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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宅中鬼(六) 咋还裹着脚呢!……

暗室的木梯年久失修, 每踩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柳静提着油灯走在前面,昏黄的灯光将她瘦削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幅晃动的皮影戏。

下到最底层时,一股混合着霉味与香味气息扑面而来。温缜举高蜡烛,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这里被布置成绣房, 再往里头, 是原先那老板的库房,里头有不少银子, 差不多千两,还有绫罗绸缎。

温缜皱了皱眉,“这——”

柳静看着这库房,“我也是在他死了后用钥匙打开的,这里头存了他的私房, 因为绸缎铺是他娘子的钱开的, 他娘子又管账, 他就自个在外弄些买卖, 他又怕犯法, 那人自私也胆小, 就与海寇走私,卖些绸缎,有了千两私房,还有绸缎的货都在这里。”

柳静看着他, “温秀才, 我可以用这些东西, 换一个新身份吗?”

温缜看着她,“用不了这么多,这些绸缎已经两年了, 县太爷都换了,拿出来摆上边也没事。咱们就当正经做生意,我用三百两去找衙门,帮你改个新户籍就好。”

柳静将一半,差不多五百两给他,“那就劳烦温秀才了。”

这钱他不收人也不放心,温缜点点头,“成,这样,这上面给你弄绸缎铺,我家也掺一股,我兄嫂可以去送货帮忙,也可以帮你卖衣服做衣服,你看怎么样?”

柳静忙点头,“好。”

“嗯,成,就这么说定了,柳老板。”温缜笑了笑,“你自个重新想个名字,我休沐前跟我说。”

“好,谢谢。”

温缜抱着五百两上去了,放自个房内,他看着这些钱,毕竟他的宅子凭白冒出一个人,他又不想扯上关系,这个独立办个女户是要关系的,还得花重金抹去以前的案卷,不然就是给人留把柄。

这般上下打点,没有三百两是做不到了,他说得很实诚。柳静也不是什么单纯无知的人,她原本以为要倾尽所有。

狄越进来了,“把这个收一下,去吃饭吧,茜茜在叫你。”

温缜点头,“好,你等我一下,我收柜子里。”

晚饭时分,温立带着温青温竭洗手,薛惠林炖了一锅热腾腾的酸菜鱼,小满摆出蒸屉里是刚出笼的葱油花卷。茜茜踮着脚往桌上摆筷子,安安则乖乖坐在凳子上,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盘酱烧排骨。

柳静站在桌边有些局促,薛惠林笑着拉她坐下,“柳姑娘别拘束,就当自己家。”

温缜和狄越一前一后进来,茜茜立刻扑过去抱住温缜的腿,“爹爹!鱼汤可香了!”

温缜揉了揉她的脑袋,抬眼看向柳静,见她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显然还不习惯这样的热闹。他清了清嗓子,道,“吃饭吧。”

饭桌上,薛惠林给柳静夹了一块鱼肉,“多吃些,你太瘦了。”

柳静低声道谢,小口吃着。茜茜好奇地打量她,忽然问,“柳姐姐,你的手怎么有这么多伤呀?”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瞬。柳静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后轻声道,“以前做针线活时不小心扎的。”

狄越瞥了柳静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茜茜碗里,“吃饭别多话。”

薛惠林笑着打圆场,“柳姑娘的绣活一定很好,改日教教我?”

柳静抿了抿唇,点头,“好。”

温青十二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我今天去拾柴火,山上的柴火可多了,我背了两大梱。”

温缜顿了顿,“这离山上多远,你去拾什么柴火,出事了怎么办?”

温青挠了挠头,“还好吧,是二弟,他要去打山泉水,我带他去,那山上水清冽一些,家里柴火不多了,顺便就拾了两捆回来。”

温缜对于家人过于节俭的观念不敢苟同,“行了,你们让樵夫有点钱赚吧,没柴火咱就买嘛。还有温青温竭,都到县城了,给他们找个私塾读书识字,省得天天乱跑,”

温青天都塌了,“读书啊?”

温缜点头,“私塾与武馆,你俩都去,正是读书与强身健体的时候。”

其实他更想吐槽柳静,咱都当鬼了,裹脚布就扔了吧,咋还裹着脚呢!

大明的裹脚与大清的那种断足式裹脚是不一样的,现代考古,大明出土的女子脚上是没有断骨这一说的,就是用来修饰脚型,类似于现代高跟鞋,走路痛,但习惯了就没感觉,就是不能走远。

出去游玩或要走远,把裹脚步拆了就好,换上正常鞋子就可以了。断了足,不然很多家道中落直接流放的,难不成还有人背那些女子走吗?

到了清,开始变态,裹脚从幼儿开始,断足式裹脚。至于为什么满清下禁足令反而导致汉人女子断了骨头,男子断了脊梁,就只有满清统治者自己知道了。毕竟满清那么点人,要奴役那么多汉人,不用点阴狠腌臜事,他们还真难办到。

比如现代辫子戏,硬是把屠杀的暴君,改编成明君。不说康熙四川屠杀约数十万,迁界禁海致数十万死亡这种直观明确的记载。

还有江西浏阳县志记载清军屠杀平民,“整兵剿洗,玉石难分,老幼死于锋镝。”

那时清军对响应吴三桂起义的云贵川地区实施报复性清剿,导致“白骨遍野,民无噍类”。

《海上见闻录》称“百姓失业流离死亡者以亿万计”,虽数字存疑,但反映人道灾难。

就这,他们辫子戏里好意思说康熙是圣明天子,雍正不允许满人奴役汉人,估计雍正自己看了都认不得那是他自个!

