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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赈灾银(一) 大人正找你呢!……

中秋夜, 小院里的桂花树开得正盛,细碎的金黄缀满枝头,风一吹,便簌簌落了几粒在石桌上。

他们不吃晚饭, 兄嫂在树下摆了张矮桌, 端上昨天做好的月饼——芝麻馅的、豆沙馅的, 还有几个咸蛋黄莲蓉的,油纸包着, 热腾腾的香气混着桂花甜味,飘得满院都是。

“二弟,你这朋友瞧着真俊,就是不爱说话。”薛惠林给狄越递了块月饼,笑道, “别客气, 当自己家。”

狄越接过, 道了句谢。

温缜瞧着他这副模样, 忍不住笑, “嫂子别介意, 他这人就这样,闷得很,但是我们武夫子,书院里全靠他护着我。"

温立忙倒了杯桂花酿, 推给狄越, “竟是书院夫子, 那真招待不周,二弟也不早说,我敬您一杯。”

狄越看他一饮而尽, 自个也喝了,“无妨。”

温立一杯酒下肚,“我弟文弱书生一个,又爱出头,有你照应,在书院,我们放心。”

温缜想起书院事耳根微热,咳了咳咬了口月饼,甜腻的豆沙在舌尖化开。他瞥向狄越,那人正仰头望着月亮,冷白的月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喉结随着吞咽酒液的动作轻轻滚动。

温缜想起他们暗地里的关系,忽然觉得好笑,又有点隐秘的甜。

薛惠林想了想,“哎,还好你们有空回来,不然在城里过中秋,还是有些无趣,逢年过节的怎还背书,那边也不热闹,府城才有花灯。”

“那倒是,这不回来了吗?”温缜收回目光,笑道,“书院看的月亮也没这边的亮。”

狄越忽然开口,“嗯。”

温缜一愣,“什么?”

狄越转过头,漆黑的眸子映着月光,竟透出几分柔和,“其他地方的月亮,没这里好看。”

薛惠林拍手笑,“瞧瞧,这不挺会说话的嘛!我都不好意思认。”

夜风拂过,桂花又落了几瓣,恰巧落在狄越肩头,温缜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替他拂去。

指尖碰到衣料的瞬间,狄越微微一僵,却没躲开。

温立举杯,“来,喝酒!小孩子吃月饼。”

桂花酿甜而微辣,月色澄明如水。

没人知道,桌下,温缜的手悄悄握住了狄越的。

然后茜茜过来了,那小个头是能看见的,他忙松开。

虽然只一瞬,像一片桂花掠过掌心,痒痒的,留了一缕香。

狄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德行。

茜茜年纪小,正是黏人的时候,她对新来的小满姐姐很满意,会哄着她,还会给她扎辫子。

“爹爹——”

温缜扶着她,“怎么了?”

茜茜抬头望着他,“小满姐姐好好啊,她以后一直在杏花村了吗?”

温缜点点头,“在她嫁人前,肯定是要陪着茜茜的。”

“好耶。”她终于有伴了,虽然现在她小伙伴挺多的,但大家对她总是有隔阂,她又懒得与他们玩,安安六岁了,有自己的小姐妹,不喜欢带孩子。

温缜想起这乡下宅子实在太小了,他还没去钱庄存,他身上还有一张百两银票与几十两银,他把上回狄越给他的钱袋交给温立。

“大哥,你拿着这钱,把咱们这宅子盖一下吧,不然太破太挤了,带人回来都没地方住,你让乡人来帮忙,给人工钱开高点不要吝啬。平时有什么重话也出钱让人来,不要亏待人就行,这样你也轻省,乡人们也不会在后面说三道四的。”

他们家这么多孩子,一日穿的比一日好,在这乡下地方,就会被人记恨,手头松一点,大家都宽裕一点,反倒没什么事。

温立打开一看,吓了一跳,“二弟,你不要做什么错事。”

“哪啊,这是我救了个财主,他啊,”温缜故意说话绕了个弯,“为了谢我,送给我的,大哥你收着就是。”

“不行,你钱你拿去存,放家里容易被偷,我们又不能时时在家。”

温缜想了想也是,把钱袋拿回来,抽出一百两银给他,“那你拿这个去取了买砖瓦建房,新建就建好一点。”

温立想了想温缜大手大脚的样子,这败家子不拿去建房也拿去用了,“成,你放心吧,大哥安排得妥妥的,既然建新的,有钱就建个砖瓦房,地上铺青砖。”

晚上洗漱完狄越与他挤一间房,他看着温缜的房间,这里简陋却布置得井井有条,烛火昏黄就显得很有意境。

“你从小到大就住这里?”

温缜想了想,确实没错,“对,明显我去书院我嫂子经常帮我扫扫,不然全是灰。快睡吧,明天还得带茜茜去县里玩。”

狄越穿着亵衣躺了下去,“嗯,你女儿还挺可爱的,不过为什么她一直盯着我的剑?”

“盯着你的剑?”

