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徽含笑不答。
她自然不会将仪妃的场面话放进心里,若是仪妃果真不要她行礼,又怎会在她一套动作做完以后才抬手。
见薛承徽面上尽是乖顺之色,仪妃心中舒坦几分,可目光落在薛承徽那张霜雪之姿的面上时,心中又忍不住泛起嫉妒。
她与裴玄祁青梅竹马,如今也早就过了双十年华。
可薛承徽不一样,她正是花骨朵的年纪,便是什么不用,都嫩地能掐出水来。
微微眯了眯眸子,将自己心中的嫉妒压了下去。
仪妃唇边扯出个极为伪善的笑意:“听闻妹妹近来很得圣上的喜欢?”
薛承徽一怔,有些讶然地抬眸,似是没想到仪妃竟会问出这样的话。
闻言,薛承徽微微抿了抿唇,神色间似有些难堪。
仪妃果然察觉出薛承徽面色不对,顺着杆子问道:“怎么?本宫瞧妹妹这神色,似是有所隐情?”
便见话音尚未落地,薛承徽眸中便盈了两汪清泪,美人含泪,仪妃心中却生不出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只一味催促道:“妹妹倒是快说呀,你不说,本宫又怎么有法子替妹妹解忧。”
薛美人幽幽抬眸觑了仪妃一眼,良久,在仪妃耐心即将耗尽之时,薛美人才幽幽道:“这几日,圣上皆只让我在御前弹琴奏乐。”
什么?
仪妃面上一喜:“妹妹此话当真?”
许是察觉出自己态度有恙,仪妃连忙换上一副担忧的神色,蹙眉道:“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圣上并未同妹妹?”
薛承徽有些难言地咬了咬唇,颤颤垂眸道:“娘娘别问了,这样的事儿,妾说出来都羞。”
末了,她微微转眸,示意侍乐将一直带着的匣子呈上。
仪妃得了薛承徽的话,心头一稳,眼下也有了心情,挑眉道:“妹妹这是?”
栖梧接过匣子,在仪妃面前打开,便见其中就是仪妃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粉珍珠,此外还掺杂着一些旁的宝石,显然是今日御前赐下的。
仪妃一手拈了颗粉珍珠在手中把玩,目光悠然瞧着下方的薛承徽,轻声道:“这东西,乃是圣上赐给妹妹的,如今这意思”
薛承徽微微一笑:“妾能有今日,皆是仰仗娘娘的恩情,如今自然要记得投桃报李。”
“这些东西,就代表了妾对娘娘的忠心。”
仪妃闻言,忽而勾了勾唇角。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将那枚粉珍珠拈在指尖瞧了半晌,指尖一松,那珠子便落回匣中。
仪妃啪地一声将匣子关上,意味深长道:“这东西,妹妹还是拿回去吧。”
第76章 示好见薛承徽面露忐忑,……
见薛承徽面露忐忑,仪妃悠然勾了勾唇角,含笑道:“放心吧,你的心意本宫已经知晓,至于这东西”
她目光从那匣子珍珠上划过,最终落在薛承徽霜雪般的娇颜上,声音泛冷:“这东西对你来说难得,于本宫而言却是寻常,你好好收着便是。”
闻言,薛承徽顺从地站起身,朝着仪妃欠身道:“是,娘娘。”
仪妃既是不收,她自然也乐的将东西拿回来。
虽是些身外之物,但就算打赏了下人,也比便宜仪妃要来的好。
见仪妃颔首,薛承徽恭顺站直身子,告辞道:“既然娘娘明白妾的心意,那妾便不叨扰娘娘了。”
话落,却见上方仪妃捏着团扇的手指一紧,微歪了歪头,冲薛承徽道:“行了,我知你是个乖巧的。”
“否则你祖父也不会将你送进宫来,只是往后在圣上跟前伺候,你要明白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若真有自个儿拎不清的地方,尽管过来问我就是。”
说罢,仪妃状似无意道:“如今你连日承宠,宫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可要晓得过犹不及的道理才是。”
薛承徽先是一怔,随即咬了咬唇,目露难堪道:“娘娘教训的是,妾明白了。”
仪妃眸光在她面上一顿,随意挥了挥手道:“既然明白,便下去吧。”
薛承徽应声,携着侍乐退出烟岚殿。
殿内静了片刻,栖梧才小心上前,蹙眉低声问道:“娘娘,方才薛承徽既来示好,您为何不收下她的东西?”
仪妃垂眸,并未回答,只是抬眼望向崔嬷嬷,笑道:“嬷嬷可知个中缘由?”
崔嬷嬷笑了笑,微微偏头睨了栖梧一眼:“薛承徽不过是仗着新宠,得了几件体面玩意儿罢了。”
“且不说圣上宠她能有几日,就算她真想凭这点恩宠在宫中立足,也还差得远。若娘娘真收了她的东西,岂不落了下乘,叫人笑话咱们娘娘也会看中这点小物件?”
栖梧被崔嬷嬷一点拨,脑中瞬间明白过来,连忙点头称是。
仪妃不再多言,指尖不自觉地在扶手上轻点,忽而转了话头:“碧落那头如何了?”
栖梧一怔,连忙摇头道:“她只说寻不见机会,如今烟波楼距离烟岚殿甚远,她不知如何才能接近那头。”
话未说完,仪妃便轻嗤一声,一手拈着宽松的袖口在指尖摩挲,笑道:“寻不见机会?”