毕竟那可是大灾来了拒绝赈灾,还阻止官员救灾,骂这是百姓不信佛的报应。就这种皇帝放到历史上都炸裂的存在,硬是被现代辫子戏洗成白莲花般的圣君。

真的槽点太多不知道从哪开始吐,他都不懂这些清宫戏是怎么颠倒黑白的,大明的封建局限性很大,那也比大清直接回封建奴隶制好呀。

中华上下五千年,除了清,什么时候人人自称过奴才?

有的人辫子剪了,但保留在脑子里了,要他们不当奴才,很难的啦。

外敌侵入中原,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圣明天子,不论是五胡乱华,还是元清,乃至近代史的洋人日本人,史书是有记载的,文字是有记忆的。这片土地,汉人一但失了主权,等待我们的,从来都是屠刀,他们只恨汉人杀不尽,怎么可能怀柔救赎?

能救赎自己的,从来只有同胞,对于汉人来说,外敌永远是杀不尽的,他们每时每刻,垂涎着这片土地,垂涎着这片文明与智慧,他们想占为己有。

真的外族圣明天子,汉人是不会把他看成外族的,比如北魏孝文帝,鲜卑直接变成了汉人,血液相融。

一个文明,永远立于巅峰,时间就为其证明其意义,无论泼多少脏水,无论如何抹黑汉文化。

在以前,刘邦的存在,让匃奴认祖宗,改姓刘,到了宋,让契丹改姓刘。可到了元,汉高祖的形象从一个豁达大度的英雄,成了一个地痞流氓市井无赖。元开始,而明清小说又把他黑上新高度。

一个帝王,不说他的功绩公德,政治理念,纠着似真似假的传言开始拼命黑。就是军事,输彭城因为偷了项羽老家,输荥阳,那也是项羽地盘,白登山也不是汉地啊,他输的这几场都是在里面打赢了跑外面浪,不存在像大宋一样在自个家被欺辱。

什么时候对待辫子,能这么直白的将他们做的事摊开戏说呢?只需要依史料拍,别搞得像平行世界一样。

感觉再过几十年,他们都能把慈禧给洗白了,颠倒黑白至此,真的服气。

温缜觉得他幸好穿来明,他要到清,不造反都对不起良知。

温缜想要科举那张入场券,而不是让他干看着,他想步入官场,并不是为了富贵,与所有想为万世开太平的文人一样,他想进场试一试。

他不知道怎么救世,但走一步看一步,他手里有权就能护住人,他当一个县令,可以让一县清明。他当一个巡抚,可以让一州郡清明。他步入内阁,自然可以让这个沉沉的世道,撕开一个口子。

而不是被外敌红着眼盯着,他无能为力看这朝代开始封闭求存。

晚上温缜抱着狄越,狄越今天不想理他,他老困了。

“睡觉,莫蹭。”

温缜盯着他看了会,然后躺平盖被子睡觉,狄越睁开一只眼睛,靠过去把他当抱枕,抱着蹭蹭。

温缜呵了一声,“睡觉,莫蹭。”

——

第二天他们到书院,明天要考校看水平,大家都开始临阵抱佛脚。

温缜正伏案疾书,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书院门前。

“温秀才!”一声喊声传来。

温缜笔尖一顿,抬头望去,沈宴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绣春刀,风尘仆仆地立在廊下,眉宇间凝着冷肃。

书院里的学子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温缜心下一惊,忙起身出去,“沈千户,怎么了?”

沈宴看着他,“你得抽时间与我再走一趟,于大人要见你。”

温缜觉得他像个诈骗犯,说的话也太失真了。“于大人,见我?”

沈宴点头,“这个案子,他们吵得不行,锦衣卫办理,于尚书不同意,方总兵又涉事在内,先前是你查的,于大人说不妨让你继续查,他给你担事。况且于大人要抚恤灾民,疏通河道,兴建河堤,抽不出身,你是个事外人,两党不掺和,只要查出证据,内阁为你作保。”

第32章 赈灾银(五) 太监在大明很有……

温缜听完, 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才道,“沈千户,此事当真?”

沈宴笑了一声, “怎么, 温秀才觉得我专程跑来诓你?”

温缜摇头, “非是不信千户,只是这案子牵涉东厂、兵部, 甚至内阁……我一介布衣,贸然插手,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

“你怕了?”

“怕倒不怕,只是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沈宴盯着他看了半晌,笑了, “行啊, 温秀才, 倒是谨慎。”他直起身, 从怀中掏出一封盖着印信的文书, “于大人的手令, 你自己看。”

温缜接过,细细查看,确认无误后,神色渐渐凝重。

“如何?”

温缜深吸一口气, 将文书折好收入袖中, “何时动身?”

“今日。”

温缜想了一下, “可以,刚好我家人要去府城买些东西,我得带他们一起。”

沈宴应下来, “可以,为你备两辆马车。”

温缜才拱手一礼,“谢沈千户了。”

温缜是懂武侠剧套路的,他怕事做成了家人都赴死了,只剩他一个人在火山血海里要复仇。

想想就很恐怖,他一点也不想成为孤儿,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比较安心,古人过于残暴了。

温缜去找狄越,沈宴去帮他找山长请假,山长能不批吗?锦衣卫啊,当年在官场看见就够晦气了,快走快走,此乃清修之地,神鬼莫来!

虞忌与刘永面面相觑,袁三凑上来问,“他去哪了?”

“我们怎么知道?”

然后夫子来告诉他们,温秀才有事要帮上头查案,莫多思多嘴,好好读。

温缜回到家的时候,看着温立,“大哥,我们要去府城一趟,一起走吧。”

“这么急?”

温缜点头,“对,过几天就回来了,不必带多什么东西,马车放不下,有什么需要到那再买,反正也得办秋冬装了。”

“好。”

温缜看柳静,“柳姑娘,你户籍没好,我与锦衣卫一道,这一趟我不能带你,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可以去暗室再躲几天,家里的银子在柜子里,你帮我放你那免得丢了,等我回来再办你的事。”

柳静忙点头,“好的,温官人,你大概多久?”

