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走,咱们去找沈宴,再去问府库的陈实,这个人肯定藏着事!”

府衙大牢,阴冷潮湿的石壁上渗着水珠,火把的光摇曳不定,将人影拉得扭曲如鬼魅。

温缜和狄越跟着沈宴穿过幽暗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臭混合的气味。

最里间的牢房里,陈实蜷缩在角落,身上囚衣破烂,露出的皮肉上遍布鞭痕与烙铁的焦黑印记。听到脚步声,他猛地一颤,抬头时浑浊的眼里满是恐惧。

“陈实,我有话问你。”沈宴冷声道。

陈实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像是被毒哑了一般,只能摇头。

温缜觉得不对,走过去蹲下身,“陈库吏?”

陈实浑身发抖,死死盯着温缜,嘴唇蠕动,却仍发不出声音。

温缜皱眉,伸手捏住陈实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舌头上赫然一道刀痕,竟是被人生生割去了半截!

“他娘的!”沈宴怒骂一声,“这帮畜生!”他脸色铁青,“前日提审时,他还能说话……”

沈宴怒问狱卒,“你们府衙是怎么回事?”

狱卒跪下有些慌张,“小人也不知啊,这里头巡视只要人活着就行,他也没说话,不知啊。”

沈宴又问,“这几日何人来过?”

“王百户来过。”

“那是谁?”

狱卒咬牙道,“是方总兵手下一个百户,听闻方总兵涉案其中,说是过来打探消息,问一问人,便让他问了。”

“没再有其他人?”

“没有。”

第36章 赈灾银(九) 江湖可就鱼龙混……

温缜听得火气直冒, 你两一唱一和还能更明显一点吗?栽赃成这样,人家二品大将,办什么都派百户啊?是副将办事不稳妥,还是副将你们指挥不动啊!

这可是府衙大牢, 周巡抚是管不了事, 还是掺和其中?还是东厂为了让他有个名头这么做的?

锦衣卫是冲着方总兵去的, 他看见也只能当没看见。

这里头很多事温缜是不能碰不能查的,万一查出什么不能听的, 他会很危险,所以温缜查案的时候很小心。

不论这里面人想让他查出什么,温缜觉得不能被人牵着走探路了,这案子,他必须马上结, 抽出身来。

“沈千户, 这事可有点难办啊, 你将锦衣卫的腰牌给我, 明日, 我就将犯事的给你找出来, 如何?”

沈宴皱了皱眉,看了他一会,终于点头,“好, 劳烦温秀才了。”

“不客气。”

温缜盯着陈实看了半天, 便转身出去了, 狄越跟在后面,看着温缜拿着锦衣卫千户的腰牌。

“你不是要问同伙吗?”

温缜听了步子没停,走得更快了, “这还问什么,贼不是自己跳出来了吗?”

“?”

温缜叹了口气,“那是谁的地盘?谁这么牛搬三十万两白银不被发现?谁可以在府衙大牢割人舌头而狱卒不知情?”

三十万两白银,换成现代的纸币是三个亿啊,就是纸币搬的动静时间都不会少,别提银子。

这官场烂透了,个个仁义道德,全是衣冠禽兽,温缜很气,但他无可奈何,如今只能捉贼拿赃,别无他法。

他们拐着弯抹黑方总兵,是因为不敢逼反,如今朝庭要御驾亲征,不能弄乱里头,而且兵权在皇帝手里,地方上是不敢动的,兵权也分散。

王振这么借题发挥搞他不是为了兵权,而是为了贪污,周巡抚是王振的人,方可不是,方在江南又是老大,这块大肥肉,因为他拦着上面只能小口小口吃,那自然什么事情都找来了。

狄越一脸问号,“我没听明白。”

温缜走到街上,“带我甩掉眼线。”

狄越邀着他就用上了轻功,轻易到了另一条街,温缜拂了拂衣上褶皱。“狄越,我去方总兵府上,干扰他们视线,你武功高绝,潜入庾同知府上,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主要是,查他藏钱的地方,绝不可打草惊蛇。”

“那你自个当心。”

“放心吧。”

温缜看他身形如鬼魅的走了,狄越以前可是江湖顶尖杀手,他最擅长就是神出鬼没,对面还没发现他,就已经死了。

温缜便向着总兵府走去,此时方震已经被停职关府里了,事情没查清楚他没有再掌兵的权力。

他求见方震应了,方府的管家带他进去,方府内,青石铺就的庭院肃杀冷清,几株老梅斜倚墙角,枝干如铁。管家引着温缜穿过回廊,低声道:“大人近日心情不佳,温先生说话还请……委婉些。”

温缜颔首,目光却扫过廊下——两名侍卫虽着便装,但虎口厚茧分明是长年握刀所致,应是军营里的人。

书房门开,方震背对门口立于案前,手里拿着一柄雁翎刀,寒光凛冽,慢慢收入鞘中。

他回头,声音沙哑如磨砂,“你就是于大人请来查案的温秀才?”

“学生见过方总兵。”

方震笑了笑,“很快我就不是了,温秀才,勿多礼,请坐。”

“谢总兵。”

温缜落座,看着方震,他是个浑眉大眼的中年男子,长相方正,有一股英雄气。

“温秀才长了副好相貌,可有婚配?”

温缜拱手一礼,“不瞒总兵,家中女儿已三岁。”

“原来如此,不知温秀才查到了什么?”

温缜犹豫了一下,“如今浮现出来的东西,很不利于你。”

方震摆摆手,“无妨,他们也就那些本事了,你一个秀才,在其中奔波甚是艰难,能保全自己就行。”

温缜看着他细微的表情,“方总兵,学生不敢相瞒,杭州府庾同知,在此案有很多疑点,为何无人去查他?”

方震听闻愣了愣,“他有疑点吗?兴许只是五品官,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想党同伐异,咬条大鱼,让自己人上场,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他。”

方震细细想了下,“你说到他,我还真知道点事,庾同知性情疏朗有侠气,也与江湖上一些人相熟,尤其是漕运上的,他们需要与他打交道,又喜欢庾同知的性情,所以私交甚好。”

温缜点点头,毕竟私交不好被庾卡了脖子,在漕运上也混不下去啊。

“方总兵可知,与庾同知私交最好的是谁?”