“崔嬷嬷。”
随着她一声轻唤,崔嬷嬷附耳立于跟前。
仪妃微眯着眼,声音温柔中带了冷意:“让碧落家中出些事儿,本宫还就不信,她找不着机会。”
“让她想办法,最迟回宫前,让她去烟波楼那处伺候。”
要知道,这行宫中的宫人若非得了天大的恩赐,都是带不回建京宫中的,而蕴玉回京,凭着如今的位分,自然不会再住昭月宫的侧殿,自己对她的掌控自然比不得如今。
若是碧落能借着回宫添人的机会留在蕴玉身边,日后百利而无一害。
崔嬷嬷连忙应了下来,又犹豫着问道:“娘娘,蕴玉那头瞧着已是不中用了,何苦还要这般费功夫。”
仪妃眯了眯眸子,眉眼深处一丝冷意悄然攀上:“本宫总觉得,她没那么容易倒下。”
便是凭着那张脸,也能苟延残喘几分。
思及此,仪妃微微抬眸,冲栖梧道:“待会儿,你去一趟沧澜殿,就说本宫身子不舒服,请圣上来一趟。”
**
另一头,江尘趁着空隙,亲自将白玉灵膏送至烟波楼。
正好遇着蕴玉正在用膳,见状眸光不经意地从午膳上扫了过去,躬身冲蕴玉请安道:“容主子,这是圣上命老奴送来的,说是对您身上的伤口有好处。”
蕴玉指尖的玉箸一顿,目光由下而上瞧了江尘一眼,才抿唇道:“有劳大监了,这东西”
她咬了咬唇,才继续道:“可是圣上命公公送来的。”
“这是自然,这可是”江尘话到嘴边了,想起裴玄祁的嘱托,当即转了个弯儿笑道:“这可是上等的伤药,便是深可见骨的伤痕,也能叫肌肤恢复如初,圣上这是心里念着容主子。”
“是么?”便见蕴玉幽幽垂下眸子,口中以极低的声音道:“若圣上心中真有我,为何这么久”
话未说完,她似是察觉失态,连忙抬起头,勉强一笑:“是我失言了,劳大监跑一趟。”
话落,她放下手中玉箸,忽然匆匆往内室中走,口中不忘唤道:“还请大监稍等,容我去拿个东西。”
江尘自是点头应下。
不过几息的功夫,就见蕴玉气喘吁吁地出来,掌中捧着两个精致的香囊,小心翼翼递与江尘,低声道:“若是大监方便,还请大监替我将东西呈于
御前,圣上前些日子总是头疼,这香囊中放了薄荷油,带在身上会舒服许多。”
她算了算日子,上回那香囊想来应是没了用处。
宫中女人争宠的手段,江尘见得多了,香囊之类,算不得什么新鲜。
只是念及裴玄祁对蕴玉的些许不同,江尘终归提点了两句道:“容主子为何不亲自去一趟?”
“想必圣上见了容主子会更高兴。”
蕴玉怔然,眸中显而易见地划过一抹忧色,半晌,才忽然笑开,整个人仿若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大监说笑了。”
说罢,蕴玉又从袖口取出一个荷包,往江尘手中塞了,温声道:“劳大监奔波一趟,这些东西,算是请大监吃酒,还请大监莫要客气。”
江尘自然不会推辞,将荷包收下后,才告辞出了烟波楼。
一旁,默立许久的藏珠这才小心走上前来,一手扶住蕴玉胳膊问道:“主子,您说圣上昨日处置了御膳房的奴才,今儿个咱们的午膳就变好了,昨日御膳房之事,可是圣上为着您?”
蕴玉回神,拉着藏珠坐下,目光轻扫桌上饭菜。
一盏荷叶粥,一碟白玉八珍糕,一道酱肘子,一道桂花八宝鸡,几样小菜,俱是清淡适口、适合病中之人食用的精致菜肴。
御膳房忽然换了态度,若说背后无人指使,她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至于是不是裴玄祁专为她震怒,蕴玉轻轻弯了弯唇角,却是半分也不肯自作多情。
那夜在兽苑之时,若非她机警,说不好她们这位圣上会不会将她一人抛下。
思及此,蕴玉轻轻夹了一筷子八宝鸡,轻声道:“快吃吧,想那么多作甚。”
鲜嫩的鸡肉将将入口,就见含玥快步进来禀道:“主子,薛承徽求见。”
哦?
蕴玉挑了挑眉,随手从一旁拿过帕子擦了擦嘴,才温声道:“请她进来吧。”
**
江尘一路快步回了沧澜殿,踏入殿门时,裴玄祁正凝神瞧着案上的折子。
闻声略一抬眸,问江尘道:“都办妥了?”
江尘低首:“回圣上,药已送到。”
裴玄祁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多问。
见状,江尘心中揣摩片刻,终是鼓足勇气干笑道:“奴才去时,容主子正在用午膳。”
御案之上,裴玄祁捏着狼毫的指节一顿。
江尘心中知晓自己猜对了,微微一松,口中加快速度道:“老奴瞧着,容主子中午的膳食皆是些养胃可口的,只是”
“吞吞吐吐做什么。”裴玄祁微微蹙眉。
江尘连忙道:“只是容主子捏着玉箸的手甚抖,想来背后的伤势仍未好全。”
他飞快抬眸睨了一眼裴玄祁,低声道:“容主子还问起圣上近况,奴才依着规矩,只一律答了不知。”
“容主子挂念之下,请老奴呈上此物。”
江尘快步上前,将一路小心护着的两个香囊送至御前。
借着机会,他飞快瞅了眼裴玄祁的脸色,见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江尘心中一阵忐忑,不知这位圣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犹豫再三,他终是多了句嘴,道:“容主子担心您头疼,特意在香囊中装了薄荷油,圣上您看,要如何处置?”
说完,江尘便恭敬垂首立于一侧,静静等着裴玄祁的吩咐。
案上,裴玄祁拧眉瞧着那两只绣工精巧的香囊许久,忽然冷声问道:“她怎么自己不来送?”
这
江尘一顿,斟酌道:“容主子说,想必您还在生她的气。”
“她倒是机警。”裴玄祁冷哼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半晌,裴玄祁目光落在江尘恭顺的面上,冷然道:“你倒是向着她。”
话落,江尘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老奴知罪,还请圣上宽恕。”
良久,才听得裴玄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行了,起来吧,此次就算了,别再有下次。”
话中的威势压得江尘喘不过气,连忙起身候在一侧,心中暗暗后悔,方才怎么就为着讨圣上开心犯了忌讳。
他乃是圣上跟前的人,唯一忠心之人便只能是圣上,替容主子说话,已是犯了圣上的忌讳。
裴玄祁微微朝后靠在龙椅上,僵疼的腰缓和了一些。
黝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暗光,裴玄祁正要伸手拿过桌案上呈着的两个香囊,就见沧澜殿的守门太监匆匆而来。
那人甫一进殿便躬身跪了下去,恭敬禀道:“启禀圣上,烟岚殿的大宫女栖梧,道是仪妃娘娘身子不适,想请圣上过去一趟。”
闻言,裴玄祁目光在那两枚香囊上巡视许久,终是抬眸,冲下方淡声道:“摆驾烟岚殿。”
话落,江尘同那守门太监皆匆匆踏出殿门,前去备了御辇。
沧澜殿中,裴玄祁伸手捏了捏额间,站起身大步朝殿外而去,只是袍角拂过御案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然抓过案上的一只香囊,将其随意系在腰间。
第77章 冲突金乌西沉,秋风吹进……
金乌西沉,秋风吹进烟波楼中,带着一丝碧波湖凛冽的味道。
烟波楼中。
蕴玉垂眸瞧着桌案上的诸多珍宝,抬眸望向薛承徽,笑道:“承徽不必如此,既然你我合作,那我自然相信承徽。”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乃是圣上赐给你的,我是万万不能收。”
话音未落,就见薛承徽唇边绽出个极为清冷的笑。
她目光正视蕴玉,笑道:“我是什么性子婕妤自然知晓。”
“这些东西于我而言不过身外之物,只有婕妤收下,我才能心安。”
话已说到如此地步,蕴玉自然不好再推辞,吩咐藏珠将东西拿去收好,这才又谢过薛承徽。
薛承徽眉目微弯,目光凝着蕴玉,意味深长道:“今儿个一早,仪妃娘娘便唤我去了她那处,有道是我这些日子风头太过,好生敲打了我一番。”
蕴玉对此并不意外,她沉吟几瞬,才道:“虽说仪妃心中另有打算,但这话也不算无的放矢。”
“这几日你风头太过,只怕惹了不少人的眼,尤其是凝光阁的那位。”
听及“凝光阁”,薛承徽神色微滞,显然没料到,蕴玉轻轻一笑,眉梢藏着几分讥讽。
“若我猜的不错,韩修容定是将上回大皇子一事记在你的头上,如今大皇子正在藏经阁吃苦,而你却风头正盛,你说,韩修容心态失衡之下,会不会想要找机会报复回来?”