温缜想了想,“不会太久的,几天就行,我还得回来读书。”

“嗯。”

温缜收拾了几件他与狄越的换洗衣物与碎银,抬头看见大哥温立已经站在院门口等候。天色尚早,晨雾未散。

直接坐上了沈宴的马车,茜茜与小满跟他们一车,茜茜还小,容易被马车颠簸摔了,温缜就自个抱着她。

“茜茜,爹爹带你去府城玩好不好?”

茜茜点点头,她看见锦衣卫有老鼠遇到猫的感觉,本能的害怕,不过她才三岁,沈宴以为自己长了凶了点吓到孩子了,还给她买了一包糖。

“爹爹,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没有,爹爹去找偷东西的贼罢了,没事。”

“嗯。”

温缜抱着茜茜,她也觉得颠,小孩子的身体就受不住这苦,几个孩子都是,快到府城的时候跑路边草地吐得稀里哗啦的。

温缜让她漱了口,“茜茜,马上到了,别怕,去客栈就好了。”

茜茜眼泪汪汪的,“嗯!”

狄越都不想吐槽,这孩子能活这么大不容易,看这爹不靠谱的样。

他们总算是到了府城,入城手续由沈宴出面打点,他那身飞鱼服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守城士兵看到锦衣卫腰牌,连马车都没检查就放行了。

府城比县城繁华许多,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茜茜趴在车窗上,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

“爹爹,糖人!”她突然指着路边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喊道。

沈宴叫停车夫,下车走向小贩。不多时,他拿着一个精致的兔子糖人回来,递给茜茜。

茜茜惊喜地接过糖人,甜甜地道谢,“谢谢叔叔!”

温缜复杂地看着沈宴,“沈大人似乎很喜欢孩子。”

沈宴表情依旧冷硬,“只是不想她哭闹引人注目。”

马车在一家名为云来居的客栈前停下。锦衣卫包了这个客栈,留出几间房给温家,温缜带着狄越,茜茜和小满住隔壁,这客栈完全由锦衣卫接手,用沈宴的话说,一个苍蝇者飞不进来。

温缜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服,与狄越出门的时候看见薛惠林在帮茜茜洗漱,他揉了揉茜茜的脑袋,“爹爹出门了,你好好跟着小满姐姐玩。”

“嗯!”

沈宴拉过他,“指挥俭事也在,不过不用怕,东厂提督也在,让他俩吵去。”

“你们指挥使叫什么?”被群臣活活打死的那个马顺吗?

“马顺。”

还真是,“那俭事呢?”

沈宴也恶心上面,他们北镇抚司真见了鬼上头是这么些人,“是王山,他们带的那党没人服,不过千万不要得罪,那是王振的侄子。”

“……”天下乌鸦一般黑,算了明年就要死了的人,他计较什么。

温缜想了想,“东厂提督是谁?”

沈宴想了想,“是陆轲,他与内阁走得近,王振一直想弄死他。”

同行是冤家,原来太监也是,王振掌控司礼监与锦衣卫,确实挺恶心的。

温缜了解了大概,就随着沈宴一起去了,他看着同行的狄越,嗯,很好,性命无忧,可以浪。

他们到的时候,对面的人齐齐看过来,王山带着一党在右,陆轲带着东厂在左,他们瞥了一眼,给足温缜压迫感后又与对面吵起来了。

厅堂内,案几上的茶盏早已凉透,却无人有心思品茗。温缜随沈宴踏入厅门时后,没人搭理他。他听见王山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

“陆公公此言差矣!府衙银库乃布政司管辖,我锦衣卫不过协防而已!”

王山身着锦绣飞鱼服,腰间悬着绣春刀,面白无须的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阴鸷如毒蛇。他身后站着七八名锦衣卫力士,个个按刀而立,杀气森然。

对面东厂提督陆轲闻言不怒反笑,“王俭事好大的官威啊。”他声音清亮,却让厅内温度骤降,“咱家奉皇命查办此案,莫说你锦衣卫的地,就是内阁值房也搜得!”

陆轲身量修长,着一袭绛紫蟒袍,腰间玉带如雪,更衬得他肤白胜玉,竟比寻常女子还要细腻三分。

“陆轲,你别给脸不要脸!”

不知道为什么,温缜总觉得王山更符合他对太监的刻板印象。果然,世人总是看脸的,但凡陆轲换身衣裳,还真认不出他是个太监。

他瞧了眼陆轲的衣裳。突然就懂了记载的,[太监衣蟒腰玉,视一品武官,穿蟒曳撒,其色如血。]

果然,在大明当太监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更别说王振一手把控的司礼监。

“咱家倒要问问,”陆轲冷哼一声,都不带正眼瞧他,“银库失窃前三日,王俭事为何突然调走库房所有番子?”

“那只是因为——”王山话到嘴边突然卡住,脸上横肉抖了抖,随即又挤出几分假笑,“那自然是奉了王公公的钧旨!陆提督若有疑问,不如直接去司礼监问话?”

陆轲端茶喝了一口,笑起来似讥似讽,说话还带着尾音,“好一个钧旨。”

他轻笑时,眼尾微挑,那笑意却不及眼底,只教人想起雪地里伺机而动的白狐。

没人搭理温缜,他自然只得自己观察,王山相比陆轲,对比实在太惨烈,太丢锦衣卫的脸了。而陆轲棱角分明,却无半分粗犷之气。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星点漆,脖颈修长如鹤,隐约可见青色血脉。这般人物,倒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谪仙,偏生做了这人间最阴诡的东厂提督。

毕竟在王振大权独揽下还能出头的人物,此时王振出任宦官中权力最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心腹有马顺,王山等控制锦衣卫,是朝臣对其不跪拜,都会被他弄死的人物。

朱祁镇对王振可比对亲爹孝顺,一口一个王伴伴,王伴伴让他去送死他都去,重登帝位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王伴伴厚葬。

怎么不是真爱呢?