方震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在思索,毕竟这案子是冲他来的,不查清楚,他要背黑锅,他怎么肯?

他想了片刻后,方道:“漕帮的[翻江龙]赵九爷,此人掌控钱塘江至宁波一线的私运,手底下养着几百号亡命徒,连官府的水师都让他三分。”

温缜一怔,江湖可就鱼龙混杂了。

“不过……”方震在江南消息很灵通,“赵九爷三个月前突然暴毙,说是饮酒过量坠江而亡,尸体捞上来时,已经认不出人了,官府查过,便放过了漕帮。”

“怎如此轻易掩过?”温缜心头剧震,他想起了原书剧情,面上却不露分毫,“那如今接管漕帮的是?”

“名义上是赵九的义子赵霄,但赵霄头脑简单,能掌握漕帮,听说有位红颜知己,替他出谋划策。”

温缜点点头,“不知这几月还有何事发生?”

方震摇摇头,“应是没了,我在军中,也不是过于了解这些事。”

“好,那学生就不打扰方总兵了,告辞。”

“慢走。”

另一边的狄越在庾既白府上摸索,里头人并不多,却机关重重,还好他了解机关道,此时不是探知的时候,还得晚上来。

狄越离开回了客栈,温缜也回来了,他拉着狄越,“可有消息?”

狄越摇头,“那人不简单,得晚上再说。”

温缜笑了笑,他只要知道这人有问题就行,“不,晚上我们另有大事,早,先去查漕运记录。”

“什么事?”

“抓人。”

狄越:?

温缜开始发力了,他锁定了一个人,他就懒得再管其他事。他拉着狄越出门,带着一队锦衣卫去府衙翻资料。

终于把漕运停靠的船找出来了,事发周巡府就封锁,船只就不让过了,锦衣卫更是严查,庾既白这件事是他搞事在先,他没有与官员分,他直接搞了个大案,玩白银消失术。

因为分赃肯定会留把柄,当官的人品有好有坏把握不准,更多的是收了银子还要捅他一刀的,那他直接玩完。

而且他不一定是庾既白,毕竟有人皮面具的江湖很操蛋,但温缜知道一个人是干不出这样的大案,他的同伙,不是朝中人,就是江湖人。

正因为朝中没人知道,所以那些大人物首先往自己想要拉下的人身上泼,除了他/他,谁有这能耐?

因为这不符合朝中的规矩,就是贪污,三十万两贪了二十万两,也能有十万两拿出来救灾。

这才是正常官官相护的原则,钱收了不能出大事,不然那点钱脑袋没了才搞笑了,大明对贪腐查得极为苛刻。

这人明显是想搞事,他不止想要钱,还想要江南暴乱,白银一失踪,扶风县的刘永都能知道,这完全不是朝庭的作风。

干这事的是个反贼,但搞笑的是,上头也不干净,他们以为是对面政敌他们下手,栽赃陷害先下手为强,就掐起来了。

赈灾银上面是刻了字的,根本不能拿出去花,加上他以为的暴乱并没有来,他陷害方总兵,以为人家会鱼死网破,但方总兵莫名其妙,又不是我干的,我又没钱,造什么反?于谦下来,安抚住方震,给他吃定心丸,就赊着账去安抚灾民去了。

事情就大条了,庾既白待在府里都不敢出来,因为他没有搅翻局势,朝庭稳住了,那么查到他是必然的,所以他给周巡抚泼脏水,而周巡抚本身就不干净。

方震那边的人,当然以为是王振嫌他碍事了,连合周巡抚要除他。于是两党斗起来,掐红了眼只想让对方死。

所以温缜先前觉得不对劲,以为是朝中另外一股势力,在坐山观虎斗,拉下任何一方都行。单单忘了江湖,完全没想到有一个人隐身了,一点存在感都没露。

这才是问题,一个同知,在这个案子不表现自己,不巴结长官,也不出声,跟个透明人一样,生怕引起注意。

都不用等明日了,温缜拿着沈宴令牌,让沈宴带人去庾既白庾同知府上拿人,他则带着狄越与一队人马,让人去找方总兵借兵马,直扑漕运上停堵的货船。

温缜带着狄越和一队精锐兵卒直奔码头,江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黄昏时远处停泊的货船在岸边,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围住所有船只,一艘都不准放走!”温缜厉声下令,兵卒立刻四散开来,封锁码头各处出口。

狄越眼神冷峻地扫视着江面,低声道,“那艘最大的——船身吃水不对,底下必有夹层。”

温缜点头,带人快步登船。船板吱呀作响,舱内堆满麻袋,表面看是寻常的粮米货物,但狄越一脚踹开角落的暗门,露出下方黑沉沉的夹层。

“火把!”

火光映照下,夹层内整整齐齐码着数十口木箱。温缜撬开其中一箱,银光乍现——白花花的官银,锭底还烙着印记。

第37章 赈灾银(十) 可不要忘了咱家……

“果然在这儿。”温缜松了一口气, “庾同知倒是会藏。”

船上只有赈灾银的一部分,但没关系,这点足够当证据了。

官兵迅速控制船工和水手。在大面积排查下,有人对狄越说水下不对劲, 狄越闻言走到船头, 盯着漆黑的水面, 眯起眼——

“温缜,水下有东西。”

温缜听了出了船快步过去, 顺着狄越所指的方向望去。江水浑浊,但在夕阳的映照下,隐约可见水下沉着的铁块。

“捞上来!”

官兵抛下绳索,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铁箱拖上船。箱子上了锁, 但锁早已锈蚀, 狄越一刀劈开, 箱盖弹开的瞬间——

白花花的银锭在夕阳下刺目耀眼。

“庾同知倒是聪明, 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谁能想到, 失踪的白银, 竟一直沉在官府眼皮底下的漕船旁?