薛承徽显然并未想到这一层,她当即蹙了眉头,道:“原来如此。”
“我就说,这些日子,侍乐前去御膳房,总能碰着韩修容跟前的弄墨,行为间极为挑衅,原来她存着这个心思。”
她抿了抿唇,神色沉静:“只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陆汀的药。”
“我担心若是时间拖得长了,只怕有白玉灵膏也是无用。”
闻言,蕴玉眸色微动,缓声问道:“听闻承徽医术极佳,连你也束手无策?”
不料薛承徽却莞尔一笑,似笑非笑地瞧着蕴玉道:“医术极佳”
“我医术确是不错,也不过是占了年纪的便宜,真要论起来,便是祖父我就比不得。”
“那太医院新来的那位太医呢?与你相比,如何?”蕴玉眸中划过一丝暗色。
薛承徽一怔,敏锐地察觉出些不同来:“婕妤认识那位太医?”
“若非我薛家世代行医,素来留心太医院动静,
只怕也记不得。”
“我曾听我祖父说过,数年前,太医院曾有位惊才绝艳的神医,那人几乎能医世间不可医之人,解不可解之毒。”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那人便从太医院消失,再无踪迹。”
“前些时听闻宫中流言,我便猜到,那位钟太医,应当就是那人。”
“以我之能,自然不敢与他相提并论。”
薛承徽缓缓抬眸,盯着蕴玉问道:“婕妤怎得认识这位钟太医?”
蕴玉一笑,将脑中原本的想法抛开,笑道:“也算不得认识,不过是有几分交集罢了。”
话落,蕴玉忽然含笑望着薛承徽:“不过眼下,我倒有一计,或许可一石二鸟,承徽可有兴趣?”
薛承徽闻言,眼中一亮,忙凑过去细听,待听完,面上已难掩雀跃之色,俯身轻笑:“婕妤大才,妾甘拜下风。”
旋即她轻轻站起身,带着侍乐便匆匆出了烟波楼。
**
烟岚殿。
仪妃原是阖眸倚在美人榻上小憩,听闻外间传来的声响,睫毛一动便睁开眼,入目的是年轻帝王大步朝她而来的景象。
裴玄祁神色淡淡,一身服帖的玄色绣金色苍鹰纹锦袍,行走间,袍角随着动作肆意荡开。
仪妃本要起身迎他,却不自觉看得有些痴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年华已老,可他较之当年却更添了三分矜贵凌厉,岁月似乎格外偏爱他。
正这般想着,便见裴玄祁已走至跟前,凝神轻轻唤她:“仪妃。”
仪妃有些失落地垂下眸子,曾几何时,裴玄祁也曾小意唤过她的名字。
她有些希翼地抬起眸子,伸手拽住裴玄祁的袖口轻晃:“圣上唤妾‘徽兮’可好?”
见裴玄祁不言,仪妃眸中的光渐渐熄灭。
她轻轻低下头去,双肩有些不自然地耸动,内殿中,响起她略带飘忽的声音:“妾记得,尚在澧州之时,圣上便这般唤妾的名字。”
良久,不曾听见裴玄祁的声音,仪妃强忍着心头酸楚,撑着身子便要给下榻行礼。
却在她抬首的一瞬间,裴玄祁伸手止住她的动作,淡声道:“徽兮。”
这一声“徽兮”似是给了仪妃莫大的希望,她面色当即由灰转亮,目光灼灼地瞧着裴玄祁。
可还未及开口,便听见裴玄祁似笑非笑地开口:“不是说病了么?”
“来人,去请太医。”
仪妃脸色微白,急忙拽住他的袖子,半带撒娇道:“妾不过是身子有些不适,眼下已好了不少,妾只是只是想见圣上,这才遣了栖梧去御前,圣上可会生气?”
仪妃蹙了眉梢,抬眸盈盈望着裴玄祁,目光中满是依恋。
裴玄祁立于她身前,目光居高临下地落于仪妃面上。
过分造作。
他心头生出这样的念头,这样的表情,只适合那娇人来做。
想到蕴玉,裴玄祁眉心一突,微微拧了拧眉。
仪妃一直灼灼注视着裴玄祁,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幕,当即便探出手去想要碰裴玄祁的眉头,却被他不自觉躲开。
“既然你无事,那朕便走了。”
说着,裴玄祁正要转身,却冷不防被仪妃拽住袖子。
抬眸便瞧见仪妃哀切的目光:“如今瞧着已是晚膳时分,圣上可否陪妾用过晚膳再走。”
裴玄祁目光从她面上扫过,意料之外地应了下来。
见状,仪妃大喜,忙命人去御膳房取膳。
栖梧等人得了仪妃的吩咐,脚下动作极快,加上圣驾落在烟岚殿,御膳房的人自然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过区区半刻钟的功夫,栖梧等人便鱼贯回了烟岚殿,一一将膳食摆好。
用过膳,仪妃指尖勾着裴玄祁大掌,盈盈望向裴玄祁,语带柔婉道:“圣上,今夜可否陪妾?”
裴玄祁微微抿唇,正要说话,却听外间传来一阵极乱的嘈杂之声。
顺着来声望去,就见江尘匆匆踏入殿中,顶着仪妃阴沉的目光道:“圣上,凝光阁和霜雪阁,出事了。”
闻言,裴玄祁不再多留,当即沉眸道:“人在何处?”
“薛承徽受了伤,眼下太医正在凝光阁。”
话音未落,裴玄祁当即抬脚,大步出了烟岚殿。
殿中,仪妃眸光一狠,周身的阴沉几乎快要凝为实质。
崔嬷嬷见状,连忙上前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仪妃的衣袖,仪妃这才回神,小步跟上了裴玄祁的身影。
**
凝光阁中,薛承徽凝眉坐于桌边,藕似的手臂放于桌案之上,入目一片通红。
眼下经过冷水冲洗,上面泛着密密麻麻的黄色水泡,瞧着可怖极了。
薛承徽身旁,侍乐垂泪跪于一旁,脸侧一个通红的巴掌印眸光怨恨地瞧着对面的韩修容。
韩修容心中忐忑,面上却强装镇定,冷声道:“今日乃是你身边的宫人不敬在先,有如今这局面也是意外所致,本主劝薛承徽还是莫要闹起来的好。”
话落,原本尚能克制住怒气的侍乐再也忍不住,当即便啐道:“什么意外!”