这个案子是谁干的,不重要,王振明显想弄个冤假错案,明的很明确,就是把方总兵拽下来换自己的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真相谁说出来谁死。

温缜也不头铁,找什么真相,把银子找出来就好,于谦去治灾去了,银子都是挪用的,需要把先前的三十万两找出来。

沈宴也不为难温缜,他上前报,“有王大人,陆公公于一旁观审,此案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陆轲才正眼看向沈宴,与跟在沈宴身后一同行礼的温缜,“这就是于大人点名要他来查的秀才?长得还挺俊秀。”

温缜走出来半步,硬着头皮撩袍而跪,“草民见过王大人,陆公公。”

他长得好,行礼动作也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陆轲的目光在温缜身上流转片刻,轻笑一声。

“起来吧,听说你查案很快,轻易就查出了方总兵的百户。”

温缜起身时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恰好让沈宴的飞鱼服挡住陆轲探究的视线,“回陆公公,学生不过略通算学,况且只是一百户,旁人也能接触到,哪里能成证据。”

王山突然阴阳怪气地插嘴。“一个秀才也配查钦案?怕是连算盘都”

“王俭事。”陆轲轻飘飘截住话头,“您方才说调兵是奉王公公之命?”他突然转向角落里的书记官,“记下来——王俭事亲口承认,银库守卫调动乃王振公公手谕。”

王山脸色顿时铁青。温缜暗叹这陆轲好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祸水引回王振身上。

沈宴适时上前,“二位大人,既然银子丢失,不如先从漕运衙门查起?”他故意提高声调,“毕竟方总兵负责押运。”

厅内众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这才是关键,方总兵与于谦两人如铁石横在那,王振早就想换掉这块绊脚石。

第33章 赈灾银(六) 安敢向上攀咬!……

沈宴毕竟在锦衣卫,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他要是敢当人面吃里扒外,王山能把他皮给扒了,本来就看北镇抚司的人不爽。

陆轲不惯着他们, “银子是银库里失踪的, 关漕运衙门什么事?行了, 咱家是看明白了,咱们都是局中人, 温秀才不入官场,旁观者清,让他查吧。不然咱们天天吵,银子都长腿自个跑了。”

温缜忙拱手一礼应声。

由于周巡抚与方总兵都算得上嫌疑人,两边都不能出人, 锦衣卫与东厂又斗得欢, 温缜能找的的人还是只有沈宴。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 还不如不折腾, 非要走这流程, 还请来两大佛。

温缜与沈宴退出去, 狄越在外头等他们,此时狄越带着温缜最开始送他的面具,人多眼杂,小心为好。

沈宴也长舒一口气, 他都心疼自己老大, 天天面对王山马顺这些东西, 没一个正常人。

但好在王山蠢,好糊弄,毕竟是王振侄子, 强按在锦衣卫指挥俭事的位子上,半点能耐没有。

温缜也是很服,武侠剧不都是东厂稳拿反派人设吗?到他这怎么反过来了,他看沈宴也是正常人啊,怎么回事啊,老弟。

沈宴看他,“这都过了这么多天了,怎么找银子?”

温缜都不想说话,是他耽误这么多天吗?他一个要科举的人,天天被他们拉着查案子,考不上都得担责。

不过王振确实会让他考不上,无妨,他活不到明年秋闱。

这么想想心理就舒坦多了,温缜咳了一声,“只能从头查走,那个赵百户叫什么名字?从他那开始查。”

沈宴点点头,“那人死咬是奉了方总兵身边的李将军之命办事的,但他又拿不出证据,不可能凭一个百户的一面之词去治一个将军的罪,那岂不是乱套?”

以后想拉谁下马就让人去污告,这种事多了朝庭还转不转了?

温缜点点头,“去看看那个赵百户。”

他们来到锦衣卫千户所的暂押房,看似新搭,但刑具俱全。赵百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他依旧很嘴硬,只肯说是李将军让他办的,别的半点不说。

温缜看着被架在十字刑台上的人,“你为谁办事?”

赵百户抬起血肉模糊的脸,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你们废物不敢查,还问什么!”

沈宴上前一步,手指轻轻敲了敲烙铁架,“赵铁山,你家里的老母幼子呢?”

赵铁山瞳孔猛地收缩,随即又恢复死灰般的平静,“沈大人何必拿妇孺说事?要是他们还活着,我会为李将军办这些事?”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我这条贱命早就不打算要了,不过是报李将军的恩情。”

神tm恩情,恨不得把罪名贴人脸上的恩情,温缜服了,武人栽赃嫁祸能不能委婉点,至少合理点。

温缜注意到赵百户左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那是被生生折断后愈合的旧伤。他与赵百户平视,“你的伤是李将军弄的?”

赵百户浑身一颤。

“让我猜猜,”温缜声音不大,娓娓道来,带着笃定。“李将军许了你前程,事成后却要灭口,你逃过一劫”他指了指对方残缺的小指,“这是你付出的代价。”

刑室内突然安静得可怕。沈宴若有所思地看向温缜——这书生竟比他想象的更敏锐。

温缜看着赵铁山,从他的脸,他的神情与旧伤推断事情经过,问这种人是问不出的,骨头硬,用刑已经没用了。

赵铁山明显是个不会说慌的人,他遇到没办法说清的事,就不说。

温缜带着沈宴离开,“你去他家里找过了吗?”

“早就搜过了,他邻居说他带着老母幼子搬家了。”

“他妻子呢?”

“他妻子生子时大出血死了。”

温缜皱了眉头,“那他妻子父母呢?”

“他妻子是在边关时娶的,是流放到边关的奴婢,哪有什么父母。”

温缜想了想,这个还得从旧事查起,得知道李将军当时对他做了什么,老母幼子又去了哪里,不然是撬不开他嘴的。

温缜突然停下脚步,“沈大人,你说赵铁山是边军出身?”

