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玉仍恋恋不舍地抬眸搜寻着那只鹰的身影,直到再寻不见踪影,这才收回目光,快步前行。
只是方才那一顿,免不了落下些许步子。
待她加快步子往前赶时,耳中忽然传入一阵细碎的争论声。
甫一抬首,便见不远处几名小厮正低头挨训,领头的管事面沉如水,言语中带着几分冷厉。
那管事似是察觉了动静,转眸朝她望来,神情微怔,继而恭恭敬敬行了礼,便将那几人匆匆带走。
蕴玉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携着藏珠匆匆赶上了队伍,一路到了鹿苑。
刚一踏进去,就见高台正中央,一身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衣袂猎猎,神色温淡。
他转身望来,唇角微勾,嗓音清润:“容承徽,过来朕这儿。”
第66章 鹿戏【1000收,加更!】裴玄祁……
裴玄祁此话一出,众人皆微微侧身,将目光投诸于蕴玉身上,神色各异。
一时间,蕴玉竟也从中品出几分万众瞩目的意味。
她怔然抬眸,恰巧对上裴玄祁含着笑意的眸子。
山风微动,将他绣着龙纹的玄色衣袖吹地一扬,恍若神祗降临。
蕴玉忽而弯了弯眸子,朝裴玄祁莞尔一笑,接着便提起裙裾走至他身侧,纤指轻轻落入他大掌中。
触及女子滑腻的肌肤,裴玄祁指节微动,惯性地将那只手圈进自己掌中。
随后,他微微侧眸,冲江尘吩咐道:“开始吧。”
话落,裴玄祁牵着蕴玉稳稳落于高台之上的主位,其余妃嫔则依着位分有序坐好。
江尘得了裴玄祁的吩咐,当即疾步而去。
未过多久,原本晴朗的天色骤然暗下。
蕴玉好奇地抬眸望去,便见这高台原是依着山壁而建,乃是自然凸生的山石,其上又从山壁中伸出许多树枝,正好形成了天然的亭盖。
眼下正是不少小厮正攀于山壁之上,用钩子将树桠勾了,可惜营造出这股子朦胧的氛围。
见蕴玉颇为好奇地望来望去,裴玄祁唇边笑意更深,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下方忽然有数百鼓点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数百盏琉璃灯次第亮起,将高台之下的广袤草原照地亮如白昼。
那鼓点声响的猝不及防,直惊得蕴玉心头一紧,却也叫她集中精神瞧着下方。
随着鼓角声愈发激昂,身后传来林承徽讶然的声音:“有脚步声!听着似有许多。”
她话音未落,只见草原远处忽然出现大片黑点,那些黑点破林而出,速度极快,卷起尘土滚滚。
见状,蕴玉屏住呼吸,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
裴玄祁余光瞥至这一幕,眼中笑意更甚。
随着那些黑点不断驰近,林中飞鸟四窜,数十匹金角麋鹿踏着踏着夕阳的余韵奔腾而来。
蕴玉凝神细看,这才发觉,每一匹麋鹿的鹿角上皆绑了小小的夜明珠,与天际的晚霞交相辉映,像极了话本子中描绘的神兽一般。
鹿群后方,是数个身着红黑色骑装的驯兽师,他们手持短笛,四散穿梭在鹿群中。
为首的驯兽师口中笛声陡然拔高,其余驯兽师忽然飞速穿插于鹿群中,挥出一圈圈燃着火焰的银环。
为首的麋鹿忽然前蹄一扬,啾啾高鸣一声,尚未等看台之上的主子们反应过来,那鹿王便一骑当先,孤身往火圈中冲去。
紧接着,其余麋鹿仿若开了神志,或是两两相互抵着鹿角,或是迎着笛声跃过燃烧的火圈,金红相间的皮毛在火光中泛起绸缎般的光泽,直叫人看的目不暇接。
高台之上,裴玄祁微微垂眸,只见那娇人红唇微启,正瞧得入神。
他低笑着轻捏她指尖,嗓音低沉:“可喜欢?”
