,少不得瘦个十斤八斤的,嗯,不过这案子结了,回去应该要升职了。
行吧,看在升官的份上,他大人有大量,不与姓温的计较。
“沈千户!”
想什么来什么,刚想到温缜他就听到温缜的声音,楚宴只得起身,开始假笑,“温秀才,怎么了?”
温缜大步走过来,“我想来问问,那两人审清楚了没有,他们为什么去扶风县?”
“还真审出来了,我们已经让人去拿人了,他们不光做人口买卖,他们还做走私,与扶风县的陈家结识,陈少爷出了一笔钱,让他们帮忙把你家小孩也拐走,刚巧他们要离开,直接就把你家孩子迷晕抱走了。”
温缜就知道自个直觉没错,还真特么是这人,“陈玉城?”
“对,是这么个名。”
温缜拱手,“谢过沈千户了,事调查清楚,我就走了。”
“去吧,两个月后的秋闱小心点,你这次这么惹眼,看你不爽的很多。”
温缜笑了笑,“放心吧,他们更不想我继续在江南当秀才。”
那些人巴不得他北上呢,可赶紧去科考吧,死道友不死贫道,去祸害其他地方去。那些想借刀杀人的,大多是朝廷与外地的,生怕他上位。
江南的只想送他走。
恨不得吹锣打鼓送他走,让他查个银子死一片官员,女儿丢了让把扬州扬了,这人怎么就这么吓人呢?外面的还想让他们搞事,鬼知道温秀才能闹出什么来!
送走送走!拜拜了您嘞,高升啊,贬官也别来这了。
他们出来后,狄越拉住温缜,“时间还早,我们去西湖吧。”
温缜回头看他,“可是西湖这个时候荷花也谢得差不多,那走吧,反正今日无事。”
他们难得有闲暇,这一年温缜在忙案子,忙科举,去年重阳登山后,就没有好好看过沿途风景了。
天气太热,西湖边上没什么人,他们在摆摊的那买了两碗糖水,给了一两银对面找不开,温缜摆摆手,“不必找了,太热,早点休息吧。”
这个时代很多人累死累活也赚不到银子,一个月工钱大多在一两左右,还很是辛苦,所以大部分宁愿种地也不愿出来做活,在村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什么不好的呢?
比如柳蘅的父亲,离开了土地,挣地主家的碎银当长工,被又辱又骂,温缜来到大明时,温家也是富户,虽然也缺钱,但没有到那个份上,就不想去做其他的活。
温缜看着狄越,“前面有家卖扇子的,走,我们去那看看,买把折扇,这也太热了。”
狄越点点头,他其实不觉得热,有内力的好处,像温缜这样一热就不肯出门的,过于弱鸡。
温缜走到卖扇子的铺子上,这里还兼卖油纸伞,他拉着着狄越正选着,感受到有视线看着他,温缜抬眼望去,却见故人。
他对上南乔震惊的眼睛,温缜也有点懵,两人相顾无言,温缜是有原主记忆的,毕竟学识他都继承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面临的不是修罗场,而是风暴,他还处在风暴的中心。
第54章 故人案(二) 你去衙门告他们……
南乔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她被王员外与主母磋磨,跟在后面提东西,马夫人被丫鬟提醒,看她一人呆愣在那, 走过去见她与里头的郎君两两相望。
当场就狠扇了她一巴掌, 南乔本就虚弱, 被这力气扇倒在地,嘴角都流了血, 那夫人眼中恶意要漫出来,“贱蹄子,真不愧是娼妇出生,一眼没看住就与男人勾勾搭搭,我不打死你!”
眼见那夫人要踹上去, 温缜推开她, “你做什么?大庭广众下, 安敢当街行凶!”
“好啊, 姘头出来说话了是不?还是个书生, 老爷, 你看看你买下的女人,当街都敢给你戴绿帽子!”
王员外哼了一声,他也是恶毒惯了,“你是什么人?我夫人教训个姫妾, 还用你来多嘴?”