沈宴点头,“曾在辽东戍边几年,因随方将军被调任到这,成了百户,正好这地方是他家乡,方将军捎上他。”

“边军最重袍泽之情。”温缜想了想他们的战友情,“查他当年在辽东的生死弟兄,尤其是有过命交情的。”

他们去总兵那翻档案房。

温缜抖开一卷泛黄的名册,这是赵铁山参与战事所有资料,他们翻了很久,终于温缜看出了点问题,指着某个被墨迹遮盖的名字,这个被涂改的周骁,就是关键。”

“何以见得?”

“你看这里。”温缜指向名册边缘的批注,“正统八年冬,赵周二人雪夜破敌,墨迹较新,是后来添的。这原先是写了什么?为什么要改?”

沈宴想了想,让人去抓人,李将军说没证据,这个案子没证明,但抹人军功亦是大罪。

温缜不懂这是什么罪,“依大明律,抹改他人功绩是什么罪?”

沈宴对这些事早就记得一清二楚,他们办的案子多。

“按《大明律·兵律》凡隐匿、改抹边功者,视同侵盗军饷。《大明会典》将领冒报、改抹军功,首犯斩,从犯充军。”

沈宴的声音在幽暗的档案房里显得格外冷冽,“李崇义身为参将,若坐实此事,当处斩刑,家产抄没,子孙三代不得袭职。”

温缜手指一顿,“那这周骁”

“即刻去查。此人若还活着,便是活证据,若死了”他冷笑一声,“尸骨也会说话。”

想不到还真有惊喜给他们挖。

锦衣卫去查周骁了,狄越跟着他想了想,“我们再去问一问赵铁山,与他与李将军对质,也许就解开了?”

温缜笑了笑,“没错,咱们先去问,把赵铁山这事解决了再查后面。”

温缜与狄越重返锦衣卫大牢时,牢房内外戒备森严。沈宴早已带人将赵铁山提到审讯室,正在重新审问。

赵铁山被铁链锁在刑椅上,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平静。

“赵百户,”温缜直视他的眼睛,“周骁你认识吧,当年发生了什么?”

赵铁山闻言,面无表情,“你们查有什么用?也该知道,李崇义背后站着谁。”

沈宴听后拍案,“赵铁山!你一个百户,安敢向上攀咬!”

赵铁山冷笑,大骂道,“是啊,王振一手遮天,连军功册都敢改,我一个百户能翻出什么浪来?你们除了逼供还敢做什么?我说了!招了!你们敢去问一句吗!啊!”

沈宴抽出绣春刀了结了他,血滴落下来,“一个百户,为了与李崇义的恩怨,安敢攀咬王公公。”

温缜就当没听到,赵铁山可以咬住李崇义,再往上就是找死了,锦衣卫本就权斗的厉害,又是王振大本营,更要命。

沈宴听了不杀人,他自个就难活。

然后线索就卡住了,温缜不想去问李崇义,这水太脏了,免得又查出什么来。

狄越看他不发一言,怕他钻牛角尖,牵住他的手。

温缜看了看戴着面具的狄越,也握住他的手,沈宴处理完事情过来,“你俩大男人手牵这么紧?”

温缜毫不收敛,“我俩乐意。”

沈宴叹了口气,“温秀才,如今这银子去向怎么查?”

温缜:呵呵。

“我一个秀才,不方便问朝庭命官,等李崇义来了沈大人就问吧,明日我再来问您就行了,免得听到不该听到的。”

沈宴想想也是,以为他吓到了,“可以,你们回去吧。”

温缜提灯出了牢房,夜晚天空黑沉沉,狄越跟在他身边。“阿缜,线索是不是断了?”

温缜摇摇头,“没有,只是不好查,是我疏忽了,下回只问沈大人就好,免得听到不该听到的,给自己惹祸。”

他俩走回去,夜风卷着落叶擦过青石板路,温缜手中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温缜叹了一声,他查这个案查得心累,要查出人来,得有替罪羊,银子得找出来,两方才能满意。

李崇义到底是谁的人他已经不想知道了,这些人无非是想他当个愣头青,去当个敲门砖。

温缜并不想头铁,他从心,他不想去管谁有罪没罪,那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事情,他只接下了于谦的手令,找出三十万两赈灾银罢了。

他开始代入赵铁山的视角,有人知道了他与李崇义的恩怨,找到了他,知道李崇义明着是方震的人,暗地里是王振的人。

赵铁山有一日回到家里,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老母幼子,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所以他没有慌张,没有惊动邻居。

与那人相谈了一晚,邻居第二天问他的时候,他说老母幼子带去其他地方住了,等年关才回来,他是个官差,邻居也不敢多问,就这样不见了踪影。

那个人受人指令,要他去下药,没出事就算了,如果被找出来,就要咬定是李崇义,而他们在附近有地方放银子。

王振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王山更是,如果是他们拿了银子,马脚早就露出来了,因为被偏爱的肆无忌惮,就算是他拿的,皇帝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国法在王振面前如同虚设。

那可是逼得百官喊他爹的人。

但是他是一个小气的人,他没做过的事情,不想背锅,三十万两而已,多得是人想给他上供,他不缺这点钱。

所以让王山下来,同意让会办事的来查,文官集团也让陆轲下来查,他们做梦都想掰倒王振。

第34章 赈灾银(七) 故而求陆督公指……

陆轲也是个明哲保身的好手, 怎么可能因为文官们与王振对上,文官们也知道,但文官们更抓瞎,堂堂御史因为不跪拜王振, 不肯喊爹被人下狱弄死。

这弄权已经到了一种恐怖地步了, 朝堂敢怒不敢言, 做梦都希望王振走路摔死。温缜想了想,明年春天王振还将葬送20万将士, 与文武百官,直接将大明国运给折里头,从此大明直转急下,由盛迅速变衰,农民起义的果实, 被乡绅吃下。

