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太后目光落回她脸上,缓声一笑:“哀家的人做事极为干净,便是皇帝,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话落,太后眼皮微动,居高临下地睨着仪贵嫔:“你可还有何处不解?”
仪贵嫔当即跪下身去,叩首道:“回姑母,侄女知晓往后该如何做了。”
太后优雅一拂袖:“既然如此,便早些回去吧。”
仪贵嫔乖顺起身,眸光从那泛光的银镯上一闪而过,再也找不到证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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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过去月余,宫中皆安稳如常,各处皆备着年宴的事儿。
风华阁
林承徽靠在雕花小榻上,身子歪得跟猫儿似的,一双手小心捧着一杯热茶,轻轻吹着浮起的白气,笑嘻嘻地问蕴玉:“阿姊可听说慈宁宫那边的动静了?”
在她身后,潮音本对自家主子这般作态很是看不上眼,可难得见她多了几分笑颜,也任她胡闹去。
另一边,蕴玉小心地将晒干的香料捣进碾子里,淡声问道:“嗯?什么动静?”
“楚家五娘子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呢。”林承徽压低声音,凑近蕴玉道:“倒是太后,接连召了不少乐师舞姬前去,想也想得到是在做什么。”
蕴玉抿唇一笑,将碾好的香料倒入铜钵,低声道:“年宴在即,她自然紧张。”
林承徽见她反应平淡,撅了撅嘴,又撑着下颌不依不饶:“要我说,她便是再努力也没什么用。”
蕴玉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她:“哦?那楚云筠生的国色天香,万一圣上见了心动也说不准,你怎知她不成气候?”
蕴玉声音娇娇软软,听在林承徽耳中只觉享受极了。
她舒服地眯了眯眸子,才抬起下颌朝墙角的炭盆扬了扬:“瞧瞧,在宫中,圣上最宠哪位还用明说么?”
“光是这金丝碳,整个宫中,除了乾盛殿和慈宁宫,也就你这风华阁用得上。”
蕴玉顺着她的目光瞥去,炭盆中一点烟气也无。
建京的冬日冷的吓人,可这屋里却暖得过分,连窗纸都微微泛着热气。
她回头瞧了林承徽一眼,笑意盈盈地摇头:“你呀,真是越来越会贫嘴了。”
林承徽噘嘴:“我哪句话说的不对?这一个多月来,圣上除了你这风华阁,可还去过旁的地儿?”
闻言,蕴玉稀奇地盯了她一眼,刻意逗她道:“我说呢,原来是吃味啦。”
话音未落,便见林承徽羞恼道:“阿姊!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二人闹做一团,这时,青梧自外头掀帘而入,轻声禀道:“主子,薛容华来了。”
蕴玉点头笑道:“快请她进来。”
林承徽一听,立马挺直了腰板,笑着道:“她倒是常来,都快赶上我勤快了。”
话音刚落,帘子一掀,薛容华已然踏入殿中。
她今日穿得素净,一身青黛色氅衣裹得紧实,眉眼间却是藏不住的笑意,一进屋便道:“哟,你两个倒是清闲,围着炉子说话,竟也不喊我一声。”
蕴玉抬眼看她,笑道:“现在倒也不晚。”
一旁藏珠立刻迎上去,接过她的披风,又奉上热茶。
薛容华在炭火旁坐下,双手捧着茶盏暖了暖,才慢悠悠地开口:“你们猜我来时听见什么了?”
林承徽最爱听热闹,一听这语气,眼睛登时亮了:“快说,我猜不着。”
薛容华微微一笑,纤细的指尖轻轻朝外一指,声音压得极低:“锦华宫那边,一大早便闹腾起来了。”
蕴玉转头看她,眉头微挑:“梅妃?她不是在忙着操办宫宴?”
眼下仪贵嫔失势,梅妃在这宫中可算是头一份。
便是名义上同德淑媛一道操办宫宴,可真正说了算的,还是梅妃。
也因此,梅妃将这次宫宴瞧得格外重要,怎会在现在这关头闹起来。
“景家两位将军可是回京有一段时日了。”薛容华抿了口茶,慢条斯理道。
蕴玉眉头轻蹙:“闹出什么事了?”
薛容华轻轻一笑,眉眼流转间带着一丝冷意:“景都郁还好,年纪轻也识大体,可景随安昨儿个在兵部侍郎设的宴上喝高了,竟当众放言:‘这建京谁还敢不敬景家?连圣上也得靠他们,边疆方可安稳。’”
林承徽一拍大腿:“景随安这是自个儿活腻了?”
薛容华轻嗤:“景家这些年立下不少军功,朝中内外谁不捧着他们?”
“便是景家叔侄二人回京这些日子,送去的礼物和帖子,怕是能将整个景家都堆住。”
她唇边泛起一
抹冷笑:“景随安倒是来者不拒,全都一一收下,如今出了这事儿,倒也不奇怪。”
“只怕梅妃现在正焦头烂额,害怕此事传到圣上耳中吧。”
蕴玉指尖轻敲钵沿,良久才低声一笑:“若真是传到圣上耳中,怕是景家好日子不多了。”
林承徽啧了一声:“梅妃眼瞧着压过仪贵嫔,家中却出了这事儿,只怕眼下要急哭了吧。”
正说着,外间传来宫人们的问安声。
薛容华同林承徽对视一眼,皆朝裴玄祁行了个礼便退下。
裴玄祁也不挽留,微微颔首便算打过招呼。
他今日一身玄色绣金鹰的束身长袍,头戴莲花金冠,衬地整个人贵气凛然。
蕴玉抬眸一瞧,便见裴玄祁紧抿着唇瓣,脸色说不上好。
见状,她脚下一快迎了上去,握住裴玄祁大掌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圣上不高兴了?”
裴玄祁眉目冷峻,进殿时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见她这般迎上来,神色略缓,却未立即言语,只是将她的手微微拉开。
还不待蕴玉挑眉,就听他道:“朕身上凉,别冻着你。”
“才不会。”蕴玉抱着裴玄祁的胳膊撒娇。
裴玄祁无奈一笑,伸手拍了拍蕴玉发顶,眸光扫过桌面的香料,笑道:“想要什么香,朕命内务府给你送来?”
“妾才不要,香料这东西,就是要自个儿制。”她语气软的不行,旋即小跑着将东西都收了进去。
他看着她,眸中冷意淡了些,抬手摸了摸她鬓边:“晚膳用了么?”
