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缜被众人围着夸赞,脸上微热,又不擅长应付这场面,“过奖过奖。”
村长拄着拐杖走过来,拍了拍温缜的肩膀,欣慰道,“好孩子,有出息!这匾一挂,咱们杏花村的名声可就传开了,以后十里八乡的,谁不高看咱们一眼?”
众人纷纷附和,簇拥着温家兄弟往村里走。几个半大孩子挤到牛车旁,眼巴巴地看着上面堆着的糖果点心,温立见状,笑着一人抓了一大把塞给他们,“来来来,都沾沾喜气!”
孩子们欢呼一声,捧着糖果跑开了,大人们也笑呵呵地跟上。
到了温家老宅,村长指挥着几个壮小伙,小心翼翼地将御赐的匾额挂在了正堂门楣上。红绸揭开,金灿灿的【明德惟馨】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村民们仰头望着,啧啧称奇。
“瞧瞧,这字,这气派!不愧是皇上赐的!”
“温缜啊,你以后可得多帮衬帮衬村里,咱们杏花村就指望你光宗耀祖了!”
温缜被众人说得有些尴尬,正想开口,忽然听见人群外传来一道略带尖酸的声音——
“哟,不就是块匾吗?至于这么大张旗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中了状元呢!”
人群一静,纷纷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温立认出这是村里的富户赵财,他们家一直在府城,也就过年回村,但不收敛,没少在村里耀武扬威。
村长皱了皱眉,正要说话,温立却已经笑呵呵地开口,“赵老爷说得对,匾是不算什么,不过是圣上的一点心意。倒是您家去年捐的那条路,至今还没修完呢,要不趁着过年,您再出点银子,让乡亲们过个踏实年?”
赵财脸色一僵,周围村民顿时哄笑起来,有人起哄道,“就是啊,赵老爷,您家那么阔气,修条路还不是小意思?”
赵财哼了一声,甩袖就走。众人笑得更欢,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温缜看着兄长老练地化解了尴尬,感叹果然人情练达这一块,他才是菜鸟。他抬头望了望那块御赐的匾,又看了看周围乡亲们热切的目光,这个时代朴实的群众价值观,这块匾带来的荣耀,虽然与他们无关,但温缜出于杏花村,他们与有荣焉。
柳蘅也跟来了,铺子里的绣娘回家过年了,让她一个孤女一个人待那宅院不太好,薛惠林就邀请她一块了。柳蘅也很开心的应了,村里以为是温家的表亲,就没多问,这年头礼法重,没有成亲的未婚男女住一个屋檐下,是会被指点的。
有人问薛惠林就说是表亲,无依无靠来投奔。
柳蘅并不是可以被欺负的女孩,从她硬是把人物理意义上的掏空就可以知道,温缜要她跟着温家,真不是什么怕她一个孤女被欺负,主要是怕人惹了她,她给人开膛破肚就尴尬了。
外表过于具有迷惑性,这种人成为反社会犯罪分子才是最可怕的,要不是她只弄死了那个男人,没有伤害无辜,涉及到其他人,温缜是不会这样帮她的。只是她家太惨,因为一个人渣,被害得家破人亡,要是把她送进去,合乎法律,真不合乎人情。
这个封建社会,本来就缺少公平正义,基层官员,比如县太爷,百姓喊破天,也唤不来一个青天。衙门八字两边开,有理没钱你莫进来。
柳蘅也不在乎温缜怎么想,她一个在这世上,遇见的人不害她就行了,她也在天天晨起跟着温青后面练功,强身健体,她身体这两年躲得太虚弱。
温青温竭叫苦不堪,她倒是觉得挺好。
他们一家人回来就大搞卫生,出去几个月了,虽然关上门窗,但是还是灰尘很多,个个跟打仗一样。
弄好铺好床已经是深更半夜了,大家用热水洗了澡,衣服分开泡好,明天再洗,终于可以睡了,温缜躺下凑过去抱着狄越,“阿越,今年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当当当,新年礼物!”
他手上是一个剑穗,明显是早就买好的,狄越怔了怔,“你什么时候买的?”
温缜给他绑剑柄上,“在杭州灵隐寺的时候,那的香火正旺,我看见那小和尚说开过光的,我就买了,这剑冰冷冷的,还是加点东西比较好。”
狄越看着他,眼睛很亮,他的嘴角上扬又压下来,哼了哼,“居然还敢背着我买东西,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
温缜抱着他,他们目光相对,温缜的手剥开他单薄的中衣,狄越抿着唇,并未喝止此时荒唐情事,反而抬腿盘于他腰,脚尖透过单薄中衣抵着腰背蜷缩着,昭示着欲拒还迎的态度。在这旧屋里,房梁也有些破旧,烛火昏黄着映出他们交缠起伏的影,情到深处,温缜见他眼底的清明被上涌的情与欲掩盖,面上也染了烟霞色。
——
他们大年三十都起得很晚,兄嫂以为是昨天忙一天累到了,柳蘅悄悄翻了个白眼,这对在外面手都是拉着的,明显狗男男的样,都不带伪装的,偏偏温立薛惠林硬是没看出来,茜茜三岁就发现了。
没有奸情,他们能天天时时腻一块吗?柳蘅也没与薛惠林说,人家家事,她不掺和,她就是合伙人,又不是温家人。
一家人都换上了柳蘅做的新衣,温缜与狄越还是同一色,很是情侣装的感觉,温立去打回了酒,大过年的,一家人可以喝一点,有拜年的也要喝。
温缜一直在写春联,村里人都过来求一副,温缜也帮忙,还好学了半年,肚子里有货,他写个春联很是简单。
大年三十的午后,温家小院里飘出阵阵饭菜香。薛惠林和柳蘅在灶台前忙活,温立则在一旁打下手,时不时递个盘子、剥个蒜,三人配合得默契。
“薛姐姐,这鱼要蒸多久?”柳蘅掀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熏得她眯了眯眼。
“再等半刻钟就好。”薛惠林擦了擦手,转头对温立道,“当家的,你去看看酒温好了没?待会儿祭祖要用。”
温立应了一声,刚转身,就瞧见茜茜迈着小短腿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张红纸,奶声奶气地喊:“伯伯!爹爹写的福字,让我贴门上!”
温立笑着接过,揉了揉茜茜的脑袋,“好,伯伯带你贴。”
正说着,温缜和狄越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人一前一后,狄越手里还拿着未干的春联,温缜则提着笔墨。
“二弟,春联写完了?”温立问道。
温缜点头,“嗯,村里人都拿走了,剩下的我贴咱们院门上。”
狄越很自然地接话,“我帮你。”
两人又并肩往外走,安安眨巴着大眼睛,突然拽了拽温立的衣角,小声道:“爹爹,二叔和狄叔叔是不是要成亲呀?”
温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傻丫头,你二叔是男子,狄叔叔也是男子,怎么成亲?”
安安歪着头,一脸不解,“可是他们总拉手呀。”
薛惠林闻言,笑着插话,“那是他们感情好,像兄弟一样。”
柳蘅低头切姜,嘴角抽了抽,这一家子,真是迟钝得令人发指。
第47章 除夕 公主找上了恶龙
傍晚时分, 杏花村家家户户都飘起了炊烟。温家小院里,八仙桌被擦得锃亮,摆在堂屋正中央。薛惠林和柳蘅来回穿梭,小满在打着下手, 将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桌。
“当家的, 快来帮忙摆碗筷!”薛惠林朝院里喊了一声。温立应声进来, 手里还拎着刚烫好的酒壶。安安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爹爹身后,踮着脚尖想够桌上的炸丸子。
“哎呀, 小馋猫。”柳蘅眼疾手快地拍开安安的小手,“等你二叔他们来了才能吃。”
正说着,温缜和狄越两人刚贴完春联,手上还沾着些红纸屑。温缜的袖口被狄越自然地拉过去,轻轻拍打了两下, 掸去灰尘。
“都齐了?”温立笑呵呵地问, “那咱们开席!”