蕴玉回眸,无数夜明珠倒映在她眸中,混成了一片星海,她狠狠点了点头,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谢谢您,圣上。”
谢谢你,叫我看见这般精彩的一幕。
裴玄祁听得唇角一弯,却刻意将唇角下压,轻声道:“光说谢,未免太轻巧了些,容承徽不打算做出些实际行动来?”
蕴玉一怔,没想到这人竟真的还要谢礼,当即便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裴玄祁心头一动,伸手拍了拍她后脑勺,笑道:“看你的鹿去。”
身后,仪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面色冷的能滴出水来。
在她身旁,梅妃轻笑一声,意
味不明道:“仪妃手下的人,倒真是好本事,瞧瞧,真是将咱们圣上的魂儿都勾去了。”
往年即便宫妃得宠,也从未得这般殊荣。
见仪妃眸色愈冷,梅妃勾了勾红唇,一手抚弄着护甲道:“只是这规矩,仪妃也该好好教教了。”
“这不过一个承徽,就敢在此等场合站在圣上身边,也不知劝诫,呵——”
话音未落,便见仪妃眯了眯眸子,冷哼道:“这宫中,圣上的话,便是规矩。”
她目光一转,讥道:“梅妃若不满,大可亲自去与圣上说。”
话落,仪妃冷冷转回身子,淡淡瞧着下方的景色。
此时鹿戏已然到了尾声,一头麋鹿口衔长绸,踏着梅花桩朝高台跳跃而来,随着它踏出的每一步,脖间的铜铃皆轻轻晃荡一声,甚是好听。
不过几息的功夫,那鹿便由底下的草原一路跳到裴玄祁跟前,单腿跪下,将口中衔着的红绸递至裴玄祁面前。
裴玄祁眸光一闪,冲蕴玉扬了扬下颌。
蕴玉微微眨眼,随即怀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鹿口中将那红绸取下展开,只见上方用金粉写着:“山河无恙,盛世安康。”
“好!”
一时间,众人喝声恍若雷鸣。
裴玄祁满意颔首,淡淡说了个“赏”字。
众驯兽师与兽苑人等喜形于色,纷纷叩谢。
众人尚未回神,梅妃忽然淡淡瞥了一眼那仍旧跪在裴玄祁跟前的鹿,意有所指道:“这鹿倒是聪明,晓得拔尖出头,争风头,才得了这攀高枝的本事。”
话音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凛。
这话说的,明着听是说鹿,实则可不是在说圣上跟前的容承徽么。
蕴玉闻言未动声色,只当未闻。
只是她忍得,身后的林承徽却忍不住,只听她‘咯咯’一笑,娇声道:“梅妃娘娘这话倒是说到妾的心坎儿里去了,妾也想学那鹿般出出风头,可惜啊——”
她摇了摇头,面色格外可惜道:“可惜妾就是没本事,卯足了劲儿也争不到,您说气不气。”
闻言,梅妃眼神微沉,冷笑看向仪妃:“仪妃这位承徽,真是规矩出挑。本宫与仪妃说话,她也敢插嘴?”
梅妃这番话说的淡然,其中藏着的不悦任人都听得出来。
却听仪妃笑道:“林承徽乃是边城出身,素来性子直了些,还望妹妹莫怪。”
梅妃冷笑一声,好歹住了嘴。
裴玄祁却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似笑非笑:“爱妃何时这般博学了?”