蕴玉觑了眼外间的天色,确是不早,于是道:“圣上饿了?我唤藏珠去取?”
裴玄祁一笑:“不必了。”
随即抬手将江尘唤进来,吩咐其去备好晚膳。
他回眸,忽然道:“风华阁也该设个小厨房了,否则这冬日去御膳房,一来一回,若是再耽搁上一些时辰,只怕拿回来都凉了。”
“那要昭仪往上才能设小厨房呢。”蕴玉嘟囔道:“再说了,妾吃着倒也还行,不凉。”
裴玄祁一见她这容易满足的样子便止不住一笑。
旋即捏着她的手在主位上坐下,阖眸揉了揉额角。
须臾,一双小手便软软摁上了他的额角。
裴玄祁抬眸,正巧对上蕴玉含笑的双眼。
摁了约莫半个时辰,裴玄祁才觉舒服了些,恰逢江尘领着人将晚膳摆上,二人便在膳桌旁落了坐。
裴玄祁接过蕴玉递来的乳鸽汤,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景家近些日子,有些不规矩。”
蕴玉微微一顿,想来应是因着方才薛容华所说那事。
只她面上依旧装作不知:“可是发生何事了?”
裴玄祁也不瞒她,将昨夜之事一一说来,与薛容华所说倒也不差。
蕴玉低头给他夹了几片热腾腾的酥鱼,才温柔道:“那景随安,怕是也没想着这口酒能醉出祸事来。”
裴玄祁冷哼一声:“不识天高地厚。”
第117章 年宴“圣上莫气,景将军……
“圣上莫气,景将军自幼骁勇,边疆之事又非寻常人可胜任,难免心高些。”蕴玉捡了一筷子胭脂鹅脯放在裴玄祁碟中。
旋即垂眸道:“不过妾虽不懂朝政,却也觉得景将军这般做法有些不妥。”
见裴玄祁望来,蕴玉淡声道:“景家为大盛立下汗马功劳不假,可这般狂妄嚣张,若是被旁的功臣看在眼中,有样学样了去,只怕”
裴玄祁拿过帕子擦了嘴,伸手取过茶盏慢慢旋了半圈,指腹轻轻扣了扣杯沿,眸色渐沉。
“朕早知景家在西北盘根错节,只是父皇当年屡屡倚仗他们,朕念着旧情,也就多纵容了他们几分。”
蕴玉看着他,含笑道:“同样都是守边之职,东南却年年平稳,唯西北时有摩擦,若说是地理所致,倒也未必尽然。”
“便是东夷和南越相对安稳些,却也不比北狄差上多少,怎得北边儿就小仗不断。”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景随安乃是先帝朝时的老人了,深谙朝堂之道,且自认将裴玄祁这个年轻帝王的心思摸得透彻。
在边关做久了土皇帝,他又怎会舍得放下军权回京呢?
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还有何人会尊敬惧怕于他?
裴玄祁自然不会想不通这个道理,他挑眉睨了蕴玉一眼,轻笑道:“你倒是通透。”
蕴玉偏头,眸中熠熠生辉道:“妾不过随意说些闲话,圣上可要怪妾干政了?”
裴玄祁一笑,抬手不轻不重地刮过蕴玉鼻尖:“就你聪明。”
话落,他眸中笑意淡了淡:“据宋禾眠所言,如今西北六成兵权尽归景氏之手。若再长久下去,只怕景随安口中的就不是醉话胡言了。”
他一转眸,就见蕴玉抬手捂住耳朵,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脸上全然写着‘我不听’三字。
她生的娇艳,眼下这笑容俏丽极了,衬得整个人恍若神仙妃子。
裴玄祁眸中暗色一深,忽地凑近她,重重亲了口娇人如花的唇瓣。
蕴玉一怔,立即便感觉到腰间多了一只手。
“吃饱了?”
“嗯?”
突如其来的腾空感叫蕴玉不自觉抱住男人脖颈,她刚一抬头,便瞧见男子侧眸笑道:“你既饱了,那便该朕了。”
蕴玉伏在他怀中,唇角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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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锦华宫香炉里香味浓重。
上首,梅妃听闻圣驾昨夜又宿在了风华阁,当即便将手中茶盏‘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霎时间,茶水四溅,青玉碎片纷纷落地。
她凤目含霜,气得颈侧青筋微跳,狠狠一掀袖:“本宫请了圣上那般多回,圣上都不肯来,若是耽于朝政也就罢了,偏偏去了那贱人那儿!”
殿内侍奉的宫人早已噤若寒蝉,闻言纷纷低头跪地,屏息不敢出声。
红翡见状,知她如今正在气头上,连忙给宫人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行退出。
宫人们自然如蒙大赦,连忙退了下去,甚至将殿门都轻轻掩上。
待人退净了,红翡才小心挪步上前,俯身低声劝道:“娘娘息怒,如今阖宫上下,谁不知圣上近来对那位正是新鲜得紧?娘娘何不稍避锋芒,待圣上那股子劲儿过了,要如何处置,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等?”梅妃冷笑,朱唇轻启:“红翡,你也陪着本宫在这后宫里熬了多少年了?当初楚徽兮那贱人压在本宫头上,你就劝本宫等,如今轮到一个浣衣局出来的贱婢,本宫还要等?”
“若再等下去,只怕将来还有十个八个容修仪要压在本宫头上!”
她咬着牙,指节攥地发白。
红翡垂眸不语,心中却暗叹一声,她怎会不知娘娘的怨气从何而来?可如今这宫中局势已大不如前,若不再小心着些,只怕会惹来圣上厌烦。
可这话她却不敢说出口,只得换个话头:“娘娘昨夜吩咐奴婢留意家里的动静,奴婢一直派人盯着呢,今早传来的信儿说,圣上并未提起将军一事,想来应是并未放在心上。”
梅妃这才微微舒了口气,脸色稍霁:“那便好。”
稍松了口气,梅妃便
想起旁人的不好来了。
她微微扭头,幽幽道:“虞氏还未递牌子进来?”
红翡迟疑了一瞬,轻声答道:“尚未。”
梅妃顿时眉头一拧:“本宫早就说过那虞氏性子顽劣,哪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又比叔父年岁小上许多,成亲至今连张体面些的笑脸都未曾给过,便是这回叔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竟还不肯进宫来商议!”