“这些日子我处处让着您身边的弄墨,可弄墨偏生不肯放过我,处处同我针锋相对。”
“我倒是想要问问弄墨,到底我何处得罪了她,竟是这般同我过不去!”
“放肆!”侍乐话音未落,韩修容便狠狠一拍桌站起身,冷怒道:“本主面前,也有你自称‘我’的份儿?”
薛承徽一听,骤然抬眸:“韩修容!”
“圣上到——!”
随着外间的唱和声传来,薛承徽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质问瞬间咽回腹中,殿中之人皆恭谨起身,朝着来人躬身一礼。
“妾见过圣上,圣上晚安。”
“行了,都说说吧,是怎么回事。”裴玄祁携着仪妃一道进来,径直在主位坐下,仪妃面带薄怒,在裴玄祁身侧坐下。
见韩修容迫不及待要说话,裴玄祁目光扫过薛承徽,到底先问了太医:“薛承徽的伤势如何?”
那太医恭敬跪在地上,抬手回道:“回圣上,薛承徽的伤乃是烫伤,面积也颇大,若有不慎恐会留疤。”
话刚出口,便见薛承徽狠狠别过头去,眸中含泪而不落,唇瓣紧抿。
一旁的韩修容却是满心畅快,她倒要看看,薛承徽的手伤成这般,圣上怎得还能宠下去。
不料裴玄祁却是冷冷瞧了韩修容一眼,目光落在薛承徽身上:“你来说。”
对于裴玄祁偏帮薛承徽的一幕,无论是韩修容还是仪妃皆心中酸涩,只是这酸涩还来不及扩散,便听薛承徽清冽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方才,妾心中烦闷,便想着出去走走,因此同侍乐一块儿前去御膳房取膳。”
“不料行至一半,正巧同韩修容身边的弄墨撞见,这弄墨也不知怎得,见着妾不仅不行礼,反倒径直撞了上来。”
“侍乐怕我躲闪不及,情急之下便推了弄墨一把,不料将凝光阁的膳食弄撒了。”
“弄墨见状,更是不依不饶起来,硬是吩咐随行的宫人将妾和侍乐押回了凝光阁。”
“到了凝光阁,韩修容假模假样,嘴上说着是弄墨冲动,一时想不开才为难了妾与侍乐,令弄墨给妾敬茶。”
说及此,薛承徽眸光沉沉,字字泣泪道:“实则弄墨捧了盏刚烧开的茶水来,借机手滑,将茶水洒在了妾手上,这才有了今夜之事。”
话一说完,薛承徽眸中含着的泪瞬间夺眶而出,整个人伏在桌案上不住颤抖。
裴玄祁沉眸,起身走至她跟前,抬手刚触及她面上,指尖便触到一片湿凉的泪意。
他收回手掌,负手立于桌边,一双眸子冷然望向韩修容:“你还有何话说?”
第78章 异心裴玄祁声音不大,连……
裴玄祁声音不大,连半点起伏都无,韩修容却如遭雷击,倏然跪下。
她骤然跪在裴玄祁身前,眸中含泪,哽咽道:“圣上!是那个宫人先打翻了妾的汤盏,妾不过教训了她几句,怎就成了大错?”
韩修容咬了咬唇,正当众人以为她要接着诉苦时,却听她忽然攀扯上了仪妃。
她低首,声音压得极低,却含着难掩的愤懑:“自打钰儿被罚去藏经阁,妾这处的膳食便越发敷衍。别说好汤羹,便是寻常粥饭,也屡屡寒凉。今儿个好不容易得了一盏温热的汤,被薛美人身边宫人打翻,妾心中憋闷,一时失言,若是圣上认为妾罪大恶极,妾甘愿伏法。”
薛承徽方才泪光盈盈,闻言却顿住了呼吸,心头倏然闪过一丝寒意。
她原以为韩修容此番乃是剑指自己,哪知听着话头,却似在旁敲侧击,将矛头引到了他人身上。
转圜之间,其险恶用心便昭然若揭。
薛承徽咬了咬唇,俏丽的玉面浮上一层绯色,强忍着怒意,冷笑出声:“韩修容,你这话搪塞得可真妙!”
“你乃堂堂修容之位,这宫中比你位分高的也寥寥无几。”
“你口口声声说大皇子不在,御膳房就敢苛责于你,难道不是眼下替自己寻的借口么?”
薛承徽越说越气,一张皎白的玉面染上几分绯色。
裴玄祁神色未动,身旁的仪妃却缓缓举起茶盏,轻抿一口,眸光掩在茶雾之中,闪过一抹幽冷。
“江尘。”裴玄祁出声,正要吩咐江尘派人去彻查。
却听仪妃忽然出声道:“前些日子,御膳房不是杖毙了一批奴才么。”
“想来是行宫旧制松弛,才纵了些不知轻重的奴才,竟也敢欺到主子头上。”
仪妃微微摇头,故作叹息道:“只是逝者为大,他们既然已经去了,韩修容也莫要再不依不饶。”
“至于今日的事儿,不过是一场意外,都是宫中的姐妹,当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依着妾看,不若由圣上替薛承徽赐下伤药,再多加补偿一番,至于韩修容那头,约束宫人不利,不若罚俸三月,圣上瞧着如何?”
仪妃三言两语就想将事情揭过,眉目含笑地望着裴玄祁。
闻言,裴玄祁深深望了仪妃一眼。
光是听了她这番话,裴玄祁心中便明白,韩修容之事只怕同仪妃脱不了干系。
他眸光从薛承徽可怖的伤口上扫了一眼,才轻轻开口:“弄墨以下犯上,杖责二十。”
“韩修容仗势欺人,约束宫人不利,罚抄宫规百遍,罚奉半年。”
话音落下,韩修容瞳孔微缩,脸色一寸寸发白。
杖责二十!
那是真板子打在肉上,便是宫中粗使的壮年男子,也得卧床半月,何况是弄墨,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
她指尖掐进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
半晌,她面色一拧,颇为不甘地叩首道:“还请圣上彻查此事!”
