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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送人待江尘退出沧澜殿,……

待江尘退出沧澜殿,厚重的朱漆殿门被吱呀一声带上。

裴玄祁孤身靠在龙椅之上,半边身子隐入阴影,他一手捏了捏额角,脑中思绪杂乱。

原本,他是想要将蕴玉身旁那个唤作藏珠的宫女一道下入慎刑司,只是临开口前终是未说出来。

他想,她将将晋位,若是便将她身边的大宫女下狱,只怕这后宫人人都要看不起她。

思及此,裴玄祁脑中忽然又想到一事,良久,他终是开口,嗓音喑哑:“江尘。”

**

另一边,蕴玉甫

一回到烟波楼,殿前候着的藏珠立即便迎了上来。

见蕴玉乃是被御辇送回来,藏珠面上忍不住一喜,可待她瞧见蕴玉惨白的脸色时,藏珠心下一慌,连忙上前扶了蕴玉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宫人喜笑颜开:“藏珠姐姐,容婕妤救驾有空,圣上特意遣了咱们将婕妤送回来呢。”

藏珠闻言心中发紧,面上却连忙应了,忙不迭地从袖中取出早备好的荷包,一一赏下前来送驾的内侍宫人,这才扶了蕴玉回内殿。

刚进内室,藏珠本想将蕴玉扶至榻上躺着,却被蕴玉抓了抓手腕。

藏珠低眸望去,便见蕴玉苍白着脸,轻声道:“伤在背后。”

藏珠身形一震,连忙将她扶到榻上。

蕴玉趴好后才轻舒一口气,唇色依旧淡得吓人,声线却勉强安稳:“我没事,在宫外时便处理了伤口,不过是些皮外伤,养养就好,不必太过忧心。”

藏珠眼圈倏地红了,正要答话,就听外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接着还有潮音压低的声音道:“主子,您慢些。”

话刚入耳,就见林承徽急急踏入内室,伸手将门口的珠帘掀起,探出头焦急道:“阿姊?”

她一身轻薄的浅绿色齐胸襦裙,眉眼间带了几分急色。

蕴玉神色孱孱地趴在榻上,闻声微微抬了眸,扯出抹笑意道:“你自个儿随意坐吧,我伤在背上,暂时起不得身。”

闻言,林承徽嘴巴一瘪,连忙上前将蕴玉衣衫掀了,伤势刚一入目,林承徽眸中便蓄了两汪清泪。

“阿姊”

"这天杀的刺客,竟下得了这般狠手。"

她咬着牙,语声带颤,眸中水光一闪一闪。

紧接着,林承徽秀眉一拧,沉声道:“这我怎么瞧着,像是野兽的爪痕。”

她倏而抬眸,眼巴巴瞧着蕴玉。

蕴玉抬手轻碰了碰她的手指,笑道:“是黑豹,不过眼下已是无事了,不必担忧。”

林承徽抿唇,默默坐下,片刻后低声道:“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说阿姊救驾有功,圣上这才晋您为婕妤。”

蕴玉闭了闭眼,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淡淡:“不过是凑巧而已,幸得圣上垂怜。”

林承徽听罢沉默片刻,忽问:“阿姊回来这么久,圣上为何都不曾来看过。”

林承徽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阿姊如今有伤在身,本就情绪不好,偏她还要提这样的话。

林承徽抿了抿唇,刻意开解道:“听说圣上一回来便召了大臣去沧澜殿,想来应是处置那刺客之事,待得了空,定然会来瞧阿姊。”

蕴玉哪里猜不到林承徽这是为了安慰她,当即颔首笑道:“我知道,你不必担忧。”

林承徽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又陪着蕴玉说了好一会儿话。

待日头渐渐西沉之时,外间才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蕴玉眉头一蹙,示意藏珠出去瞧瞧。

便见江尘躬身踏了进来,身后跟着八个宫女加两个太监。

见状,蕴玉轻轻挑了挑眉,便听江尘笑道:“还未恭喜婕妤主子晋位。”

“依着主子的位分,身边该有八个宫女两个太监,这些都是圣上令老奴去内务府挑的,容婕妤瞧瞧可还满意,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吩咐奴才,奴才再去内务府重新挑来。”

闻言,蕴玉含笑道:“大监这是说的哪里话,既是大监挑的,我自然是满意的。”

话音刚落,一旁的藏珠立即会意,当即上前一步,朝江尘手里塞了个分量不轻的荷包,笑吟吟道:“有劳大监,这是我家主子给大监的茶水钱,还请大监收下。”

江尘顺势将那荷包放入袖中,告辞道:“老奴还要回圣上跟前复命,就不打搅主子了。”

蕴玉含笑点头,瞧着江尘退出烟波楼。

见状,一旁的林承徽眸中一亮,冲蕴玉笑道:“阿姊,我就说圣上定然是记挂着你的,瞧,这般快就将人送来了。”

蕴玉莞尔,并未同林承徽解释个中缘由。

蕴玉这处事忙,林承徽也并未久留,随意寻了个借口便出了烟波楼。

这头,蕴玉依着规矩浅浅训了几句话,便将这些人都交由藏珠管着,自个儿阖上眸子休息。

夜色渐深,微风刮过烟波楼,激起碧波湖上的层层涟漪。

蕴玉刚阖上眸子,忽听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藏珠正要出声询问,便见今儿个新到的宫女含玥躬身进来禀道:“主子,薛美人求见。”

薛美人,蕴玉眸中划过一丝暗色,轻声道:“请她进来。”

片刻后,便见珠帘被一女子轻轻掀开,一股清冷的霜雪香气扑面而来。

薛美人双手交握于胸前,面色冷凝,急急进了内室。

她发髻微乱,月色的襦裙上还沾着草屑,就连身后跟着的侍乐也一脸慌张。

只见薛美人左右看了看,快步走至榻前,低声道:“婕妤可还安好?”

蕴玉轻轻点头,蹙眉道:“薛美人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薛美人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抹忧色:“今儿个下午,圣上将太医院一个叫白术的太医打入慎刑司了。”

蕴玉瞳孔一缩,撑着床榻便要起身,却忘记了后背的伤势,嘶地一声跌回锦被中。

顾不得身身后的伤口,蕴玉颤声道:“此话当真?”