温缜看着这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 恶心透了, “我叫温缜,扶风县的秀才罢了,只看不得你等为所欲为!”
温缜, 温秀才这个名字在江南最近那可是太有名了,王员外脸都白了,仿佛被死神盯上,拉着他夫人就走。
夫人莫名其妙,丫鬟婆子也跟着走,“你个废物点心,你不上去给他点厉害,拉我做什么!”
王员外与他夫人说了这事,她姓马,马夫人家是在漕运任职的,王为了攀上她家娶了她,然后忍气吞声发了家。这也是马夫人有虐待癖,所以下嫁,把他打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后来他干脆娶姨娘回来,两口子不干人事,他睡姨娘,故意宠人,马夫人就转移了视线,从虐打他变成虐打姨娘,王员外也是个畜牲,觉得解气,就跟着一起打。买卖进来的妾室多是娼门,根本没人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南乔本与人约好今晚私奔,她要降低他们的防范,却不想被拉出来,还看见温缜,她一时忘了形势,就愣住了。
温缜扶起她,将她摔掉的簪子捡起来,递与她,温缜看着比记忆里模样憔悴不少的南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南乔看着他,眼中泪花就涌了出来,她是个飘零人,此生不幸,一遇温缜,二遇王玖,这番见面,又显得狼狈与可笑。她伸手拿起他手里的簪子,也许是这一年过的太惨,她以前那般恨他,如今却也恨不起来了,比起把她买回家折磨,温缜当初只是跑了而已。
南乔看着记忆里这个没有担当的男人,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一直被人围观,温缜将她带远了些,去了一家饭馆,要了个包厢。
人都是爱吃瓜看戏的,他们直到人走了后,开始议论纷纷,众说纷云。
温缜也是无奈,他都感觉狄越身上的冷气如实质性了。他看着南乔,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当年……实在对不起,”温缜桌上的双手手指不自觉的交握,他每次为难时,左手的手指都忍不住按着右手的。
南乔想了想,时间真快,这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她还记得,自己生了个女儿,“孩子还好吗?”
温缜点点头,“她叫温茜熙,小名茜茜,四岁了。你呢,如果需要我帮忙,我能帮你。”
南乔苦笑一声,“你一个秀才,能帮我什么呢?”
这还真能,温缜长舒一口气,他其实非常尴尬,但偏偏他就穿成了这个世界的温缜,原作者为了给女配一个惨不忍睹的童年,给她安排了惨烈的娘与死得很早的爹,然后造就她更为惨烈的一生。
南乔是那个惨烈的娘,原身早死他却醒了过来,继承这一切恩怨情仇。
“我可以帮你脱离贱籍,然后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立一个女户,日后再不受困于人。”
南乔猛的看向他,“你说真的?”
温缜点头,他刚好这个时候可以,沈宴还在杭州,帮他一个小忙,应该没事吧?“嗯。”
南乔有些怔愣,她当然想摆脱,她做梦都想摆脱贱籍,逃离这人间地狱。她慢慢撩起袖子,露出衣裳下被打伤的皮肉,“我在王府生不如死,偏偏还命硬,死不得。”
温缜看着很是难受,她是大明青楼女子的缩影,花魁娘子都这般惨,更别说其他女子,奴籍与贱籍,几乎在这时代,被踩进泥里,连伸冤都呼不得。
“温缜,你救不了我,我要是不回王府,王家人去告你拐带他人妻妾,你只有被流放的份。”
温缜想了想,“你可知王府做的什么生意?”
南乔想了想,“他们私下做私盐与走私,因为马夫人家里是管漕运的,能帮他很多,所以不论如何王玖都捧着她,因为需要她家里的关系。”
“你去衙门告他们,我为你做辩师,走私与私盐都是大罪过,他们还勾结,他们歪门邪道倒台很容易。”
南乔不可思议,“我无凭无据,怎么告?”