“改日让太傅让贤与你吧。”
闻言,梅妃脸色微僵,仪妃倒是悄悄勾了勾唇。
谁不知道,这宫中最不爱读书的,就是梅妃娘娘,圣上这是句句往她心口扎呢。
众人屏息静观,却无人敢言。
蕴玉只略略垂首,站在裴玄祁身侧,被他握住的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掌心,惹得裴玄祁警告般的一瞥。
既瞧完鹿,众人也不在兽苑久留,转身回了行宫中。
**
夜色渐深,皓月高悬。
蕴玉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索性随意披了件衣裳起身。
独自在窗边的桌案旁坐下,捏着一根狼毫细细思索。
良久,她缓缓落下第一笔,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紧盯着纸上蜿蜒的墨迹。
接着,她笔下动作愈快,指尖狼毫似要将她心中所想全然绘出。
只可惜,将将绘了一半,蕴玉便蹙起眉头,左看右看始终不满意,末了索性一抬手,将那画纸揉成一团,随意扔在地上。
天色由黑转亮,夜幕也被一缕晨光刺破,桌案边的蜡烛早已燃地只剩下一个底座。
清晨,藏珠端着铜盆进来时,便见蕴玉正倚在桌边蹙眉,手下一张尚未完成的画纸。
裙边更是散落了一地的白色纸团。
藏珠连忙上前两步,一边将纸团捡了,一边凑至蕴玉身边细瞧。
只见她笔下山峦叠翠,草原辽阔,一群金角麋鹿跃然纸上,高台之上,一袭玄衣金纹的男子立于风中,神姿俊逸。
——她在画裴玄祁。
藏珠轻笑一声,低声道:“主子一夜未眠,就是为了画这个?”
蕴玉手中狼毫一顿,幽幽回首,眼下挂着两抹惹眼的青黑色。
她一身寝衣,原本柔顺的青丝也被抓地乱糟糟的。
闻言,蕴玉闷闷地嗯了一声,昨夜的场景真是太震撼了,只是她却怎么也画不出那般的声势。
若是能再看一次就好了
蕴玉眸中一亮,是啊,若是能再看一次
她虽是不能再瞧那鹿戏,可这秋麓山的风景,却是能看百回,千回。
思及此,蕴玉骤然回眸,兴冲冲地冲藏珠道:“走,你随我去后山瞧瞧。”
说罢,不等藏珠回话,蕴玉便抓起纸笔要往外跑,却被藏珠一把抓住。
回首,就见藏珠失笑道:“主子,您这一夜未睡,怎么也得梳洗更衣、用完早膳才好出门。”
蕴玉嘿嘿挠了挠头,她倒是真忘了这回事。
用完早膳,蕴玉携了藏珠,抱着纸笔循着山道一路走至常去的半山亭。
亭子倚山而建,远望青峦叠嶂,山风拂面而来,带着晨露初干的草木香。
瞧了一会儿山景后,蕴玉才将宣纸缓缓桌案上铺开,捏着狼毫迎风而立。
许是眼前有了真实的山景,也许是经过了昨夜一夜的熏陶,蕴玉眼下执笔而画,总觉格外得心应手。
不多时,一幅寥寥数笔却灵气逼人的《鹿戏麓山图》便渐现轮廓。
就在最后一笔点睛之际,远处一道身影悄然靠近。
“好一幅鹿戏图。”
蕴玉手中狼毫一顿,回头一看,正是上次那个男子。
她眉头不自觉地一蹙,当即掩面退后几步,藏珠见状,也顺势走至蕴玉身前站定,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周身只着一件青袍,气质却格外突出。
听闻藏珠问话,他神色不变,唇边牵起三分笑意,声若温玉:“在下文平侯世子萧钰,乃是此次秋猎之行的护卫统领。”
“方才在下奉旨巡视山道,不想路过此处,见女郎独坐石前,心生好奇,这才上前一看。”
蕴玉垂眸,将狼毫放下,语气淡淡:“身为男子,擅闯女子所居之地,实在有失分寸。”
不等萧钰回应,其身后一名随侍却冷哼一声,语带不屑道:“我家主子好歹是侯门贵胄,你一介宫婢,竟敢如此放肆。”
话音刚落,蕴玉抬眸,眼神冷淡至极,仅是瞥了那侍卫一眼,便拂袖收起画卷,带着藏珠离开。
走出亭子,她扭头冲藏珠吩咐道:“往后,此处别再来了。”
待蕴玉二人身影渐渐远去,萧钰才回身看了那侍卫一眼,语气不急不缓:“你怎知她只是宫女?就算真是,也不是你能随意出言轻慢的。”
那侍卫脸色一变,登时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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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蕴玉正冷着脸携藏珠回了烟波楼跟前,便见前方跪着一圈人,皆是御前的内侍。
藏珠脚步一顿,扭头望向蕴玉,低声道:“这是圣上来了?”