“嗯。”

温缜本就是一点就通的人,叹了一口气,“也许她就是喜欢兵器,天天跟我说要练什么绝世武功。她才三岁呢,等五岁再说,让她给你当弟子怎么样?”

狄越点点头,“可以。”

温缜不想去想,反正茜茜这个小不点的模样,按血缘都是他女儿。

他们相拥而眠。

第二天温立赶牛车带他们去县里,他也去问问砖瓦的价格。温缜走在城里,让茜茜坐他肩膀上,坐得高看得远。

他们还没逛多久,许捕头看到他们,眼睛唰的就亮了,“哎呦,温秀才,正要去找你呢,这不凑巧吗,大人找您呢!”

温缜转身就走,招呼都不想打,大过节的,这不搞事吗?

许捕头忙拉着他,“温秀才,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温缜叹了一声,“说吧,什么事,先说清楚,上次就着了你的道。”

许捕头也是叹气,“赈灾银不见了,三十万两银子,路过府城的时候不亦而飞,没有这些,灾区的人就活不了啊,朝庭不可能拨第二次款。”

温缜想了想,哄茜茜,“要不茜茜先随大伯回家,爹爹有点事。”

茜茜点点头,很是乖巧,“好。”

温缜这才与狄越前往县衙,刘县令看着他,“温秀才这么快,我就知道,你是个大义之人。”

“大人,别戴高帽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摊上你这里了?”

刘县令叹了一口气,“不是我这,是江南洪水泛滥,朝廷拨了款,银子放在府城银库,要拿钱买粮,不翼而飞了。”

“那这关大人什么事?”

刘县令忙道,“上回的案子结得很快,巡抚没有头绪,就想起我了,我就跟他说是你,他就想问我借人,这是大案,若是温秀才破了,让朝庭拿回银子以救灾民,这是大功一件,有了名望,科举也容易一些。”

温缜想了想,点头应了,主要是赈灾的银子,灾民的命也是命,上面王振当道,这三十万两估计已经是文官集团拼命挤出来的了,当那死太监再批一次,估计不可能。

“那咱们快去府城吧,大人要一道吗?”

“自然!”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府城时,已是深夜。

知府衙门灯火通明,巡抚周大人正焦头烂额地翻看卷宗,见刘县令带着温缜进来,眼睛一亮,“这位就是温秀才?”

温缜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大人。”

“好好好,年少有为啊,听刘知县说你有大能耐,可要与我找出真凶啊。”

周巡抚也不废话,直接带他们去了银库。

银库大门完好无损,铜锁上还贴着封条,可里头的银子却凭空消失了。

“三十万两赈灾银,就这么没了?”温缜不解,这搬也得搬一天吧。

“更奇怪的是,”周巡抚苦笑,“当夜值守的差役将士都说没听见任何动静,总督严刑拷打也没一点线索。”

温缜绕着银库走了一圈,“周大人,学生要问当晚在场的所有人。”

他话刚落,外头马蹄声阵阵,“锦衣卫办案,闲人退散!”

周巡抚忙迎了出去,刚踏出银库大门,便见一队锦衣卫缇骑已疾驰至院门。为首之人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容冷峻,正是北镇抚司千户,沈宴。

“周大人,”沈宴翻身下马,声音如冰,“此案已由锦衣卫接管,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周巡抚额头沁出冷汗,拱手道,“沈大人,下官正查办此案……”

沈宴冷笑一声,“三十万两官银不翼而飞,尔等还有脸谈查办,莫不是贼喊捉贼!”

周巡抚脸色发白,他还不敢骂回去,不然锦衣卫记仇,纵使他清白,若陷害于他,他也反抗不了。

温缜眼观鼻鼻观心,得,白来。这里没有刘知县说话的份,更没有他说话的份。

他准备随刘知县退出去,沈宴喝住他,“你又是谁?在这做什么?”

温缜拱手一礼,“回大人,我乃扶风县的秀才,周大人从扶风县请我来查询这个案子,我刚进来,大人就来了。”

沈宴都懵了,“秀才?”这是什么小卡拉咪,他听见都觉得笑话。他懒得与这等位卑的人计较,“闲杂人等,退。”

“是。”

温缜应了声带着狄越就走了,狄越皱了皱眉头,“这就走了?”

温缜摊手,“不然呢?我凑上去找死当炮灰?”

他都懒得回周大人那了,估计人家正焦头烂额,他与狄越找了间客栈,他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叹了口气。

小二上了壶姜汤,“两位公子,这姜汤趁热喝,最近闹大水,隔壁几个县都淹了,大灾后就有大疫,姜汤防一防,总有好处。”

“小二哥,”温缜给了人一小串铜板,有几十个,是他刚吃饭时找的零。“你可知那灾荒严重吗?”