正清点间,听岸上一阵骚动。方总兵亲自带兵押着一人走来,那人衣衫凌乱,面色惨白, 正是赵霄。

“温秀才, 这边得手了。”方震咧嘴一笑, 将赵霄往前一推,“这厮还想烧账本,可惜慢了一步。”

温缜接过方震递来的账册, 随手翻开,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以前贪污合谋时,每一笔赃银的去向——流芳院、漕帮、甚至几家看似毫不相干的米行,全是洗钱的幌子。

“方总兵,这下可一清二楚了。”

他得去看看沈宴那边,庾既白可别畏罪自杀了,这才麻烦。

“这边的事有方总兵在,学生就告退了。”

“放心吧,辛苦你了。”

温缜拱手一礼,“不敢言苦,能帮到方总兵与于大人,学生三生有幸。”

与此同时,沈宴带人闯入庾府,府中还不知发生何事,庾既白正焚烧文书,见锦衣卫破门而入,脸色瞬间惨白。

“庾大人,别忙了。”沈宴一脚踢翻火盆,火星四溅,“搜!”

庾既白面如死灰,颓然坐倒在地。

——

温缜带着狄越与锦衣卫就离开了,去往庾同知府上,这里已经被锦衣卫与东厂的人一道围堵。

他找上沈宴,“沈千户,漕河那边找到赈灾银了。”

沈宴也笑了笑,“这边也找到了,万万没想到,一个同知,家里暗道里,墙里,共砸出二十余万两现银。”

这还只是家中藏的,换成现代的账,两个多亿啊,这钱洗白出去可不容易。

这钱数额太大,不论锦衣卫还是东厂,没人想沾边,只得如实汇报,不然沾上了九族都玩完。

沈宴看着温缜,像看了宝一样,这个温秀才能耐啊,他还以为他活不下来,竟让他把真相查出来,破了死局。

毕竟不论是周巡抚还是方总兵,有一人出事这秀才也得陪着出事。

这才是天生当官的料啊,什么死局都能解,他觉得温缜将来必成大器,这案子一解,必名动天下,将来科举也没人敢给他戴小帽,毕竟他的卷子,上面肯定会细查的,只有不是太差劲,一个进士少不了。

毕竟读书人多,但人才一直是稀缺的,沈宴也愿与之交好,说不准未来还有仰仗人的一天呢。

“多亏了你啊,温秀才,我必告之朝庭为你表功。”

“谢过沈千户。”

沈宴拍了拍他肩,邀着他,“咱们兄弟客气啥,这次多谢你了,等事完了请你吃饭。”

温缜却是要告辞了,“这,我还得回去读书,一连好几天了。”

沈宴拉着他,“哎,急什么,三日后,府衙开公堂,你得在啊,这可是你的大功。我已快马告与于大人,他明晚,最晚后天就回来了,你带着家人在府衙玩,等案子结束了再走,不然功劳都被分了。”

温缜想了想,确实,他还没搞懂庾既白是什么人呢。“好,那我等三日后开庭,”温缜咳了两声,说错词了,“等三日后升堂审问结案再走。”

“这就是了,我这里在清点,你随意。”

温缜还了他腰牌,笑了笑,“我回去看看孩子。”

沈宴接过,扬扬手。“去吧去吧。”

温缜要走,刚好撞见陆轲带着东厂一行人过来,他看见温缜,如画的眉目带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温秀才好本事。”

温缜拱手一礼,“督公过誉了,皆多仰仗督公指点。”

陆轲看着他的模样,心里的火也平了些,反正倒了一个周巡抚,王振也倒不了,他按着温缜躬身行礼的肩。“温秀才一看便是朝中栋梁,很得咱家的心,若有机会考上京城,可不要忘了咱家。”

温缜忙道,“学生不敢忘。”

陆轲轻哼一声,很有太监的嗓音,他听完便越过温缜走向庾府。

温缜站在原地等一群人过去,才拉着狄越走,他收回第一次见陆轲的好印象,果然死太监没一个好东西。

狄越这一天都是懵的,他都不懂为什么,这人查案子他不是一直跟在身边吗?他到底从哪知道的啊。

狄越是个好奇宝宝,他边走边扯温缜袖子,“你是怎么查的?”

温缜缓缓打了个问号,“怎么了?”

“案子啊,你怎么查到银子在哪的?”

温缜想了想,“他们告诉我的啊。”

“???谁?”

温缜与他挨近点,“这里头的所有人。”

“?你唬我?”

温缜边走边与他细说,此时天刚黑,他们准备回客栈与家人一起吃晚饭,“是真的,我上次离开,以为是王公公嫁祸给方总兵,他们吃了银子为了害人。不然一般的勾结,官官相护不会那么狠,上面发下来钱了,下面肯定得救人,不然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很明显当官的没蠢人。”

“但偏偏所有银子都失踪了,证据又指向方总兵,本来朝庭发响就不积极,所以王公公真的怀疑是方总兵拿的。他让王山来查,还放心的让于谦与陆轲来,他放这两人下来,代表他坦荡。真跟他有关系,哪怕就扯上边,王振也可以支手遮天,爆出来就混淆视听,没人可以拿他怎么样。”

“但他没有,代表他坚信是方总兵,正好让内阁看看自个提的人有多贪婪,所以这案子三堂会审显得很公正。而方总兵这一边,坚信是王振为了将他拽下来搞的鬼,他们就盯差王振一党查。”

温缜更加小声,市井热闹,他说的话除了狄越谁也听不见,旁人的说话声把他声音盖住了。

“那天我甚至以为是东厂想搞事,还去了陆轲府上投诚,想探探底,但对方确实一无所知,他们也不在乎三十万两到底谁拿走了,因为将大官拽下来,比三十万两更值钱,所以查案是小,栽赃是大。但他们都没拿库银,不然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把银子往对面一放,去抄家就行了,根本不可能与我这个秀才多说话。”

“他们肯说,自然是他们没有对面的证据,但又想咬死对方,又不想自己沾手,所以想让我去以卵击石,用血开道。”

“这渔翁就隐身了,我正在想这渔翁是谁,茜茜去买衣服的时候,看到青楼,我才问了那伙计一嘴。手里有钱的人,自己可能谨慎,一分钱也不敢花,装得清正。但家族里的人可不会谨慎,尤其是当儿子的。”

多少贪污腐化都是二代们藏不住马脚,不够聪明,爆出来的,他们又没有一代的脑子,但又有巨额的财富,那可不就浑身是破绽。没有与之匹配的脑子,是守不住任何东西的,包括权与钱。

上面的皇帝不就是没有匹配的脑子,好好的皇帝去当草原留学生。他想从文官手里夺权,一味的给王振增加筹码,结果王振也是个蠢的,还又蠢又毒,把天下往死里坑,这不就悲剧了?