她拢了拢袖摆,声音又冷又硬:“若是当年我娘还在,她休想进我景家门半步。”
红翡站在侧旁,不敢多言,只是心中叹息连连。
梅妃口中的虞氏,乃是从三品御史大夫的女儿,名唤虞穗礼。
虞穗礼便是如今也不到双十年华,她本就不喜景将军,可偏生景将军对人家一见钟情,使了好些手段才将人硬生生困在身边,就连虞家也得罪了个干净。
如今别说虞穗礼不愿进宫,就说她想借机踩上一脚,红翡都不意外。
说完虞穗礼,梅妃心中怒气总算泄了不少,
再一想起来此次阿兄和叔父回京的大事,她眸中有幽光划过:“你想法子递封信出宫,就说本宫想见嫂嫂一面。”
说及此,梅妃又皱起眉头:“算了,算算就快年宴了,到时再见也来得及。”
正在此时,翠玉匆匆快步入内,微微欠身道:“娘娘,德淑媛求见。”
“德淑媛?”梅妃凤眸一挑,语气凉飕飕的:“叫她进来吧。”
不多时,德淑媛一身青金色宽袖宫裙,头戴整套八宝攒如意头面,脚步轻柔地进了殿,先是朝着梅妃微微欠身:“妾见过梅妃娘娘。”
梅妃坐在主位上,眸光冷冷扫过德淑媛,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才道:“行了,起来吧。”
德淑媛当初不过宫中再普通不过的妃子,半点宠爱也无,只能和昭宁躲在钟粹宫混日子。
可抚养了大皇子后,日子竟也一日千里起来。
眼下她身上的这身裙子,梅妃一眼就能瞧出乃是前些日子进宫的贡品。
虽不珍贵,却也难得,换成以往的德淑媛,是万万穿不上的。
下方,德淑媛缓缓站起身,笑道:“知晓娘娘诸事繁多,妾也不敢多扰,只是宫宴上的汤羹膳食,到底还是要过了娘娘的眼才行。”
她微微偏头,身后的清禾便将一册薄册呈了上来。
红翡双手将册子接了,捧至梅妃跟前,梅妃慢条斯理翻了几页,淡淡道:“无碍,就照此准备着吧。”
德淑媛盈盈一笑,浅福一礼:“那妾便不打扰娘娘歇息,告退了。”
说罢,便带着清禾将那册子又拿了回来,躬身退出锦华宫。
待人一走,红翡才察觉出不对来。
往日德淑媛若是过来,娘娘怎么也要为难一二,今日竟这般好说话。
正这般想着,便听梅妃冷冷勾了勾唇角,朝她勾了勾手,低声吩咐道:“宫宴那日,你命人盯紧了容修仪的汤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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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三十,天色方露鱼肚白,宫中已是灯火通明。
鼓声三通后,寅时初刻,风华阁里一片沉静,只听见炉中炭火轻轻炸响的声音。
内室中,蕴玉抱着汤婆子睡得正香,帘角忽然被人挑起,一只手小心地探了进来,推了推她的肩膀。
“主子,起来了,今儿可是年夜。”藏珠压着声音唤了一句。
蕴玉皱了皱鼻尖,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得更深些,嗓音软糯,带着困意的沙哑:“再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见她睡得正香,藏珠咬了咬牙,伸手将人摇醒,狠下心道:“一会儿还得去祭天呢,主子可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蕴玉哼哼了两声,揉着眼睛坐起身,裹着厚厚的毛袍被藏珠扶着更衣洗漱。
祭典过后,天色已然泛亮。
甫一回到风华阁,蕴玉还没来得及躺下小憩,便被藏珠又半推半拉着塞到了妆台前。
青梧已经候在旁边,身后还站着几个小宫女,捧着几件颜色不同的华服,无一不是织锦描金、镶珠嵌玉,件件都恍若天上仙子穿的衣裳。
藏珠眉眼含笑:“主子您快瞧瞧,这都是圣上前些日子命内务府赶制的,您挑一件穿着赴宴,定光彩夺目。”
蕴玉眼皮打架,脑瓜儿都在频频点地,强打精神扫了一眼那些衣裳,手指随意点向一件:“就这吧。”
“藏珠,我真的困了,就让我睡会儿吧。”
“哎,主子!”藏珠刚要开口劝她好好挑挑,青梧已笑着打断了:“不若让主子先歇一歇吧,这般没精打采的,到了年宴上也撑不住。”
蕴玉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如捣蒜,一转眼便扑进榻中。
见状,藏珠也没了法子,只好自个儿将衣裳首饰挑了放在一旁。
这一歇,转眼便到了巳末,蕴玉也睡得神清气爽,精神大好。
重新梳妆时,照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蕴玉忍不住微微一怔。
她身穿绛紫云锦制成的宫裙,衣摆上尽是金线描边的红梅与瑞雪,胸前缀着一串八宝琉璃坠子,流苏细细洒落在胸前,广袖云肩,袍摆曳地,衬得她肌肤如雪、双瞳潋滟。
发髻挽成飞天样式,鬓边斜插两支芙蓉流苏簪,眉眼如画,堪称神仙妃子。
别说是旁人,就连蕴玉自个儿都有些看呆了。
藏珠笑道:“主子今日这打扮,别说是圣上,就连神仙见了也要动心。”
蕴玉“噗嗤”一笑,嗓音娇软:“就你会哄我。”
待一切准备妥当,蕴玉便扶着藏珠的手,登上早已候在外头的辇车。
车上暖炉炭火烧得正旺,倒也不觉得冷,她撩了帘子看外头,只见宫道两旁张灯结彩,宫人穿梭不息,真有了几分年节的意思。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真切切地,享受年节。
第118章 立后因着晚上的宫宴,依……
因着晚上的宫宴,依着惯例,今儿个御膳房都是不给各宫准备午膳的。
各位贵人主子们若是饿了,皆可先去太清殿用些茶水点心。
风华阁到太清殿这一路不算近,却也不算远,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辇车才在太清殿前稳稳停住。
太清殿前灯火通明,内殿中早已有不少人到场。
因今夜宴请的是三品以上勋贵官宦之眷属,人数众多且家世不俗。
不少年轻娘子身着华衣美服,在座间轻言细语,小心翼翼朝殿中的郎君投去一眼。
今日不仅是皇宫宴席,更是各官宦世家难得的相看良机。
蕴玉刚踏入殿门,便瞧见林承徽同薛容华正凑在一块儿说话。
林承徽一身天青色宫装襦裙,头上依着位分簪了几支红宝石滴珠流苏簪,言笑间顾盼神飞,瞧着便有一股子生气在。
薛容华则是一贯的翠色绣银纹蔷薇裙,发间与腰间皆以白玉点缀,气质冷艳。
两人说话间不时朝门口处望望,正好瞧见蕴玉进来。
见状,林承徽连忙笑着朝她招手,待蕴玉走至近前坐下,林承徽才打趣道:“怪说容修仪迟迟不来,原是在殿中将自个儿打扮成了天仙。”
为着谨慎,在外时,林承徽向来不会唤蕴玉‘阿姊’,而是依着规矩称容修仪。
一旁的薛容华听了,亦轻笑
道:“修仪这般神仙似的人物,连我的魂儿都要勾了去。”
蕴玉眉眼弯弯,没好气地嗔了她二人一眼。
三人落座后,虽为宫妃,可到底同宫外无甚交集,因此倒也没有诰命们前来敬酒。
倒是梅妃、德淑媛等处热闹的很。