裴玄祁却恍若未闻,只挥了挥手,冷声道:“江尘,将薛承徽送回去好生调养。”
殿中气氛凝滞如冰,仪妃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无论怎么说,将此事按下,圣上都是偏袒她的。
裴玄祁沉默片刻,忽而起身,袍角落于韩修容跟前,嗓音低沉:“大皇子如今在藏经阁研习,朕不希望,他有个不明是非的母妃。”
话落,裴玄祁转身便走,只留韩修容孤零零跪在殿中,风透过廊下,寒意逼人。
良久,待帝王的仪仗彻底从凝光阁离去,一旁跪着的倚画才小跑着凑着韩修容跟前,伸手去扶:“主子,夜里风大,这地板寒凉,您快起来吧。”
韩修容却垂着头,蓦然拂开她的手,再抬眸时,泪水早已潸然而下。
“圣上!圣上竟然如此偏心!”
外间,隐约可闻弄墨的抽气哀鸣与板子重重落于肉上的声音,每一下都似狠狠打在韩修容的心头。
她一手撑着桌案踉跄站起,神色凄然:“我原以为,便是看在大皇子的份上,圣上也定会给我几分薄面,却不成想不成想”
“圣上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
殿外回廊,仪妃轻轻拽了拽裴玄祁的衣袖,柔声嗔道:“圣上,夜深了,不若随妾回烟岚殿歇息吧。”
裴玄祁目光淡淡,意有所指道:“韩修容也是朕身边的旧人,朕不希望落得个苛待旧人的名声。”
说罢,他不动声色收回被拽住的袖子,转身道:“朕去看看薛承徽,你早些歇息。”
仪妃面上闪过一阵青白之色,良久才甩了甩袖,转身离开。
霜雪阁中,裴玄祁前脚踏入,就见薛承徽独自坐于床榻前,静静望着窗外月光。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薛承徽清冽的声音道:“侍乐,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裴玄祁眉心一跳,轻声道:“朕会命太医院全力医治你的伤势,至于韩修容,她毕竟是大皇子的生母”
话未说完,薛承徽便扯了扯唇角:“是,圣上,妾都晓得。”
薛承徽情绪尚算安稳,侍乐却忍不住,趁着空隙扑向裴玄祁脚下,哭道:“圣上,我家主子还这般年轻,若是留了疤,只怕在宫中也没了盼头,还请圣上怜惜主子。”
她偷觑裴玄祁神色,见他并无不悦,这才鼓起勇气又道:“奴婢听闻,宫中有种‘白玉灵膏’,疗效奇佳,还请圣上赐下一些救救主子。”
裴玄祁目光沉沉从薛承徽面上扫过,淡声道:“白玉灵膏已经用完,不过朕会吩咐太医院用别的伤药,定会将你的伤治好。”
今日之事算是他偏袒了韩修容和仪妃,区区伤药,他自然不会再吝啬。
只是那白玉灵膏已然给了蕴玉,他也再变不出别的东西来。
至于旁的,若是薛承徽开口,他断然不会拒绝。
见薛承徽伤势稳定,裴玄祁才叮嘱一番,转身回了沧澜殿。
行至一半时,他忽而垂眸,冲江尘低声道:“如今入夜寒凉,你送些汤桶去烟岚殿,叫仪妃烫足后再睡。”
江尘一听,连忙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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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霜雪阁中,薛承徽失魂落魄地倚在床榻上,口中仍旧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那白玉灵膏怎就偏生这下没了。
她原以为,此事定是手到擒来,却不成想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没了白玉灵膏,那陆汀的手要怎么办。
难不成,真叫他断了医术一道么?
薛承徽狠狠抿了抿唇,脸色一片惨白。
侍乐见状,忍不住上前宽慰道:“主子,那白玉灵膏本就是进贡之物,数量不多,圣上用完了也是寻常。”
“只是若是太医院有人知晓白玉灵膏的药方,许是咱们能照着配出来。”
“药方?”薛承徽幽幽一笑:“白玉灵膏那样的东西,若是太医院的人能配出来,只怕早就配出来了。”
“只是”她眉梢微微一挑,这样的东西,当初太医院说不得留了一些用于仿制。
思及此,薛承徽整个人又似活了过来,当即召了侍乐道:“既然如此,明日你便替我走一道太医院。”
陆汀之事又有了希望,薛承徽心下总算缓和了些,转头想起另一事来:“今日在凝光阁,你说,韩修容是不是想要攀扯仪妃?”
她虽是并未明说,可这宫中与她有仇的高位妃嫔,除了仪妃便再无她人。
侍乐闻言,瞬间明白过来薛承徽的话中之意,只是她微微犹豫,斟酌道:“可是主子韩修容,瞧着不是个中用的。”
被仪妃磋磨那般久,就想出来个今日这般的蠢招,甚至连仪妃的一根毫毛都未动得了。
这样的蠢货,自家主子难不成还想同她联手?
薛承徽自然不会这般想,她微微勾了勾唇角:“本主不过是想着,既然她二人这般争锋相斗,那不如再斗的更狠一些好了。”
她眸光闪了闪,轻声冲侍乐道:“明日你去太医院时,顺道再替我将这些方子的药取来。”
**
同一夜,行宫中的一处内殿中。
有人正悠然坐于桌案旁,手中随意拨弄着一串佛珠,面上一片祥和。
听见宫人匆匆走近的声音,那人微微掀了掀眼皮,含笑道:“可打听清楚了?”
宫人微微欠身:“回娘娘,韩修容跟前儿的弄墨被杖责二十,韩修容罚俸半年。”
“哦?”那人红唇微勾,如葱般的玉指端过一旁的茶盏,轻轻送至唇边轻抿一口。
待她将口中茶水咽下后,才一手捻了捻佛珠道:“这般会惹事儿的奴才,再放在韩修容跟前也是个累赘,你说是不是?”
宫人连忙应下,转而提起另一事:“今日大皇子用了咱们送去的糕点,奴婢已告诫过大皇子,这些糕点都是娘娘您惦记着他,特意送去的,大皇
子对娘娘颇为感激。”
那人满意颔首,只多叮嘱了一句:“记住了,做的隐蔽些,别叫韩修容察觉了。”
韩修容虽是蠢笨,可再蠢的人,发起疯来也是格外吓人的。
宫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连忙躬身应下,只是仍旧不解道:“娘娘,那大皇子如今已是记得事儿的年纪,便是您将他要到了膝下抚养,也比不上自个儿亲生的好,何苦这般大费周章。”
话音未落,就见那人眯了眯狭长的一双凤眸,随即眼皮一掀,悠悠道:“本宫自然知晓亲生的最好,只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
如今大皇子年岁尚幼,再过上几年十几年,谁说养恩就不如生恩大?