“我听得庾同知儿子这么放肆,就知道这货平时贪污不少,但贪污的官都是要上下逢迎,欺上瞒下的,还得圆滑。但这个同知,他甚至没来拍王山的马屁,这不合常理啊,这肯定是心虚。”

“他想搞大事,他与江湖联合,这是需要很多钱的,他一直没敢弄,因为洗钱要掉脑袋,谁肯跟着他干。所以我去问了方总兵,他的江湖消息,漕帮老大换人了,还是义子上位,赵九爷又是暴毙,官府硬说饮酒投江,你位高权重有美人,喝点酒会投江吗?”

狄越摇摇头,“我又不傻。”

“那赵九爷也不傻嘛,江湖很难混的,他能成为漕帮帮主很牛的。”

好比上海滩的青帮大佬们,漕运的漕工在大明有百万,赵的帮派打手也有几百人,里头利益很大,这种人物死的这么随意,漕帮还没追究,那肯定是死在自己人身上了。

“三个月前发生的事,三个月后被庾既白以此威胁人,很正常,反正都是死,干这一票还有银子分,三十万两。他们这种人才是没底线的,他们的眼里没有灾民,没有安定,怕朝庭也是怕朝庭的兵力而已。庾既白明显是想造反,但是他没料到灾民这么快被于谦安抚,等不到事情发酵。”

“而且这钱他们转移不了,只会藏眼皮底下,藏哪他们都不放心。所以只需要知道赵霄在哪就够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他们的身份等三日后升堂,就知道了,这是锦衣卫与东厂的事。”

这下狄越听懂了,他就看见温缜东一下西一下的找人,原来还有门道在里面,他还以为他无计可施在纠结呢。

“这都看得出来?”

温缜邀着狄越,他用手指比了比眼睛,再捏他的脸,“我的眼睛看人很准的,你小心点别干亏心事,不然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让你无路可逃。”

狄越啪地拍了一下他手背把人从脸上拍开,“哼,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第38章 赈灾银(十一) 这厮凭白污我……

不过狄越还是乐意与他贴贴的走, 大街上的人看他们俩都是呵呵,这俩男的大庭广众之下,演都不演了,真是世风日下, 道德沦丧, 人心不古。

很明显温缜脸皮厚, 反□□城又没人认识他,他回到客栈门口才把狄越放开, “走,回去看看茜茜吃了没有。”

温缜上楼的时候,茜茜在与安安并排坐着,抢安安手里的东西,温缜走过去, “茜茜在做什么呢?”

茜茜好委屈, “安安姐抢我的东西, 那是我的小手链, 沈叔叔给我的, 安安也有, 但安安就要我的。”

安安看温缜来了,把手链还给茜茜,“我就是看一下,茜茜真小气, 我找温竭玩跳绳去。”

茜茜说不过她, 但茜茜好气, 温缜看她憋小孩发达泪腺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茜茜:???

温缜咳了一下,收拾好面部表情, “是安安欺负茜茜对吧,等会爹爹教训她。”

茜茜撇过头,“还好啦,我逗安安的,爹爹不要教训她,她可记仇了,她记仇的时候不肯跟我玩。”

“好吧,还是茜茜聪明,茜茜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天没黑就在楼下吃了。”

温缜将她举高高摇了摇,“今天的案子多亏了茜茜,茜茜简直是爹爹的福星,明天还陪茜茜去逛街好吗?”

“好——”

温缜带茜茜下楼,把茜茜放下来,茜茜就跑过去院子里找安安他们玩跳绳了,她腿短但灵活,跟安安跳的节奏差不多,然后两个小不点又和好了。

温缜带着狄越下楼吃饭,把案子解决银两找到,他心里的结打开,吃麻麻香。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从绝境逢生。又如走钢丝而不摔。

他就是作死,他还不死。

狄越一直都是吃麻麻香很好养活,在他视角里,温缜这种这不吃那不吃的挑食,也就幸好有家人惯着,要是跟他一样,这人活不到长大,早饿死了。

晚上他们相依偎的时候,温缜抱着狄越,“我们明天去杭州府城好好逛吧?”

狄越想了想,“成,去西湖看看,再去灵隐寺。”

温缜应了,果然,杭州旅游,不论古今,都是这两地方。“听说灵隐寺求姻缘很灵,我们也去摸摸三生石,树上挂红线?”

狄越嘴角很难压,他还是维持高冷的样子,很难维持,然后抱着温缜更紧了,“你真的好幼稚,成吧,明天去。”

“囗是心非。”

第二天吃完早饭他们是全家一起出动的,温立薛惠林一家一辆马车,温缜狄越茜茜小满一辆马车。各玩各的,温立那边都是大孩子,比较好动,精力旺盛。

温缜也有意与他们错开,他们先去西湖,清晨西湖薄雾未散,正是好风景。

温缜一身儒巾,狄越穿着文武袍。

温缜抬手撩开西湖的柳枝,“还是这时候好,西湖没什么人。”

当年他假期陪父母来杭州游玩,被西湖的人流推着向前,几个人一错开,就不知道身在何地了,也很难回头,只得跟着人流走,风景没有太大的感觉,就光记得挤了。那个时候他还错过了灵隐寺,下午五点寺庙就关了,上辈子单身不是没有原因的,冥冥之中已经注定。

小满带着茜茜走在前面,温缜与狄越并排走着,衣服的大袖遮住了他们相握的手,此时的西湖只有零星几个人,还有湖里等生意的船夫。

狄越嗯了一声,“再过一会,这里就热闹了,会有许多摆摊的出来,西湖边上一直很热闹。”

温缜看着两小孩前面蹦跶,“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春三月柳条发新芽之时,很是青绿好看。夏日接天莲叶时也美不胜收,再过几个月下雪的时候,断桥残雪,偏偏我们深秋时来。”

“我还挺喜欢的,下回风景好的时候我们可以再过来。”

温缜摇摇头,“没时间了,我回去就得恶补,考试要考的东西太多了,要背的也太多了。”