思及白日里裴玄祁淡漠的眼神,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窜。

“千真万确!”薛美人咬唇:“我在太医院认识的太医说,是江大监亲自办的差,上来便将白术押了,一路送进慎刑司。”

她顿了顿,抬眸道:“我想着此事或许同你有关,便急急赶了过来。”

一旁,藏珠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望向蕴玉。

却见蕴玉阖了阖眸子,只觉嗓子干涩的吓人,她喉头一动,良久,才道:“此事与我确是有些干系。”

她微微抬眸,瞧着薛美人道:“只是此事个中内情,眼下还不能同美人说。”

闻言,薛美人面色稍稍好些,扶着侍乐的手道:“消息既已带到,那我也该回去了。”

薛美人脸色稍缓,扶着侍乐起身,正色道:“只是还望婕妤记住,若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还请婕妤不要客气。”

说罢,薛美人扶着侍乐的手匆匆离去。

外间,侍乐扶着薛美人沿着宫道缓缓走着,被夜风一吹,心中的烦躁散去不少。

见四下无人,侍乐忍不住道:“主子,您何必要跑这一趟。”

薛美人淡淡掀了掀眼皮,睨了侍乐一眼,轻声道:“陆汀一事,容婕妤于我有恩,如今我得了消息,自然是要赶来报她的。”

白术的信中,倒是替她带来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陆汀虽被仪妃责罚,伤了身子和手,但是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若是能拿到白玉灵膏,许是能治好陆汀手上的伤。

只是白玉灵膏乃是海外得来的上好伤药,就连圣上那里也只得了两瓶。

陆汀的伤有了法子,薛美人喜不自胜之余自然格外感激蕴玉,因此一得了白术的消息便赶来通知蕴玉。

更何况,若她还想往后同陆汀有些来往,那便免不得通过白术,若说这宫中最不希望白术出事的是蕴玉,那第二个便是她薛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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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慎刑司之中。

墙角的火烛将狱室照的晦暗不明,逼仄的空间中,一具刑架赫然立于正中间。

刑架之上,有男子一身白色囚服,双手被铁链锁了缚于架上。

在他跟前,一男子身着青衣,嗓音温雅:“白太医,本官劝你还是赶紧招供的好,也免去些皮肉之苦。”

萧钰面色冷然,淡淡瞧着眼前的男子。

白术整个人被吊在刑架之上,闻言眼珠微微一动,艰难地抬了抬眼皮。

他瞧着面前清俊的男子,忽而勾了勾唇,气若游丝:“世子身份贵重何苦为了我这么个小角色在慎刑司这等地方逗留,不免脏了世子的鞋。”

闻言,萧钰面色愈冷,凝声道:“你给容婕妤的那药,到底是什么东西?又因何给她,若是你招地痛快,本官或可在圣上面前保你一命。”

壁上的火光映在白术面上,将他一侧脸照的惨白。

白术勾了勾唇角,嗤笑一声:“容婕妤?我连她是谁都不认识,又怎知给了她什么药。”

说及此,白术有些好笑地抬眸,问萧钰道:“萧世子可知容婕妤姓甚名谁,是何方人物?”

见萧钰抿唇立于原地,白术呵呵一笑,闭眸道:“每日来太医院取药的宫人如过江之鲫,若我一一要问清是哪宫宫人,只怕这太医院的事儿也不必我做了。”

他抬眸,唇边扯出个混不吝的笑容:“至于那药,无非是一时兴起,随手研制出的而已。”

“前来太医院要补药的宫人,有不少我都给了那药,若是世子不信,尽管去查便是。”

他唇角含笑,静静直视萧钰双眼,眸中一片坦然。

萧钰静声瞧着他许久,半晌,终是转身离去。

身后,白术似是力竭,终是缓缓垂下头颅,整个人失力般吊在刑架之上。

第72章 疏离自打出了刺客一事,……

自打出了刺客一事,裴玄祁一连数日皆宿在沧澜殿,未踏入后宫半步,就连救驾有功的容婕妤处都不曾去瞧过。

一时间,宫中渐渐传出些许风声,这容婕妤的风头,瞧着似要过去了。

原先有着圣上的吩咐,这烟波楼无论是膳食还有冰盆,什么都是头一份的,如今也让蕴玉察觉出些不同来。

藏珠一边从食匣中将今日的份例取出,一边瞧着那些膳食红了眼眶。

“御膳房的人分明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主子您受了伤,还敢拿这些东西来作践人。”

蕴玉听了,视线轻轻落在那桌上的膳食上。

一碟胭脂鹅脯、一碟炙羊肉、一道芥菜蒸蛋羹,并三四样小菜,以及一盅熬得鲜浓的鱼汤。

她微微收回目光,唇角一勾,轻声笑道:“倒是聪明。”

这些鹅脯、羊肉之类,皆为发物,御膳房明知她因救驾受伤,仍然敢送此类膳食,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只是他们终归还记得自己救驾有功,不敢做的太过分,这才送了些无伤大雅的小菜来。

这样一来,饿是饿不着,只是想要吃的好,定然是不能了。

见状,蕴玉随意扯了扯唇角,抬手拿起玉箸笑道:“无妨,膳食而已,能填饱肚子就是。”

说罢,她轻轻将那些鹅脯和羊肉推到藏珠面前,打趣道:“我不能吃,那就有劳咱们藏珠了。”

藏珠见她还笑的出来,心下一紧,跺了跺脚道:“主子!您怎么还笑的出来。”

“这膳房的人,摆明了就是拜高踩低,圣上也是!明明是为他受的伤,偏生这么久都不曾来瞧一眼,平白是让人看轻了您!”

藏珠眼眶愈红,甚至连圣上都敢编排起来。

蕴玉闻言,面色微凝,冷冷抬眸道:“藏珠!还不住嘴!圣上是何人,也是你能编排的?若你再这般不懂规矩,那我便只能将你送回白嬷嬷那儿了!”