“那当然了,”小二高兴的接过他的银子,在灯下也叹了一声,看着温缜俊美的脸,以为是个大家公子。“咱们江南,哪一次水患不重了?多的是活不下去的人,还好咱们在府城,没出事。”

第23章 赈灾银(二) 此案关乎数万灾……

温缜端起姜汤抿了一口, 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滚下,让他微微皱了皱眉。窗外又下起了雨,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 噼啪作响。

温缜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姜汤的热气氤氲而上, 在他眉目间蒙了层薄雾。

“三十万两赈灾银”温缜喉头发堵,如果真就此失踪, 不知多少灾民要饿死在路边。

狄越抱剑靠在窗边,冷白的月光勾勒出他锋利的轮廓,“锦衣卫既已插手,此事便非你能管。就是我一个江湖人都知道,夺人钱财, 如杀人父母, 若真的有人有能力在巡抚与总督的眼皮底下盗走银两, 那个人也绝对不是你得罪得起的。”

温缜点点头, “我们在这里看一看, 看明天刘大人怎么说, 后天再回去。”

“嗯。”

温缜和狄越离开客栈时,天色已近破晓。昨晚太黑看不清,今日城门刚开,晨雾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混杂着烟火气和隐约的腐臭。

城门外, 沿着官道两侧, 密密麻麻的窝棚挤在一起,被风雨摧残得破败不堪。这些流民大多是从下游被洪水冲垮的县城或村庄逃来的,衣衫褴褛, 面黄肌瘦,眼中只剩下麻木和绝望。

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蜷缩在草席上,怀里搂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孩子瘦得肋骨根根分明,正抓着半块发霉的饼往嘴里塞,老妪却只是呆呆地望着城门方向,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希望。

旁边有个断了腿的中年汉子,用树枝撑着身子,向进城的人乞讨,“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更远处,几个面色青灰的人躺在草堆里,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有个年轻妇人跪在河边,拼命用浑浊的河水给怀里高热不退的婴儿擦身,嘴里喃喃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正拽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跟一个穿着稍体面的商贩低声交谈,“五两银子,这丫头勤快,什么活都能干”

女孩眼神空洞,像个人偶一样被推来搡去,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温缜的脚步猛地顿住,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他头一回见这种场面。

狄越冷眼扫过,低声道,“你救不了所有人。”

“我知道。”温缜嗓音有些沙哑,“但三十万两赈灾银若追不回来,这些人——”

他没说完,因为城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衙役提着水火棍驱赶流民,“滚远点!挡着路了!”

一个瘦弱的孩子躲闪不及,被一棍子扫到腿,跌倒在泥泞里,却连哭都不敢哭,只是拼命往路边爬。

温缜眼神一沉,正要上前,狄越却已先一步动了。

“锵——”

长剑出鞘三寸,寒光乍现。

那几个衙役顿时僵住,为首的脸色发白,“你、你们是什么人?”

狄越没说话,只是冷冷盯着他们,直到那群人灰溜溜地退开。

温缜蹲下身,从袖中摸出几块糖饼,塞给那孩子,“吃吧。”

孩子不敢接,直到温缜把饼硬塞进他手里,才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噎得直咳嗽。

然后狄越就拉他走了,那边灾民太多,已经看过来了。

温缜走在城内,城内城外完全是两个世界,里面整洁叫卖声不断。“狄越,那些还是逃出来的,那些没有逃出来的呢?”

狄越握紧了剑,“别想了,咱们又帮不上忙,江湖上可怜人多了,我当年六岁,也是这样被卖掉的,不照样活过来了。”

温缜喉头发堵,大明并不是一个穷困的王朝,相反,这个朝代的手工业特别发达,商业也是,甚至农业都是,还有玉米番薯等等,粮食产量丰富的地方。

但特别割裂的是,这里又特别落后,无论是思想,还是其他,人殉大秦的时候都没了,在大明的时候又捡起来了。

统治者的认知太差了,所以只能让官员们内斗,把人划分的更阶级分明,一层一层的压榨,奴籍,贱籍,匠籍,军户,士农工商,觉得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再往下看,好像还有更惨的人,自己又能过下去。

这里还是王朝初年,日子又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上升空间都有的。

他握住狄越的手,“六岁?”

狄越嗯了一声,“我家是西北那边,遇灾了,家里几个孩子,我不爱说话,一直不受重视,我爹娘就把我卖了。”

温缜与他十指相扣,“都过去了,你现在强得离谱,我还得靠你关照呢。我们去找刘大人,看看什么情况。”

这种事不能出头,他就不能硬出头,不然前途肯定就被毁了,他若想在这个世界有所作为,最起码得有个官身吧。

刘知县看见温缜来了眼睛一亮,刘虽然才能平庸,但他确实是个好官,他以为温缜是来辞行的,他握住温缜的手,“温秀才,你不能走啊,再待几天看看,锦衣卫已经封锁这城,周大人事发就封锁细查了,定是没有银子运出去,如今还找不到,他们若是能破案就好,破不了这些灾民可怎么办啊。米粮要钱,重建也要钱,人离乡贱。”

“好,我住那边悦来客栈,刘大人有需要就来找我。”

“唉,好好!”