果然,江尘远远地便瞧见蕴玉二人,连忙迎上前道:“容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圣上已等了您许久了。”
蕴玉微微怔然,这大上午的,裴玄祁怎得来了。
第67章 去吗顺着前殿一路迈进内……
顺着前殿一路迈进内室,便见男人正随意坐于案前,在他面前,凌乱铺着一叠叠揉皱的宣纸。
待反应过来那些纸是什么后,蕴玉有些愕然地瞪大双眼,随即心中暗恨,怎就忘了将这些废稿收起来呢。
如今尽数落入裴玄祁眼中,便是再懊恼也为时已晚。
思及此,蕴玉抿了抿唇,轻轻提步朝裴玄祁而去。
裴玄祁早已听见动静,微一抬眸,懒懒倚在桌案旁,淡声问:“去哪儿了?”
蕴玉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那些稿子上,心中颇为尴尬,口中随意道:“跟藏珠一块儿去了趟后山。”
闻言,裴玄祁勾唇:“你倒是爱往后山跑。”
他语气一顿,似笑非笑地歪头道:“上回受了寒,如今还不长记性。”
目光落在她手中紧握着的画卷上,裴玄祁声音带着几分玩味:“拿着什么?给朕看看。”
蕴玉捏着画卷的手一紧,随即将其往身后藏了藏,小声道:“没什么。”
裴玄祁挑了挑眉,随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见状,蕴玉狐疑地看他:“您笑什么?”
裴玄祁目光悠悠落在蕴玉面上,眼神戏谑:“朕的容承徽,脸皮竟然这般薄。”
“放心吧,便是画的不好,朕也不会笑话你。”
蕴玉一愣,反应过来后耳根迅速染红,随即仰起下巴,强自镇定地将画卷“啪”地一声拍在他面前,气鼓鼓道:“谁说妾画的不好了,圣上倒是瞧瞧,妾画得好不好?”
裴玄祁含笑瞥了她一眼,伸手将那画卷铺开。
画中鹿群奔腾,林间飞沙走石,声势浩大。
高台之上,玄衣金纹的男子屹然而立,端的是气势无双。
裴玄祁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蕴玉,他倒是不曾想到,蕴玉竟能画出这般具有意境的画卷。
眉眼微沉,裴玄祁伸手从案上取过狼毫,略一沉吟,便在空白处寥寥落下几字。
——风回云断,鹿痕稀。
字体遒劲而沉稳,恰与画意相得益彰。
“画的不错,倒是能衬得上朕的字。”裴玄祁含笑将笔撂下。
紧接着,他眸光从案上的那些废稿扫过,笑道:“去后山是为了取景?”
蕴玉震惊抬眸,没想到他竟然连这都能猜出来,随即轻轻嗯了一声。
话落,她故意道:“圣上怎得随意在妾的画卷上题字。”
裴玄祁闻言,眉眼弯起,慢悠悠地道:“哦?这不是要送朕的?”
蕴玉心下一跳,顿时起了反骨。
昨个儿她确是想将这幅画当做谢礼赠与裴玄祁,可今儿个完成以后,她便不舍得了,本想着重新再画一幅送给裴玄祁,自个儿留着这幅来着。
尚未想好如何辩解,便听裴玄祁吩咐道:“江尘,将这幅画替朕拿回沧澜殿挂上。”
蕴玉看着那画卷被拿走,轻咳一声,似笑非笑:“陛下怎就认定这画是送您的?”