只是韩修容这个生母,活着一日,就要叫大皇子惦念一日,碍眼极了。
那人微微眯了眯眸子,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第79章 希翼月色高悬,仪妃的鸾……
月色高悬,仪妃的鸾驾碾过青石板,两个领头的宫人手中皆提着盏暖黄的灯笼。
待仪仗在烟岚殿前稳稳停下,仪妃才搭着栖梧的手下了鸾驾,稳稳踏上地面。
方才殿中裴玄祁那一记冷眼仍悬在心头,仪妃只觉胸口憋闷,似有一口气哽着,既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捏着衣领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才抬脚朝烟岚殿中迈去。
崔嬷嬷连忙小跑上前,亲自替她将珠帘撩起,口中唤道:“娘娘慢些,这夜里风大,仔细着凉了。”
仪妃恍若未闻,拢着衣襟一路径直入了内室,甫一坐下便噼里啪啦将护甲卸了个干净,又发泄般地将发间的珍珠步摇抽下狠狠拍在妆台前。
她抿唇,目光凝视着铜镜中的花容,恨道:“韩修容和薛承徽倒真是会挑日子,专拣着圣上来的时辰闹腾。”
“圣上不来,她们一个比一个安分,偏圣上一来我宫中,她二人就闹得不可开交。”
她转眸,冷冷看向崔嬷嬷:“嬷嬷,你说,她们是不是成心与我作对?”
见仪妃面色恨恨,崔嬷嬷连忙陪笑,顺着她的毛捋:“娘娘,气不得气不得。韩修容那般蠢笨,忍了许久,今日倒闹了个空,落得嗓子都哭哑了,半点好处没捞着。”
“薛承徽表面聪慧,却为个宫人弄得自己烫伤,岂不笑话?”
“这样的人,您同她们计较什么。”
崔嬷嬷面上一笑,劝慰道:“再说了,您瞧圣上还是偏向您的,韩修容今儿个嗓子都哭哑了,句句暗指您苛待了她,结果怎么着,圣上不也是全然不过耳么。”
“眼下只是顾及体面,才未肯留宿烟岚殿。娘娘宽心,这份体面是给外人看的,圣上心底,最是挂念娘娘。”
想起裴玄祁在殿中对她的暗暗相护,仪妃心中总算是好受些,她眼皮一动,缓缓抬眸问道:“那嬷嬷的意思,是圣上心中有我?”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江尘领着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宫人们抬着一桶热气氤氲的暖汤进来。
仪妃目光落在那黄花梨木的足浴桶上,还未开口,就见江尘握着浮尘躬身一礼,开口笑道:“仪妃娘娘安。”
“方才圣上刚出凝光阁,便吩咐老奴将这暖汤送来,道是如今天凉,叫娘娘暖一暖足才好入眠。”
仪妃目光触及那暖汤,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眉眼间带出些自个儿都未察觉的笑意。
她抬眸冲栖梧使了个眼色,又慢悠悠地嗔道:“大监惯会哄人开心。圣上若真心念着我,又怎舍得冷落烟岚殿?”
江尘心中一跳,面上却笑得恭谨:“娘娘这话说的不公道,依着老奴看,这宫中上下,圣上心头最念着的便是娘娘您。”
“今晚薛承徽那儿受了委屈,圣上自是要走一遭安抚,若不然,岂不叫人说咱们烟岚殿无雅量?圣上也怕娘娘多心,才遣奴才送了这桶暖汤来。”
说话间,江尘接过栖梧塞来的荷包,顺手往大袖中一放。
这些话自然不是裴玄祁说的,可他身处御前多年,惯会见人说话,如今三言两语,便将仪妃哄得眉开眼笑。
见状,江尘微微欠身道:“既然娘娘这边无事,那老奴就告退了,圣上那头还在等着老奴回话。”
却见仪妃微微扬了扬下颌,一手缓缓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意味深长道:“本宫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大监。”
江尘神色不变,恭敬道:“娘娘吩咐便是。”
仪妃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声音轻柔:“圣上今夜,可曾留宿在薛承徽处?”
一时之间,殿内气氛凝滞。
妄探帝踪,按例是大忌。
换作旁人,早已噤若寒蝉,可江尘微一思量,垂首低声回道:“不曾。”
既是迟早要传开的消息,不若趁此时顺水推舟,倒卖了仪妃一个面子。
便见仪妃满意颔首,抬首示意栖梧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原先糟糕透顶的心情眼下也好了不少,由崔嬷嬷扶着坐至榻边泡了暖汤。
栖梧进来回话时便笑道:“嬷嬷方才怎么说的来着,这前脚刚说了圣上心头记挂着娘娘,后脚江大监便将东西送来了。”
听着这话,仪妃眼底笑意愈发柔软,指尖轻轻拨弄着水面,呢喃道:“当年我初入府时,与圣上,也曾是这般缱绻恩爱。”
只是
仪妃眸光一闪,连带着唇边的笑意都淡了少许,当初她不懂事,听了太后娘娘的话,以为楚家同圣上相比,真是楚家更重要,可眼下来看,真的如此么?
这些年来,楚家来人屡屡,无非是为了两点,爵位、权势,可曾有人有一星半点关注过她高不高兴,过得畅不畅快。
只有圣上,明明心中对她有气,却还是会关心她是否会着凉。
想到此处,仪妃静静注视着底下的一桶暖汤,忽而轻声问道:“嬷嬷,你说当初,我是不是做错了?”
“若是我没有拦着圣上,而是坚定同圣上站在一边,如今我们”
话未说完,便见崔嬷嬷脸色一紧,忙道:“我的娘娘哟,您这是什么话。”
“太后娘娘是您嫡亲的姑母,楚家更是您背后的仪仗。”
“在这宫中,圣宠无常,唯有家族,才是娘娘最牢靠的依靠啊。”
仪妃抿唇,面色极为冷淡地睨了一眼崔嬷嬷,毫不客气道:“嬷嬷,我知你一家老小皆是楚家的家生子,只是你到底是我跟前的人,若是还一心念着楚家,本宫也不介意送你回楚国公府。”
入宫多年,这还是仪妃头一回说出这般冷凝的话,惊得崔嬷嬷连忙跪下,口中连连保证,这才勉强作罢。
见崔嬷嬷这般作态,仪妃心中升起股不耐,低眸轻声道:“夜色深了,安置吧。”
翌日,许是昨夜裴玄祁之举给了仪妃希望,真叫她生出些重归于好的希冀来。
早膳前,仪妃特意亲自拣了最好的白瓷盏,又装了刚刚温好的玫瑰牛乳茶特意遣
人送往御前。
事毕,又召来栖梧,命她去蕴玉和薛承徽处传话,道是这些日子,让她们在圣上跟前收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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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至霜雪阁时,薛承徽将将用完早膳,闻言,只淡淡颔首,算是将此事应下。
待烟岚殿的宫人离去后,侍乐才皱眉道:“仪妃也真是好意思,需要主子时,便叫主子去争宠,眼下不需要了,就不许旁人再同她争,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薛承徽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唇间牵起抹极浅的笑意:“不争就不争,我不争,自然还有旁人不是。”
她目光轻轻落在缠了白布的手臂上,抬眸笑道:“昨儿个同你说的事儿如何了?”