**
殿内西侧一隅,几位年轻勋贵正立在偏僻处闲谈。
萧钰倚立柱侧,神情本是淡淡,忽地眸光一顿,定定望向殿中某处。
沈岚庭觉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眸中一动:“那位便是容修仪吧。”
萧钰淡淡回眸。
沈岚庭“啧”了一声,颔首朝一旁的宋禾眠解释道:“你在外许久,不曾见过,这容修仪乃是圣上新宠,当初秋猎时,好像才是承徽吧?如今才过了多少时日,竟也一跃而上成了修仪,还真是厉害。”
一旁的宋禾眠闻言,偏头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摸了摸下颌,勾唇笑道:“确是个美人坯子。”
他说得漫不经心,却连眼睛都没挪开。
话音刚落,萧钰的神色便明显凝了凝,声音也冷了几分:“圣上宫妃,岂能妄论。”
说罢,不赞成地瞧着宋禾眠。
宋禾眠闻言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懒洋洋地摇头:“不过是自己人说说罢了,瞧你这无趣的性子,难怪连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都要退婚。”
沈岚庭轻笑两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崔妙因?那不就是么?”
不远处,崔妙因身着胭脂色广绣长裙,裙摆及袖口处都以金线绣了大团大团的云纹,瞧着便是费了心思赶制出来的。
发髻更是不用多说,挽作望月髻,左右各斜插三支白玉小簪,又在鬓边簪了支并蒂莲花流苏步摇,行走间坠子微晃,步步生香。
她今日打扮得比往常更艳三分,偏她生得又娇艳,反倒显得有几分张扬跋扈。
宋禾眠收回目光,低声嗤笑:“她今日倒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怕人家是有了新的目标,才放弃你这么个旧人的吧。”
知晓崔妙因无故退了萧钰的婚事,他心中本就不痛快,因此说话也格外不客气。
萧钰眉头微蹙,语气冷淡道:“既已没了干系,何必还要执拗于此。”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望向楚流烟坐着的方向,忽而问道:“楚家的心思,你可知晓了?”
沈岚庭嘴角带笑,如玉般的指尖摩挲着掌中的金镶玉酒樽,缓缓道:“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禁军何等要紧之地,圣上怎会允楚流烟进去?”
“她想留在京中,若老老实实朝圣上求个县主、郡主的封赏,圣上都说不定会应下,可禁军嗤——”
萧钰目色凝了凝:“你也别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毕竟是楚家人,又有太后在身后,若太后趁着宫宴的机会提起,圣上碍于情面,说不定还真会应下。”
沈岚庭一笑,仰头饮了口酒,语气冷了几分:“便真是如此也无碍,正好叫她知晓知晓,这禁军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顶多两月,我便能叫她自个儿主动退出来。”
话未说完,便听外殿太监高声通传:“圣上驾到——”
殿中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皆起身请安。
殿门处,朱红色的厚厚帘子被掀开,裴玄祁一身明黄龙袍踏步而入,神情冷峻,气度天成,金色的袍角随他行走间猎猎生风。
他迈步至御案前坐下,才略抬手道:“免礼平身。”
殿中众人复又坐下,裴玄祁神色不动,目光一扫,却尚未见太后,眉峰微蹙,正要说话,便听门外又是一声高唱:“太后驾到——”
帘子被宫人们小心揭起,一道玄金凤袍的身影缓缓步入,太后神情雍容,眼角眉梢俱含笑意,步伐沉稳,威仪不减。
她身边跟着一位少女,衣饰华丽,正是楚云筠。
楚云筠一身藕粉色绣芍药齐胸襦裙,腰间垂着一枚上好的玉佩,臂间挽着一条金色披帛,分外娇艳。
见众人皆将目光投于她面上,楚云筠面色微红,小心睨了眼御座上的裴玄祁。
裴玄祁眸中一闪,起身上前,大掌虚扶太后:“母后辛苦,外头天寒,千万莫要凉了身子。”
太后笑着抚了抚他的手:“无妨,只是小女郎爱美,不免多打扮了些时辰,皇帝可别怪哀家来晚了才是。”
话落,裴玄祁一笑:“自然不会。”
说罢,便亲自扶着太后至御座旁坐下。
这时,楚云筠的位置便显得有些尴尬,若是上前,未得太后发话,可若是退下,她抬眸望了眼后头的位置,实在是有些太靠后了。
好在太后及时解围,刚一落座,她便朝楚云筠招了招手,笑道:“这丫头跟在哀家身旁惯了,今儿个也沾个喜气,来人,搬张凳子来,就坐哀家身边吧。”
这话一出,殿中霎时寂静,几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望向楚云筠。她面色飞红,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向太后福了一礼,语气娇柔:“谢太后恩典。”
下方,梅妃面色一冷,不过是楚家区区一个庶女,竟也敢在这种时候坐于御案之上。
她眸光一转,便冲仪贵嫔冷笑道:“看来太后娘娘还真是喜欢这位楚五娘子,真是将仪贵嫔都比下去了。”
仪贵嫔今日也不知怎得了,整个人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闻言丝毫不气,颇有闲情道:“梅妃若是羡慕,自然也可去求了太后娘娘的青眼。”
“说不得到了那时,就是你坐在上头了。”
莫说梅妃看不惯,便是下方的朝臣们也有诸多泛起小心思的。
要知道,当今圣上可还未曾立后,太后此举,莫不是
无论下方众人如何作想,上方,裴玄祁神情不变,端起玉盏微微一笑:“诸位今日齐聚一堂,朕心甚悦,愿来年风调雨顺,四方安宁,社稷长安。”
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齐声应和:“愿大盛四方安宁,社稷长安。”
裴玄祁放下酒盏,挥手道:“奏乐。”
一时间,丝竹声起,数个身着舞衣的宫人入场,烟纱曳地,彩袖翻飞,焰火灯影下美人如云。
下方一隅,蕴玉与林承徽、薛容华三人坐得极近,不时凑在一块儿喝酒说话。
蕴玉一手捏了块桂花糕,漫不经心往口中送去,双眸兴致勃勃地盯着眼前的歌舞。
此时,一队宫人捧着银盘穿梭而来,为诸位贵人呈上燕窝牛乳盏。
到蕴玉时,那宫女不知怎得手一抖,甜汤泼洒而出,落在蕴玉裙摆上,湿了一片。
藏珠面色一变,连忙蹲下身替蕴玉擦着裙摆,口中不悦道:“仔细着些,千万别烫着主子。”
蕴玉正看得入神,头也不抬,只随意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下去吧。”
上方,裴玄祁微微眯眼,低声问道:“容修仪怎么了?”