裴玄祁挑眉一笑,眼底暗色涌动,他忽而欺身上前,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嗓音低低地道:“那你是要送给谁?”
蕴玉尚未来得及躲闪,便觉他指尖轻轻挠过她腰侧敏感之处。
真该死,这人向来知晓她的弱点在哪儿。
蕴玉被他挠地咯咯一笑,身子一歪便忍不住告饶:“圣上,妾错了,错了。”
“嗯?”裴玄祁故作疑惑,“不是说没送朕么?”
蕴玉一边笑一边躲,气息凌乱,连声讨饶,偏偏裴玄祁还不肯放过她。
良久,直到她伏在榻上气喘吁吁,才见他略收玩笑之意,抬手抚了抚她鬓角散发,含笑道:“行了,不是喜欢么,朕今晚带你去兽苑。”
“真的?”蕴玉眸子一喜,定定瞧着裴玄祁。
裴玄祁被她看的心头发软,只觉养了个甚合心意的小猫,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发顶,轻声道:“朕下午还有事儿,晚些时候再来寻你。”
**
另一头,烟岚殿中。
床脚处,一只小炉子缓缓熬着一盅药汤。
妆台前,仪妃指尖轻捻着一枚螺子黛,淡淡问一旁的栖梧道:“如何?圣上可出来了?”
栖梧微微欠身,恭敬道:“回娘娘,听传信的宫人说,一刻钟前,圣上便回了沧澜殿。”
闻言,仪妃不急不缓地将一双柳眉画完,静静瞧了镜中的自己半晌,才道:“去请圣上,就说本宫病了,想要见一见他。”
话落,栖梧小心觑了仪妃一眼,快步出了烟岚殿。
内室中,一时只剩下崔嬷嬷与仪妃二人。
崔嬷嬷瞧了眼仪妃苍白的容颜,有些欣慰道:“娘娘总算是想通了。”
当初那个孩子没了,总归也怪不到圣上跟前,偏生娘娘就想不通,平白生出这般多的嫌隙来,终归是伤了情分。
不料仪妃却是淡淡一扯唇,回眸望着崔嬷嬷道:“想不想通的,如今还重要么?”
昨日在鹿台之上,她立于圣上之后,远远瞧见容承徽紧紧贴在圣上身侧,巧笑嫣然,那一瞬间她便明白了许多。
若是她一味沉溺在过去之事,只怕过不了许久,圣上便永远将她抛之脑后了。
虽然仪妃不愿相信,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们这位圣上,可不是什么深情之人。
这才区区几个月,容承徽便已在他身旁立稳了脚跟。
先前她不愿侍寝,明面上是要推举新人,可实则是心中那道芥蒂。
可眼下,时局风转,她再没回避的余地了。
旁人的孩子她要,圣上的恩宠她也要!