藏珠素来被蕴玉宠着,冷不防听得此言,登时慌了神,忙跪地叩首道:“主子息怒,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见她当真慌了,蕴玉这才缓了脸色,虚虚伸手一扶,叹道:“如今烟波楼不比以前,多了不知道多少双耳朵,若你再想先前一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只怕惹出事来我也保不住你。”

藏珠含泪点头,脸颊绯红,蕴玉叹了口气,语气终归温柔下来,冲她道:“放心吧,这样的日子,不会再过许久的。”

蕴玉眸光一闪,冲藏珠道:“待会儿你去一趟薛美人那儿,叫她莫要辜负了这番机会。”

眼下裴玄祁正在气头上,无论她做什么在裴玄祁看来皆是欲盖弥彰,可薛美人不同,她若能把握得巧,说不定便能一跃而上,反叫旁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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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烟岚殿中。

仪妃懒懒倚在正殿的美人榻之上,两侧小宫女一左一右小心地扇着冰缸中的凉气。

身前,栖梧双手轻轻捧着果盘,盈盈奉至仪妃跟前。

仪妃捏着银签子随手插了枚蜜瓜,微微勾唇道:“膳房那头做的如何?”

栖梧垂眸道:“回娘娘的话,今儿个早晨奴婢便去吩咐了,想来膳房不敢造次。”

话虽如此,栖梧心中隐隐担忧道:“只是娘娘容婕妤始终”

尚未说完,栖梧便被仪妃甩过来的一记冷眼赫地住了口。

“怕什么?”仪妃淡淡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若是不敲打她一番,还真以为自个儿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轻摇玉扇,语带讥讽:“听闻圣上连烟波楼都不肯踏进半步,怕是每每见她,便要想起那夜兽苑刺客之事。这等晦气人,如何入得圣上的眼?”

说来也是那蕴玉自作自受,这大好的夜晚,非要怂恿着圣上去兽苑,这未出事还好,若真出了事,只怕她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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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萧钰踏着玉阶疾步迈入沧澜殿。

甫一进殿,便抬首请安道:“臣萧钰,叩见圣上。”

御案之上,裴玄祁淡淡面前正摊着数本折子,闻言淡淡抬眸,问萧钰道:“可是有进展了?”

萧钰闻言,缓缓挺直脊背,嗓音温润:“回圣上,臣这几日对白术多有盘问,其结果皆是白术不识容婕妤。”

他一顿,又道:“那药乃是白术信手研制,瞧着效果不错便作了补药使用。”

“除了容婕妤那处,还有其余一些地方,白术也曾给过,经查,确有此事。”

听到此处,裴玄祁凝神瞧着萧钰,闭口不言。

萧钰见状,默然从袖口中抽出一本折子,朝着一旁侍立的江尘递去。

“这是臣近日来探查所得,其中包括白术自出现在宫中以后的生平与接触的所有人,其上记载,白术同容婕妤的头一次交集,便是当初容婕妤尚是良人之时,白术因着容婕妤发热去过一趟昭月宫侧殿。”

“随后二人虽有接触,但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裴玄祁伸手捏了捏额角,低声道:“你的意思,那药真是巧合?”

萧钰垂首:“臣不知,但从证据来看,似乎是这般。”

裴玄祁闭了闭眼,脑中瞬间闪过那娇人的面容,他当即拧了拧眉,转而问道:“兽苑之事可有眉目?”

萧钰微微挑眉,朗声禀道:“臣顺着兽苑的线索一路追查,发现那些逆贼能进兽苑,绝非偶然。”

见裴玄祁抬眸望来,萧钰抿唇,压低声音道:“其中似是有同洲太守的手笔。”

“据臣所知,那些匠人以及驯兽师,皆是同洲太守举荐入的兽苑,至于个中缘由,臣尚且在查。”

“哦?”裴玄祁忽而一笑,抬手从御案之上拈了本折子,随意递给江尘道:“你且瞧瞧,这是同洲太守刚上的请罪贴。”

萧钰垂眸,从江尘手中将那折子接过,一目十行地瞧了,神色倏然一变。

折中明言,他丝毫不知那叛贼乃是前朝余孽,不过是瞧着那些人技巧破静才将其举荐去了兽苑。

同洲太守自知有罪,愿辞官以明清白。

此外,整个朝野内外,能同前朝余孽扯得上关系的,只怕唯有一人。

——荣恩公崔启铭。

提及崔启铭,萧钰不由得呼吸一窒。

原因无他,崔启铭的独

女崔妙因乃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那折子白纸黑字写得分明,指名道姓地说崔启铭与前朝余孽仍有往来。

而萧钰,身为文平侯世子、掌兵之人,崔启铭未来的女婿,如何能脱得干系?

良久,萧钰指尖微颤,缓缓合上折子,撩袍跪下:“臣对圣上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臣自请卸下护卫统领一职,待洗清嫌疑后再侍奉圣上左右。”

话落,裴玄祁唇间溢出一声轻笑,他懒懒仰头道:“行了,朕与你手足多年,你是什么人,朕还能不知道么。”

说着,裴玄祁一双黑眸淡淡睨着萧钰,轻声道:“只是你同荣恩公之间的关系若真是娶了他的女儿,只怕将来在朝堂之上,会有不少人借此攻讦于你,免不了于仕途有碍。”

萧钰却是不在乎地一笑:“旁人所言,与臣何干,臣但求无愧于心。”

“你倒是个痴情的。”裴玄祁微微挑眉。

萧钰含笑应下,实则却对此不置可否,非是他痴情,原是因着这桩亲事乃是他母亲在世时便定下,荣恩公夫人与他母亲乃是手帕交,又对他母亲有救命之恩,他自然不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裴玄祁提起这事不过也是告诫一番,见萧钰坚持也未再多说,当即便令他退下。

沧澜殿中,裴玄祁仰首靠在龙椅上,脑中忽然浮现出萧钰的那番话,她许是真的不知那药究竟为何。

念至此,他蓦地紧握指节,骨节分明的手指猛然一攥。

他不信她毫无察觉。

**

宫中众人多盯着容婕妤失宠之事,唯有凝光阁冷眼旁观,波澜不惊。

韩修容端坐主位,眉眼微敛,听着弄墨低声禀道:“主子,奴婢查出,灯眉与在章华馆伺候过的小林子有过私情,偏巧的是,薛美人搬去章华馆后,小林子便被打发去了别处。”

“更巧的是,小林子同薛美人身边的侍乐也属同乡,奴婢怀疑,这事同薛美人定然脱不了干系。”

闻言,韩修容眸子一眯,凝声道:“薛美人!果然是她!”

她微微垂眸,眼中闪过一丝厉光,区区一个美人,竟也敢报复到她皇儿的头上,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思及此,韩修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忽而侧首问弄墨道:“近些日子,你去膳房之时,可瞧见薛美人身边的那侍女了?”