冷不丁被裴玄祁一喊,蕴玉先是一惊,随即抚了抚胸口笑道:“不过是宫人不慎撒了些甜汤,不碍事。”
她今日显然刻意打扮过,眉心的花钿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愈发衬得肌肤如玉。
裴玄祁听出她答得敷衍,轻笑一声颔首应下。
待蕴玉转过头后,裴玄祁掠过她亮晶晶的眸子,不动声色地吩咐江尘:“将朕这盏送去她那边。”
数曲舞罢,下方,景随安忽地站起,手中捏了一盏酒樽,朝裴玄祁朗声道:“臣敬圣上一杯,愿圣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裴玄祁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当即抬起酒盏同他遥遥一举,笑道:“大盛有今日盛况,皆有赖于诸位爱卿殚精竭虑,朕满饮此杯。”
饮尽之后,裴玄祁又含笑赐下诸多赏赐。
若是到此处收尾,倒也算的上是群臣和睦。
偏生景随安迟迟不坐下,反倒拱手对裴玄祁道:“臣斗胆再言一句,如今中宫空悬,诸妃虽贤,却皆非正嫡,臣等俱望圣上择贤立后,早定六宫之主,以安人心。”
“待中宫诞下嫡子,我大盛山河永固。”
殿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景随安此话,足以算的上僭越。
上方,裴玄祁脸色骤然变冷,梅妃暗中不住地给景随安使眼色,偏他恍若未闻,竟直直立于原处。
“呵——”
殿中忽的传来一声嗤笑。
第119章 状告众人循声望去,便见……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宋禾眠笑着站起身,语气轻佻:“镇国大将军怎得连圣上的私事也要管起来?是否有些不妥?”
景随安鼻中冷哼一声,眉骨下压,带出几分凌厉:“私事?圣上立后,既是家事也是国事,若老臣记得不错,宋小侯爷未到而立之年,膝下早已有了三子一女,自是无忧,但咱们圣上”
他话未尽,宋禾眠已抢先道:“圣上膝下不也有着大皇子和昭宁公主?”
“倒是您。”宋禾眠故意顿了顿,笑意一转道:“景大将军年事已高,可膝下还尚无子嗣,倒是比圣上还清净些,若是真着急后嗣,倒不如先纳上几个妾室,兴许还能凑成一个好字。”
此言一出,不少人暗自窃笑。
谁不知晓,振国将军夫人同景随安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宋禾眠这厮,不是往人心上扎刀子么。
宋禾眠还尤觉不够:“瞧我,竟是忘了大将军久离京都,一时半会儿只怕还寻不到可心的人,不如请圣上恩赐几位美婢,让大将军府也热闹热闹,莫叫旁人以为大将军比圣上还‘清心寡欲’。”
景随安眉头紧锁,还未发作,目光掠过一侧的虞穗礼。
便见她神色丝毫未动,一袭墨紫宫绣纱
衣,头顶牡丹华髻,肌肤胜雪,气度端庄中自有几分懒散风情。
听见宋禾眠口中的赐人之语,她也恍若未闻,只一手捏着酒樽啜饮。
见状,景随安面色如铁,隐在袖中的大掌攥成拳头,冷硬道:“本将府中之事,就不劳宋小侯爷操心了。”
宋禾眠轻笑,捏着酒盏仰头饮尽,旋即落回座上。
下方,蕴玉歪了歪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只觉有意思的紧。
眼见气氛陷入冷凝,裴玄祁才微微抬眸,指腹在雕花酒盏边沿缓缓摩挲,随意道:“景大人,年宴之上,莫要扫了众人雅兴。”
此言一出,殿中几乎落针可闻。
景随安脸色微变,眼中闪过几分愠色,还未开口,旁侧的景都郁却忽然站起,低头恭敬行礼:“叔父在军中随性惯了,不懂京中规矩,还请圣上恕罪。”
景随安皱眉,拧眉望向景都郁,便见他缓缓摇头,景随安沉默了片刻,终是道:“是臣唐突了,还请圣上恕罪。”
裴玄祁眼皮微抬:“无妨。”
二人先后落座,只景随安眉眼间依旧有几分不甘。
梅妃自然知晓叔父这一出是为了什么,眼下心中也是又酸又涩,虽说叔父此举有些僭越,只是圣上竟也从来不曾考虑过立她为后么?
景家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太后,便见她慢慢饮了一口茶,掩去眼底的不悦,冲裴玄祁缓声笑道:“今儿个不仅是年宴,也是皇帝的生辰。五丫头自幼便习了一身好舞艺,这回还特意准备了一支舞做贺礼,皇帝可要瞧瞧?”