不多时,门外脚步声传来。随栖梧一道归来的,是一袭玄衣、神色冷肃的裴玄祁。
将将踏入内室,裴玄祁鼻尖便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叫他忍不住蹙了蹙眉。
床帐内,仪妃孱弱靠在床头,鬓边碎发已被冷汗浸湿,听见裴玄祁的脚步声,她睫毛一颤,轻声道:“圣上您来了。”
说罢,她撑着床榻便要起身,却见裴玄祁快步上前,一手将她摁回榻上。
他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沉声道:“既是病了,就别起身了。”
说及此,他目光落至仪妃一双柳眉上。
没了那个孩子以前,她惯来爱画这样的柳眉,这还是当初他母亲在时,最爱的一种。
自打孩子没了,仪妃整个人性情大变,再也未在她脸上瞧过这个眉形。
裴玄祁淡淡收回眸光,仪妃示好之意,他自然明白。
仪妃微仰着头,眼中氤氲出一股子雾气,似乎在极力压抑什么。
片刻之后,她试探着抬手,想要轻触他眉眼,最终停在裴玄祁冷淡的眉间。
她低垂着眼,轻轻一笑,声如细絮:“圣上依旧这般英姿。”
话落,她将手缓缓收回,嘴角弯着,带了几分自嘲:“圣上可曾怪过妾身?怪我不曾护好那孩子?怪我心系楚家”
“仪妃。”裴玄祁冷声打断她,语气沉静:“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
他看着她,眼中无喜无怒:“你身居妃位,不论为了什么,总得有几分体统。”
仪妃怔了怔,缓缓抬眸,眼神一瞬落空,却又被他一句话兜住。
裴玄祁淡淡转眸:“朕说过去了,便是真的过去了。”
当年她以侧妃之位入宫,是他亲迎入府。
那时两情相悦,情分深重,便是后来梅妃得宠,也从未动摇过她的地位。
裴玄祁生的俊美,跟这样的男子朝夕相处,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只可惜当初那个孩子没了,是她自己拦住了裴玄祁,不让其彻查,为的,便是不叫他迁怒楚家。
从那日起,二人渐行渐远,言语间多了猜忌与冷淡。
如今她终于肯低头了,才惊觉,那段旧时光终究回不去了。
仪妃喉头一紧,眼睁睁瞧着裴玄祁出了内室,整个人脱力般跌回锦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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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前往烟岚殿的消息并未遮掩。
烟波楼中,蕴玉正倚窗绣花,灯下眉眼如画,神情静得过分。
藏珠在旁踌躇半晌,才轻声道:“主子若是心里不痛快,跟奴婢说说也好。”
蕴玉好笑地瞥她一眼,轻声道:“我有什么好不悦的。”
她话虽这般说着,人却淡淡垂下眸子。
她也想看看,如今的仪妃,在圣上心头,还有几分旧情?
思及此,蕴玉一手捏着绣针
稳稳穿过绷子,面色淡淡。
藏珠心中一紧,小声道:“圣上明明说好今日要带您去兽苑,可眼下”
她朝窗外瞥了一眼,日头已斜,暮色沉沉。
蕴玉随手将手中花绷放下,静静抬眸:“圣上来与不来,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藏珠小心翼翼觑了蕴玉一眼,随即抿唇退下。
蕴玉孤身立于窗前,心中并不如在藏珠面前表现的那般宁静,只是有句话她却未说错。
圣上来与不来,她都没有法子。
裴玄祁踏入内室中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女子离他分明不过数步距离,却叫他恍然以为二人之间隔着天堑。
这股认知,忽然就让裴玄祁心中升起一股不适。
他微微拧了拧眉,刻意加重了自己的脚步声。
须臾,便见那女子骤然转身,眼神陡然由怔愣转为惊喜,唇角一勾,飞身扑进裴玄祁怀中。
裴玄祁尚未反应过来,便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蕴玉在裴玄祁怀中微蹭,带着鼻音撒娇道:“圣上,您来了。”
裴玄祁瞧着她湿漉漉的眸子,伸手捏了捏这娇人的笔尖,笑道:“朕若是不来,只怕有人便要哭鼻子了。”
他方才那股子不快,也在此刻瞬间被压了下去。
他唇角微勾,伸手拍了拍蕴玉后背,笑道:“走吧。”
“嗯?”蕴玉不解抬眸:“去哪儿?”
裴玄祁挑眉:“朕不是说,带你去兽苑?”
“可是眼下这时辰”
"去吗?"
女子眸光一亮,点头如捣蒜:“去!”
第68章 刺杀夜幕低垂,行宫去往……
夜幕低垂,行宫去往兽苑的官道上,墨骓飞快扬起四蹄,溅起一层层泥水。
墨骓之上,裴玄祁一身玄色披风,身前紧紧揽着个娇小的蓝衣女子,裙裾上的银色莲花纹在月色下泛起冷光。
许是墨骓的速度过快,蕴玉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裴玄祁臂膀。
感受到蕴玉的紧张,裴玄祁揽着她的手臂一紧,低眸笑道:“怎么?怕了?”