八仙桌上, 红烧鲤鱼摆在正中, 鱼头朝着门的方向, 寓意年年有余。旁边是油亮亮的腊肉炒蒜苗, 腊肉切得薄如蝉翼,在烛光下泛着光泽。炖肘子酥烂入味,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能脱骨。清蒸鸡金黄油亮,炸丸子外酥里嫩, 还有几样时令小菜, 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这时屋外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温青温竭在放着鞭炮,捂着耳边跑进来,年夜饭正式开始了。
众人朝着堂上祖先牌位恭敬地拜了三拜, 安安带着茜茜学得有模有样,小辫子随着动作一甩一甩的。祭完祖后,温立给每人面前的酒杯斟满,连茜茜都得了一小杯甜米酒。
温立作为一家之主,率先举起酒杯,清亮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今年咱们家喜事连连,二弟得了御赐匾额,我们与柳姑娘做起了绸缎铺。”他的目光在家人脸上一一扫过,“来,我们先敬祖宗保佑,再祝来年更好!二弟金榜题名!”
“干杯!”众人齐声应和。茜茜踮着脚尖,努力将盛着甜汤的小碗举得高高的,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红。温缜见状,含笑俯身帮她托了一下碗底。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越发活络。薛惠林夹了一块鱼腹肉放到安安碗里,“尝尝娘做的鱼,小心刺。”转头又给温立夹了一筷子腊肉,“当家的,别光喝酒。”
柳蘅舀了一勺肘子汤,浓郁的汤汁上飘着几点金黄的油星。“薛姐姐这肘子炖得真到位,筷子一碰就脱骨了。”
“可不是,”温立嚼着腊肉,满足地眯起眼,“你们嫂子天不亮就起来看火了。”薛惠林闻言,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拍了下丈夫的手臂。
温缜给狄越盛了碗鸡汤,狄越很自然地接过,两人的手指在碗沿似有若无地碰了一下。茜茜在他旁边嘿嘿了一声,温缜差点被呛到,狄越忍着笑给他拍背。
温缜举杯,“来,新年新气象,愿咱们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众人再次举杯,连茜茜都捧着她的甜酒像模像样地碰杯。温缜望着满桌佳肴和身边人温暖的笑脸,觉得很是圆满。
桌下狄越拉住了温缜的手。
年夜饭后天已经漆黑了,只余星星点点,寒风凛冽,他们洗漱完,温家人在堂屋里生起了炭火盆。红彤彤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暖融融的光。温立搬来几个矮凳,薛惠林端出一大盘炒瓜子、花生和柿饼,柳蘅则泡了壶茉莉香片,茶香混着炭火气,在屋里氤氲开来。
茜茜裹着新做的红棉袄,坐在小板凳上,像个小团子似的窝在温缜身边,小孩一吃饱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却还强撑着要守岁。温缜往炭盆里添了两块新炭,火星子啪地窜起,吓得茜茜一激灵,又清醒了几分。
温缜轻拍着茜茜的后背,“茜茜要是困了就先睡,等到了时辰爹爹叫你起来看烟花。”他们这次还买了烟花,大明的烟花已经很漂亮了。茜茜却倔强地摇摇头,小手紧紧攥着温缜的衣摆,“不要,茜茜要守岁,要等新年”
温立往炭灰里埋了几个红薯,笑道,“守岁怎么能少了烤红薯?待会烤得流糖油才好吃。”薛惠林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刚吃完年夜饭,谁还吃得下?”话虽这么说,却还是细心地用火钳翻动着红薯。
柳蘅捧着茶盏,忽然指着窗外道,“下雪了。”众人闻言都朝窗外望去。果然,漆黑的夜色中,细碎的雪花正簌簌落下,在炭火映照的窗纸上投下细小的影子。
“瑞雪兆丰年啊。”温立感慨道,“明年定是个好年景。”
茜茜挣扎着爬下来,与安安摇摇晃晃地跑到窗边,小脸贴在窗棂上往外看,几个小孩都很兴奋。
温缜确知道,明年并不是个好年景,开春战事要起了,朱祁镇率二十万大军与文武百官,对上瓦剌两三万兵马,硬是被瓦剌首领也先活抓了。
大明战神不是说说而已,众人都不看好他,偏偏他也不争气。
他们围炉夜话,温立看了看弟弟,“咱们听二弟说几个故事吧,读书人听得多,见识广。”
温缜看着众人的目光,想了想,就说了一个老少皆宜的故事,“我说一个外邦公主的故事吧。在西方啊,就是那些葡萄牙那一边的,他们故事里龙是邪恶的,还爱闯入城邦,抢走公主,然后那些小国国主只能求贤,招勇士去打倒恶龙,救出公主。勇者们都因为打败恶龙,升官嘉爵,还迎娶公主。”
薛惠林不解,“这国家得多小,才这么随便?”
温缜点了点头,“小国嘛,自然没什么防御力,就一个城。”
他看向很有精神的茜茜与安安,“但有一个国家的公主不是,她换上了骑装,要自己去挑战恶龙。”
“屠龙勇士基本上都是男的,而她海参姆国度的小公主就这样把一头金发自己剪了个七零八落背着个重剑踏上了成为勇士的道路。
——
不过现在的情况她是没想到的,出师的勇士是单独行动的。但是作为新人,她选择跟着一群人出海,寻找传说中的龙岛。只是在穿过一个诡异的迷雾区域时,罗盘失去方向,整个船进入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暴风雨中。
经历了三个小时和暴风雨的搏斗后,海神号毫无疑问的落败,变成了七零八落的几片。浑身湿淋淋的趴在甲板上,只是把衣角稍微挤干了点。海浪推着甲板越发向暴风雨里走,周围就是一片黑沉沉的海。她一生的运气大概都用在这里了,木板晃晃悠悠下前方出现一个岛,水流方向下刚好可以上去。
这就是龙岛?她赤脚踩在了沙滩上,整个岛似乎是个巨龙骨架,上岸的地方刚好是龙骨腹部形成的浅滩。屠龙可以再说,她现在需要找个地方生火,烘干衣服,然后找一条安全的离开的路。
不过这个山洞看起来实在是太过耀眼,满地的金币和宝石,巨龙的财富就在这么一个靠海边的山洞里?抓了一片金币起来仔细看了看,还咬了下确认真假,没注意金山最高的地方升起来一颗大龙头。
卡森又做起了那个传承记忆里的梦境,巨龙从城镇上空掠过,在人群中激起一片尖叫与嚎哭,它展开巨大的翅膀俯冲下城镇,又是一片惊嚎,它享受着人类的恐惧。巨龙咆哮着喷出烈焰,火苗从铺着茅草的屋顶和梁柱间腾起,街道燃起熊熊烈火,它尾巴一扫,击在房屋上,人类高大的房屋就顷刻倒塌了,火焰直冲天际,它一次又一次地俯冲,屋子一栋接一栋的陷入火海。人们四处奔逃,到处是哀嚎与哭叫。
在燃烧的房屋之间,一群弓箭手一直在坚守,紧紧盯着龙,巨龙盘旋在上空,将目光对准了弓箭手,它再次俯冲,离得近了,他喷出烈焰,如雨的箭矢对他来说不过是挠痒的木头,他向那群人直冲而去,而勇士拉开了巨弓,巨箭精准的划破夜空,刺入它没有龙麟遮挡的腹部,它一声嘶吼的长哮,向天空飞去,人们抓住了时机,并没有放过他,士兵的弓箭展现了它的锋利,它飞得高了,巨弓再次拉开,破竹之势向他脖颈而去,巨龙发出了它痛苦的嚎叫,它从高空坠落,落进它制造的火海里,士兵的长矛捅进了它的身体,它在痛苦里被肢解进入地狱。
他从恶梦里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动弹,依旧睡在金山里面,让金币掩盖了他巨大的龙身。他知道这不是恶梦,是他父亲的记忆,它向人类复仇,因为他们杀害了他的父亲,可人类实在太多了,他们团结又阴狠,还向往着巨龙的财富。
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外面金币碰撞的声音,他缓缓抬起了头,头上的金币纷纷落下,发出金钱好听的声音,果然有人在觊觎他的财产。他就这样危险的盯着她,一个矮小的人类女孩,轻轻一碾就碎了,但他并不愿与人类这危险的物种产生纠葛。
“这些金币是我的!”