“你就是人证,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温缜说的很笃定,南乔都有点懵,这一切这么简单吗?
其实并不是,但温缜上公堂,巡抚必会查审仔细,毕竟上一任就是折他手里了,这人实在太危险。
也许被温缜言之凿凿感染,南乔真信了他的邪,与他敲响了衙门口的鸣冤鼓。
新巡抚程允川正在书房批阅公文,他身着常服,眉头微蹙。案几上堆满了各地呈报的卷宗,最上面一份是余杭县关于漕粮征收的奏报。他提起朱笔,正要写下批语,
“大人,”师爷赵德安走进来,将一杯新沏的龙井放在案几上,“您已经看了一上午的卷宗了,歇息片刻吧。”
程允川抬起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四十出头的年纪,鬓角已见几丝白发。他揉了揉太阳穴,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头,带来一丝清明。
“德安啊,这些陈年旧案,看似尘埃落定,实则疑点重重。”他指着桌上摊开的几本案卷,“你看这起盗窃案,赃物下落不明就草草结案;还有这桩命案,仵作的验尸记录与供词对不上”
上个巡抚办事实在太水了,赵德安正要答话,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
咚!咚!咚!
鼓声如雷,震得窗棂微微颤动,程允川手中的茶盏一顿,眉头皱得更紧,这鸣冤鼓已经许久未曾响起了。
“何人击鼓?”程允川放下茶盏,“来人,更衣,取我官服来。”
“属下这就去查问。”赵德安匆匆退出书房。
不多时,赵德安回来禀报:“大人,是一位妇人,自称姓南,说有冤情要诉,有大事要举报。”
程允川略一沉吟,“带她到正堂,本官即刻升堂。"
赵德安想了想,“大人,她身边跟着一人,是近日出头的那个温秀才。”
程允川瞳孔地震,不是,他是个好官啊,这个行走的摘帽子的想干啥!
杭州巡抚衙门正堂,庄严肃穆。明镜高悬的匾额下,程允川端坐案后,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肃立无声。
“带击鼓人上堂!”随着一声高喝,南乔咬咬牙,走了进来。她颤巍巍地跪下,额头触地,“奴家南乔,叩见青天大老爷!”
“南氏,你有何冤情,从实道来。”程允川声音沉稳,目光如炬,端的非常正派,余光却看向温缜。
“奴是城西王府的妾室,一告王老爷走私私盐,二告王老爷贿赂勾结漕运马大人,三告王老爷虐杀奴婢与姨娘。”
南乔一字一句都说着温缜教她的话,她原先也害怕,她没有证据,但温缜对她说,有没有证据不重要,只要他做了,你去告了,那自然有人去查。
“你可有证据?”
温缜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大人,这位女子实名鸣鼓来告丈夫,大义灭亲,那么她就是人证,物证当由衙门去查嘛。”
程允川想了想,也是这道理,“南氏,如果你污告,可是死罪。”
“奴绝无污告。”
程允川一拍惊堂木,声音在公堂上回荡:“来人,速去城西王府,将王老爷请来问话!”
衙役领命而去,公堂上暂时陷入沉寂。南乔依旧跪在地上,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骨节发白。
“南氏,”程允川忽然开口,“你既为王府妾室,为何今日才来告发?”
南乔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她撩起衣袖,青紫与鞭痕相交,“大人,奴家受尽折磨,今日才寻得机会逃出王府。若非走投无路,怎会冒死击鼓?”
程允川听闻无话,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温缜一眼:“温秀才对此案似乎颇为关切?”