裴玄祁随意地挥了挥手:“母后安排便是。”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楚云筠道:“你下去准备罢。”
楚云筠面上一红,飞快瞥了裴玄祁一眼,便缓步退下去更衣。
下方,薛容华微微偏头靠近蕴玉,眸中带笑:“瞧,憋不住了。”
蕴玉嘴角弯起,眼波一转,却并未将目光投向即将登台的楚云筠,而是落在对面的另一道身影上。
“容华可认得那人?”她低声问道。
薛容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道:“安王侧妃,楚之虞?”
她回眸:“修仪问她做什么?”
“楚之虞”蕴玉脑中忽然忆起一事。
薛容华颔首:“你不认得也是寻常,这位是楚家七娘子一母同胞的阿姊,早些年便嫁给了安王。”
她语顿了一瞬,眼底露出一丝怜悯:“她命也苦,安王虽不像端王那般爱慕正妃,却也极看重王府礼序,再加上安王妃治下手段狠厉,这位侧妃在府中日子并不好过。”
蕴玉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抿了一口酒,放下酒盏才道:“我方才饮多了,有些头晕,出去透透气。”
薛容华一怔,有些担忧道:“要紧么?我陪你一道去吧。”
蕴玉摇了摇头:“不必了,有藏珠陪我就好。”
薛容华这才放下心来。
约莫一炷香后,殿外回廊深处。
寒风乍起,玉阶微凉,回廊一侧昏黄灯盏摇曳。
楚之虞扶着宫人的手缓缓转入偏殿,前方,一道身影含笑而立。
“是你?”楚之虞眉头一皱,声音清寒。
蕴玉盈盈一礼,语气不紧不慢:“侧妃认得我?”
楚之虞冷下脸:“不敢说认得,有所耳闻罢了,修仪颇费功夫将我唤出来,如今可以开口了吧?”
蕴玉轻抚袖摆,眼神含意不明:“听闻侧妃与楚家七娘子乃是一母同胞,情谊甚笃,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楚之虞并不买账,只冷声道:“我的时间不多,无关的话,就无需再说了。”
蕴玉嘴角轻扬:“这是自然,只是我告诉你这些,总得有点交换吧?”
楚之虞冷笑:“你想要什么?”
“侧妃放心,我要的并不会为难侧妃,只要侧妃在仪贵嫔或是太后势弱之时,愿意加上一把火,便再好不过。”蕴玉含笑道。
“若你所说是真,此事自然不需你说。”楚之虞冷眼瞧着蕴玉。
听及此,蕴玉也不再卖关子,从当年楚娉婷如何不慎冲撞了仪贵嫔,再到仪贵嫔如何暗中吩咐楚国公夫人,要楚娉婷早些病逝,一桩桩一件件尽数告知楚之虞。
一字一句,如同沉沉寒刀,一刀一刀剐在楚之虞心头
待听完时,她一双白皙的掌中尽是掐破的月牙痕迹。
见状,蕴玉也知火候到了,抬头望了眼月色,轻声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想来侧妃也需要时间静静,本主便先行一步了。”
话落,便转身扶着藏珠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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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楚云筠正缓缓落下最后一个舞姿,银铃脆响,衣袂翻飞如雪,羽冠流苏轻颤,似月宫神女。
她双手一展,纤腰轻摆,最后双手收于腹前,微微欠身下拜。
殿中一时寂然。
“好——!”太后拍掌笑道,声音洪亮。
她转头看向裴玄祁,眉开眼笑:“皇帝瞧瞧,五丫头这舞跳得如何?”
裴玄祁原本目光早已落回新入殿的蕴玉身上,见她小脸泛红,步伐微晃,便知她又贪饮了果酒。
他眼角一挑,唇角微弯,今日这果酒极为爽口,只是后劲儿也格外大。
楚云筠偷觑了他一眼,正巧撞上那抹似笑非笑的唇角,不由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只露出一截雪白粉颈。
“皇帝?”太后轻声提醒。
裴玄祁这才回神,语气淡淡:“唔尚可。”
太后脸色一僵,勉强维持笑意:“皇帝喜欢那便好,这丫头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如今已到及笄之年,若皇帝不嫌弃,不若叫她进宫陪伴一二,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众妃神色皆变。
太后竟会这般直接地替楚云筠要名分,她一出口,便是看在太后的份儿上,想来圣上也会给个不低于昭仪的位分。
裴玄祁将玩弄酒盏的手指缓缓一顿,尚未开口。
“等等!”一道冷声陡然响起。
众人皆惊,纷纷回头。
却见仪贵嫔霍然起身,凤目如刃,眉宇冰寒。
她拢了拢袖口,冷冷看向太后,再看向楚云筠,眸中讽意毫不遮掩:“臣妾有话要说。”
“哦?”裴玄祁眸中闪过几丝趣味:“仪贵嫔有何话要说?”
仪贵嫔双目微垂,似在酝酿,似在挣扎。
须臾,她终于缓缓跪地,重重叩首,一字一顿道:“非是妾不愿圣上将小五纳入宫中,实在是实在是楚家罪大恶极,妾实在看不过去楚家蒙蔽圣上,却只顾享受圣上的隆恩!”
话音未落,殿上一片哗然,几位老臣忍不住变色,仪贵嫔此言,这是将楚家往绝路上推。
坐于高位的太后脸色骤沉,冷声喝道:“仪贵嫔,你是疯魔了么?圣上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她一挥手,面向一侧宫人斥道,“来人,还不将她拉下去!”
宫人们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敢动作。
殿下,经过方才的大起大落,楚云筠满心欢喜,心中甚至暗中揣测着自己的位分,却半路杀出仪贵嫔这个程咬金来。
此时眼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楚云筠连忙上前怒道:“仪贵嫔,我一直敬重你是嫡姐,可你便是迁怒于我,也不能这般污蔑楚家的清白。”
话音未落,她又楚楚可怜冲裴玄祁道:“圣上,楚家满门一直秉承圣恩,半点不敢有负,还请圣上明鉴!”
“是么?”仪贵嫔冷笑一声:“敢问太后娘娘,当初先后端惠太后之死,你可知为何?”