弄墨不解,仍是乖顺着答了。

便见韩修容微微勾了勾唇,冲弄墨道:“你过来。”

“待下回去膳房之时,你”

半晌,才见韩修容淡淡抬了眸子,问道:“明白了吗?”

弄墨神色一紧,连忙抿唇答道:“主子放心,奴婢明白。”

话落,才见韩修容唇边勾起一笑,抬手将替大皇子缝制的小袍子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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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微风拂过湖边垂柳,湖心的亭子里,薛美人端坐在琴案前,指尖缓缓掠过琴弦,凝神低问:“可打听清楚了?圣上今夜会经过此处?”

侍乐瞧了眼外间的月色,微微欠身道:“奴婢打听了多时,圣上这些日子皆会夜间出来走走,想必今日也是一样。”

闻言,薛美人心头一定,指间轻触琴弦,眸子飞快划过一丝冷光。

她素手轻拨,一曲《江山此夜》瞬间倾泻而出。

此时另一侧的小道上,裴玄祁正负手而行,闻声挑眉道:“这琴声倒是颇有气势。”

江尘眉眼恭顺,斟酌着道:“听着确是有些不同,圣上可要去瞧瞧?”

裴玄祁轻声一笑,淡声道:“这人既有如此雅兴,咱们又何苦要去打扰。”

说罢,裴玄祁便要抬脚朝另一处去,却见不远处一身着胭脂色水袖长裙的女子朝此处娉婷而来。

江尘凝神一看,瞧着那女子似是盈婕妤。

接着,原先还说不打搅旁人的圣上忽而脚尖一转,朝着亭子的方向踱步而去。

第73章 起势亭中,薛美人目光掠……

亭中,薛美人目光掠过交错的枝桠,落在那道转身欲走的身影上,心头微微一沉。

原以为今日计划是不成了,却不想裴玄祁忽然转身,又折了回来。

薛美人淡淡收回视线,唇角轻轻勾了勾,手下拨弄琴弦的动作更快,悠扬的琴声如同流水般从她指尖泄出。

亭外,裴玄祁立于树下,神情淡漠,衣袂被风吹起,目光沉沉地望着亭中女子,眉眼间难得卸下几分帝王的凌厉。

一曲终了,薛美人收回双手,正要接过一旁侍乐递上的茶盏,却见裴玄祁缓步踏入亭中,衣角扫过一旁的石凳,带起一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

“弹得不错。”

薛美人连忙站起身行礼道:“妾见过圣上,圣上夜安。”

裴玄祁轻轻抬手算是免礼,眉眼间尽是疲倦。

薛美人小心觑了一眼裴玄祁的面色,眸光一闪,忽然莞尔一笑道:“妾瞧圣上颇为乏累,既然圣上喜欢此处,那妾便不打扰了。”

话落,薛美人便要行礼告退。

却见裴玄祁有些怔然地坐于原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知为何,有片刻的怔神。

许是今晚的月色格外动人,照在薛美人面上竟也将她霜雪般的气质衬得柔和许多。

裴玄祁微微垂眸,这后宫众人,哪个见了他不是使尽手段想要留在他身边,变着法子地献媚争宠,先前的盈婕妤便是其中之一。

薛美人倒好,竟主动开口离开。

偏是这样的态度,反倒叫人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微微抬眸,缓声道:“不必,朕瞧你弹得不错,不若再弹一曲凝神静气的曲子。”

闻言,薛美人并不多言,只含笑应了声是,便又落回原来的凳子上,指尖轻轻落上琴弦。

这回的曲调较之先前更多了几分舒缓,在这初秋的夜里,竟也听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秋夜微凉,曲声如泉,裴玄祁瞧着薛美人的眼忽然便出了神,目光渐柔,不多时,竟阖眸小憩。

忽而,亭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薛美人指尖未乱,裴玄祁却蹙眉抬眸,便见一身胭脂色水袖长裙的盈婕妤急匆匆踏入亭中。

她脚步杂乱,鬓边的海棠金丝步摇撞出细碎的声响,待踏入亭中,才骤然停下,似才瞧见裴玄祁般惊讶抬眸,笑吟吟道:“圣上?”

盈婕妤掩唇一笑,语调娇柔:“妾瞧着今夜月色极美,出来散步,不想竟能在此与圣上巧遇,真是有缘极了。”

她话锋一转,才似乎“看到”薛美人,笑意盈盈道:“原来薛美人也在,竟是同我心意相合。”

盈婕妤面上微红,含羞带怯地睨了一眼裴玄祁,才娇声道:“趁着良辰月夜,薛妹妹抚琴,妾也想献舞一曲,愿得圣上一笑。”

她话音方落,薛美人已停了琴音,眸光淡淡落在盈婕妤脸上,不言不语。

未待裴玄祁开口,她已将琴轻轻抱起,微微躬身道:“既然圣上和婕妤有此雅兴,妾便不打搅了,霜雪阁中尚且有事等着妾处置,还请圣上允妾先行一步。”

话落,就见盈婕妤狠狠皱起眉头,颇为不悦道:“薛美人,我”

裴玄祁眉头微皱,只觉头疼得厉害,不耐道:“行了,既然你有这般雅兴,便自个儿子在这儿跳吧。”

“薛美人,你随朕来。”

说罢,裴玄祁大步出了亭子,携薛美人往沧澜殿去。

果然,不多时,御前便传出薛美人侍寝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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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藏珠拎着食盒归来,眉宇间带着几分难掩的不快。

她回来时,蕴玉恰好已经梳妆完,见状笑了笑:“这是怎么了?御膳房的膳食可是又不好?”

这么些时候过去了,她都习惯了,倒是藏珠还会为此气闷。

不料藏珠抿了抿唇,抬手将清粥与小菜取出一一在桌案上放了,语气颇有些酸道:“奴婢去取早膳时,正好撞见嬷嬷们在备薛美人那处的早膳。”

如今烟波楼虽是有不少宫人伺候,可膳食这样的事儿,倒是藏珠一力担着的。

“听说圣上今儿个一早,赏了不少东西过去。”担忧蕴玉听了难受,藏珠越说声音越小,却见蕴玉神色有些恍然,只是看不出半点伤心的样子。

蕴玉背后的伤尚未好完,因此整个人仍旧有些孱孱的。

闻言随意在一旁的软椅上坐下,捏着白瓷勺子挖了一勺清粥往口中送去,待咽下后才道:“这便是她的运道了。”

眼下薛美人同她站在一处,薛美人得宠,于她也算不得坏事。

毕竟便是没有薛美人,裴玄祁临幸的还有周美人、赵美人,如此想来,还不如自己人得了便宜。

蕴玉不太在意这事儿,微热的清粥下腹叫她舒服地眯了眯眸子,轻声道:“太医院那边可有消息了?”