——

他们回到客栈,“阿越,咱们先去吃点东西,等两天消息。”

“嗯。”

结果第二天晨雾未散时,悦来客栈的木楼梯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温缜刚洗漱完毕,正坐在窗边,房门便被轻轻叩响。

“温公子,刘大人和几位官爷来了。”店小二的声音透着几分紧张。

狄越过去打开了门。

门一开,刘知县便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竟是前天晚上那位冷面锦衣卫千户沈宴,以及两名身着飞鱼服的缇骑。

“温秀才!”刘知县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语气恳切,“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又来叨扰你。”

温缜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拱手行礼,“刘大人言重了。不知这是?”

沈宴站在一旁,神色冷峻,目光却紧盯着温缜,似在审视。

刘知县擦了擦额头的汗,“案子查了两天,毫无头绪。锦衣卫的大人们也”他偷瞄了沈宴一眼,压低声音,“也束手无策。温秀才,你素有急智,可否”

温缜心中暗叹。

他早料到会如此。锦衣卫虽权势滔天,但不熟悉地方与那般蛮横,刘知县又是个老实人,如今灾情紧急,若再拖下去,城外那些流民怕是要饿殍遍野了。

可若他贸然插手,得罪了锦衣卫不说,还可能卷入更大的风波

正犹豫间,沈宴突然开口,“温秀才。”

他声音冷冽如刀。

温缜抬眼看他,对上他视线。

沈宴直视着他,“本官听闻,你曾助刘知县破获数桩奇案。”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温缜笑了笑,语气谦逊,“不过是些小聪明,不足挂齿。”

沈宴却上前一步,“此案关乎数万灾民生死。若你有法子——”他顿了顿,竟微微低头,“本官请你相助。”

这一礼,惊得刘知县瞪大了眼。

温缜也怔住了。

他没想到,这位高傲的锦衣卫千户,竟会低头求人。

沈宴知道,这是他升千户负责的第一个案子,又是这等大事,耽误了他担不了责。

沉默片刻,温缜终是叹了口气,“大人言重了。学生愿尽绵薄之力。”

窗外,朝阳终于穿透云层,洒下一片金光。

狄越抱着剑靠在门边,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温缜也在等人找来,有些事,就不能主动,他们主动来寻他,查出来了也是他们知道借力。他主动去,那是抢功,会把人得罪死的。

锦衣卫一来,周巡抚不能参与此次调查,他们怕人贼喊捉贼,出了内鬼。

他们又来到案发地,温缜问,“是谁第一个发现银两被盗的?”

“是清点库房的差役。”

温缜站在银库中央,环视四周严丝合缝的青砖墙壁,“那位清点库房的差役何在?”

沈宴一挥手,两名锦衣卫押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男子进来。那人对着沈宴膝盖一软就跪下了,“大人明鉴!下官真的不知情啊!”

温缜不想说其他的,开门见山的问,“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发现的?”

“下、下官陈实,是府库司库。"陈实抹了把汗,“四日前卯时,下官照例清点库银,就发现发现”

“发现时,封条可还完好?”温缜突然打断。

陈实一愣,“完完好的。”

温缜与沈宴交换了个眼神,狄越默默走到银库角落,指尖轻抚过墙缝。

“这就怪了。”温缜踱步到银架前,装模作样的吓他,“封条完好,银子却不见了,这查不出去就是司库的责任啊。陈司库,你最后一次见到银子是什么时候?”

“五日前!”陈实急忙道,“那日周大人亲自来验看过,还贴了新封条!”

沈宴眼神一厉,“周大人亲自贴的?”

温缜若有所思,“烦请陈司库回忆下,那日可有异常?比如银库附近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陈实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前日有工匠来修过排水沟!说是大雨得疏通一下,不然全堵住了”

温缜点点头,“还有其他的吗?”

陈实摇了摇头,“我那日真不记得了,工匠还是我撞上的,才问了一嘴。”

第24章 赈灾银(三) 还没见你发这么大……

温缜再提审那日当差的, 他们都受过刑,身上血肉模糊的。“你们那晚没听见动静,还是与人合污?”

“大人明鉴啊,小人真不知情, 那晚我们都在外面守着, 半步没离开, 巡逻的将士可做证。”

“那你们是耳聋了吗?一个晚上全消失,搬也得搬一整晚。”

“大人, 小人真没有听到动静。”

温缜想了想,“你们那天吃了什么?”

“啊?那天的菜是很美味,我们这几天还想着呢。”

“……”

温缜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毒品这么早就在大明现身了吗?“你们在哪吃的?”

“我们白天在逛,见了赵氏酒楼, 那人一直人满为患, 都说那菜地道, 虽然价格是府城最贵的, 但是去了就走不动道。”

他看向沈宴, “沈大人, 我们去一趟那酒楼吧。”

“那酒楼敢做这样的事?”

“得查一查才知道。”

温缜与狄越过去,沈宴换上便装在外面等,万一有认识他的不好,他们三个来到赵氏酒楼。三层朱漆楼阁前挂着【五味调和】的金字招牌, 门口车水马龙。

刚踏入大堂,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异香。十几桌食客埋头猛吃, 却个个形销骨立。有个锦衣公子手指颤抖着往嘴里塞红烧肉,汤汁顺着下巴滴到前胸——那衣料分明是上等云锦,此刻却沾满油污。

什么大型吸毒现场!