“学生只是路遇南夫人,听闻冤情,不忍见百姓蒙冤。”温缜拱手,面上波澜不惊,原身与南乔那一段,其实没几个人知道,杭州更不可能有人知道。
约莫半个时辰后,衙役匆匆返回,面色古怪,“禀大人,王老爷不在府中。管家说,王老爷方才去了外面查账。”
南乔猛地抬头,她实在是害怕。
“不在?”程允川冷笑一声,“那正好,传本官令,着刑房司吏带人搜查王府!重点查证私盐与账目往来。
衙役领命而去,南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程允川看过来,“南氏,你且将王老爷所作所为细细道来。”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王老爷如何将私盐藏在运粮船底,如何每月十五与马大人在书房密谈,又是如何与夫人将不听话的婢女活活打死
说到动情处,南乔泪如雨下,声音哽咽,“上月上月翠姨娘只因打碎了一只茶盏,就被,被活活打死在后院井边”
公堂外已聚集了不少围观百姓,听到此处,人群中发出阵阵唏嘘。
第55章 故人案(三) 平地一声惊雷……
过了一会, 一阵骚动从衙门外传来。只见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身后跟着几名随从。来人面容威严,正是漕运使马大人。
“程大人,”马大人拱手一礼, 声音洪亮, “本官听闻有人污告本官受贿, 特来澄清。”
程允川起身相迎,“马大人来得正好, 此案牵涉漕运,还望大人配合调查。”
马大人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南乔,眼中寒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个妇道人家,无凭无据, 也敢污蔑朝廷命官?程大人, 此等刁民, 应当场杖责!”
南乔浑身一颤, 温缜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 他怕他们和稀泥, 到时候说一场误会,那就搞笑了,“马大人,若真无此事, 调查清楚岂不更能还大人清白?”
马大人冷哼一声。“你不过是个卑小的秀才, 也配插手此事?”
公堂上气氛骤然紧张, 温缜就呵呵了,他上司庾同知可是第一个落马在他手上的,什么人头这么硬?
程允川轻咳一声, “马大人,此案既已立案,自当查个水落石出。来人,先带南氏下去。”
衙役正要上前,马大人却喝道,“且慢!此女污告朝廷命官,按律当收监候审!”
程允川没理他,这么声急色厉,事肯定多,他才不掺和。等晚些时候,搜查王府的司吏匆匆赶回,手中捧着一本账册,“大人!在王府书房暗格中搜出私账一本,记录有大量银钱往来,其中确有标注给马大人的款项!”
这个案子一敲响,马大人就恨不得骂死王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还敢记账。马大人脸色骤变,猛地一拍桌案,“胡说八道!这定是伪造的!”
程允川接过账册细细查看,脸色越来越沉,“马有才,这账册笔迹与王府往年账目一致,且每笔款项都有时间、地点、经手人,你还有何话说?”
“这是构陷!”
“行吧,本官会上交上去,锦衣卫细查就好,刚好京城的人还未走。”
——
马大人一落马,王玖的勾当就更好查了,甚至他家院子里还埋了几具尸体,程允川感叹,这个温秀才一出手,都是腥风血雨,这个姓王的只是一富商,敢如此犯法,全家死罪难逃也。
与南乔约好私奔的燕还时没等到人,却等到王府一干人等尽数下狱的事,他向人打听情况,就像官衙走去。什么时候办事效率这么快了?
不快不行啊,温缜非要看着,杭州大小官员都想送温神,那破案查办的速度简直现象级。
程巡抚还将南乔放了,她受困于王府,这一遭也算是将功赎罪,正好随扬州那些女子一道,去了贱籍。
南乔没有想到事情如此容易,那以前来告官被活活打死的奴婢又算什么?原来只要扯上他们家乌纱帽,这天下又有公道了?
她随温缜走出府衙,正撞见过来的燕还时,她几步向前,他们正欲倾诉时,温缜咳了两声,不是他非要当这灯泡,但二位也不看看这是啥地,刚出府衙不久呢。
“此地不宜久留,换个地方吧。”
他们应声,温缜想去拉狄越,狄越挥开他的手,他从遇见南乔就一言不发,成了冷气制造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以前他只是知道他与人有一段情,有了女儿,知道归知道,没见过就意义不大,因为总感觉是虚无的人。当人活生生的存在,狄越只觉得生气,他说不清是什么,也许因为他们的过去,也许因为他们的陌生。
对,他发现温缜根本就不像看老情人,他眼里更多是陌生,仿佛要想很久才能想出一些事来。这人实在有些冷心冷肺了,狄越抿着唇随他们走,他不敢相信要是自己与他分开几年,他就敢如此陌生的看着他,他会怎么样。
大概会死在一处,狄越有些偏激与阴暗的想着,这不就生同床死同穴了吗?