藏珠一愣,刚要答话,便听外头女子声音清脆传来:“阿姊可在?”

闻声,主仆二人均抬眸朝外间

望去,就见林承徽笑吟吟地挑了帘子进来。

刚一进来,她便一屁股坐在蕴玉身旁,又招手让潮音将带来的早膳放下,笑道:“我就知阿姊还未用过早膳,这不,来寻阿姊一块儿用膳了。”

蕴玉含笑瞧着林承徽耍宝的样子,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她哪能看不出来,林承徽这是担忧她今儿个一早听了薛美人复宠的消息心里不好受,这才过来陪她。

果然,便见林承徽手中急急捡了一枚虾饺,往口中塞了塞才道:“阿姊可听说太医院的事儿了?”

太医院?

蕴玉同藏珠对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意,随即不动声色问道:“太医院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林承徽神秘一笑,勾唇道:“我猜阿姊就不知道。”

“今儿个一早,太医院就来了个样貌顶顶俊朗的太医,只是那太医一头白发,真说不清是年轻还是不年轻。”

“一头白发?”蕴玉一怔,非是她多想,实在是这一头白发的特征也太过明显,难不成就是在山洞之时的那个神医?

正这般想着,就见林承徽眸子一亮,笑道:“阿姊可别以为一头白发就是糟老头子,我一早偷偷去瞧了,那太医生的极好,说是清俊似仙也不为过,也不知圣上从哪儿寻来的人。”

“听说一来便做了副院正的位置,而且这位姓钟的院正,抢了白太医的弟子到身边呢。”

白太医!

闻言,蕴玉眸光一亮:“白太医?可是白寒冬的弟子白术?”

“咦?阿姊怎得知道?”林承徽微微歪头,打趣道:“原以为阿姊是个不爱世事的,却没成想竟这般神通广大。”

蕴玉听闻白术成了钟乐之的弟子,虽不知个中缘由,至少证明他已被从慎刑司放了出来。

既然如此裴玄祁那头,也没有她骗他的证据了。

思及此,蕴玉心情颇好地朝林承徽碟中捡了一枚虾饺,就连她提出要打麻牌的要求也一口应了下来。

用过饭,林承徽一力搬了张案几在碧波湖旁放下,又取了各色的水果点心放在一旁,兴冲冲地拉上蕴玉三人陪她打麻牌。

将将打了两三个时辰,林承徽面前原本堆得高高的筹码又输的一干二净。

见状,林承徽瘪了瘪嘴,不信邪地对潮音道:“再借我五两银子,我定能将输了的捞回来。”

说罢,她双眸一睁,恶狠狠地冲蕴玉道:“我还就不信了,还能回回都是你赢不成。”

潮音无语,正要从自个儿面前拨些银子给林承徽,刚一抬眸便是一顿。

见潮音动作怔住,其余三人也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

就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有男子正倚树而立。

为首的男子一身雪色锦衣,一头白发被一根青色缎带随意扎在脑后。

在他身后两步之远,正是臭着脸蔫嗒嗒站着的白术。

与钟乐之气色极好的面相不同,白术面色惨白,一瞧便知在慎刑司受了大罪。

林承徽目光甫一接触到钟乐之,当即便扯了扯蕴玉的袖子,兴奋道:“阿姊,阿姊,这就是我方才同你说的那个太医,是不是长得极好?”

说罢,她忽而抬眸,有些奇怪道:“他来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是给你看伤的?”

思及此,林承徽忽然提起一颗心,颤声道:“若是如此,那那咱们今日还玩儿牌么?”

远方,原本在林承徽眼中极为俊朗的钟乐之缓缓上前,冲着林承徽和蕴玉一礼,便轻声笑道:“臣遵了圣上的旨意,前来替容婕妤看诊,不知眼下可方便。”

林承徽侧眸觑着蕴玉,见蕴玉面上露出一抹歉意,当即心中哀嚎,果然,她今日是捞不回来了。

见林承徽一副天都塌了的表情,潮音当即拽了拽林承徽的衣袖,面上有礼道:“既然如此,我同主子便告辞了。”

说罢,潮音一手捏着林承徽,隐隐咬牙道:“主子,咱们该回去了。”

闻言,林承徽当即一颤,连忙向蕴玉告了辞,被潮音一路揪了回去。

原处,钟乐之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倒是有趣。”

主子不像主子,奴婢不像奴婢。

一行人回了烟波楼前殿中,待藏珠领着伺候的下人都退下后,蕴玉才抬眸有些疑惑地瞧了眼白术:“这”

钟乐之微微含笑:“我见这小子有几分天赋,为免他误入歧途,便将人带在身边了,容婕妤不介意吧。”

蕴玉自然摇摇头。

却见白术不屑地哼了一声,毫不留情道:“我有自己的师傅,谁要你教了。”

他说的毫不客气,钟乐之却并未放在心上,冲着蕴玉便道:“还请主子将手腕放在脉枕上。”

钟乐之搭手上去,凝眸诊了半晌,忽然道:“先前那补药,婕妤可还在吃?”

听闻钟乐之忽然提起此事,白术心中警铃大作,却见蕴玉一脸淡然,心中便明白几分,想来他前日那桩祸事也非无妄之灾。

蕴玉,你欠我的,可多了一桩。

正在白术暗中腹诽之时,就听蕴玉柔声道:“不曾,先前那药圣上拿走了”

“没有就好。”钟乐之淡淡扫了白术一眼,毫不留情道:“这小子就是个半吊子,那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不吃的好。”

说罢,钟乐之不顾白术恶狠狠的目光,从袖中掏出一支淡蓝色的雪翠小瓶,递至蕴玉面前道:“我怀疑你身上中的乃是前朝皇室的密毒,唤作牵机引。”

“但凡中了此毒的人皆会日渐衰弱,唯一的保命之法便是一月服用一次解药。”

“只是那解药虽能抑制毒发,却也会不断加深中毒程度,一旦毒素积累过量,便会暴毙身亡。”

闻言,蕴玉强行抑制住心头的恐慌,只是微颤的指尖依旧泄露出她些许惧意。

“那若是不吃解药呢?”