温缜看着外头的月色, 夜风微凉, 拂过他的衣襟, 带起一阵细微的颤动。目光透过那轮孤月, 发出从古至今文人对月的长叹息, 他此时很共鸣那些问月的诗词。

他也想问月,面对此时的大明,他该怎么办?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寂静。狄越看他在沉思, 并没有打扰, 温缜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 如今他都愁成这样了,他牵着他往客栈方向走。

温缜并不是在愁案子怎么破,而是在愁怎么在不破案的情况下, 把银子找出来,这案子水太深,他掺和进来是为了入于谦的眼,总不能拉坨大的。

但破案又会让他活不到明年,可能犯案的被保释了,而他被弄死了,或者社会性死亡,不得不远遁江湖。

毕竟这犯案的人,一对上于谦,二对上王振,他为此还把灾民扯进去,他只希望死更多的人,用那些灾民的血将御座旁的王伴伴拉下来。

如果能拉下来,那也是个忠义之士,可是根本不可能啊,就朱祁镇对王振百依百顺的样,证据摆在金銮殿上,他的王伴伴都是清清白白一支莲,都是尔等栽赃陷害。

温缜想起了陆轲今日对他的态度,止了步子,狄越停下来看他,“怎么了?”

温缜想了想,对上他的视线,“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温缜来到东厂暂住的府邸,此时府门的灯笼还没有月光亮。

陆轲此时洗漱完,一身丝绸中衣裤,靠坐在椅上,小太监为他擦着半干的长发,他肤白如玉,貌若谪仙人。

听到番子来报府外温秀才求见,陆轲眉眼带笑,这书生还是挺聪明的,这不就知道该向谁投诚了嘛。

他喜欢与聪明人合作。

“带人进来,你们都下去吧。”

“是。”

待内侍皆退,府门打开也让温缜进去,狄越想跟进去,被拦在外,那东厂番子拦着他,“督公只让温秀才进去。”

温缜一顿,拉住狄越的手,“阿越,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狄越皱着眉头,这里面高手如云,进去可安危难测,他终是点点头。

温缜跟着番子穿过重重回廊进到内里,陆轲中衣外披了件灰色绸衫,在房内看着他,番子行了礼就出去了,顺道将门也带上了。

门关合的瞬间,温缜撩袍跪下向陆轲行了一礼。“见过督公。”

温缜对于封建社会的跪来跪去深感厌恶,但他实在官太小,别说陆轲,这里头的东厂番子都比他来头大。

“起来吧,温秀才所来为何事啊?”

温缜站在房内,灯烛将他的影子拉长,陆轲坐在长椅上,他这么看着这个长身玉立,往这一站,都显得满堂生辉的秀才,陆轲百无聊赖的想,这秀才若进殿试,哪怕水平不够,靠脸也能被点为探花郎的。

“学生一介草民,蒙于大人抬举,让我继承查审此案,可学生实在愚笨,故而来求陆督公指点一二。”

他话里话外都是投诚的意思,可温缜没办法,于谦不在,锦衣卫水太深,他怕说错一句沈宴的绣春刀也对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有地方官员,方总兵周巡抚,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他只能向这个白天对他抛出橄榄枝的东厂提督投诚。

说吧,老大,想要他查什么,查谁。

陆轲指了指桌边另一把椅子,“温秀才不必客气,坐。”

陆轲还特意为温缜倒了杯茶,温缜拱手一礼,方才落座,端起桌上茶喝了一口,“谢督公赏茶。”

陆轲看他格外识趣的样,笑了笑,“温秀才长得很合我意,没想到心思也玲珑得合我胃口。”

温缜听着对方调戏的话,差点连假笑都笑不下去了,他将茶搁桌上,“蒙督公抬爱,学生不胜荣幸。”

陆轲也不与他卖关子,他斜靠在椅上,半干的头发散搭着,“这个案子,涉及王公公,但定不能打扰到他老人家,东厂不欲与他对上,温秀才点到为止即可。”

“不知督公想点到谁?”

陆轲笑了笑,他最烦能力不行还不知变通自诩清高的蠢人,那么清高混什么朝堂啊,庙堂穿着禽兽衣冠的,哪有清白的?就他们读了圣贤书?

凡是混得好的,要么如于谦,靠真本事,上马能安天下,下马能治天下。要么如王振,懂得曲意逢迎到让皇帝认他做爹。做官又不是翰林院做文章,一板一眼的,他看了只觉得晦气。

“这案子在哪发生的,就要谁来担这个事,周巡抚一个蔚州人在浙江,难免人心不服办错事。”

王振就是蔚州人。

温缜如梗在喉,那也不是他能动的人,到时候他依旧成替罪羔羊,这不白扯?“学生听说周巡抚是王公公的人。”

“你怕了?”

温缜叹了一声,“督公有意,纵使粉身碎骨,学生也自当遵从。”

陆轲被他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逗笑了,“温秀才,真是个有心人。”

陆轲想了想,还是给人画了个饼,“放心吧,到时候我自会保你。”

温缜起身向他拱手一礼。“天色已晚,学生就不打扰督公休息了,暂且告退。”

“嗯。”

温缜出了府,看狄越靠在梁柱上等他,走过去,与人一道离开这里,朝客栈行去。

温缜拉着他,在长街上走着,狄越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样,“这里离客栈有点远,不如我带你抄近道。”

温缜一愣,“这还有近道?”

“有啊,市井无路,江湖有路。”狄越看着他,带着飞应该不是问题,“我抱着你?”

温缜反应过来,用轻功啊,什么叫抱着!他不要面子的吗!他怎么能让老婆抱!

“好!”