小二迎上来时, 温缜注意到他指甲缝里沾着淡黄色粉末,“二位客官要点什么?本店的招牌快活神仙鸡”

狄越突然按住小二手腕,“这是什么?”指尖抹过他袖口的粉末。

小二脸色骤变,猛地挣脱往后厨跑去。狄越正要追,被温缜拦住,“别打草惊蛇。”

他们绕到后院,透过窗缝可见,灶台边堆着晒干的罂粟壳,厨子正往汤锅里撒黄色粉末,墙角麻袋装着货。

正当二人欲退,身后突然传来阴笑,“客官既来了,不如尝尝新到的极乐粉?”

转头见个富态掌柜,身后站着六个持刀大汉。狄越剑一出鞘,已划破最近两人的喉咙。

那掌柜这才慌了,想跑,却被温缜一个箭步上前,抄起灶台上的擀面杖狠狠敲在膝窝处。咔嚓一声脆响,掌柜惨叫着跪倒在地。

“留活口!”温缜厉喝,同时从怀中掏出官府令牌,“锦衣卫办案!”

剩余的打手见状,顿时作鸟兽散。狄越身形如鬼魅,剑光闪过,又有三人捂着腿倒地哀嚎。

“极乐粉?”温缜揪住掌柜的发髻,将他脑袋按在灶台边,“说!这玩意儿从哪来的?”

掌柜疼得面目扭曲,“小、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温缜一把将他的头撞向灶台,立场撞出了血,他抓起一把黄色粉末,“说,不说就让你全家尝尝自己的货!”

这东西过量是会死人的!

“是赵老爷!赵半城!”掌柜又痛又被吓得崩溃大叫,“他从南洋弄来的配方,说说能让人□□”

这群该死的奸商,为了赚钱,让这么多人染瘾,这种东西比那三十万两白银丢失更恶心,他们仗着如今律法不监管,竟然嚣张到这个份上!

沈宴这时候带人冲上来,看着温缜斯斯文文的,动起手来还挺疯?

看着这一地的打手,他让人捕了,朝狄越看过去,“兄弟,要不要来锦衣卫啊,我看你是个可塑之才。”

“不了,谢沈大人赏识,只是江湖野人,疏懒成性,抱歉。”

沈宴尬笑了两声,“没事,真是好身手,跟着秀才有些可惜。”

温缜走过来,“什么可惜?”

要他帮忙破案还要撬他墙角,人干事?他找个对象容易吗?

沈宴不说话了,开始一本正经,“行,都抓回去,把这店封了,慢慢查。”

狄越跟在温缜身边,“还没见你发这么大火。”

温缜扯了扯嘴角,“因为他们在我眼里,都是死刑犯。”

“什么?就因为那粉末?”

温缜点点头,“嗯。别问了,先查这个案子,后面再说。”

这世道人心可真太恶心了。

锦衣卫行动很快,立刻把赵半城抓捕归案。

温缜让狱卒先带掌柜,“给他绑刑架上。”

胖掌柜都懵了,“还没问呢?”他可以招的呀,他嘴不严。

温缜冷哼一声,“这种人不严刑逼供就不会说实话,先抽二十鞭子。”

“是!”

“拿那小的有什么用,拿有倒刺的那个,给我打!”

刑室幽暗,四壁挂着各式铁钩、绳索,墙角炭盆烧得正旺,烙铁插在其中,暗红如兽瞳。

胖掌柜被剥去外袍,只留一件单薄的中衣,粗绳勒进肥厚的皮肉,将他死死绑在刑架上。他浑身发抖,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嘴里不住地求饶,“大人!小人愿招!真的愿招啊——”

温缜坐在太师椅上,指尖轻敲扶手,冷眼旁观。“打!”

“啪!”

狱卒甩了甩手中的倒刺鞭——那鞭子由熟牛皮编织而成,浸过盐水,鞭梢缀着细密的铁蒺藜,一鞭下去便能刮下一层皮肉。

“大人说了,二十鞭。”狱卒咧嘴一笑,“您忍着点。”

第一鞭!

狠狠抽在掌柜后背!

“啊——!!”

胖掌柜杀猪般嚎叫起来,中衣瞬间裂开一道血痕,倒刺勾着皮肉外翻,血珠飞溅。他疯狂扭动,刑架被拽得嘎吱作响,却挣脱不得。

第二鞭!

这一鞭斜着抽在腰侧,铁蒺藜刮过肥腻的皮脂,带出一串血沫。掌柜痛得眼球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像条搁浅的鱼。

第五鞭!

后背已血肉模糊,鞭梢扫过先前伤口,撕下一小块皮肉。掌柜的惨叫陡然拔高,又戛然而止——他竟痛昏过去。

“泼醒。”温缜淡淡道。

一桶盐水当头浇下!

“嗷——!!”掌柜猛地弹起,伤口沾了盐水,如千万只毒蚁啃噬。他涕泪横流,嘶声哭嚎,“我招!我真招啊!!我什么都招啊!!您倒是问啊?!”

温缜终于抬手示意停鞭,“现在知道招了?晚了,打完,别弄死了。”

“我一开始就说的招的啊!!”