钟乐之有些同情地望了蕴玉一眼,柔声道:“那便会有万虫蚀骨之痛,随后日渐虚弱,在痛苦中死去。”

蕴玉闻言,整个人恍若瞬间浸入冰冷的湖底,那种浑身无一处不疼的滋味,她早就感受过了。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仪妃一开始便没打算让她活。

微微抿了抿唇,蕴玉抬眸,直视钟乐之双眼,问道:“敢问先生可有解法?”

第74章 提点“这是自然。”便见……

“这是自然。”便见钟乐之自信一笑,凝眸觑着桌上那瓶药,含笑道:“这药曾用尽我毕生所学,如今也算是有了几分效用。”

“只是这效果最终如何,至今不曾有人试过,不知婕妤可有胆子一试?”

“若是运道好,婕妤身上那毒,便可迎刃而解,若是运道不好”

钟乐之含笑瞧着蕴玉,话中未尽之意明显。

蕴玉微微抬眸,莫名从钟乐之含笑的神情中看出一丝寒意。

良久,才见她缓缓勾唇,凝视着钟乐之双眼道:“我还有的选么?”

“赌一把,或是死。”钟乐之含笑,似是不知从口中说出多么无情的话。

闻言,蕴玉睫毛一颤,不过一瞬的功夫便斩钉截铁道:“既如此,便有劳先生。”

钟乐之含笑应下,随即目光落在怔愣一旁的白术身上,哼道:“怎么?吓傻了?”

白术反应极快,当即蹙眉道:“今日之事,钟太医带我过来做什么?”

钟乐之淡淡睨他一眼:“不是说了么,见你有几分天赋,给你个青云直上的机会。”

“这事儿若是办成了,将来的院正之位,舍你其谁。”

白术并未被钟乐之口中的大饼糊弄住,反倒冷冷一笑道:“也要我有那个命活到那时候不是。”

钟乐之含笑,不顾白术的冷眼,自顾自吩咐道:“往后我若是有事,便由你走一趟容婕妤这处,将

她的脉案记录在册,明白了么。”

白术从鼻中轻轻哼出一声,钟乐之只当他应下了。

随即,钟乐之提醒道:“牵机引的事儿,只有咱们三个知晓,若是走漏风声了那就一齐将脑袋割下来给圣上当球踢。”

众人明白此事的要紧性,自然不会乱说。

于钟乐之来说,解了牵机引,乃是他毕生执念。

于蕴玉而言,她自然是想活极了,都还没找仪妃报仇,她怎么能死。

至于白术明着自然不愿意,暗中也乐得有人钻研这毒,尽早替蕴玉将毒解了。

三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既是谈妥,钟乐之便给了白术一个眼神,暗示他先出去候着。

白术不无不肯,随意行了个礼便退出了烟波楼。

瞧着白术离去的背影,钟乐之摇头笑道:“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我当年的样子。”

闻言,蕴玉笑道:“不知先生竟还有如此少年意气之时。”

钟乐之唇边笑意一冷,那还是当初先后在世之时,思及此,他唇边笑意淡去,忽而转眸望向蕴玉,提点道:“容婕妤,你是个聪明人。”

蕴玉挑眉:“先生单独留下,便是为着说此话?”

钟乐之答非所问:“婕妤真的对自个儿身上的病症一无所知么?”

“若真的一无所知,婕妤的反应,未免太平淡了些。”

蕴玉一怔,随即蹙眉道:“我”

话刚出口,便被钟乐之打断:“婕妤不必解释,我也不会在圣上面前多说什么。”

“只是有一句话,我想提醒婕妤。”

“水满则溢,过犹不及,这样的道理,婕妤自然知晓。”

“我也算是看着那小古板长大,对他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如今他对婕妤是有几分在意。”

“可若是婕妤仗着这份在意肆意妄为,只怕最后会两两相伤。”

“帝王心术,头一课,便是“舍”,那小古板学的极好。”

警告般的一番话说完,钟乐之便抬手行了个礼,转身笑道:“今日之言,不过是钟某多话,还望婕妤见谅。”

他伸手将一旁的医箱拎起,转身出了烟波楼。

路过前厅时,藏珠正在摆着晚膳,见钟乐之出来,当即伏身请了一礼。

钟乐之淡淡颔首,目光从桌上的膳食掠过,皱眉道:“你家主子每日都用这些?”

藏珠一愣,随即勉力一笑:“这主子如今,只得这些。”

话落,便见钟乐之脸色一凝,微微颔首便抬步离去。

待钟乐之走后,藏珠连忙转过屏风,正撞见蕴玉凝眸在想些什么,食指有意无意在膝上轻敲。

见状,藏珠连忙上前,冲蕴玉道:“主子,用膳了。”

蕴玉骤然回眸,扯了扯唇角才起身朝外走去。

**

另一边,钟乐之从烟波楼一路回了沧澜殿。

刚至沧澜殿门口,便瞧见江尘正立于殿门外,钟乐之淡淡睨了他一眼,问道:“圣上可在?”

江尘乃是裴玄祁身边伺候的老人,自然知晓面前这位爷的身份不一般,当即点了头道:“圣上正在处理政事,还请钟院正稍等,老奴这就进去禀报。”

话落,江尘躬身小跑进了沧澜殿。

不过几息的功夫,就见他双手抱着浮尘,气喘吁吁出来道:“钟院正请进,圣上正等着您呢。”

话落,钟乐之大步跨进沧澜殿。

如今临近初秋,沧澜殿中早已用不上冰盆子,只墙角的狴犴吐雾香炉正缓缓燃着香烟。

裴玄祁凝眸瞧着折子,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淡声道:“去瞧过了?”

“瞧过了。”钟乐之勾唇轻答,随即一脸乖顺站在原处。

原以为他还有话说的裴玄祁轻轻撂了狼毫,抬眸瞧着钟乐之。

半晌,才见裴玄祁额角青筋跳了跳,警告道:“钟乐之!”

“臣在!”钟乐之打蛇随棍上,恭敬道:“圣上有何吩咐?”

裴玄祁暗自咬牙,冷笑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说么?”