……
温缜与他们说着公主与恶龙的故事,他们相识相知,改变了对彼此的偏见,他们成为了好朋友。
茜茜听着故事,听到公主回到城镇,“那后来呢?”
温缜揉了揉她的头,“后来公主驯服了恶龙,她成了龙骑士,她不必需要勇士,她成了真正的勇士,从她背起重剑,无畏的出去挑战自己命运里命定的苦难开始。当她不需要被拯救,她就拯救了自己。”
茜茜在他怀里,很喜欢这个故事。温缜看着炉边的小孩,他家孩子多,适合说些好玩的童话故事。
子时一到,他们就出门放烟花,很多村民见了也出来凑热闹,倒是红红火火。
温缜看着他们,开始收拾,“好了,守完岁了,小孩都去睡觉吧,明天起床后我们去山上捡柴,迎财进门。”
“好!”
第48章 强制 下回不许这样了
大年初一他们往山上去, 温缜还拿了扫把,温立不理解,“二弟,你拿扫把干啥?我们不是去爬山吗?”
温缜指着那山上, 那里是他遇见狄越的地方, “那上面有座庙, 我去扶风县的时候,特意去拜了拜, 去年就很顺利,想着去还愿,那庙有点荒了,我想去扫一扫,成全当初一片心。”
“还有这事?那我们可要拿点贡品过去。”
然后他们在路上遇见乡亲们, 村里人一听, 立刻就信了, 不然温缜怎么今年就发家立起来了呢?原来是有山灵护佑。
结果去的人浩浩荡荡, 打扫下来, 那个庙都活整齐了, 温缜拉着狄越,“这个地方还是我们初遇的地方,如今也算是还这庙一段情了。”
狄越还记得,他以为当时要死了, 结果被这书生给救了, 他等贡品摆好, 他给庙里的神像拜得扎实。他是真的觉得,这老神仙看他孤苦,让他在人间活了下来, 在人间有一段情。
温缜也带着茜茜来拜了拜,这庙里是他们一家的缘分,他们是江湖飘零人,温缜也是个异乡客,冥冥之中让他来了这,必有老天的用意。港城比较迷信,他也信道教。
忙完了后,他们捡了柴回家,江南这边下雪都是一晚上就融了,根本看不到,下了吗?如下。
除了山上,山上的雪还是在的,叶子上也有冰块。
他们在村里住到初六,然后一家子收拾东西回去了,他们把牛给了村里,由村长支配,就走了。
一到扶风县,他们打扫完待了一天,初七袁三就跑过来找他,非拉着他去醉仙楼,温缜只得拉着狄越一起。
袁怀谨邀着他,“都在一个县,硬是今天才把你拉出来,做人怎么能一点娱乐交际都没有,你俩也太无趣了,怪不得能成一对呢。”
温缜拍开他,“这叫志同道合,你那叫志不同道不合。”
狄越也挤开他,往哪碰呢,他早看这个非要黏着温缜的人不爽了,定是看上他家温缜的脸,非往上凑,还赶不走。
醉仙楼是个酒楼,袁三点了一桌子菜,因为年关忙,上菜要等很久,他还叫来了唱昆曲的,听到兴起时起身与唱曲的戏子合着声音。不过袁三也唱得不错,倒是把氛围调动起来了,温缜看得很起劲。
此时的戏子多是男子,走南闯北的唱,功底好了又有了运气,势起时被捧成角就混出头了。
唱戏的那人眼睛直盯着温缜,粉墨扮相里,混着美人嗓音,很是惊艳。袁三凑上去与他合声,他才将注意力放在袁三身上。
狄越对那戏子看温缜的眼光不舒服,看温缜一无所觉的模样有些生气,温缜真没觉得有什么,哪个戏子私下请来唱不盯着人呢?只是温缜长得过于好看且贵气,袁三又迎合他,让戏子认错了老板罢了。
他又不自恋,不可能觉得台上人看上他了,只觉得台上人唱得还挺有感觉。
有这一段,他们回去的时候,狄越还是闷闷不乐的,温缜不知道他咋了,但还是知道他心情不好的,闹别扭表现得太明显了。
温缜拉着他,狄越甩开,温缜又拉着他手,“怎么了吗?”
狄越抿着唇不说话,温缜想了想,“因为今天听戏?那不是你也在嘛?”
“他一直盯着你,你也看着他。”狄越今天老不爽了,他前几天压下去的火又升了起来,人在感情里就是容易多疑多思,一点就炸的。
“我那不是看戏嘛,这有什么?我们又没有互动。”他们两人往回走,年关没有多少人,走到槐树巷的时候,就只有他们了。现代去看演唱会抢好位子的也多,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娱乐对于紧绷的精神也是一种刚需,但生气了就得哄,他不能他觉得。温缜想了想,于是给他来了一段琼瑶剧的歌,对着他清唱起来,
“恨也徘徊,爱也徘徊,你这样对我,眉眼乱飞,害我今晚不得安睡,他们跳来我也会,我跳得比他更够味。”
狄越被他浪荡直白的歌红了脸,捂住他的嘴,“亏你也是个读书人,淫词艳曲张口就来。”
温缜握着他的手往回走,“这哪是什么淫词艳曲,明明是人正当的情感诉说。”
温缜这个办事太理性,他觉得他与狄越未将爱付诸于口,但他们切切实实的只有彼此,说爱不爱的过于肉麻。
偶尔表达也是玩笑之言,就显得他们感情看似深也看似浅,狄越也没长嘴,一会觉得他们情深似海,一会觉得对方有前科,是个青楼薄幸人。
所以时感咫尺天涯。
他们回家洗漱之后,家人也都睡了,狄越在他换衣服的时候将他按坐在床上,温缜有点懵的看着他,然后就被老婆推倒强制爱了,整个人到了被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被强制的时候还挣脱不开,力量悬殊太大,结束后脸都是红的。
他们又洗漱了一遍,热水清洗就用完了,大冬天温缜用冷水洗了把脸,不过除了错愕之外,更多的是感觉刺激还有羞耻。
最后温缜吹熄了灯火压着狄越,“下回不许这样了,咱们也得提前支一声嘛,这多吓人。”
狄越哼了一声没理他,他就不改,“睡觉了!”
——
年后回书院,一连休息了半个月,学子们都精神奕奕的,温缜回书院,虞忌老远就摇手唤他。
“温兄——”
温缜抬头看他与刘永崔元宝在上面,他带着狄越也拾阶而上,与他们回面,“虞兄,刘兄,崔兄,新年快乐!”
“新年好。”
崔九刚从广州巷口赶回来,他的脸上殃殃的,“你们精神怎么那么好啊,我整天都打不起精神,我爹还带我出海,这个年过的老惨了,一想到半年后我就要成婚赚钱天天过这种日子,就天也塌了。”
温缜笑了笑,“你就庆幸还没海禁吧,那个时候你家还想做海运就只能当海盗了,这才哪到哪?”
“我爹也这么说,唉,现在这世道,确实累了一点。”
刘永叼着狗尾巴草感慨,“马上就是春天了,我们得准备秋闱,辜负春色啊,”他顿了顿,“辜负楼台春色。”
虞忌邀着温缜回课堂,“别理他们,看刘永这德性,后面偷偷用功的肯定是他。就一掉儿郎当模样。”
他们重新晨读,这本年就是复习,该教的都教完了,此刻就是天天写文章,写策论,写奏疏,写诗词。
温缜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诗词歌赋手到擒来。
乡试很重要,这是改变命运改变阶级的一道考试,看范进中举就知道了,多的是考了半辈了到老才考上的,所以学子们都很拼,这是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颜夫子对温缜更苛责了,温缜只得每天多留在书院一个时辰听夫子开小灶。
二月的时候,天子御驾亲征,阳春三月的时候,天子被俘,全军覆没,朝臣死于战事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天下哗然。
虞忌他们是很天真的读书人,不知人世险恶,这一瞬间,就打破了认知。“陛下号曰五十万大军,就这么全军覆没了?”
温缜摇摇头,“那也不至于这么吓人,皇帝号曰五十万,其实最多二十万,除开后勤,上战场的十几万,死亡人数大概在五万以上,六万以下,其余被俘或奔逃了,也先才两万人万,抓不过来的。”
虞忌被他噎了一下,这时候是分析的时候吗?难道不是义愤填膺先激情辱骂王振与皇帝一番吗?