——

等到打完了,胖掌柜半条命也没了,温缜坐那看着他,“我问什么交待什么,不然,再打一遍。”

胖掌柜皮开肉绽,嗓子都嚎哑,“我说,我说。”

“四天前,你们为什么要给官差下药?”

“冤枉啊,我这,不不,赵老爷的店里每天都下药,实不知道他们是官差啊。”他们下药也不看身份啊!

温缜又问,“那药从哪来的?”

“是青楼,他们从南洋拿回来,看上谁家闺女,就让那家染上,事情就好谈了。赵老板就跟人买了,威胁他们,不卖与他就去衙门告他们。”

“下毒是死罪,你们怎么敢的?”

大明律下毒害人死刑起步,多得是凌迟处死。

“这不是毒啊大人,这可不敢认啊,这就是鸦片罢了,不伤人的。”

温缜冷笑一声,“是吗?不是毒这种好东西,你怎么不给全家来一遍?”

那胖掌柜一直哭嚎。

温缜让人将他带下去,胖掌柜血肉模糊的回到牢房,把所有人都惊了,他们哆哆嗦嗦的,“掌柜的,你也太硬骨头了,被打成这样了才说。”

“放屁,滚一边去,哎哟喂——”疼得他想打滚,还不能动,一动就扯着疼。

狱卒在外边喊,“谁是掌厨的?”

店里的人都被掌柜的下场吓到了,纷纷后退了一步,然后指向掌厨的。

掌厨的哇的一声就哭了,他腿软的跪了下来,“冤枉啊,我就是找个店挣个糊口的银子,什么也没干呀。”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走吧,带出去。”

未知的恐惧是最让人害怕的,实在是掌柜太惨,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掌厨的也是个胖子,他被人拖着走的时候吓得尿了出来,把狱卒恶心的就地踹了几脚。

妈的,晦气!

他一见温缜就跪下磕头,“我说,我什么都说。”

温缜刑具都让人摆好了,怎么回事?能不能有点骨气?

“四天前,有六个官差去你们那吃东西,你们给他下了什么药?”

“这——没有啊,都是一样的做的,不会有其他的变量的?”

温缜与狱卒说,“上刑。”

“我说,别上刑——”掌厨求生欲终于起来了,他想起那天的事情。“是小二,他那天拿了一包东西出来,倒在其中,我看见了问他做什么,他让我别声张,等人吃了给我分五两银子。”

温缜让人把他带下去,这些都只是市井小民,很好办,他们是经不起刑讯,那种有组织的,牙关就硬了。

“把小二带过来。”

“是。”

沈宴给他放权办理,温缜有主查案情的权力。

小二颤颤巍巍的过来了,温缜让人直接给他架上刑台。

“别,别上刑,我也说,我也招。”

温缜让人先抽五鞭,“打,免得敢胡言扰乱视听。”

小二被两名差役粗暴地拖上刑台,粗糙的木台硌得他膝盖生疼,还未受刑,身子已抖如筛糠。

“大人饶命!小的不敢胡言,句句属实啊!”他哭嚎着,声音里全是惊惧。

温缜冷眼瞧着,“先抽五鞭,醒醒神。”

差役得令,一把扯开小二的后襟,露出脊背。牛皮鞭子蘸了盐水,在空中甩出“咻”的一声锐响,随即狠狠咬上皮肉——

“啪!”

第一鞭下去,小二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挤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背上瞬间浮起一道紫红的棱子,血珠慢慢渗了出来。

“大人!小的招!小的全招啊!”他挣扎着扭过头,涕泪横流。

温缜却只抬了抬下巴,“继续。”

第25章 赈灾银(四) 是兵部尚书,于……

第二鞭斜抽在肩胛上, 皮肉顿时绽开,小二痛得几乎蜷成一团,指甲在刑台上抓出几道白痕。第三鞭落下时,他已发不出完整的哀嚎, 只剩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冷汗混着血水淌了一地。

温缜等五鞭抽完, 冷着眼问他,“四天前, 你在那六个官差的饭菜下的什么药,说,不说或乱说,就把你全身上下烙一遍。”

温缜冷脸冷语审讯人的时候,气场很是变态吓人, 小二涕泗横流, “我说, 我说, 我也不知道, 是一个客人给我的, 他坐在窗边,说只要我办好了,他给我100两银子,我就是收个钱办事, 真的不认识他呀, 知道是这样, 怎么也不会拿的,我还给了掌厨的五两。”

沈宴听到这里,“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小二疼得直抽气, 额头上冷汗涔涔,努力回想道:

“那、那人穿着灰布长衫,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但、但右手虎口处有一道疤,像是被刀砍的……”他咽了口唾沫,又补充道,“说话声音很低,像是刻意压着嗓子,还、还带着点北边口音……”

沈宴眼神一凛,和温缜对视一眼——虎口带刀疤,刻意遮掩身份,还有北地口音,这显然不是普通江湖人,倒像是军中退下来的,或者……某些见不得光的暗桩。

温缜冷笑道,“给了你百两,就敢对官差下手?你这胆子,倒是不小。”

小二吓得连连磕头,哭喊道:“大人明鉴啊!小的真不知道那是什么药!那人只说……说是泻药,让官差们跑几趟茅房,耽误些时辰……小的要是知道会出事,打死也不敢啊!”