钟乐之面露疑惑,态度极好的伏身请教道:“这请恕臣愚钝,实在不知还有何事要禀,还请圣上明示。”

“呵——”裴玄祁被他气的低声一笑,随即整个身子微微后仰,靠在龙椅之上,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便退下吧。”

闻言,钟乐之心中幽幽一叹。

这样的臭脾气,也难怪小美人不愿意同他说真话。

谁会相信裴玄祁这样的性子能对谁生出几分情意呢。

思及此,钟乐之认命地抬眸,冲裴玄祁道:“她后背的伤口瞧着还没好,又有那毒在身上,这些日子想来并不好受。”

“你若是有空,不妨去她那儿看看,也好叫她的日子好过些。”

裴玄祁敏锐地察觉出钟乐之话中的不对,拧眉道:“谁给她气受了?”

钟乐之嗤笑一声:“你是皇帝,这宫中的风气,你还不清楚么?”

说完,他微微摆了摆手,转身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小古板,莫要等失去了才懂得后悔。”

“那小美人身上的毒,我也没有十足把握。”

钟乐之刚刚提步,便被裴玄祁冷声叫住:“你既说是前朝的毒,若是能抓住前朝余孽”

话未说完,就听钟乐之嗤笑一声,回眸道:“都说了是秘药,便是皇室中人,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若是这个法子有用,你以为我当初没试过么?”

话音未落,钟乐之便大步出了沧澜殿。

须臾,龙椅之上,帝王轻声唤道:“江尘。”

江尘连忙躬身上前,小心道:“奴才在。”

“去查查,烟波楼那处,最近可是何处怠慢了她。”

钟乐之的性子他知晓,绝不会无的放矢。

江尘心中一紧,看来烟波楼那处,往后还要小心伺候着,至少目前,容婕妤在圣上跟前的劲儿,可还是独一份儿呢。

晚间,宫中各处便得了消息,御前的江大监亲自去了一趟御膳房,责罚了好一群人。

为首的御膳房管事,杖责十下,罚俸半年,另有两个嬷嬷并一个太监,直接杖毙。

宫中不知圣上这是动的哪门子怒,皆不敢触其霉头。

江尘差事办的极麻利,几乎刚处置完御膳房的人便回了御前。

到御前时,敬事房的李东正躬身托着绿头牌立于身上跟前。

裴玄祁目光淡淡落在那些绿头牌上,问的却是江尘:“都处置了?”

江尘小心道:“回圣上,那些个奴大欺主的货色都已杖毙,只是”

“只是什么?”裴玄祁目光落在刻着“容婕妤”的牌子上。

那牌子是刚做的,瞧着晶莹剔透,可边角锋利极了。

“只是那嬷嬷临死前,说是仪妃娘娘背后指使。”

话一出口,江尘便小心住了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连捧着托盘的李东,心中也暗暗叫苦,暗恨自个儿来的不巧,竟是听了这样的秘事,努力稳了稳身子才未叫圣上瞧出异样。

裴玄祁不是傻子

,自然知晓有人在背后使坏,只是仪妃,于他还有用。

思及此,裴玄祁淡声道:“将白玉灵膏送去给她。”

这个她未说是谁,江尘却也心知肚明,正要转身之时,又听龙椅之上,帝王清淡的声音道:“两瓶都拿去给她,不必告诉她是什么。”

那人那般娇,若是留了疤,只怕要怄上许久,只是他心中终归有气,不愿先一步朝蕴玉低头,偏生这些日子,她竟也不曾来哄他。

目光回到那些绿头牌上,裴玄祁眉头一皱,下意识便想吩咐李东退下。

只是忽然间想起什么,抬手轻轻翻过一枚牌子,轻声道:“就她吧。”

李东偷偷觑了一眼那牌子,正是薛美人,心中觉得有些意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薛美人那样霜雪般的人,得宠也是早晚的事儿。

**

又是薛美人侍寝,消息传到各宫时,不知碎了多少个茶盏,首当其冲的便是凝光阁。

见韩修容有些癫狂的神色,弄墨小心翼翼觑了她一眼,上前劝道:“主子,不若咱们去圣上面前,将薛美人干的事儿都公之于众。”

“若是圣上知晓她是那般蛇蝎心肠之人,想来定不会纵容于她。”

韩修容面上的怒色缓缓平息,她微微眯了眯眸子,却是凝声道:“不,还不是时候。”

她还要等薛美人得宠一些,再得宠一些,这样她摔下来时,才最痛。

思及此,韩修容目光落在弄墨身上:“上回我同你说的,可都牢牢记着?”

弄墨咬了咬唇:“都记着,只是只是薛美人身边那侍乐,向来是个不惹事的,便是奴婢如何做,她都让着奴婢,这”

“废物!“韩修容狠狠一拍桌。

半晌,许是觉得自己情绪有些过激,这才缓和了些口气,抬眸瞧着弄墨,温声道:“非是我苛责你,只是大皇子如今正在藏经阁受苦,你也不希望他孤零零的,身边没有母亲的照顾吧。”

“既然侍乐那丫头不上当,那就免不得你多费些心思了。”

“只要你肯做出些牺牲,还怕闹不出事儿么?”

弄墨被她看的一惊,心中一慌,连忙道:“是是。”

闻言,韩修容满意地点点头:“你放心,你的忠心,本主都瞧在眼里。”

第75章 宠爱一连三日,御前翻的……

一连三日,御前翻的牌子皆是薛美人的牌子,一时间,薛美人在宫中可谓是风头无两。

烟岚殿中。

仪妃难得收了懒散的习气,端坐于主位之上,手中捏着枚百蝶穿花的团扇不耐地扇着。

栖梧刚一进来,便见仪妃咬牙道:“本宫怎么就没瞧出来,这薛美人竟也是个狐媚转世的。”

“一连三日侍寝,这些年可是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儿。”

便是当初裴玄祁身边只有她一人时,他也从未在她那处留宿过这般久。

思及此,仪妃面上愈显阴沉:“咱们这位圣上不是最重规矩么?接连三日宠幸同一个妃子,算是哪门子的规矩?”

栖梧闻言,心中更加忐忑,只怕娘娘待会儿便要更生气了。

果然,仪妃一双杏眸扫至栖梧身上,蹙眉道:“可打听清楚了?”