侍乐眸子一亮,连忙道:“盈婕妤说甚是喜欢您送去的擦脸膏子,让您得了空就去一趟她那儿。”
薛承徽指尖在膝上轻轻点了点,面上笑意温婉,眸底却透出几分凉意。
“盈婕妤果然沉不住气。”她低声道,语气中含了几分不着痕迹的揶揄。
侍乐忙凑上前,悄声补了一句:“盈婕妤前些日子闹病求宠未果,如今正是心中怨气难消的时候。她素来不喜主子,如今却主动示好,十有八九是想借主子的手争一争圣宠。”
薛承徽微微颔首,似是随意地抚过手边茶盏,轻声道:“她若想借,我便给她借。”
说罢,她缓缓起身,吩咐道:“替我拣一套轻便的衣裳,再备些小礼,今儿个,我亲自去一趟盈婕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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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沧澜殿中。
江尘瞅着机会捧了茶盏奉上。
御前,裴玄祁眸光淡淡扫了一眼茶盏,鼻尖忽而嗅到一股极淡的玫瑰香气。
他抬眸淡淡瞥了一眼,白瓷的茶盏莹润,乳白色汤水中,几瓣细碎的玫瑰花瓣浮沉,香气温软馥郁,恍惚间,竟叫他想起了蕴玉。
那人素来喜爱这些甜腻的东西,当初也一趟接一趟的往他跟前送着,如今知晓他气了,还真乖巧起来,竟是一次也不曾来。
思绪浮动之间,裴玄祁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转瞬又阴沉地紧。
江尘觑了眼裴玄祁的面色,小心翼翼道:“这是仪妃娘娘跟前的人送来的,倒是近日转凉,正是喝些热茶的时候,便送了这玫瑰牛乳茶来。”
裴玄祁淡淡收回目光,声音温和:“仪妃有心了。”
江尘心领神会,这便是撤下的意思,转身捧着茶盏退了下去。
刚回御前,就听裴玄祁漫不经心道:“钟乐之那头如何了,可有进展?”
江尘不知裴玄祁问的是什么,只硬着头皮道:“钟太医近日都在太医院研习,并未听说有何异常。”
裴玄祁手中动作一顿,抬眸淡淡睨了江尘一眼:“别处都未去过?”
到底在裴玄祁跟前伺候了多年,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抓准了关键词,连忙道:“钟太医自打进宫后,便只去过容婕妤那头。”
见裴玄祁并未出声阻止,江尘心头一稳,继续道:“听钟太医说,容主子身上的伤,似是好的差不多了,圣上您看,可要将容主子的绿头牌挂上去?”
因着蕴玉受伤,回来那日便从御前将绿头牌撤了,至今没有挂上。
原以为自个儿揣摩对了裴玄祁的心思,却不想他冷笑一声,唇边绽出个极淡的笑意:“什么时候,竟也要朕求着她上牌子了?”
他还没有色欲熏天到那个地步。
知晓说错了话,江尘默默将嘴闭上。
上方传来裴玄祁淡淡的声音:“如今天气转凉,秋猎也准备起来吧。”
第80章 秋猎翌日,将至晚膳时分……
翌日,将至晚膳时分,御前便传出消息,圣上翻了仪妃的牌子。
烟岚殿中,栖梧早就喜气洋洋地备好了浴桶,笑吟吟道:“瞧瞧,昨儿个刚说圣上心里想着娘娘,这侍寝的旨意今儿个就到了眼前。”
说着,栖梧躬身走至仪妃跟前,将备好的一应物事拿给她看:“奴婢特地去御膳房取了上好的羊乳,再配上些香露,保管叫娘娘肌肤滑嫩,香气袭人。”
仪妃抬眸扫了那些东西一眼,面色难得露出些赫然,嗔道:“就你鬼主意多。”
话虽如此,仪妃纤手一伸,盈盈搭在栖梧手中,慢条斯理地跨进浴桶中。
月上柳梢时,仪妃这头便万事俱备,仅着一件极为轻薄的纱衣,露出锁骨与白皙的脖颈。
轻轻扫了眼铜镜中的自己,仪妃面上染上两团红晕,飞快抬眸道:“本宫这个年纪,这般打扮是否太过”
“娘娘!”崔嬷嬷嗔怪地瞥她一眼,双手扶在仪妃肩上,笑道:“您正是风情万种的年纪,就是老奴瞧了都眼热的紧,更别说是圣上。”
闻言,仪妃抿唇一笑,抬眸柔声吩咐栖梧道:“去瞧瞧,圣驾到何处了。”
栖梧得令,笑着转身出了内室,不过片刻,却见栖梧紧抿着唇瓣回了内室。
见状,仪妃心中一紧,拧了秀眉问栖梧道:“如何?可是不好?”
话音刚落,便见栖梧咬了咬唇,涩然道:“娘娘,圣上圣上去了浣花溪。”
什么!
仪妃一双秀眉骤然拧起:“浣花溪?”
盈婕妤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她的圣驾也敢截!
**
一个时辰前,浣花溪。
盈婕妤身子斜斜倚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捻着宽袖上的海棠花纹。
听得宫人来报今夜侍寝的乃是仪妃,她唇边立时扬起一抹笑意,盈盈站起身,冲花瑶道:“那头可备好了?”
花瑶颔首:“皆是准备妥当。”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盈婕妤微微勾了勾唇,携着一众宫人出了浣花溪。
她面色瞧着悠闲,脚下动作却不慢,一路晃晃悠悠走到沧澜殿至烟岚殿的必经之路上。
未过许久,果然听见前方传来帝王仪仗的声音。
盈婕妤依着规矩退避一侧,待御驾到了面前时才微微欠身,柔声道:“妾给圣上请安。”
话落,明黄色的御辇缓缓停在盈婕妤跟前。
御辇之上,裴玄祁目光从她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身上划过。
只见那些宫人有捧着香露的,有捧着胰子的,就连捧着瓜果的都有。
见状,裴玄祁眸色一动,难得笑道:“这是要去做什么?”
听见裴玄祁问话,盈婕妤心中原本的忐忑瞬间化为势在必得,只见她盈盈抬眸,眼含春水道:“妾听闻后山有处温汤格外宜人,妾今日乏累的紧,想着去泡一泡总能缓解些。”
说罢,她似是鼓足勇气道:“如今秋意渐深,圣上不若随妾一道?”