沈宴眯了眯眼,忽然问道,“他除了给你药,还说了什么?”

小二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点头,“有、有!他当时嘀咕了一句,说‘六个,一个都不能少’……小的还以为是指六个官差全得下药,现在想想……”他脸色煞白,不敢再说下去。

小二以为下的是毒药,给人投毒是死刑啊,还株连的,那人明明自己还尝了尝,与他说,就是个小药,整整人罢了。

沈宴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一个都不能少’?看来,是冲着他们六个人来的啊。”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小二,“你最好再仔细想想,他离开时,往哪个方向走了?”

小二浑身发抖,努力回忆着,突然眼睛一亮,“他、他出门后往西街去了!对,就是西街!小的记得清楚,因为当时街口有卖糖人的,他还停了一下……”

沈宴闻言,立刻对身旁的锦衣卫低声道,“去查西街这几日的生面孔,尤其是虎口带疤的。”

温缜则慢悠悠地起身,“若再有半句假话……”他瞥了眼一旁烧红的烙铁,“你知道后果。”

小二瘫软在地,只能拼命点头,“小的不敢!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啊!”

沈宴转身往外走,眼底寒意凛然,但好歹是有一点点眉目了。

沈宴大步走出审讯室,冷风迎面扑来,让他微微眯了眯眼。西街那里鱼龙混杂,既有寻常百姓,也有江湖人士,甚至可能藏着些见不得光的暗桩。

他抬手招来两名锦衣卫暗探,低声吩咐道,“去查西街所有客栈、赌坊、药铺,尤其注意这几日新来的外地人,右手带疤的优先排查。”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别打草惊蛇,先盯住可疑的人。”

暗探领命而去,沈宴则回了牢狱继续查,与此同时,温缜仍留在审讯室内,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盯着小二。

“你说那人给了你百两银子?”他忽然开口,语气轻飘飘的,却让小二浑身一颤。

“是、是……”小二哆嗦着回答。

“你不识字,也应该知道,下毒是什么罪吧?”

大明律对下毒下药都是死刑,家人流放,严重的毒蛊是凌迟处死。

温缜觉得不对劲,“你不认识他,你敢帮他下药?从实招来。”

“这……”

“看来还是打少了,用烙铁!”

小二立马喊道,“我说,我说——”

差役才退了下去,小二哭到,“那也是个差爷,小时候我们一个村的,后来他从军去了,前几年才回了老家,我也不敢得罪他呀,他在方将军那任职。”

“哪个方将军?”

小二抖得牙齿都在打颤,声音里带着哭腔,“就、就是方震方将军……他、他是方将军麾下的百户,叫赵铁山!”

温缜看着差役,“将这人分开关押,别让人死了。”

“是!”

“再将赵半城带来,往死里打二十鞭,别让人死牢里就成!”

“是!”

他又看向回来的沈宴,“方震,方将军是谁?”

沈宴愣了愣,“什么?”

温缜将刚刚小二说的重新说了一遍,他再问道,“方震是谁?”

“是浙江总兵,他是于尚书举荐提拔的人。”沈宴想了想,说道。

“于尚书?”

“嗯,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

温缜:???

沈宴叹了口气,“涉及到总兵就不是我们能查的了,只能报上去,让东厂提督与我上头一起来办。”

大明浙江总兵是正二品武职,地位显赫,但受文官监督。其实际权力随军事需求浮动,后面到了嘉靖朝之后,在抗倭时期成为关键职位。比如戚继光。

温缜咬牙,“沈千户,这是明显的栽赃!”

他懂了,为什么三十万两不翼而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案子,是上面在排除异己,用三十万两开路罢了。

因为就是贼喊捉贼,是一个派系的官员吃了,然后转移嫁祸,他们根本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把总兵拉下来,因为上面要换自己的人。

至于灾民,上面争权夺利,谁去管灾民,谁来管灾民?!

沈宴叹了口气,“是不是不重要,都不是我们能查的,我们位卑言轻,涉及到总兵大臣,只需要报上去,让上面的派人下来。温秀才,这个不是你能掺和的,回去读书吧,不然你会没命的,你们一家都是。”

温缜被他一句话堵住了嘴,他确实还有一家子人,这种政治漩涡根本就不是他可以掺和得了的。

他甚至连入朝庭的券都没有拿到。

罢了,相信于谦一党的实力吧,他现在这身份,别说掺和,靠近都得被撕碎。

温缜转身出了牢狱,狄越看他魂不守舍的,就上去牵着他,“怎么了?”