栖梧抿唇,硬着头皮上前禀道:“今儿个晨起后,圣上便令御前备了辇,将薛美人一路送回了霜雪阁。”

“一起的还有圣上赏赐下的诸多物件儿。”

“赏赐?”仪妃沉眸。

栖梧心中一紧,口中乖顺道:“有北狄进贡的水貂皮和火狐皮,东夷进贡的粉珍珠玛瑙以及南越上贡的月影纱和宝香锦。”

话音刚落,仪妃便猛地攥起手边的茶盏朝地上狠狠砸去。

青枝缠花的茶盏瞬间在地上四分五裂,溅起无数碎片。

主位之上,仪妃尚且气的发抖,气道:“那粉珍珠,我同圣上要了几次,他都一口回绝,说是不合规制。”

“哈哈,不合规制,我堂堂妃位之尊,用不上的东西,她区区一个美人之位倒是能用上了?”

闻言,栖梧头皮发麻,依旧顶着仪妃的怒气开口道:“娘娘不是美人。”

见仪妃目光赫然望来,栖梧才抿唇道:“今儿个一早,圣上便下了旨,言薛美人温婉贤淑,甚得圣心,着今日起,晋为承徽。”

眼下已是薛承徽了。

仪妃当即整个人被气的发抖,狠狠一拍桌便站了起来,许是起地太猛,瞬间又跌回了主位上。

见状,崔嬷嬷连忙朝栖梧使了个眼色,缓步上前将仪妃扶起。

叹声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本宫做什么,难道嬷嬷瞧不出么?”仪妃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崔嬷嬷,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

见状,崔嬷嬷暗道,自家女郎就是太过一帆风顺,才会成了如今这般顶不起事儿的性子。

微微压了压心中的忧虑,崔嬷嬷缓声道:“娘娘,薛承徽是太后娘娘的人,便是咱们的人,她得宠,您何苦要生气。”

“总归这宫中是要有人得宠的,那薛家一家都被太后娘娘捏在手中,薛承徽便是成了宫中第一宠妃,又如何能翻得出您的五指山。”

崔嬷嬷劝得真心实意,仪妃却半点也听不进去。

先前她是自命清高,自个儿同裴玄祁赌气。

在她看来,只要她愿意,裴玄祁便永远能原谅她,能同她和好如初。

可是上回的事儿狠狠打了她一个巴掌,裴玄祁用行动告诉她,他如今已不在意她了。

这要仪妃如何受的了?

她垂下眸子,掩住眸中的幽怨:“是呀,总归有人得宠,只是那人怎么就不能是本宫呢。”

那人就应该是本宫!

说及此处,仪妃睫毛颤了颤,随即抬眸道:“嬷嬷,你去一趟霜雪阁,让薛承徽过来一趟。”

崔嬷嬷下意识便觉得不好,只是碍于仪妃的面色,歇了再劝的心思。

总归是自己人,叫娘娘出出气也没甚大碍。

只是崔嬷嬷不知道的是,仪妃心中的嫉妒与不甘正在疯狂生长,凭什么,裴玄祁原本爱的应该是她!她那么喜欢裴玄祁,他怎么能心悦别人。

紧紧阖上眸子,仪妃面上一片扭曲。

**

另一边,霜雪阁之中。

薛承徽瞧着桌上摆着的精美首饰与锦衣华服,一手轻轻捏了颗粉珍珠在手中瞧。

一旁的侍乐见状,连忙含笑道:“这粉珍珠乃是东夷的镇国之宝,每年进贡的也不过一斛之数,娘娘这儿瞧着便得了三分之一,圣上也真是宠娘娘。”

却见薛承徽淡淡勾了勾唇,宠爱么?

这些东西都不是她想要的,便是桌上这些玩意儿加在一块儿,也比不得陆汀的手来的重要。

她要想想,如何才能将白玉灵膏拿到手。

正这般想着,薛承徽忽然目光一凝,落在侍乐裸露在外的手背上,皱眉道:“你的手怎么了?”

闻言,侍乐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将手背往袖中藏了藏,勉强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去御膳房取膳食的时候没注意到,被烫了一下。”

“没注意?”薛承徽冷然沉下眉眼,转头望着侍乐道:“我倒是不知晓,你何时竟也成了粗心大意之人了。”

“侍乐,你若是在我面前都不说实话,那你便回薛家伺候吧。”

见薛承徽真动了怒,侍乐面上一慌,连忙跪下道:“主子息怒。”

“奴婢方才去御膳房时,恰巧同韩修容身边的弄墨碰见了,那弄墨不知怎得,一直挡在奴婢前头。”

“奴婢实在受不了,便加快了脚步,不料正好撞翻了弄墨手中的一盅热汤,这才这才烫了手。”

侍乐抿了抿唇,盈盈抬眸道:“奴婢没事的,还请主子千万不要动气。”

她话音刚落,就见薛承徽冷笑一声:“呵——凑巧,这世上还有这般凑巧的事儿?”

韩修容莫不是将她当成傻子了。

弄墨敢这般做,无非是得了韩修容的授意,薛承徽微微眯了眯眸子,忽然想起上

回蕴玉传来的信儿。

只怕韩修容将大皇子一事算在她的头上了。

思及此,薛承徽眸光沉了沉。

随即她目光落在面前的一干赏赐上,冲侍乐道:“将这些东西都分为四份,其中两份送去给容婕妤。”

什么?

侍乐愕然:“这些可都是圣上赏给主子您的。”

薛承徽目光淡淡从那珍珠上划过:“不过是身外之物。”

容婕妤既然帮了她,她自然要向容婕妤表示自己的诚意,这些东西,就再好不过,不是么?

侍乐见她坚持,也不敢再劝,匆匆便将东西拿了下去。

正在这时,外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便见栖梧领着一干宫人出现在门外,笑吟吟道:“薛承徽,仪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仪妃薛承徽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

若是仪妃真那般沉得住气,才会叫她意外。

微微颔了颔首,薛承徽优雅站起身,冲栖梧道:“既然如此,便劳烦栖梧姑娘在此等我一会儿,容我先去更衣。”

栖梧一笑:“这是自然。”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薛承徽就换好衣裳出来,携着侍乐一道去了烟岚殿。

踏入烟岚殿,地上还有未干的水渍。

薛承徽脚尖稳稳踏过那水渍,走至仪妃跟前行礼道:“妾给仪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仪妃一身月色锦衣,面上一派柔婉之色。

见状轻轻虚扶一把,口中温和笑道:“瞧你,都是自家姐妹,在本宫面前还如此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