王振终于死得透透的了,连着王振一党,尽数被拉下。
虞忌叹了口气,一将无能,害死万军,“文武百官也多数折里头了。”
温缜沉默,这没法,皇帝也折里头了不是,“莫说了,读书吧,今年科考定是公正选拔可用之人的。”
虞忌恐慌的不是这个,“若是外敌打进来了怎么办?内乱起了怎么办?听说已经有盗匪猖獗了。”
大明的外敌可不止有瓦剌,周边都是野狗想来啃食!
温缜摇头,“不会的,大明的实力也不会因为一场大败就垮了。”
如果大明真的这么容易碎了的话,温缜才不会读书,他只会去造兵器,然后预谋反事,在乱世里直接打碎这人吃人的世道。
这个王朝的实力,在这个阶段,基本谁碰谁死,江湖造反就跟碰瓷一样。虽然皇帝二,但于谦托起来了,主要还是大明本身就强,换个皇帝就稳住了。这个国家运转,还够皇帝不务正业的安坐两百年。
那些盗匪,对于如今的大明,就像在海里的鲸,看似横行,其实搅动的水波,还不如大海本身随意的浪花。
王朝末年的话,臣子哪怕有挽天之能,也是救不了的,崇祯累死了都没用,百姓苦不堪言,天下托举明两百多年,砸碎时肯定是愤怒到极致了,因为大明越到后面越是剥削,甚至是非常狠毒的剥削,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官员名下的田地以万亩算,藩王又多,还能生,又得供养,硕鼠横行,天下养不活那么多猪了。
他们的贪欲无休无止,嘉靖朝的徐阶,还是清流之首,名下光土地查抄的时候,达六万多亩。时人学者称其拥有土地24万亩。
这只是王朝中后期,晚期就更狠了。
大明亡得不冤,只是让外族趁虚而入了。
虞忌有忧虑,他不像温缜一样有预知后事的挂,他是这时代忧国忧民的文人中的一员。
“温兄过于乐观了,陛下被俘,若也先挟持陛下攻城,可如何是好?”
温缜沉默,他不能说,这个怎么回都是要进去吃牢饭的。虞忌也发觉这问题了,拱手一礼,不再说话。
第49章 茜茜失踪(一) 他的嫉妒化成……
还能怎么办, 于谦粉身碎骨给大明换了个皇帝,走上一条舍生取义的路。最终也因此而亡,他运气不好,遇见朱祁镇这么个皇帝, 君王负他, 青史不曾。
温缜不想考虑这些事, 想也没用,不如读书, 他想做什么事,都是以后的事,现在想有点白日说梦了。
瓦剌打不进来,外敌倭寇也打不进来,就是军队在打仗防守, 没空管这些作乱的盗匪, 所以显得治安一下子就变差了, 但最迟明年, 就缓过来了, 那些被煽动的盗匪, 就会带上镣铐,被按在矿井里,成为帝国重启的养料。
无论哪个世道,就是会有一些人, 唯恐天下不乱, 发着一些造反的言论, 他们自己又是聪明的,不会下场的。就是挑起生活极其不易的人的愤怒,在他们最为艰难愤怒的时候, 又利用这些情绪,骗他们走向死地。
他们说着乱世重新洗牌,就富贵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他们不会说,乱世死亡是末日降临一般,死亡亿万计。这些绝大多数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淹没在时代的洪流里,连水花也不会有。
他们冷眼在后面,看着这些人用血肉去为他们试探撬动一个帝国,然后被碾碎,他们见了,就收起野心,知道不是时候,不能成事。哪怕真的到了王朝末年,第一批去动乱的,都是去成全他人豪情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
不要相信陌生人,尤其是在自己很虚弱的情况下,他现代当警官那么多年,不论大案小案,受害人都是在本身很艰难的时候,感觉四面都没了路,这时候被犯罪分子乘虚而入。
他们画了花团锦簇的饼,受害人以为是救命稻草,毫无防备的走上了绝路。
悲剧大抵是如此,被骗钱的也是这样,因为缺钱,因为贪心,病急乱投医,遭了诈骗的道。
在能量低的时候,千万不要相信好运,先一步步缓慢走出困境再说,慢慢积累,自有风起之时。
时光悠悠,没有人可以风光一辈子,也没有人会一辈子在低谷。
温缜不去想世道,不去关注其他,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的文章让书院的夫子们连连点头,虞忌的老师胡夫子也在吐槽颜夫子当年居然没有看走眼,真的让他捡漏了。
春风拂过书院的青瓦白墙,带来阵阵花香。温缜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滑动,留下一行行清秀的字迹。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温缜,这篇文章写得不错。”颜夫子捋着花白的胡须,满意地点点头,“尤其是见解独到。”
温缜连忙起身行礼,“多亏了夫子指点。”
后面几个位子的陈玉成有些怨毒的看着温缜,这半年这人就会出风头,偏偏还拿他没办法。
温缜是知道书院里有的人盯他都快盯出了红眼病,都买小人扎了的那种,毕竟陈玉成那些人恨毒的视线,他就是装没看见都难,温缜并不在乎,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陈玉成又打不过他,他也不会给这人背地里捅刀子的机会。
温缜并不是一个稳重的人,他内心是知道没必要与这等人计较,但是人在一个屋檐下,接收到恶意,是很难不扇回去的。他又不是包子,凭什么忍。温缜回头对上陈玉成的眼睛,轻蔑一笑,那似讥似讽又看不起他的眼神,把陈玉成气个好歹。
人都是如此,看不得原先比自己差的人凭自己努力过得比自己好,未来更有前景。比如陈玉成,他不敢嫉妒袁三,对上也点头哈腰生怕得罪了人。不嫉妒虞忌,因为对方一直是名师高徒,品学兼优。
但很恨温缜,归根结底只是他以为比起温缜刘永这种农家子,他出身更优越一些。甚至原本看着就滑落的人,偏偏又立起来了,在他眼皮底下青云直上,没有像他一样苦苦挣扎,惊慌未来。
又嫉妒温缜长得好,向上交友毫不费力,他看不惯他,偏偏他最争气,这不就扎心窝子了吗?
他的嫉妒化成怨恨,又形成杀意,他做梦都想弄死温缜,但又没法,人一但生了歹意,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而温缜又看不起他,不觉得他能做什么,所以也没管,都是读书人,他还敢明着干犯法的事不成?
陈玉成攥紧了手中的毛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盯着温缜的背影,脑海中闪过无数个阴暗的念头。温缜的轻蔑像一把刀,狠狠剜在他的自尊心上。
——
苦读到了夏天,天气耐热,难免心浮气躁的,温缜与狄越都不肯挨着了,太热,没有空调还得穿得这么厚,读书人要面子出门在外不能穿短打。
他下了学回到家里,放了书箱,总觉得后院过于安静,他去前面绸缎铺,“嫂嫂,茜茜呢?”
薛惠林放下衣裳,“不是与安安在外面玩吗?”
她走出来看着外头,瞳孔一缩,“她们两个刚刚还在这呢?安安——茜茜——”薛惠林大声喊道,但无有回应。
温缜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瞬间盖过了夏日的燥热。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铺子,站在街中央四处张望。
“茜茜——!”他的喊声在街道上回荡,却无人应答。
薛惠林脸色煞白,她的声音发颤,“我看她先前在这儿和安安踢毽子”
温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刀般扫过街巷的每一个角落。
狄越听到动静从屋子里出来,“怎么了?”
“茜茜与安安不见了。”温缜想了想,茜茜这孩子向来很让人省心,不可能存在带着安安到处乱跑,尤其是这几个月很不太平,他说过的。
“嫂嫂你别急,我去给人找回来。”温缜说了声拉着狄越就去到处问人,此时没监控,也没人关注别人,自然不知道。
医者难自医,对上别人的事,温缜是旁观者清,可自己女儿出事,他的慌乱占据了他的理性,还有一丝侥幸心理,觉得只是去买东西跑远了。
狄越想了想,拉住他,“阿缜,你别急,现在还没过多久,你仔细想想应该怎么找,是谁想害你,还是人贩子,如果是人贩子,肯定不可能只拐两个孩子。”
温缜拉着狄越去衙门,“走,去报官,扶风县多少年没出现过人贩子了?这事如果是真的,守城门的肯定有问题。”
偷运孩子出去,不是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是什么?