提及端惠太后,一旁的沈阁老已面露惶然,迟疑起身:“圣上,臣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
“坐下!”裴玄祁眼神一沉。
沈阁老只得颤颤巍巍坐下,手指已微微发颤。
仪贵嫔淡淡回眸,轻声道:“沈阁老慌什么,本宫挑着今日挑破此事,便是想在诸位面前,亲手挑开咱们这位太后娘娘的真面目,正好也请各位做个
见证。”
沈阁老面色惶惶,丝毫不敢搭腔,心中哀道仪贵嫔这是要了他们的命。
窥见皇家秘辛,谁知道明儿个圣上会不会随意找个理由将他们罢官或是赐死?
上方,太后觑了眼裴玄祁的神色,心中一颗巨石缓缓沉下。
仪贵嫔伏地的身子颤了颤,终于抬头,望向皇帝,眼中是被逼至绝境的决然,“妾要告!当今太后楚氏,谋害慈惠太后!”
第120章 处置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众臣屏息凝神,楚国公脸色骤白,唇角微微发颤。
“你、你疯了!”太后猛然起身,狠狠一挥衣袖,厉声道,“胡说八道!慈惠太后早年病逝,岂容你妄言!”
“是么?”仪贵嫔仰起头来,眸中似有冷火跳跃:“太后娘娘既然不怕,何不容我将话说完?既是病逝,怎的太医院的脉案中却说一切如常?最奇的是,分明慈惠太后早晨刚有好转,您不过进去一趟,出来时人就没了生息,这难不成是巧合么?”
“哀家看你真是失心疯了!”
“圣上!”楚国公面色惨白,终于忍不住跪在裴玄祁面前,颤声道:“圣上,仪贵嫔只怕是接受不了云筠入宫,这才这才情绪激动之下疯了,疯妇之言,圣上万万不可信啊!”
裴玄祁微微倾身,目光掠过楚国公,却未说话,而是看向仪贵嫔,缓缓道:“你有何证据?”
仪贵嫔重重叩首三次,声声如钟:“圣上,妾人证物证皆有。”
“胡言乱语!”太后猛然拍案,怒斥:“本宫乃是先帝钦定的继后,先帝去后,哀家扶持圣上登基,尽心尽力,何曾怠慢过一点?”
太后微微侧眸,一眨不眨盯着裴玄祁道:“皇帝,难不成你真信了这疯妇所言?”
下方,众臣噤若寒蝉,只景随安泰然自若,甚至唇角隐隐泛起笑意。
楚家倒台,那这中宫之位,岂非他景家囊中之物。
此时,裴玄祁轻声道:“你既说人证物证俱有,便呈上来看看。”
仪贵嫔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向皇帝:“那人正是坤仪宫伺候的翠嬷嬷。”
殿中再度一震,翠嬷嬷?这位嬷嬷的大名,倒是从来不曾听过。
裴玄祁眉心微蹙:“将人带进来。”
“是。”仪贵嫔点头:“当初楚太后暗害慈惠太后时,她正巧在殿中,为了保命,她不得不将此事一直隐瞒到今日,也亏得她幸运,才一直未叫楚太后察觉,眼下此人正在太清宫侧殿候着,圣上可立刻召见。”
太后面色愈发难看,坐回座上,一言不发,双眸幽深如夜。
她行事可不会像仪贵嫔那般草率,当初那事儿,自然是确保屋内并无一人。
如今只怕她这个傻侄女,是被人耍的团团转。
至于耍她之人,太后淡淡望向裴玄祁。
这时,太清殿外有侍卫上前,低声道:“启禀圣上,太清殿东侧,有一嬷嬷正在等候召见。”
裴玄祁微微颔首,方缓缓开口:“传。”
片刻后,一道瘦弱身影由内侍引入殿中。
那嬷嬷一袭再寻常不过的统一制式宫装,低眉顺目,脚步微颤,双手死死攥着衣角,一步步走至殿中央,伏地长跪。
“奴婢翠云,叩见陛下。”
“你曾侍奉慈惠太后?”裴玄祁声音低沉。
翠嬷嬷颤声回道:“正是,奴婢当初正是坤仪宫的洒扫宫人,事发时,奴婢正巧躲在帘幕后头,这才”
“你亲眼见谁下的毒?”
翠嬷嬷抬头飞快望了一眼太后,旋即低头结巴道:“是是太后娘娘。”
这句话一出,如五雷轰顶。
楚云筠的身子一晃,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太后。
她还要入宫,还要做妃子、皇后、太后,怎么一转眼,竟变成如今这般局面了。
太后此刻却无端冷静下来,便见她微微偏头,眼中泛起冷光:“不过是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嬷嬷,便是她真伺候过慈惠太后,又怎能证明不是诬陷哀家。”
说及此,她嗓音变冷:“皇帝!哀家乃是一国之母,你放任这些宵小肆意污蔑哀家,是何居心?”
她缓缓扫视下方一圈,目光停在几位重臣勋爵身上:“李大人、张大人,你们乃是文人之首,清流名士,难道就这般看着哀家被人污蔑,毫不吭声么?”
被她点到的两位大人面面相觑,李大人首先向前走了一步,斟酌道:“圣上,太后娘娘身份尊贵,绝非一介宫人可以污蔑的。”
裴玄祁却未理会,淡淡开口:“太后娘娘身份尊贵,不可随意污蔑,可朕,乃是端惠太后的亲儿子,她的死,尚有疑点,朕也不能放任不管。”
“既然几位爱卿觉得不可,那便好好在旁边儿瞧着,也好做个见证。”
话音未落,几人都明白圣上的言下之意。
此事不得不查。
裴玄祁侧首睨着仪贵嫔,眸中露出几许鼓励:“仪贵嫔,事关太后,朕确实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你先前说还有物证,是什么?”
他一改方才话中的冷厉,甚至衬得上温和。
仪贵嫔眸中一亮,慌忙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一旁江尘托着的红木托盘中。
江尘快步将东西呈给裴玄祁。
裴玄祁扫了一眼,正是一枚药丸和一颗银坠子。
不等裴玄祁说话,仪贵嫔上前一步,拜道:“还请圣上将慈惠太后的脉案拿来对质。”
裴玄祁颔首应允,不多时,慈惠太后的脉案便已呈于案上。
人群中,薛岐瞧见那脉案登时面如金纸,狠狠闭了闭眸,才叫呼吸平稳些。
仪贵嫔上前一步,冷声问翠嬷嬷:“你既说当初是你一直伺候慈惠太后,那慈惠太后病发之时,你可见过?”