他的主业是读书,但是总有麻烦事找上来,他承认这是他的问题,但有案子不去查清楚,就好像这一次的赈灾银,真要让这些人把银子转走了,灾民一无所有,他半夜醒来都得讴死。

于是温缜保证,“这一年我再也不管闲事了,安心读书,先考进去再说。”

狄越瞥了他一眼,“呵呵。”

“别呵了,再几日是重阳,到时候书院休沐,我们两个人去登高。”

狄越点头,“成,就我们俩。”

“好。”

逛了逛西湖,他们准备找个地方吃午饭,温缜沉思了下,“我们直接去吃炒菜,然后去灵隐寺吧,爬上去估计也下午了,去吃斋饭。等会别点醋鱼,你不会想知道西湖醋鱼的味道的。”

他在现代的时候感觉,那个鱼要是知道自己被做成了这个味道,简直死不瞑目,温缜很想倒进西湖里,放生。

杭州,一个没有美食的地方。

狄越不信邪,“我偏要,来西湖不吃特产吃什么?”

最后他们吃饭的时候,狄越很是认真的问,“他们为什么要捕鱼?少生杀念积点德不好吗?”

笑得温缜指着这鱼,“你的,放心,这当地美食,我们不跟你抢。”

他们从马车上下来,狄越抱着茜茜爬山如履平地,温缜在后面拉着小满给她打气,来到寺庙的时候,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

三生石前挤满了善男信女,温缜拉着狄越硬是挤到最前头,他们两男的在一众男男女女里格外显眼,被夫妻们看着小声议论,石面被摸得光滑如镜,映出两人交叠的指尖。

“听说要闭眼许愿才灵。”温缜凑到狄越耳边低语。

狄越嘴上说着“无聊”,却乖乖闭上眼睛。

他们来到大树下,“心诚则灵。”温缜往他手里塞了条红绳,“快写!”

狄越翻过绳结,发现两头各系着木牌——温缜那块已经写好了“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温缜踮脚往古柏上挂绳结时,狄越突然按住他手腕:“我来,”狄越飞身上去,把红绳系在最高的枝桠上。

“狄越,你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

温缜看他,怎么这人还有秘密了?“狄越,你知道这树活了多少年?”

“多少?”

温缜想了想,“反正至今有千年,未来也活着,嗯,够它记住我们到下一轮轮回。”

狄越看着他,眼睛很亮,怪不得都说书生最会哄人,他笑得如冬日的暖阳。

茜茜这时候已经看出她爹与狄叔叔狗男男的感情了,她的人生观受到冲击,毕竟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留下的传说都是儿女情,她爹还是太超前了。

他们是怎么做到在这么多人异样眼光里坦然自若的?

不过茜茜想起上辈子他们死那么早,这辈子好歹活着,活着就好。

——

转眼就到了三日后升堂的时候,周巡抚主审,观审主位的有陆轲,王山。

杭州府衙,肃穆森严。

周巡抚高坐堂上,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带人犯!”

衙役齐声喝威,庾既白被押上堂来。他虽身着囚衣,却仍挺直腰背,目光阴鸷地扫过堂上众人,最后落在温缜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温缜站在堂下,神色平静。

周巡抚冷声道,“庾既白,你身为朝廷命官,监守自盗,私吞库银三十万两,更勾结漕帮走私,罪证确凿,你可认罪?”

庾既白嗤笑一声,道,“认罪?我何罪之有?不过是替人办事罢了!”

堂上众人闻言,神色皆是一变。

陆轲听闻看向他,缓缓道,“哦?庾大人以前是替谁办事?”

庾既白目光阴冷,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停在王山身上,意味深长道。“王大人,您说呢?”

王山脸色骤变,猛地拍案而起。“放肆!你休要血口喷人!”

庾既白哈哈大笑,笑声中透着几分癫狂。“血口喷人?王大人,府里那些银子,可有一半进了您的口袋!”

堂上顿时哗然!

王山气得指着他,“诬蔑,你怎敢如此大胆,诬蔑于本官!来人,给我打!”

“慢着。”陆轲看了看他们,这戏台子是终于不无聊了。“王大人,急什么,咱家还在听着呢,是陈堂证供还是诬蔑,自然要查清楚了。”

王山猛的看向他,“陆轲,好呀,原来是你与他同伙,欲合谋害我。”

“王大人怎么就不敢听呢?这庾既白若有实证呢?”陆轲看向他,“庾既白,有证据吗?”

庾既白哼了一声,“三日前,锦衣卫到我的府上,将账本尽数收走了,无有证据。但去王大人府上一查便知,金银不知凡几。”

王山气得要死,“没有证据你都敢攀咬?打,给我往死里打。”

衙役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作,庾既白虽为阶下囚,却仍是朝廷命官,未经定罪岂能动刑?他们又不是锦衣卫。

周巡抚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陆轲却忽然冷笑一声,“王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这公堂之上,何时轮到你来下令用刑了?”

王山脸色铁青,“陆轲!你与他一伙的吗?”

温缜听不下去了,这两人这么斗下去,就让人逃脱了,他往前拱手一礼,“二位大人,勿要被嫌犯带偏了,他这是隐瞒真凶,隐瞒造反之实,将此事单纯变成贪污,以保身后的人。”

这话一出,庾既白死死盯着他。“你个书生,胡说什么?”

王山这才看顺眼这秀才,“温秀才,你且说来,这厮安敢坏我清白!”

温缜呵呵,你哪来的清白,日抛的清白吗?

第39章 赈灾银(完) 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

温缜看着走入末路穷途依旧混淆视听的庾既白, 他立在公堂下,拱手一礼,“巡府大人明鉴,不可让这人转移案子, 这并不是普通贪污案, 此人吞下所有赈灾银, 意欲使灾民暴乱,为其与其身后人的大事开道, 又连合漕帮帮主,欲浑水摸鱼,若学生所料不错,赵霄那必有私藏的甲胄兵器,他们不折手段, 以谋反事!”