主要是这个时代的人贩子比现代的更加丧心病狂,因为律法主犯是凌迟,一但出什么事,他们为了自保什么都干的出来,小孩子很容易被撕票。
大明女孩很少,人口比例在这,大半人是娶不上媳妇的,所以女孩子卖是能卖出高价的。人牙子卖的奴婢不属于这种,奴婢讲不好听的,只是去人府上干活,是要发月钱的,买是一笔钱,月钱是工资,是不一样的,而且丫鬟待遇也不差。
就如此也得是遇上急事或灾荒,人家才肯卖女儿为奴婢,这并不是买命钱,真出了大事那卖女儿的人家立马就来狮子大开口或者去告了。
花钱买通官府便宜还是买通穷人便宜,这笔账不算也知道。
奴隶人口并不是那般多,尤其是大户人家还都要砸钱聘丫鬟充门面,不然就显得穷酸。大部分遇难卖女儿是这种,或自卖自身为奴葬父之类的。
而小满父亲那种是畜牲级别的,卖女儿为奴只能得十两,嫁女儿又太小,肯给钱的也穷,最多给三十两,卖入青楼有五十两,所以就卖入青楼里头。
人贩子对于三岁以下的男童与十岁左右的女童,是下手的重点,只有这样的才能卖出钱来。
安安与茜茜按逻辑是不该成为被拐的对象的。
二人赶到县衙时,已是夕阳西下,衙门口当值的差役见温缜面色铁青地冲进来,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前,“温秀才,您这是……”
“我要见刘大人!”温缜嗓音沙哑,眼底隐隐泛红,“我女儿丢了!”
差役一听,不敢耽搁,立刻引他们入内。
刘县令正在后堂批阅公文,听闻温缜求见,当即搁笔起身,连官帽都未戴正便匆匆迎了出来。
“温秀才,怎么回事?”
温缜强压着心头焦灼,将茜茜与安安失踪之事简略说了,末了又道,“大人,扶风县多年太平,若真有人贩子作乱,必是内外勾结,否则绝无可能悄无声息地带走孩子!”
刘县令神色凝重,转头喝道,“许捕头呢?叫他立刻来见我!”
许捕头过来,听说此事,想了想,转头对刘县令道,“大人,属下建议立刻封锁城门,严查出城车辆,尤其是带有孩童的。另外,县里的摊贩、茶楼、客栈,都需一一盘问。”
刘县令点头,是得如此,他沉吟片刻,又问道,“温秀才,你近日可曾与人结怨?”
温缜摇摇头,“不曾,书院里甚是太平。”说完温缜就顿住了,好像还真有,“学生与同窗陈玉成不对付,但都是读书人,又互相不来往,不应该如此歹毒。”
温缜拱手一礼,“劳烦刘县令为学生寻一寻,我与狄越也去自个查看一二。”
“没问题,天色已暗,要当心啊。”
温缜拉着狄越直接向陈府走去,按逻辑陈玉城不会这么干,但如果事事都有逻辑,人人讲理,就不会有惨事发生了。
“狄越,我们去找陈玉城,看他有没有参与。”
第50章 茜茜失踪(二)三合一 你以为抓了我就……
夜色如墨, 温缜的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步履匆匆,陈府高大的院墙已在眼前,两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
温缜抬手重重拍打陈府大门上的铜环,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睡眼惺忪的家丁探出头来:“谁啊?这么晚了”
“让陈玉城出来见我!”温缜一把推开门, 那家丁踉跄后退。
“温、温秀才?我家少爷已经歇下了”
温缜不再理会, 径直穿过前院,院中假山池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温缜的身影在回廊急走, 正厅灯火亮起,陈玉城披着外袍站在门口,面色阴沉。
“温缜?”陈玉城皱眉,“入夜擅闯民宅,你好大的胆子!”
“我女儿在哪?”
陈玉城先是一愣, 随即冷笑, “你女儿?我如何知道?莫不是读书读昏了头, 来我这撒野?”
温缜眉目俱冷, “陈玉城, 你敢对我家下手, 被我查出来,要是我女儿出事,我要你全家跟着死。”
“荒谬!”陈玉城冷哼一声,“我陈府上下几十口人, 谁有闲工夫去拐个黄毛丫头?温缜, 你莫要血口喷人!”
“再说, 你待如何?温缜,别以为中了个秀才就了不得。秋闱在即,你不好好备考, 倒来我这构陷于我?”
厅内烛火跳动,映得两人面色阴晴不定。温缜注意到陈玉城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在书院背书被先生考问时便是如此。
温缜拂袖而走,出了陈府,狄越也无声无息的从墙上翻下来,温缜看他,“怎么样?”
狄越摇了摇头,“没有。”
温缜找陈玉城放狠话的时候,狄越就翻墙进去查探了,里头没什么异常,“会不会不是旧怨,是人贩子?”
温缜想了想,“走,我们去城门口找许捕头。”
他们到城门口的时候,许捕头也在盘问,“温秀才,有点眉目了。两个时辰前,一辆马车出去,守门的张三放行了,没有查文牒与马车。”
温缜闻言,眼神骤然一沉,指节捏得发白,“张三人在哪儿?”
许捕头神色凝重,“我们来查时,他们刚换完岗,说是家中有急事,急匆匆走了。”
狄越站在一旁,目光冷锐,“往哪个方向去了?”
许捕头指了指城西,“往柳树巷那边去了,他家住那儿。”
温缜二话不说,抬脚就走,狄越紧随其后。两人步履匆匆,穿过熙攘的街道,直奔柳树巷。
张三的家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院门半掩着,里头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狄越抬手拦住温缜,“我先去看看。”
他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翻进院墙,片刻后,从里面打开院门,脸色凝重,“人不在。”
温缜快步走进院子,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简陋,桌上还摆着半碗没喝完的稀粥,筷子斜搭在碗沿,显然走得匆忙。
“不对劲。”温缜皱眉,“他应该还没回来?”
狄越目光扫过屋内,从房梁上取下一个布包,抖开一看,竟是几锭银子,
“果然有鬼!”温缜眼中怒火翻涌,“张三收了钱,放那辆马车出城!”
狄越冷声道,“他跑不远,现在追还来得及。”
温缜点头,正要出门,忽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进来——正是回来取银子的张三!
他一抬头,见温缜和狄越站在屋内,顿时脸色煞白,转身就要跑。
狄越身形如电,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冷声道,“跑什么?”
张三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颤声道,“温、温秀才……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与你有关啊!我就是收了银子,那人说运货出城。”
温缜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冷得骇人,“说!那辆马车去哪儿了?我女儿在不在车上?”
张三抖如筛糠,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车里是谁……他们只给了银子,让我别查……”
“谁给的银子?”狄越寒声逼问。
“一、一个戴斗笠的男人,说话带北边口音……”张三哭丧着脸,“我看他们马车是去临县的,走的官道……”
温缜眼神一厉,“临县?具体去哪儿?”
“好、好像是往青浦县方向……”
狄越与温缜对视一眼,青浦县是北上的必经之路,若真往那边去,恐怕是要把人带出州府!
温缜松开张三,冷声道,“你最好祈祷我女儿没事,否则——”
他没说完,但张三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连连磕头:“温秀才饶命!我真不知道里头有您家闺女啊!”
两人当即动身,直奔城北官道。
夜色渐深,官道两旁树影婆娑,风卷着沙尘扑打在脸上。温缜心急如焚,骑马疾奔,他现在不想细查缘由,只想尽快找到人,已经出城的话,就是大海捞针。
他们一路来到青浦县,此时已是深夜,温缜半夜敲响了衙门的门,刚巧是王捕头值班。“温秀才?怎么了?”
温缜将事情说了,王捕头懵了,“你家女儿也失踪了?”
“还有谁失踪了?”温缜忙问。
“县里有七家人来报案,丢了女儿。”
“都是多大年岁?”