“自然见过。”翠嬷嬷抿唇,脸上仍有些后怕:“慈惠太后平日里是个极好,极温柔的人,可那段时日,一旦发作起来,她浑身上下的寝衣都能湿透,有时竟会痛得发抖,整个人蜷缩在床榻上,真叫人瞧了心疼。”
说着,翠嬷嬷眼中有泪珠滑落:“慈惠太后很心疼我们这些奴婢,便是这般时候,也总是将奴婢们都遣下去,以免误伤奴婢们。”
听完,仪贵嫔朝裴玄祁问道:“圣上,若是妾所料不错,
方才翠嬷嬷所说,与这脉案上,应该全然不一吧?”
裴玄祁指腹轻轻摩挲着脉案的纸张,抬眸问太后道:“楚太后,你如何说?”
太后冷哼一声:“若是人人都编出个没听过的瞎话,是否也要哀家一一解释?”
她略有失望地摇头:“若是先帝还在,只怕容不得这般刁奴欺主。”
话音未落,就听翠嬷嬷尖声道:“楚氏!你谋害慈惠太后,你不得好死!”
她猛地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直至额前渗出血迹,才阴森森地盯着太后道:“楚氏,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你害慈惠太后一事做的天衣无缝么?”
翠嬷嬷咧嘴一笑,嘿嘿道:“你手上那个银镯子,乃是你母亲给你的陪嫁吧。”
太后目光一凛,心中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
便听她继续道:“当初你逼迫慈惠太后服下毒药,我亲眼瞧着慈惠太后濒死之际,撤扯下了那镯子上的一枚银坠子。”
她扭身冲裴玄祁一拜:“圣上,不知您可还记得,当初先帝赶来时,慈惠太后手中,正是攥着此物。”
裴玄祁拧眉:“当初母后手中,确实有这么一物。”
他话未说完,就听太后冷嗤一声:“哀家就说,怎么区区一个嬷嬷,也敢来污蔑哀家,没想到,竟是皇帝纵容。”
她痛心疾首道:“皇帝,这些年来,我对你视若亲子,入宫后也不曾有过一子半女,全然将你当做了自己的儿子,你却”
太后凄然道:“若这银坠子真是先后拽下来的,那如今怎地又出现在这贱婢手中?”
“太后娘娘不知道的,妾来回答您!”仪贵嫔上前一步,勾唇道:“因为这是听了翠嬷嬷的话后,从您手中拿的呀。”
她一笑,转身冲着殿中诸人朗声道:“自然,仅凭这些也不能定了太后娘娘的罪,可若是本宫说,当初太后娘娘谋害慈惠太后的丹药,就在本宫手中呢?”
仪贵嫔目光微微扫过殿下众人:“若是哪位大人不信,尽管上来一试便知!”
说罢,她又给出了更加充分的证据:“启禀圣上,太后娘娘能做下如此毒事,皆乃薛院正薛岐从旁协助,圣上若是不信,自可派人查探太医院的记档。”
“从先后薨逝到如今,仅有薛岐一人留到今日,不知这些证据,可够?”
裴玄祁眸光极冷,落在太后面上时,恍若在看一个死人:“楚氏,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太后站起身,一步步走至群臣面前,冷声道:“诸位,难道你们就这般亲眼瞧着哀家被污蔑么?先帝的英灵,可在天上望着你们呢。”
薛岐此时早已在一旁吓得冷汗直流,不住磕头喊冤。
众臣议论纷纷,却不想,正在此时,安王侧妃楚之虞,忽然跨出一步,双手平举过头顶,躬身禀道:“启禀圣上,臣妇有话要说。”
裴玄祁颔首。
楚之虞无视太后和楚国公的眼色,直挺挺跪于殿上,嗓音清透:“启禀圣上,不知圣上可记得我那不成器的妹妹,楚娉婷。”
裴玄祁抬眸。
楚之虞哀哀一笑,眸光一厉:“臣妇虽然不曾见过这位翠嬷嬷,可她口中慈惠太后的症状,与娉婷逝世前的症状也是一模一样。”
“娉婷乃是被楚国公夫人易知春所害,若那药是从太后娘娘处来,便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臣妇恳请圣上,掘坟验尸,替慈惠太后,替娉婷伸冤!”
话落,裴玄祁冷然起身:“众卿家,听得可清楚?”
宋禾眠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暗色,当先一步立于殿中:“臣,恳请圣上替慈惠太后伸冤!”
随后,不少人紧随其后,皆齐齐出列:“恳请圣上替慈惠太后伸冤!”
“楚之虞。”
“臣妇在。”楚之虞抬首。
“你可知,今日你所言,若无实证,便是诬告亲贵、谋乱后宫?”
楚之虞神情不动,字字如铁:“臣妇愿以一命担此诬告之罪。”
“慈惠太后旧疾,曾由太医院诊断为气郁入心,体虚积寒,实则满是蹊跷。”裴玄祁一字一顿:“而如今证据确凿,传朕旨意。”
“楚氏谋害慈惠太后,其罪当诛,即日起移交慎刑司。”
“楚氏全族,褫夺爵位,即刻下狱。”
“太医院院正薛岐,谋害先太后,其罪当斩,即刻打入天牢,待秋后问斩!”
他眸光一扫:“诸位爱卿,可还有何异议?”
宋禾眠当头就拜:“圣上圣明,实乃我大盛之福。”
“圣上圣明,实乃我大盛之福。”
楚太后见大势已去,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任由宫人将其押下。
只是路过仪贵嫔时,楚太后冷冷一笑,讥讽道:“你以为没了楚家,你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哀家在慎刑司候着你。”
仪贵嫔毫不畏惧抬头,反唇相讥:“姑母便是气急败坏,也不必诅咒我。”
“我与你,乃是云泥之别。”
她与圣上本就青梅竹马,如今又大义灭亲,除了太后这个凶手,往后只会再无嫌隙。
思及此,仪贵嫔柔柔一笑,正要冲裴玄祁开口。
却听他道:“今日之事繁多,如今天色已晚,众卿家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众人瞧了这么大一出戏,胆小的早已吓得两股颤颤,闻言皆是忙不迭告辞。
蕴玉见薛岐被拉下,有些担忧地望了眼薛容华。
却听她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薛家与虎谋皮,我早就料到该有今日。”
“行了,回去吧。”
蕴玉知她心情不好,也不再多劝,扶着藏珠的手便要起身,却忽觉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