蕴玉指尖深深抓紧裴玄祁的手臂,却仍旧笑着摇摇头,发间的珍珠步摇碰出稀碎的响声。
她仰头望着裴玄祁的下巴,笑弯了眸子:“妾才不怕,妾是欢喜。”
“哦?”裴玄祁微微垂眸,双腿一夹,恶劣地叫墨骓动作更快。
蕴玉明知他想听什么,却偏不说给他听,只紧紧缩在他身前,嗅着龙涎香安定的气息。
见状,裴玄祁忍不住笑骂:“坏东西。”
蕴玉倒也不反驳,接受的坦然。
二人一马到了兽苑前时,朱漆的大门早已紧闭,蕴玉有些失落地垂下眸子,扯了扯裴玄祁的衣袖:“圣上”
却见裴玄祁勾唇一笑:“看来真是不巧,怎么?可要回去?”
蕴玉抿唇,垂眸点了点头,只是面上的失落任谁都瞧得见。
便听寂静之中,裴玄祁低声一笑,逗她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回去吧。”
说罢,裴玄祁长臂一揽,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脚尖一点便腾空而起。
蕴玉双臂紧紧搂着裴玄祁的劲腰,再一眨眼,便见朱墙绿瓦皆匍匐于脚下,她水蓝色的裙裾轻轻扫过墙头,尚未看清眼前的美景,脚下便已结结实实落在地上。
“圣上?”
蕴玉抬眸,却见裴玄祁淡淡勾唇,低眸睨着她:“若真这般回去了,你这坏东西还不得在心里骂朕?”
说罢,裴玄祁一手将娇人的手牵起,唇角微微上扬:“走吧,朕还未在夜里逛过兽苑。”
他侧眸瞧着蕴玉,居高临下道:“想看什么?”
月光照着裴玄祁的侧脸愈发冷峻,蕴玉却瞧见他眸中藏着的那抹笑意。
于是她微微勾了勾唇,冲裴玄祁讨好道:“只要是圣上带妾看的,妾都喜欢。”
兽苑在夜里别有一番景象。
因秋猎将近,苑中猛兽多已调驯,或锁于铁笼,或圈于高墙,就等着在秋猎时以娱圣心。
苑中火炬沿山道燃起,一簇簇跳跃的光明将林间照得斑驳,远处时有野兽低吼,与林风交杂,如鼓雷滚动。
秋麓山的兽苑说是兽苑,总体与半座山无异,裴玄祁牵着蕴玉漫步在山道上,心中也生出几分惊喜感。
蕴玉从未出宫,因此不管瞧见什么猛禽异兽,无论是金棕色的狮子,还是凶悍桀骜的苍狼,都充满了新奇感。
裴玄祁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笼中猛虎,不禁失笑:“怎么,想摸一摸?”
蕴玉微怔,随即笑吟吟地抬眸望着裴玄祁,语声绵软:“这虎凶猛,妾虽不怕,却也担忧给圣上带来一星半点的麻烦。”
“就这般喜欢朕?”裴玄祁微微挑眉。
“嗯,喜欢。”蕴玉含笑回眸,坦然应下这句话。
便见裴玄祁喉结微动,神色间颇有些不自然,侧眸道:“前面那处,去看看黑豹。”
蕴玉含笑牵着裴玄祁走开。
因着二人心思都不在那猛虎上,倒是错过猛虎低首偷觑她们的神情。
拐过一道弯,蕴玉似有所感,心下一慌,忽然道:“圣上,咱们在此是否有些不安全。”
裴玄祁凝眸听了半晌,眸色忽然一沉,当即淡声道:“无妨,便是那猛虎跟来,朕也能带你出去。”
话音未落,一道尖锐的哨声便从远处传来,随后便是铁笼剧烈震动的撞击声。
“吼——!”