王捕头想了想,“大多是十岁左右的女娃。如今城门封锁,贼子应该不在这里了。”
“不,他们在,我女儿几个时辰前被他们拐来此处,他们选择青浦,必然有同伙在里头。”
“可这大晚上的,我们也无能为力。”
“失踪了这么多个女娃,你们为什么不严查?”
王捕头也不懂,“我们在等上面通知。”
温缜气死了,这地的李县令也太恶心了,如今朝廷动荡,钻什么空子呢?
温缜转身就走,狄越跟上他,“现在怎么办?”
“去杭州,找新巡抚,找锦衣卫,告青浦县令与人贩子勾结。”
温缜恶心透了,这个地方失踪了这么多,还能私放马车进来,也没有措施,这明摆着是贼窝。如果不是县令掺和,怎么敢的?
他们这些人,看朝廷管不了他们,就开始恶心人了。这么明目张胆,他不能耗死在贼窝里,必须让上面的下来。
夜色如墨,星光黯淡。官道两旁的松树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鬼魅在窃窃私语。狄越勒住缰绳,□□的黑马喷着白气停了下来。
“阿越,怎么了?”温缜驱马靠近,月光下他俊逸面庞略显疲惫,却掩不住眼中的焦急。
狄越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凝神静听。他的手指握着剑柄,这是他在江湖行走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当感到危险临近时,这个动作能让他保持冷静。
“有埋伏,前面松林里,至少十几个人。”
“出来吧,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狄越勒住缰绳高声道,声音冷如冰。
竹林中传来一阵阴冷的笑声,十三个黑影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右眼上蒙着黑布,手中一把九环大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独眼大汉狞笑着。
“留下买路财!”他身后的喽啰们齐声接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狄越与温缜翻身下马,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雅从容。他让温缜牵马退到一旁,然后缓缓抽出长剑,天枢剑刃出鞘时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黑风十三狼?”狄越冷笑一声,“我当是什么人物,原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独眼大汉闻言大怒,“找死!”话音未落,九环大刀已带着呼啸风声劈向狄越面门。
狄越眼中寒光一闪,手中天枢剑倏然上挑。铮的一声脆响,剑尖精准点在九环大刀的铁环上,那势大力沉的一劈竟被这轻巧一击带偏了方向。大刀擦着狄越右肩劈空,重重砸入地面,溅起几点碎石。
独眼大汉还未来得及收刀,狄越的剑锋已如毒蛇吐信般刺向他咽喉。大汉仓皇后仰,剑尖在他喉结处留下一道血痕。他踉跄后退三步,独眼中满是惊骇。
“老大!”两名喽啰见状,一个挥舞流星锤横扫狄越下盘,另一个挺着长枪直刺后心。狄越身形未动,天枢剑却反手向后刺出,剑尖精准点中枪头。叮的一声,他手上重力,长枪竟被这一剑之力震得脱手飞出,直插进道路里头的树干中。同时他左足轻点地面,身形拔地而起,流星锤堪堪从他靴底掠过。
人在半空,狄越剑势突变,剑光如瀑,那使流星锤的喽啰只觉手腕一凉,铁链应声而断,沉重的锤头"砰"地砸在自己脚背上,顿时惨叫倒地。
独眼大汉趁机抡圆了大刀,一招横扫千军拦腰斩来。狄越不闪不避,天枢剑竖直一挡。铛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令人震惊的是,看似轻灵的长剑竟纹丝不动,反倒是九环大刀被震得高高弹起。狄越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当,剑锋贴着刀背滑下,直削对方握刀的右手。
“啊!”独眼大汉惨叫着松手,四根手指齐根而断,大刀当啷落地。他捂着血如泉涌的右手,惊恐地后退。其余盗匪见状,纷纷亮出兵刃一拥而上。
狄越嘴角微扬,天枢剑每一剑都精准地点在一件兵器的薄弱处。钢刀崩口、铁鞭断节、长矛折尖,转眼间七八件兵器尽数报废。他身形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不过三个呼吸,十三名盗匪已全部倒地呻吟,竟无一人能近他三尺之内。
“现在,”狄越剑尖轻挑,将痛得惨叫的独眼大汉下巴抬起,“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独眼大汉痛哭流涕,“我错了,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侠放我一条狗命,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上山为匪的!”
狄越将他们挑了手筋,用他们的绳子把他们都绑了起来,温缜走过来,看着独眼大汉的惨状,对狄越的武功有了新的认识,果然武无第二,出手就分高下。不愧是陨铁与名家打造的剑,天枢真牛。
“你们在这为盗匪多久了?”
“我们两个月前从西北过来,说是江南现在朝廷管不到,还肥羊多,我们就过来了,放我们一马吧!”
温缜冷眼看他们,这些盗匪手上不知有多少人命,怎么可能放过,但他没有表露,他问这些人,“青浦城里失踪的女孩,是不是跟你们有关。”
独眼大汉死命摇头,“不是不是,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有这么多弟兄,全在这里了。”
温缜变了脸色,怒喝他们,“还不说实话,将他们人头砍下来去领赏!”
“别砍!别砍!”大汉猛的大喊,“我说,我说,二位大侠,两位好汉,能不能放了我弟兄,我跟你们走,用我人头去领赏。”
“你倒是讲义气,说,不说清楚,盗匪之徒,我们就是杀了,也是可以丢衙门!”
大汉哭着说,“我们在这抢劫,确实遇见过人贩子,运的都是长得好看的女娃,这个月运了好几次,都给我们交了买路钱,他们也是北方人,女孩们被带往扬州青楼,我们路上要是抢到,他们也要,可以高价买,要训成江南瘦马,以后卖出高价。”
温缜听了咬牙,这些畜生,真是趁火打劫。这个时候,不比王朝晚期,很多人活不下去,只能卖女儿。如今还是盛世,只是皇帝搞事,这个王朝摔了个大的,很多人就趁乱生事。仗着朝廷自顾不暇,管不到,什么牛马蛇神都出来了。
瘦马卖出的高价,是一般的买卖达不到的,但他们也不好找女娃,如果一个家里,有了玉雪可爱的女儿,这个人家是正常人,怎么可能将女儿卖与青楼?颜值自古以来都是稀缺,普通人家有个漂亮女儿是很难找的,因为没有那个条件去养颜值,农家女儿大部分皮肤黝黑,头发枯黄。
长得漂亮的女娃都在城里,可城里能细养女儿的,也不是什么穷人家。
所以此时瘦马的价格在天价,晚期代表有柳如是,陈圆圆等八艳。他们买不到女娃,被利益驱使,就开始抢,还与官府勾结,迅速成了一个利益团体。
这江南,上回大查大办,还是没把他们吓破胆,这次还敢猖狂。
“将他们一起拖回衙门,去山上查查,用他们自己的马车,不要放过一个。”
狄越听了想了想,将他们捆死,把他们脚筋也挑了,让温缜在下面看着人,他去山上搜刮看看。温缜握着摇光剑,点头应了,“你小心些。”
“放心吧,一个土匪窝而已。”
狄越踩着枯枝落叶往山上走,月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林间小道上。他右手按着天枢剑柄,左手提着一根燃着的长木,昏黄的火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摇曳的光痕。
山路蜿蜒向上,约莫走了半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座隐蔽的山寨。木制寨门虚掩着,门楼上连个放哨的都没有。狄越抬脚踹开寨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惨叫,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寨内空无一人,显然匪徒倾巢而出都去拦路了。正中一座大屋比其他茅屋高出许多,门上挂着聚义堂的匾额。狄越推门而入,迎面是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两侧摆着两排交椅。他径直走向后堂,在太师椅后的墙壁上发现一道暗门。
狄越用剑鞘敲了敲墙面,发出空洞的回响。他摸索着找到机关,用力一按,暗门缓缓开启,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密室。
密室内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三口小红木箱子敞开着,一箱装满银锭,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一箱是金条,整整齐齐码放着;最后一箱则是各色珠宝首饰,珍珠项链、翡翠镯子、金钗玉簪堆得冒尖。墙角还摞着十几个包袱,解开一看全是绫罗绸缎。
狄越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他用山寨里的马,用床单铺地上,动作麻利地将金条银锭打包,珠宝首饰则用另一个包袱裹好。准备用马驼下去,最后在太师椅下摸出一个暗格,里面竟藏着几封书信。借着灯光匆匆一扫,狄越眉头越皱越紧。
免得又有贼匪占据了这寨子,他将信件一并收好,扛着两个沉甸甸的包袱走出聚义堂。路过厨房时,顺手抄起一坛烧酒,淋在茅屋四周。灯火一掷,火苗轰地窜起,转眼间就吞噬了整座山寨。
下山路上,狄越背后火光冲天。温缜在官道上远远望见,急忙迎上来接过包袱,“这么多?”