“哦?”裴玄祁唇角含笑,眸光落在盈婕妤乖顺的面上。
许是前些日子受了挫,面前的她显得格外乖顺。
良久,就在盈婕妤以为裴玄祁要拒绝之时,上方传来他淡淡的声音:“既如此,那便去瞧瞧。”
一旁,江尘耳尖地听见裴玄祁的话,连忙责令队伍改路,朝着后山的温汤而去。
江尘躬身走在御辇侧,抬眸觑了盈婕妤一眼,见她眼角眉梢尽是春风得意之感,心中不由得摇摇头,光是看圣上借着盈婕妤的手给仪妃难堪,就知盈婕妤在圣上心中并不多么重要。
**
翌日,仪妃被盈婕妤截了圣驾的消息不出意外地传至宫中各处。
烟波楼。
藏珠拎着午膳迈入前殿时,蕴玉正倚在窗边绣花。
见状,藏珠面上闪过一丝笑意,眨眼促狭道:“主子猜猜,方才奴婢从御膳房回来时听见什么了?”
蕴玉放下手中针线,侧首眨了眨眼。
便见藏珠一边将饭菜取出,一边抿唇笑道:“奴婢听膳房的人说,今儿个早上,圣上是在浣花溪传的早膳。”
“这昨儿个不是翻的仪妃娘娘的牌子,今儿个早上怎会在浣花溪。”
“奴婢觉着好奇便多问了一嘴,这原来呀,是昨儿个夜里,圣上去烟岚殿的路上,便被盈婕妤
截了圣驾。”
说及此,藏珠掩唇偷偷一笑,招呼着蕴玉过来用膳,口中絮絮道:“仪妃娘娘平日里自持身份,端的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竟也会被盈婕妤截了宠。”
蕴玉在桌边坐下,捏着玉箸从善如流地夹起一枚虾饺,含笑道:“只怕仪妃不会善罢甘休。”
藏珠眸中一亮,遗憾地摇摇头,赞道:“主子这般聪慧,若生为男身,定能出相入将。”
“就在今儿个午时,仪妃娘娘不知怎得,携着烟岚殿的一大帮子宫人在行宫中散步,恰巧便遇上了盈婕妤。”
“那盈婕妤昨个儿才得了恩宠,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对仪妃娘娘出言不逊,仪妃娘娘一怒之下,便罚盈婕妤在御花园跪上两个时辰。”
藏珠抬眸瞧了眼外间的天色,啧啧道:“想必现在还在跪着呢。”
仪妃和盈婕妤都曾奚落过蕴玉,眼下她二人争起来,不论谁吃亏,藏珠都乐的看笑话。
蕴玉撇了眼藏珠偷着乐的神色,好笑道:“依着盈婕妤的性子,竟是不曾闹起来?”
“怎么没?”藏珠咧嘴道:“原是说什么都不肯跪,嚷嚷着要见圣上,这仪妃哪是好相与的,当即便命人强行押着盈婕妤跪下去了。”
“奴婢听说,盈婕妤被押下以后也颇为不服,吵嚷了好一阵,仪妃直接命人将她的嘴堵上了。”
听完,蕴玉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挖了一勺粥送入口中。
藏珠好奇:“主子,您怎么都不高兴啊?”
“高兴,我自然高兴了,只是”她微微垂眸:“只是,还要看看咱们这位圣上的反应。”
若她猜的不错,裴玄祁对此事当会袖手旁观。
下午时,盈婕妤便哭上了沧澜殿,却被江尘以圣上事忙的借口拒于门外,灰溜溜地回了浣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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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便到了九月初五,正是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秋麓猎场之上,金乌高悬,黄绸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辽阔草原的最东侧,临时搭建的观猎高台上,金丝绣着祥云纹的帷幕随风轻扬,鎏金香炉中飘出袅袅龙涎香。
宫妃们身着华服,端坐于一个个搭好的帐子中,既能瞧见下方诸人的神采,又有极好的隐私性。
下方,勋爵大臣们依着品阶骑马立于一侧,场面恢弘壮阔。
蕴玉同盈婕妤、薛承徽等人坐于一个帐子中,颇为好奇地抬眸瞧着下方场面。
“圣上到——“
随着尖锐的唱喏声划破长空,玄色骑兵瞬间从两侧涌入。
裴玄祁端坐墨骓之上,身上仅着了一件玄色紧身骑装,背负长弓,腰间的龙纹玉佩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微微昂首,抬眸自各勋爵面上一一扫过,又遥遥望向看台上的帐子。
裴玄祁的目光似有实质,隔着层层人群与帷幔,直直撞进蕴玉眼底。
她指尖微微发颤,不自觉地将手中绣着重瓣海棠的帕子攥地更紧,他与她自兽苑一事,便再未见过,谁也不肯低头。
不等蕴玉瞧得仔细,裴玄祁早已收回目光,抬手拍了拍墨骓,示意其朝前几步。
江尘见状,连忙一甩浮尘,高声道:“请圣上——开——场——”
秋猎由帝王开场,乃是先皇立下的规矩,为的是让每一任皇帝都不忘大盛是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绝不可重文轻武。
但凡秋猎,需得帝王亲自搭弓射箭,将十米开外的金环击下才算作数。
原处,高悬于树梢之下的三枚金环在阳光下闪烁着精光。
裴玄祁微微抬眸,伸手从背后取出三只羽箭,风将他的玄色劲装吹得猎猎作响。
只见他将三只羽箭尽数搭上弓弦,遒劲有力的大掌缓缓将弓拉满,随着眸色一动,铮然的破空声响起,三只羽箭几乎同时离弦,在空中划出三道璀璨弧线,精准命中那三枚金环。
金环落在地上的清脆声接连炸开,惊起林中飞鸟。
骤然间,“圣上威武”的欢呼声瞬间响彻整个猎场。
不远处,萧钰身边站着个红衣骑装的女子,她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背之上的裴玄祁,喃喃道:“圣上竟有这般好的功夫。”
闻言,萧钰含笑揉了揉女子的发丝,温声道:“圣上文武双全,此事对他而言,自然不在话下。”
却见那女子似是不曾听见萧钰说话,只痴迷地瞧着裴玄祁的身影。
见裴玄祁伸手一拽缰绳,萧钰勾了勾唇,侧首叮嘱那女子道:“妙因,眼下我得去圣上跟前,你且在一旁玩会儿,待我得空再来瞧你。”
此女正是萧钰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崔妙因。
崔妙因闻言,指尖轻轻拽了拽萧钰袖口,侧首抬眸唤道:“钰哥哥,我想同你一起去。”
话未说完,便见萧钰眉眼一沉,想也不想便温和着眉眼道:“胡闹,我此去是为保护圣上,实在顾及不到你。”
见崔妙因面露失落,萧钰愈发缓了语气,柔声道:“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话落,萧钰冲崔妙因温和一笑,转身朝裴玄祁的方向策马而去。
崔妙因不甘地咬了咬唇,目光依旧定定瞧着裴玄祁。
她原以为,钰哥哥便是这世间少有的好郎君,却不曾想到,圣上竟是这般俊美无比,再一想到裴玄祁所代表着的权势,崔妙因只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叫嚣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