庾既白死死盯着他,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 这人已经碎尸万段。

“胡言乱语, 庾某不过为了些钱财走错了路, 一时犯了错事, 你一个秀才,想立功想疯了!什么盆子就往我头上扣。”

贪污与谋反的罪可不一样,前者是他死家人流放,谋反可是九族难保的。

温缜冷眼看他, “是与不是, 沈千户已带人去查, 今日就能回来了,庾大人急什么,等着便是。”

赵霄已经慌了, 他还真帮人藏了兵器甲胄,量还不少,他咬咬牙,额头已经冒了细汗,心越想越慌。

温缜看着赵霄,明显这人只是个江湖人,被人拿了把柄,“巡府大人,若学生没料错,此人三月前杀了赵九爷,刚坐上帮主位,庾既白就抓住了这人把柄,威胁其为他卖命。而赵霄贪财,被他说的起了野心,庾既白便送了他一红颜知己,立在赵霄身边,传达号令,让人成他傀儡。”

“他们想挑起江南暴乱,必与外邦联系,用灾民的命来激民愤,通敌卖国,以成反事!这一条线若不连根拔起,江南又远离京师,必会成他们的根基地,学生冒死告之,万望大人与诸公慎之。”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观审的百姓都懵了,他们原本只是来看贪官倒台,这里头还有大瓜?

这事就不是小打小闹了,谋反之事,牵连了谁,谁都下不来台。

堂下百姓嗡嗡议论起来,有漕运的船夫高喊:“赵九爷死得蹊跷,咱们早觉得不对劲!”更有人指着赵霄大骂:“杀千刀的,帮着狗官害咱们!”

巡府重重拍下惊堂木,堂内霎时一静。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温缜身上,“温秀才,你确定吗?”

温缜真想大骂这巡府,什么叫他确定吗?这人脑子是真傻还是装傻?这种事不去查跟他玩谁质疑谁举证?温缜心里很讴,但他也无法,只得撩起衣摆跪得笔直,“学生愿以性命担保。沈千户此刻应该已在赵霄的地盘搜出兵器甲胄。”他忽然转向面如土色的赵霄,“赵帮主,谋反可是凌迟加诛九族的罪,你虽杀了义父,这个世界就再没在乎的人了吗?要担下庾既白的罪?”

赵霄闻言如遭雷击,“不,不,都是他,是他三个月前找上我,义父不是我杀的,是义父不肯帮他,他设计弄死了人。我上了位,他送了女儿与我出谋划策,我是被陷害的,我是被他陷害的!”

赵霄说到此处大哭起来,“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了他的话当了帮主,他,他还与倭寇勾结,在漕帮里藏了倭寇的人。”

庾既白此时气得暴起,他武功不俗,五指成爪,直直扑向温缜,裹挟着凌厉劲风直取温缜咽喉!这一爪若是抓实,必能当场捏碎喉骨。

温缜瞳孔骤缩,却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倏然掠至!

“砰!”

狄越横臂一挡,竟以血肉之躯硬接庾既白全力一击。骨肉相撞的闷响中,他纹丝不动,反手一扣,五指如铁钳般锁住庾既白手腕,内力一震——

“咔嚓!”

腕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庾既白惨嚎一声,尚未及反应,狄越已旋身一记膝撞,重重顶在他丹田要穴。庾既白浑身气劲瞬间溃散,整个人如破布口袋般倒飞出去,轰地砸在公堂立柱上,呕出一口鲜血。

狄越负手而立,冷眼看着瘫软在地的庾既白,“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满堂死寂。

谁都没想到,这个始终沉默站在温缜身后的人,竟有如此骇人身手!

有这样的身手,跟着一个秀才做什么!实在大材小用。

巡府最先回神,惊堂木重重拍下:“来人!拿下这逆贼!”

堂外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沈宴满身风尘大踏步进来,“报!漕帮地窖起获弓弩三百具,倭刀八十柄!”他冷笑着举起一封染血的信函,“庾大人好笔迹,连给倭寇的承诺书都写得这般文采斐然。”

陆轲此时看戏看够了,“既然是谋反事,就不劳烦周巡府了,此案由东厂与锦衣卫接管,王大人,你说呢?”

“自然,锦衣卫是陛下亲卫,江南一团祸事,自然得我们出马。”王山是知道轻重的,出了这样的事,周巡府这个巡府是干不了了,真是个蠢货,人在眼皮底下干出这样的事,竟一无所知。

陆轲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周巡府,你这乌纱帽自个摘了,随庾既白一道去京城吧,咱家看,你这地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必是你这主官不行。”

周巡府脸色苍白,他有些恨温缜多管闲事,这人到底是怎么样的愣头青,什么事都往外说,还在这公堂之上,大庭广众之下,一点余地都不留,真是岂有此理!

温缜当然不可能私下说,谁知道这傻逼为了乌纱帽能干出什么事,人都得罪了,当然要拔干净,不然等着人来寻仇吗?

谋反大事,东厂锦衣卫都在,他们真正干起事来,效率是很恐怖的,江南几乎是腥风血雨,就怕漏了漏网之鱼,这些反贼,每一个都是大功一件,他们也是需要政绩与功劳的,不然怎么升职加薪?

于谦河道疏通,该规划的已经规划了,如今只等银子下来了,他听说赈灾银找到了,立刻就要回杭州,不然银子被做为赃款带回京城就搞笑了。

他在杭州才处理完发放银两的事,就爆出谋反,于谦想了想,还好灾银已经拨下去了,不然真的会被当成证物带去京城。这温秀才,很合他心意,朝堂上下,这般肯出头的能人实在太少。

大家都在讲中庸,都在玩制衡,都在装傻。什么赤胆忠心,仁义礼智都是空话,朝中无人敢出头。

于谦站在杭州府衙的台阶上,望着远处渐渐平息的火光,神色凝重。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马如狼似虎地穿梭于各地,无孔不入的查探,整个江南风声鹤唳。他轻叹一声,转身对身旁的差役道,“去请那位温秀才来。”

于谦在杭州府衙的后堂召见了温缜。

窗外细雨微蒙,檐角铜铃轻响,茶香氤氲。

不多时,温缜匆匆赶到,衣袍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温缜进门后,正见于谦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悬挂的《江南水利图》。他刚要行礼,于谦已转过身来,目光如炬,直直落在他脸上。

“不必多礼,温秀才,”于谦细细打量他,见他眉目清朗,虽面带倦色,却仍有一股不屈的锐气,不由点头,声音沉稳,“你可知此番江南谋逆案,若非你当堂揭发,后果不堪设想?”