“够他们砍十次脑袋了。”狄越将包袱扔进马车,金银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怎么带上?”
温缜看了眼捆成粽子的土匪们,“将他们放这,去杭州带人过来抓,没办法,我们不能耗这里,他们手筋脚筋都断了,又捆着,也动不了。”
“好,”狄越骑着有财物的新马,让自己马跟在后面跑,他们深夜赶到杭州城下,温缜拉住他,“咱们把赃物分一分,我们能上交赃物,他们是不会管有多少的,肯定会吃下,这笔钱我们可以用来办事。”
温缜将珠宝首饰里成色很好的,可以当了卖钱的自留,然后金条拿了一些。大明的赃物是收到了上交,不会还与苦主的。
他们上交大部分,锦衣卫只会惊喜,多少都是白来的钱,上交也是功。只会觉得他俩傻,这世道这么乱,就是把盗匪杀了,也没人知道。温缜还真想过,但后面查出来的话,他就成了盗匪之流了,大明又不是亡了。
他们上交还能算功,过了明路也就洗干净了,这些钱等扬州事了,他可以用来救人,总有用钱的地方,况且也没吃多少,还不够一个小富户的家底。白银没怎么动,没必要了。
他们去杭州城,此时杭州还没开城门,狄越翻进去,与值班的说明情况,守门的忙跑去找锦衣卫,府城有锦衣卫的分所,也是运气,沈宴也在杭州,运军粮过来,这边方总兵在率军对抗倭寇。
沈宴从梦里醒来,听了就赶过来,“温秀才,你说盗匪?”
“对,沈千户,我们抓到了一窝,没法带上,搁山下了,这是脏物。”温缜将东西递过去,金银珠宝在深夜也很亮。
“温秀才大义,先拿着,待我们去去就来。来人,带温秀才去客栈休息一下。”沈宴指挥番子,温缜知道也不能急,他们也需要休息一会,等盗匪抓到了,有了供词,他们才能继续,将里头的污垢翻出来。
“谢沈千户。”
沈宴披上飞鱼服,腰间绣春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点齐二十名锦衣卫缇骑,马蹄声如雷,踏破杭州城黎明前的寂静。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沈宴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温缜强撑着疲惫的身子刚踏入客房,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踉跄两步,连日赶路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强撑着走了两步,突然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狄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温缜?”
温缜的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撑不住了还硬撑!”狄越皱眉,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将人放在床榻上。温缜已经陷入昏睡,眉头却还紧锁着,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小二!打盆热水来!”
热水过来,狄越洗了把脸,也给温缜洗了洗,他们和衣实在太累,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和衣睡了过去。
他们睡得很沉,醒来已是下午,狄越被敲门声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右手已本能地按在剑柄上。
“是我,沈宴。”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
狄越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眼仍在熟睡的温缜,轻手轻脚地起身开门。沈宴一身飞鱼服站在门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沈千户。”狄越压低声音,“盗匪可都拿住了?”
沈宴点点头,狄越侧身让沈宴进屋,床榻上的温缜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挣扎着要坐起来。狄越快步过去扶了他一把,顺手倒了杯茶递过去。
“沈千户。”温缜刚醒声音沙哑,“可有收获?”
“都抓到了,十三个,一个不少。”
温缜将赃款递过去,“这是我们翻出来,他们两个月所得。”
沈宴感叹,温秀才是个实诚人,“好,我会为温秀才请功。”
温缜看着沈宴,“其实我来是遇见了难事,上府衙告状,没想到遇见了沈千户,实在幸运。”
沈宴惊了,还有人这么猖狂,在这太岁头上动土?“温秀才遇见了什么不平事?”
“不瞒沈千户,江南人贩子猖撅,我的女儿就被拐了,一路追到青浦县,发现青浦县令与人贩子勾结,纵容他们为所欲为,女孩多被卖往扬州,成扬州瘦马,扬州必有大量官员掺和其中。”
“这——”
温缜知道,这牵扯太广,但如果不严查,会有更多的人以为朝廷真的无能为力了,犯事的就更多。
“沈千户,这事不能拖,不止为了我女儿,也为了天下,不能让人以为朝廷不行了,管不到他们。越是如此,天下就乱了套了,你快马加鞭告知于大人,我们先查,他必有定夺。乱世用重典,不能出事。”
沈宴点点头,“好,温秀才,我得先问问,等会带你去见方总兵,他同意了,有兵马才能办。”
“好,谢谢。”
沈宴带着两大袋赃物出去了,温缜才缓了一口气,上报就好,出了这种事,于谦不可能不知道重要性,外头乱,里面一定要稳住,不能让这些东西掀了摊子,乱世用重典,杀鸡儆猴是必须的,用江南这些杂碎警示天下,是有必要的。
夏天很热,温缜奔波这两天,一身的汗,他都不知道这么难受昨晚是怎么睡过去的,他叫小二打热水来,锦衣卫给他们送来了衣服,两人洗澡洗头洗漱好,才感觉活过来,他们下楼吃点东西,沈宴过来,说方总兵同意见他们。
温缜忙应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晚一步他怕出事,这一路没看见人,他都没去打草惊蛇,让他们以为顺利,像以往一样入扬州,不然他怕那些亡命之徒杀人灭口。
这主要是他们没有抓到人,还不如让他们进老窝,然后一锅端。
下午的日头正毒,温缜和狄越随沈宴穿过杭州城熙攘的街巷,往总兵府行去。盛夏的江南闷热难当,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蒸腾的热浪裹挟着运河的水汽扑面而来。
总兵府门前,四名披甲执锐的卫兵站得笔直,汗水顺着铁盔边缘滴落。见三人到来,为首的校尉上前抱拳,“沈千户,总兵大人已在偏厅等候多时。”
穿过三重院落,温缜注意到府中护卫比上回多了数倍,且个个眼神锐利,右手始终不离刀柄。偏厅前,两名身着软甲的亲兵伸手拦住,“请解下兵器。”
沈宴解下绣春刀,狄越不肯,“我剑从不离身。”
气氛一时凝滞。偏厅内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无妨,少年意气之事,进来吧。”
厅内,方总兵一身靛蓝便袍坐在太师椅上,看似随意,腰间悬着一柄错银的宝刀。他身旁站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文士,正是其谋士赵汝明。
“下官参见总兵大人。”沈宴抱拳行礼。
温缜跟在后面也恭敬拱手行礼。
“不必多礼,温秀才,快一年不见了,你的事我听说了,必会帮你找女儿的。”方总兵有些感慨。
温缜却据理力争,“大人,这不是小事,丢女儿的不止我一个,这天下将乱,必有妖孽,如果不严抓,犯事的官员不管,会让那些在观望的人也蠢蠢欲动,他们会以为朝廷无力。野心家一煽动,天下就乱了,将军,到那时,您也担不起这责。如今不比以往,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人心惶惶,朝廷需要一场大案来稳住人心。需要让那些人知道,抱有侥幸心理,贪赃枉法会有什么后果。趁乱生事,想发国难财又会如何?”
“只有用重典,用重法,让流血来平息人们的蠢蠢欲动,给百姓吃一颗定心丸,让官员吓到不敢与贼寇勾结,攘外必先安内,将军,于大人必会下令严办的,今时不同往日,不能轻飘飘的放过,当杀一儆百,以令效尤。”
方总兵没想到这层,他是给武将,一听,好像是这回事,不能外敌打回去了,家里乱了吧,江南是他管的地方。
他看向身边的赵汝明,“先生怎么看?”