温缜刚应下,还未反应过来,腰间便是一紧,狄越的手臂已稳稳环住他。下一刻,脚下骤然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夜风迎面扑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狄越的轻功极好,足尖在青瓦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燕子般掠出数丈。温缜攥紧他的衣襟,低头望去,只见长街灯火如豆,行人如蚁,渐渐在脚下缩小成模糊的光点。

“怕高?”狄越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耳边低低响起。

温缜耳根一热,他明明是陷入被人公主抱的尴尬,嘴硬道,“谁怕了?”

狄越见他这样哼了一声,开始搞事炫技,揽紧他的腰,足下发力,猛地纵身跃上一座更高的屋檐。温缜猝不及防,整个人几乎贴进他怀里,夜风掠过耳畔,心跳陡然加快。

月光下,两道身影在连绵的屋脊间起落,如履平地。狄越的轻功飘逸迅捷,时而借力飞檐,时而踏过树梢,温缜只觉眼前景物飞速倒退,灯火、楼阁、长街,尽数化作流光掠影。

狄越脚步一顿,停在一处高楼的飞檐上。温缜还未站稳,便听他低声道,“抓紧。”话音未落,狄越纵身一跃,竟直接从数丈高的檐角俯冲而下——

温缜一惊,下意识闭眼,却觉腰间力道一紧,狄越的手臂稳稳托着他,足尖在墙面轻点两下,卸去冲势,最后轻盈落地,竟连一丝声响都未发出。

温缜睁开眼,发现已站在客栈后院。狄越松开他,挑眉道,“如何?比走路快吧?”

温缜心跳还未平复,“好厉害!不愧是我家阿越,你这是功力都恢复了?”

“嗯。”

狄越先前解了毒,但功力却并未恢复,书院没武课时,他便自己运功疗养。

如今已经彻底好了,他又年少,自然回到巅峰时期。

“这速度简直就是开挂。”什么人形直升机。

此时沈宴也从外面回来,看他们站这,“你们在这干啥?”

温缜指了指月亮,“赏月。”

沈宴想起他带来的家小,“我看你是不想上去带孩子,没事,我老大也是这德性,天天被夫人追着打。”

胡说!他明明只是刚回来。

不过幸好提前一步到,不然还真不好解释这大晚上的去哪了。

沈宴能当着外人这么编排上头,看来北镇抚司还挺好讲话的。

温缜装模作样咳两声,“咳咳,我们先上去,孩子们应该都睡了。”

他拉着狄越上去,茜茜还小,小孩子最是需要睡眠,多吃多睡才能长好。她还在等着他,小脑袋已经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温缜抱过她,茜茜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就被他轻拍着背,哄得陷入了沉睡。

嗯,孩子就得睡觉,熬什么夜。

狄越看他回房,小二已经打来了洗澡水,他给了赏钱就让人离开,小二拿过小费高兴的应声。

“我让人拿了双人浴桶,来,一起洗。”

温缜:???

“这客栈不隔音!”他很要面子的!

狄越缓缓打了个问号,“就一起洗个澡,你在想什么?龌龊!”

“……”

然后他们一起洗了,狄越帮他擦背,

温缜绷直了背脊坐在浴桶中,热水蒸腾的雾气氤氲了他的眉眼。狄越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粗茧的指腹擦过他的肩胛。

“你紧张什么?”狄越忽然凑近他耳畔,气息拂过颈侧,“我都没害臊,你害什么臊?又不是第一次见,你先前跟人谈了什么,出来就心事重重的。”

第35章 赈灾银(八) 我感觉这个案子……

想到方才陆轲的话, 他转过身来,水波荡开,这么抱着狄越,他们肌肤相贴, 温缜叹了一口气。

“我感觉这个案子之后你就要守寡了。”

狄越:???

他扯开贴在一起的他, 水花四溅, “呸,说点靠谱的, 赶紧洗澡吧你。”

——

他们换好中衣,让小二将洗澡水放了端走,温缜将床幔放下,睡了睡了,他们躺下狄越扒拉他。

“你刚才说啥, 这个案子还要命?”

温缜打了个停止键, 放低了声音, “睡吧, 隔墙有耳啊。”

温缜已经佛了, 他只想找出那笔银子是怎么消失的, 至于到底谁干的,让上面的自己定,他们想谁干的就是谁干的,但银子消失肯定是基层人员去搬的。重要的是, 他要破了自己的死局, 他不能折在里头。

他只得等沈宴问李将军问出消息, 把他能听的消息给他,再从中找线索,然后继续问当日值班守库银的人。

第二天温缜起床刚洗漱好, 茜茜就过来了,温缜抱起她。

“茜茜是不是在客栈无聊了啊?”

茜茜点头,她确实无聊了。“爹爹,昨天我一整天都没有出客栈。看,这是沈叔叔给我买的小裙子,这穿的好舒服。”

温缜看了看她换上的丝绸裙子,“那茜茜真乖,以后爹爹也给你买一样的。”

茜茜摇摇头,“爹爹没钱,还是算了。”

狄越笑出了声,温缜板起了脸,“胡说,爹爹已经很富了,给茜茜买衣服的钱还是有的。”

茜茜很给面子的点点头。

温缜想着没什么事,不如带茜茜去街上转转,顺便打听情况。

茜茜并不是真的三岁小孩,她是知道这个府城的事的,她原本在扶风镇,以为温缜这边已经好了,这次又被带过来,看着客栈的锦衣卫,她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上辈子她入江湖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年后了,对于十几年前杭州府城的事,她真的一点印象也没了。她都忘了犯事的是谁,不过十几年后查贪污时,杭州府同知贪污查出来的钱让人瞠目结舌,但十几年后已经换了好几批官员了,所以也不能做数。

不过十几年后大明有些动荡都能贪那么多,十几年前肯定更多,这个时候天子还没去土木堡,大明富着呢。

茜茜上辈子在杭州青楼做情报网,她还是知道哪是哪的。她又不想暴露她不是小孩的事情,她觉得如今很好,上辈子太累了,她就想做个宝宝,被人惯着。

所以温缜抱着她出去的时候,茜茜就一直指方向,刚开始温缜惯着她,后来渐渐觉得不对,他脚步顿了顿。然后想起来什么,也没点破,跟着女儿走,然后他们到了青楼门口。

温缜:……

茜茜被他抱着还扯着他衣服,“爹爹,这是哪,为什么其他地方都开着,这么大铺子还关着门呢?”