温缜垂首,“学生不过尽本分。”

“本分?”于谦摇摇头,叹了一声,“天下之大,江湖之远,敢尽这本分的,十不存一。”

他沉吟片刻,解下腰间玉带,递向温缜,“此物今日赠你,望你持心如玉,莫失锋芒。”

温缜一怔,连忙推辞,“大人的玉带,学生怎敢受?”

于谦却执意递过去,“玉带虽贵,不及人心贵重。你此番作为,已非寻常书生胆识,他日入朝,必成大器。”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道,“只是切记——锋芒太露易折,藏锋守拙,方能长久。”

温缜双手接过玉带,郑重一拜,“学生谨记大人教诲。”

于谦满意地点点头,望向远处渐亮的天色,“过些日子江南事了,我也该回京复命了。你若有志,不妨来京一试。”

温缜握紧玉带,“学生必不负大人所期。”

——

温缜离开后看了手中玉带,心中感慨万千,又热血滚动。明代玉带是权力、道德与风险的复合体,玉带被赋予仁义智勇洁五德,如海瑞罢官时仍佩玉带,以示“守节如玉”。

如于谦赠他玉带,是认可其才德并暗示政治庇护,类似“座主”与“门生”的关系。后来嘉靖年间严嵩以玉带拉拢门生,后成为其罪证之一。

也是破格认可,于谦作为二品大员,其玉带本不该赠予他这个白身秀才,此举隐含“代天子选才”的意味。

温缜觉得好似这条道已经为他打开了,只要他走上去,只要他不拉胯。

这可是于谦耶,他居然有收他为学生之意,他日后若入朝为官,还能唤他一声老师?

狄越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你干啥呢?手里拿的什么?”

温缜轻哼了下,“不告诉你。”

“你居然还有事背着我?”

温缜扯过他,“走啦走啦,事情了了,我们该回扶风县了。”

再不走,他估计要被拉着一起去京城了,那可不行,他现在这水平再不学习,参加科举难崩。

狄越点点头,沈宴正忙,没空送他,只送了他两辆马车,让四个锦衣卫帮他赶马车护送回家。两个帮他们赶马,两个骑马开道,一路上很是安全。

毕竟现在那些人生怕惹事上身,没人想节外生枝,牵扯其中的人更没精力管温缜,他行于刀尖,却稳的不行。

温缜一家回到了扶风县,温缜掏出百两相谢,锦衣卫摆摆手,“温秀才,我们头说了,敢拿你的钱,就不用回去了,我俩还想要这身飞鱼服。”

第40章 上户籍 你不穷都没天理……

柳静看他们回来了很高兴, 人在热闹过后,又猛的回到空无一人的宅院,面对空荡荡的地方,就会很恐慌。

这无关感情, 是一种生存本能, 柳静是坚韧的, 她的求生本能让她从恐怖传说重回人世。但已经沐浴过阳光,又再次失去希望, 这才是致命的。

她看到薛惠林下了马车,忙过去帮忙,“薛姐姐这一路可好?”

薛惠林一愣,“不用,没多少东西, 让老温一人就搬进去了, 我们也才待了几天, 府城东西贵, 没舍得买, 就孩子们买了件衣裳, 咱们进去,我抱着就行。”

柳静帮忙捎带一小包杂物一起进了家门,孩子们在马车上憋疯了,在家里撒欢, 茜茜这回买的东西多, 温缜狄越一人抱一大包, 几乎全是她的东西,小满提着自己的行李拉着茜茜进去。

茜茜看着小满给她一件件收拾放衣柜很开心,上辈子她也喜欢这些, 但她行踪不固定,不能买多,不然买了也是扔了,每换一个城池她就得搬家,骑马只得带上两套,更多的位置要放其他的。

茜茜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衣柜首饰盒,她的首饰多是发夹,小手镯,小手链,项链,还都很轻,免得影响她生长。

她开心的抱着首饰盒去找安安秀,安安六岁了居然抢不过她,真抢过了她就哭,可以说安安吃过最大的亏就是妹妹的。

茜茜总是忍不住干些憋着坏的事,大人一过来她又表现得很纯良,她欺负温竭,温竭没什么反应,还是安安比较好逗,每次都上当,每次都吃亏,气消了又好哄。

温缜对此一无所知,他还以为自个女儿凄凄惨惨一支莲。

温缜在收拾房间,今日无事,先去帮柳静狄越把户籍办了,狄越还是个黑户,其实很多混江湖邪教的,基本都是黑户,生死官府也难管。

门派都是建在很隐蔽的地方,被称为魔教邪道,名门正派就类似于现代的大厂了,人家来路正,收入高,不好进。

他把五百两装进小箱子,温立在把马车拉进马厩,温缜就拉着狄越带着柳静出了门直奔衙门,许捕头看见他老客气了,这次温秀才可是在江南办了件大事啊。

许捕头热情的过来,“温秀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是哪个没长眼的得罪你了?”

温缜摆摆手,怎么说话的,这台词像他是什么法外狂徒一样,“许捕头,这次还真是有事找你帮忙。”

刘县令听说他来了,也从后堂出来,“温秀才是有什么事啊?”

温缜有些不好意思,“就些许小事,我这兄弟自幼在山里长大,练武,没下过山,都没办户籍,我一听就忙带他过来办理一下。”

刘县令点点头,“这是小事,只需要通报来路,若无作奸犯科事,就补上税办个户籍就行。”

温缜忙着,“没有没有,他自小在山里长大,都没下过山,哪能作奸犯科啊。”

也就杀杀人罢了,苦主死的很干净,就没有存在。

温缜叹气,是有点邪恶混乱了,但这个大明也没谁是干净的嘛。

“还有这个表妹,她是外地逃婚出来的,父亲狠心,要将她嫁一个十不全的老光棍换银子,她一路流亡过来,饿得不成人形,来投奔我家。可都千里迢迢来了,我总不能不管,真把女子往绝路上逼不是?”