燕还时与南乔在西湖边倾诉,傍晚的西湖很美,傍晚的西湖边还有很多蚊子,温缜已经是不堪与对了。
“他们不觉得蚊子咬人吗?”
狄越哼了一声,温缜放松下来,哎,肯出气代表气还是消了点,他拉着狄越的袖子,“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别生气了,如今在一起的不是我们吗?”
“那未来在一起的又是谁?”
温缜听着他讥讽之言,对上他冷着的眼眸,抱着他,“是你,肯定是你,只有你我,我们形影不离,我还有机会与时间去找别人吗?况且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是!”
这就没法聊了啊,温缜卡住了,狄越冷哼一声,于是温缜只得抱着他胡搅蛮缠,狄越的火气也消了些。
“阿越,你怎么能这般污陷我!是不是要我将心抛开来才行。”
温缜越说越不着调,狄越推开他,“你真的好烦。”
“???”
“说话也不靠谱。”
温缜很生气,怎么能说他不靠谱,“这都是实话,要不我发誓。”
他还没说发什么,平地一声惊雷,在有如云瀑的天上轰炸一声。温缜抬头看天,狄越也被这情况看笑了,“你还是别发了,有人想杀你我还能救,老天爷要劈你我可救不了你。”
温缜莫名其妙,他受到了莫须有的罪名,“这老天有问题,肯定是其他人在西湖边上违誓,我还没发呢!”
狄越抱剑,“你可省省吧,不必发了,以后你敢有二心,与我一同死好了,也算得上生死同穴。”
温缜觉得狄越的思想很偏激,不过无妨,反正他们也不会分开,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等南乔事了,原身的恩怨情仇也都散了,他不必再愧于谁。
他想了想,等会将人带去楚府好了,在杭州或江湖其他地方,楚家势力能护着他们,他欠楚家人情,也比以后又惹出什么事来的好。
温缜也不去问燕还时是什么人,这些都是南乔自己的故事,这人能陪她逃离王府,隐姓埋名到茜茜二十年后接了杀令去下了杀手,他们那个时候仍生死相随。
这种感情就不需要他一个前任去多管闲事了,温缜看他们说的差不多走了过来,燕还时看了看温缜,这人与南乔有旧,偏也是帮了他们的恩人。
他行走江湖向来恩怨分明,他抱拳相谢,“多谢温秀才,以后若有事,只需说一声,燕某必前往报之。”
“不必了,日后我们还是相忘于江湖吧,程大人说原本你们得收监,但我保了出来,你们需在杭州待三月,等杭州事彻底了了,就天高任鸟飞了。这三月,你们随我去楚府,在那先住着。”
温缜想了想,又对上南乔看过来的眼睛,“我们走吧,天色也不早了,等事了,我与狄越明日就回扶风县了,我得准备秋闱科考。”
温缜拉着狄越走,他们手拉手,gay得理直气壮,南乔见此愣了愣,转过头,果然好看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他当年跑得快,根本就是个断袖。
燕还时也拉起了她的手,南乔怔了怔,抿唇没有说话。
他们来到楚府,温缜觉得幸好楚府很大,他的新大哥也很富,不然他真不好意思去求人家帮这忙。
他找上楚千嶂与夫人,夫人姓江,江夫人听完来龙去脉,也是唏嘘不已,不过江湖人看这些看得太多了,江夫人看了一眼他与狄越,她就说昨日就感觉他俩不对,楚千嶂还不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