温缜:“小孩子不要多想,没租出去罢了,我带你去旁边成衣铺买衣裳。”

温缜有副好皮囊,茜茜又穿得贵气,成衣铺伙计看到他们眼睛一亮,大早上来了贵客,温缜让狄越帮忙带茜茜挑,他有点事。

狄越牵着茜茜拿衣裳比对,买得可痛快了,温缜在前面邀着一个伙计,“小哥,是这样,我们从外地过来,听说杭州的流芳院乃一绝,不知道里头谁最有才貌?”

伙计一听,眼睛微眯,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客官好眼光!流芳院近来最红的要数苏挽晴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一手琵琶,弹得人魂儿都能勾走,大官们最近可劲花钱捧砸。”

他左右张望一下,凑得更近,“不过这位苏姑娘性子傲,寻常人见不着,得有人引荐。客官若有意,小的倒认识流芳院的龟公,可以帮着递个帖子”

温缜唇角微扬,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不着痕迹地塞进伙计手里,“那就有劳小哥了,不知今晚,苏姑娘在不在楼里。”

那伙计一听,将碎银收入怀里,“今晚肯定在的,但您见不着,有大官的公子包了她一个月,花了三千多两白银。”

三千多两白银,大官的公子,温缜笑得真心实意,“不知是哪位公子,这么有实力?”

“那可是咱们杭州府同知的公子——”

话未说完,柜台后传来掌柜的咳嗽声,伙计立刻挺直腰板,高声招呼,“这位客官,您看这匹杭绸如何?”

温缜点点头,狄越也危险的走过来,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要去青楼?老毛病犯了?”

温缜忙拉过他,小声道,“别闹,回去跟你说。”

狄越哼了一声,挥开他,不要脸的渣男!温缜看了看茜茜的衣服,问掌柜多少钱?

掌柜笑了笑,“这几套衣裳,刚才那位公子,已经付过了。”

温缜嗯了一声,“那再给我拿一套六岁女孩子的,一套八岁男孩,一套十二岁男孩的。”温缜又说了身高体重,他想起小满,“那拿一套绢布的,十二岁左右女孩子穿的,侄子侄女多。”

“好咧!你选的都是好料子,最后这绢布算送您,一共十两银钱。”

温缜掏钱递给掌柜的,提着满当当的衣裳,狄越抱着茜茜走前面,正因为他与人问青楼的事气着呢。他耳力好,动静一清二楚,这死书生死性不改,怕是老毛病又犯了,呸,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色之徒,岂有此理,今晚他要敢去,他给他剁了!

茜茜满头问号,她爹跟狄叔叔怎么怪怪的?她小脑袋前看看后看看,咦,好怪,再看一眼。

他们到客栈,孩子们收到绸缎料子做的新衣都好兴奋。

“谢谢叔叔!”

小满没想到自个也有,她笑得牙齿全露出来,她摸着新衣服,以前家里有这种好料子,是不会给她做衣服的,她从小到大都穿的粗布。她本来就是小长工,温家人没有对她吆五喝六她已经很满足了。

小满并没有因为衣裳不如其他孩子的好委屈,她当初本就是温缜花了百两救下的,还了她自由身,她已经很感激了,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在温家没人让她干重活,对家务事,帮厨打下手,她还是很勤快的,她记得温缜带她回家,就是照顾茜茜的,而且茜茜很好带,一点也不像她弟弟那么难缠。

温缜摸了摸小满的头,“带着茜茜去试新衣服,叔叔有事要办。”

“好的!姑娘,我们走。”

升米恩斗米仇,小满并不是温家的孩子,如果他对人与茜茜一样,也会让小满产生错觉,让温家人不满,没必要,他不想打着平等的名义给别人找麻烦。

温缜拉着狄越进房,“你想哪去了?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去逛青楼,肯定得带着你啊!”

狄越:???有种你再说一遍!

温缜也觉得这表达方式有问题,压低声音道,“去查案啊,当然要两个人去。”

温缜觉得很冤,原主的锅,他感觉他得背上百年,青楼确实是情报网,这一问,一个没注意到的人不就浮上水面了,真是灯下黑,杭州府同知负责督察粮食运输工作,包括押运、仓储等事务。同知还参与盐政事务,协助盐运使管理盐场或税收,还有地方行政协理权。

难怪儿子能花三千两包妓子,三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公子哥这么一掷千金,家里贪污贪得挺多啊。

他不想知道同知是谁的黑手套,他不论把罪安在周巡抚还是方总兵身上,他肯定是难活,东厂看戏就是想有人帮忙背锅,不然早审了,不就是周巡抚上头有人嘛?

他要是信了陆轲的话,那他肯定是脑子有问题,能爬上东厂提督的,还是什么讲信义的白莲花不成?

他只需要抓住是谁移走了银子,怎么移的,又放在哪里,捉贼拿赃,至于同知上面同伙是谁,关他什么事?

温缜只想快点脱身,他不能还没科举就陷入泥泞里。

狄越想了想,看了看温缜,查案啊,他还以为他老毛病又犯了。

温缜叹了口气,自家剑客剑术天才,但头脑简单,没事,听解释就好。

就怕我不听我不听的走了,有误会他还追不上,还好,他不是穿的狗血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