柳静这个是真麻烦,她瘦脱了相,应该没什么人能再认出她,但肉眼可见的惨,刘县令也是为难。

刘县令只得拉着他一个人来后堂,“温秀才,虽说你的人品我信得过,但这两人说到底,是有些来路不明。上户籍都是要报上去的,这很难交差啊。”

温缜将小箱子递过去,里头有五百两银子,“大人,这是我全部积蓄了,我一穷秀才,全身上下也就这五百两,您就帮帮忙,里头运转一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女子没有户籍,这世道很是艰难,给她办个女户,她也是独身一人,在扶风县举目无亲。”

刘县令看了这箱银子,这里头办事还真需要,毕竟要是其他人,五百两一个都难洗白办理。

“温秀才,你有这钱也是好办,我让许捕头多跑几趟就是了,但是日后这两人绝不能出差错,作奸犯科,要是出了大事,你我也得折进去。”

温缜见有戏,忙给他保证,“不会,大人放心,我向您担保,日后这两人我就放眼皮底下盯着,去赶考也带上,不让他们有作奸犯科的机会。再说,本就是良民,你看那女子,瘦成那般可怜样了,哪有力气做其他事。”

刘县令打开箱,取出五十两递给他,“你是读书人,也该留点赶考钱,这四百五十两,我让人帮忙。”

温缜推回去,“这五十两请衙门捕快喝喝茶,明年才科考,学生自有办法,免得让许捕头带人奔忙,学生也过意不去。”

刘县令想了想,点头,“你也有心了,你将他们名字留下,我想办法给他们办个身份。”

“好!”温缜用纸笔写了一个狄越,一个柳蘅。“劳烦大人了。”

刘县令摆摆手,“放心吧,你为朝庭立了大功,这两人有你担保,问题不大,但他们来路你说的太悬乎,我们没办法传上去,只能帮忙另起缘由身份,但必是民籍,没问题吧?”

“没问题,只要大人肯帮忙就好。”

“成,回去等消息吧,过些日子让许捕头给你送过去。”

温缜放下心中大石,拱手一礼,“谢过大人,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

“行了行了。”

温缜带着狄越与柳静,现在是柳蘅,走了,离开衙门。

柳蘅听说事办好了很开心,当即要请他们吃饭,温缜摇头,“等户籍下来再请不迟,你的办女户,日后生意做大了,可以招个赘。不过我是你担保人,所以至少十年内,你得与温家绑一块,买房也只能在隔壁,不然你犯事我也得遭殃。”

柳蘅不介意,她很是开心,她也喜欢温家的热闹,“谢谢,我不会再犯事的,不过能跟着温家我很开心的,我独身一人,要是不跟着,也容易被欺负。”

“成,那我们回去吧,”

温缜邀着狄越的肩回了,走进府里关上房门。“钱财是真难挣,也是真易花,还好我还有私房钱。”

狄越瞥了他一眼,呵了一声,“你不穷都没天理。”

“呸,怎么说话的呢,我现在可富了,说什么穷不穷的。我自个身上还有一百多两加一钱袋金子,我哥那还有几百两呢,家里就没这么富过。”

狄越想了想,“确实,你有崔元宝几天的零花钱了。”

“……”这天就没法聊下去了。

薛惠林与温立也做好了饭,温立帮她打下手,一家人还算富足,又没其他事,可以琢磨琢磨美食。

“开饭了,安安,去前面喊柳姐姐一起来吃。”

“好。”

温缜与狄越走了出去,带茜茜去洗了手,就坐在饭桌上了。

饭桌上摆着几道热气腾腾的菜肴,香气四溢,勾得人食指大动。

薛惠林又端上一盘葱油焖鸡,鸡皮金黄酥脆,葱香浓郁,酱汁裹着嫩滑的鸡肉,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咽口水。温立捧来一锅莲藕排骨汤,汤色清亮,藕块粉糯,排骨炖得软烂,温缜有点饿了,他夹了一块,轻轻一咬便脱了骨,鲜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

薛惠林把菜上齐,手在腰上围裙上擦了擦,碗有些烫,“今日试了新方子,这糖醋鱼火候刚好,外酥里嫩,你们尝尝。”

狄越给茜茜盛了一碗翡翠虾仁羹,碧绿的菜末衬着雪白的虾仁,鲜香滑嫩,茜茜捧着碗,她吃相很好,不弄脏衣服,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弯成了月牙。

薛惠林抬头看向柳蘅,怕她拘束,笑道:“柳姑娘别客气,这腊味合蒸是自家腌的,咸香下饭,你瘦多吃些。”

柳蘅笑着点头,夹了一片晶莹的腊肉,肥瘦相间,入口即化,浓郁的香味在唇齿间蔓延。她笑着夸道,“薛姐姐的手艺真好,这饭菜比酒楼里的还香。”

薛惠林听了,眼角笑出细纹,“喜欢就好,咱们家别的没有,饭菜管够!我们去杭州那几天,去外面吃饭,府城东西又贵又难吃,还不如自家做,孩子们都喜欢吃。”

安安扒拉着碗里的酱香茄子,软糯的茄子吸饱了酱汁,拌着米饭,吃得满嘴油光。温立又给女儿添了一勺蟹粉豆腐,嫩滑的豆腐裹着鲜美的蟹黄,入口即化,小家伙吃得头也不抬。

窗外夕阳渐沉,屋内饭菜飘香,一家人围坐桌边说说笑笑。

温青温竭吃饭一直很积极,他们对家里最近的伙食赞不绝口,过过幸福日子才知道以前过的什么苦日子。

温缜看着他们,“你俩明天就去私塾,下了课去隔壁武馆,别一天天浪费时间了,光长个什么都不会。”

温青温竭顿时觉得饭菜都不香了,叔叔肯定是故意的,看不惯他们好过。

薛惠林才看向狄越,狄越吃饭很香,让别人也跟着食指大动,薛惠林给他夹了远一点的菜,“喜欢就多吃点,那日在公堂上,狄夫子那身武艺真的帅的嘞,还好有你护着,不然二弟那张嘴就把自个害死了。”

温缜噎了一下,然后夸夸,“这是自然,阿越可是武林高手,特意请来的。有他在,家宅安宁着呢。”

狄越踩了他一脚。

薛惠林才想起来,“长住的话,我们把客房收拾出来,这院子大,住得下,你俩大男人挤一间是不是太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