“没事,”他看了一眼城外,“我还是帮不了他们,我谁也帮不了。”

温缜非常难受,有些事情,知道比不知道痛苦,他看着那些灾民,想着庙堂之上的人,用他们的命去争权夺势。

狄越不知道怎么说,这世道本就是这样子,庙堂之上不比江湖人干净,他们其实更恶,只不过禽兽穿着衣冠罢了。

温缜不想在这待了,“我们回扶风县吧,明天要回书院上课了。”

狄越点头,“嗯。”

温缜雇了马车,送他们回扶风县,他在客栈的时候想了想,找小二要了纸笔,写下一封信。

于尚书容禀,秀才温缜谨禀:

近日于江南,见市井有妖物横行,名曰鸦片(又称阿芙蓉),其状如膏,其性如毒。青楼、赌坊、黑店之流,暗掺此物于饮食烟酒之中,使人初食畅快,渐成瘾癖,形销骨立,倾家荡产,终至癫狂而死。更甚者,有奸商勾结倭寇、海匪,自南洋私贩此毒,牟取暴利,而官府未察其害,纵容流毒!

其毒甚于砒霜,而害人于无形。今有奸商勾结青楼、酒肆,将此物混入烟酒饮食之中,使人初尝不觉,久则成瘾,形销骨立,神志昏聩,乃至倾家荡产、毙命者不可胜数!

此物本出罂粟,其花妖艳,其果取汁,熬炼成膏,即为鸦片。初入中原,医家偶用之以镇痛,然今奸人滥用,鸦片之害,尤甚于鸩毒!鸩毒杀人,不过顷刻。而鸦片蚀人心智,毁人筋骨,使人日渐枯朽,终至毙命,且瘾发之时,六亲不认,乃至鬻妻卖子,为祸之烈,实非寻常毒物可比。

故而斗胆请奏大人:

将罂粟种植、鸦片熬制、贩卖吸食者,以“造畜蛊毒”之同罪论处,主犯凌迟,从犯斩首,家产抄没。

严查沿海走私,凡商船夹带鸦片入关者,以通敌论罪,船货尽毁,主事者枭首。

晓谕百姓,列鸦片为剧毒,若民间有藏匿吸食者,邻保不举,连坐治罪。

学生知此议或触动豪强利益,然鸦片流毒,若不早禁,恐数十年后,我大明子民皆成病夫,国将不国!

温缜写完他立在原地良久,狄越看了,“温缜,这封信上去了,你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你的女儿你救得了吗?这个东西动了,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他说着有些生气,这人也该知道事情轻重,他对上的,全是最为亡命的亡命之途,青楼、赌坊、黑店,海贼,哪一个是好惹的,狄越越看越窝火,他看着温缜折纸放入信封。

“你想将这信交与沈宴上传吗?”

“对。”

狄越一把抢过,撕成几片,用火折子点火烧成灰。

温缜抢过着了火的纸,火势烧起来他只得丢下去,踩几脚。

他压抑的脾气瞬间爆发了,他一把推开狄越,“你做什么?!”

狄越也气得骂他,“就你会充好人,天下就你一个人是英雄吗?我是不想看你死,你知道江湖有多险恶吗你就敢动他们?到时候你连个全尸都不会留下!”

“这天下不是你一个秀才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你救不了任何人,只会害死自己,害死你身边无反抗之力的人!”

第26章 宅中鬼(一) 他们正大光明的……

温缜看着成了灰烬的信, 他的世界观一再崩塌,他喉头苦涩如吞苦胆,眼泪不可抑制的漫了上来。

蛊虫被人上书,于是立法重惩, 这年头的鸦片, 并无律法出台, 甚至无人说出一句,这是毒, 他们正大光明的下毒!

这些畜牲为了钱财,什么都敢干,看上人家女儿,若是那人不卖,他们用鸦片去让人失了魂, 毁了一家再正大光明当了买主。

人人皆知, 人人不言。

狄越抱着他, “小民有小民的生存之道, 温缜, 你在弱小的时候对上庞然大物, 你改变不了,还会害死自己。你起码也得自个当上三品官,才有对上魑魅魍魉的权力,这个时候, 只能当看不见。这世道, 这么多年, 都是这样的。”

温缜抱紧他,一口咬在狄越的肩膀上,他咬得很用力, 眼泪也润湿了狄越的衣服。

狄越一言不发任他抱着。

温缜很是沉默的离开了府城。

扶风县像一个桃花源,出了扶风,外面魑魅魍魉横行,他多看一眼都觉得恨。这世道恶,却偏偏又能活人,百姓只要能活,是不会跟着人造反的。

毕竟乱世才是真正的恶,有朝庭,好歹大部分人都能活得好好的,至于少部分人,听天由命,没有人会去管的。

马车出城门的时候,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棚户区的灾民,他对上他们麻木的眼神,被那种直观的惨烈刺痛得说不出话。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狄越递水袋与他,他接过喝了一口,他们回到了杏花村,温立刚好从地里回来。

“二弟,你去忙好了?”

温缜点点头,“嗯。”

“怎么个事,怎么还得去府城啊?”

温缜摇摇头,“我就去看了一下,京城派人来了,说用不着我。”

温立听后拍拍他肩,“没事,大官是这样,他们眼睛长天上的,咱们现在还是好好读书,现在科举的钱也有了,多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