赵汝明想了想,“温秀才所言不无道理,如今乱象初生,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一个大案来平息,警示天下。以免日后出了乱子,上面追究下来,不好交差。”
温缜稍稍放下心,官场讲究不做不错,很多事感觉明明刚开始就可以办好,为什么要等事情变大了,损失惨重才重视,就是如此。
不把天捅一个窟窿,是不肯看见的,都讲和气,他们一讲和气,那灾难就来了,封建社会的朝廷不是那么干净的,毕竟青楼都是合法的,人口买卖也是。
方总兵看着他,“不过我没有时间去,给你五百人马,肃清这一切,如果出了问题,我会找你的麻烦,能做到吗?”
温缜忙应下,“可以,将军放心,江南必稳如泰山。”
大明很多历年考上的进士还在等官位呢,一个萝卜一个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
温缜有了五百人马就好办了,他带着人直扑扬州,沈宴也跟在身边。
——
扬州城门处,守城兵卒见五百精兵浩荡而来,慌忙要关闭城门。温缜一马当先,高举方总兵令牌,厉声喝道,“奉总兵令,即刻封城!敢有阻拦者,以通匪论处!”
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守城官看清后脸色大变,慌忙跪地,“大人恕罪!小的这就开城门!”
五百铁骑如潮水般涌入扬州城,马蹄声震得青石板路嗡嗡作响。温缜分派两百人守住四门,一百人随他直奔府衙。两百人由狄越带着去查所有青楼与相关的宅子,沈宴带着锦衣卫去寺庙去码头翻找,可以说扬州翻了天。街市上的百姓惊慌躲避,一时之间,有几个商贩的货摊被撞翻,瓜果滚落一地。
知府衙门内,扬州知府陈言正在后堂品茶,忽听外面喧哗大作。他皱眉放下茶盏,“何人敢在府衙喧哗?”
话音未落,大门地被踹开。温缜大步而入,身后跟着二十名持刀军士。陈知府惊得茶盏落地,热茶溅湿了官袍下摆。
“你、你是何人?”陈知府声音发颤。
温缜冷笑一声,将方总兵令牌拍在案上,“陈大人好雅兴。城外盗匪横行,收受贿赂,纵容不法之徒,与人贩子勾结,你这知府倒是当得清闲。”
陈知府面如土色,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下官冤枉啊!扬州境内绝无盗匪”
“是吗?搜一搜就知道了,我们也不为难你,来人,查!”
温缜来的突然,还没有任何征兆,扬州城还在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没有任何感知,就这样被人闯进来,陈知府一点准备也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收到。他家里不能见人的东西可太多了,双腿一软,竟从太师椅上滑落在地。他官帽歪斜,哆嗦着去抓温缜的衣角,他不认识温缜,只道,“大人明鉴,下官是被逼的啊!”
温缜冷眼瞧着陈知府狼狈的模样,拂开他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此时搜查的人已带人从内室抬出三口沉甸甸的红木箱子,温缜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银锭,在烛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
“先生,里头还有很多。”
“陈大人,这是何物?”温缜拾起一枚银锭,底部赫然打着官银印记。
陈知府瘫软在地,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这时有人从书房大步走出,手中握着一叠信件,“先生,你看这个。”
温缜展开信件,眼神骤然转冷,“好一个扬州知府!竟与盐枭约定每船私盐抽三成利,还替倭寇细作开具路引!”他猛地将信纸掷在陈知府脸上,“这就是你说的被逼无奈?”
陈知府见此无路癫狂般大笑起来,“你们懂什么!这扬州城上上下下,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他猛地指向温缜,“你是何人,以为抓了我就能肃清?这世道就能清白了?做梦!”
温缜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袖,平息了心中怒火,才冷眼看他癫狂的样子,直视他可怜又可卑的灵魂,“陈大人放心,这世道怎么样我们管不着,但你这扬州城,趁国家危亡之际,大肆敛财,贩卖人口,通敌卖国,这上上下下,一个都跑不了!”
夜色渐深,扬州城的灯火却比往日更亮。一队队官兵举着火把穿街走巷,按着从知府府上搜出的名册拿人。码头边,几艘正要离岸的商船被官兵拦下,船上的盐商面如死灰。
衙门外,温缜带人控制了整个府衙。师爷、衙役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温缜站在台阶上,望着这座繁华的江南名城,沉声道,“传令,扬州城许进不许出,所有官员一律不得离府。”
他既然借到了兵马,就得把这片地方的腐烂玩意挖出来丢掉,把阴暗角落洗一洗晒一晒,让这些魑魅魍魉在太阳底下无处遁形!
——
沈宴还真的从一个不知名的寺庙里地下室里,找到了最新一批还没出手卖的小孩,孩子们奄奄一息,他把人救出来,里头并没有茜茜与安安。
这里头是男童,从三四岁到十来岁都有,他让人给孩子们喝水,然后吃点东西,小孩们才缓过来。
沈宴蹲下身来,擦拭着一个五六岁男童脸上的污渍。孩子瘦得颧骨突出,眼睛里满是惊惶,小手紧紧攥着沈宴的飞鱼服袖口不肯松开。
“别怕,你们安全了。”沈宴看这些小孩,转头对身后的锦衣卫吩咐,“去请郎中,再找些干净的衣裳来。”
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这时扑过来抱住沈宴的腿,“大人求您救救我妹妹!她和另外几个女孩被关在别处就在、就在”孩子急得直掉眼泪,却说不清具体位置。
沈宴心头一紧,立刻追问,“你妹妹叫什么?多大年纪?”
“叫囡囡,七岁了,我们是一起被抓的,可是那些人将我们分开了,我也不知道她哪去了。”
沈宴点点头,“放心,会找到的,然后送你们回家。”
狄越带人查抄青楼,他们涉嫌买卖良民,与人贩子交易,这些可是可以处置的,所以不必顾及这些青楼东家是谁,他们东家都难保。
狄越手持天枢剑,带兵马直扑扬州最大的青楼百花楼。夜色中,楼内依旧灯火通明,丝竹声声。
“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走!”狄越一声令下,两百人立刻将百花楼前后门堵得水泄不通。
老鸨徐妈妈扭着腰肢迎出来,脸上堆满媚笑,“这位爷,咱们百花楼可是有苏州织造李大人的干股”
狄越今天就是带人来砸场子的,反手一记耳光将她扇倒在地,“今日查的就是你们这些腌臜勾当!”
士兵冲进楼内,惊得嫖客妓女四处逃窜。狄越一脚踹开地窖大门,腐臭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油灯下,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被铁链锁在墙角,最小的不过十二三岁。
“大人救命!”一个少女跪下来,“我们都是被拐来的良家女子!我们不从,他们便虐打我们,将我们锁在此处。”
狄越眼中怒火更盛,他知道这地恶心,但知道与看到是两回事,天枢剑一挥斩断铁链,“把所有人都押到前院!”
前院里,士兵将所有嫖客和青楼打手按跪在地。徐妈妈还在叫嚣,“你们敢动百花楼,上面的大人饶不了你们!”
后院传来打斗声,狄越飞身赶去,只见几人正与一名黑衣刀客缠斗。那人武功极高,转眼间已伤了两名兵卒。
“好身手!”狄越天枢剑出鞘,剑光如虹直取对方咽喉,“可惜做了人贩子的走狗!”
黑衣刀客仓皇招架,却被一剑挑飞兵器。狄越剑尖抵住他咽喉,“说!这些女子要卖往何处?”
刀客面如死灰,“杭、杭州,再由海路运往南洋”
狄越剑锋一转拍晕刀客,厉声喝道,“传总兵大人令!即刻查封扬州所有青楼楚馆,凡有买卖人口者,一律拿下问罪!”
这一夜,扬州城烟花之地哀嚎不断。三十余家青楼被查,解救被囚禁被拐女子二百余人,男童百余人,已成贱籍女子数千名,抓获人贩子近百名。城东菜市口的木栅栏都快关不下这么多犯人。
温缜和沈宴赶来汇合,看着满院被解救的女子,沈宴握着绣春刀,“这些姑娘先安置在知府衙门,等找到家人再送回去。”
温缜看着她们,看着这扬州繁华的高台上,所掩盖的乌糟一片,一时不知如何去评这东西,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沈宴叹了口气,“这么多人里,并没有找到茜茜与安安。”
温缜脸色苍白,他一时之间头都开始隐隐作痛,怎么会呢?那茜茜是被谁抓了,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