一阵兽吼声瞬间响彻天际,惊得山中飞鸟四窜。
蕴玉脚下一滞,尚未看清面前的情形,便被裴玄祁牢牢护入怀中。
察觉出不对的一瞬间,裴玄祁心下一沉,当即脚下一点,整个人飞快朝门口掠去。
却见先前被牢牢囿在领地中的诸兽皆冲破牢笼,黑纹豹、黑水熊、、以及方才的红虎皆朝二人冲了过来。
见状,裴玄祁心中警铃大作。
若是他一人,面对这些猛兽自然不在话下,可带着蕴玉
须臾,裴玄祁当机立断转身,朝山上掠去。
蕴玉从他肩头悄悄探头,便见层林中似有活物爬过,她心中一紧,忍不住拽住裴玄祁袖口道:“圣上”
"嘘!"裴玄祁抬手将她脑袋摁回怀里。
紧接着,山间忽然射出数支羽箭,裴玄祁眸色愈沉。
这是一场,有目的,有预谋的暗杀!
刚思及此,不远处林叶骤动,接着便是数十个黑衣人腾空而起,为首的朗声喝道:“裴贼!拿命来!”
说罢,利剑破空之声瞬间袭了过来,蕴玉心跳如雷,指甲几乎快要抠破掌心。
她心下一狠,当即便低声道:“圣上,您快走,别管妾!”
“闭嘴!”裴玄祁一脚踢开一个黑衣人,反手将他手中长剑夺过,另一手将蕴玉护地更紧,嗓音冷肃:“再忍忍,马上便好。”
说着,裴玄祁捏着长剑的手一紧,手腕一转挽了个剑花,朝着一名黑衣人便刺了过去。
裴玄祁到底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娇贵帝王,而是真正一刀一剑从战场上厮杀出的铁血战士。
因此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些黑衣人便有不敌之势。
见状,隐在暗处的控兽之人仿若着急起来,笛声愈发尖锐。
随着形势的转变,剩余数个黑衣人也改了策略,皆是不要命般主动撞上裴玄祁手中冷剑。
不为别的,就为拖慢他的步伐。
还有些聪明的,竟瞧出他怀里的蕴玉是他的弱点,不断朝蕴玉攻来。
一时间,真叫裴玄祁有些应对不来。
另一边,远处奔袭而来的猛兽也到了近前。
蕴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忐忑抬眸,正巧对上了裴玄祁垂下的眼眸。
她心中咯噔一下,裴玄祁必要时刻,定会放弃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蕴玉整个人恍若坠入冰窖,她脑中飞速转着,怎样才能让裴玄祁绝不抛弃她。
若是裴玄祁将她扔下一走了之,那自己在此定然没了活路。
可跟裴玄祁的安危相比,自己
的命,真的重要么?
蕴玉不敢赌。
下一瞬,远处的黑豹早已袭在面前,后方,数名黑衣人将她二人团团围住,场面瞬间陷入绝境。
那黑豹也似极通人性,瞅准机会便朝着裴玄祁狠狠一抓。
千钧一发之际,蕴玉突然挣开裴玄祁怀抱,双手抱住他肩膀,紧紧挡在他身前。
“嘶——”
“啊——”
随着蕴玉一声尖叫,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痛,实在是太痛了。
“蕴玉!”裴玄祁目眦欲裂,顾不得一旁刺来的利剑,抬手便割断黑豹的喉咙。
接着,裴玄祁眸光一紧,以一种玉石俱焚之势杀向几名黑衣人。
眼见不敌,暗中之人笛声忽慢,黑衣人们也趁机后退。
正在此时,裴玄祁将将松了一口气,却见怀中蕴玉忽然软下身子,整个人泛着一股诡异的颤抖,脸色更是白的吓人,不过几息的功夫,冷汗便将她额角的碎发浸湿。
见状,裴玄祁心头一紧,这样的情形,他只在上回蕴玉病发时见过一次。
显然,她这病又犯了。
裴玄祁心头一紧,忽然察觉出掌心中的濡湿,他伸出手一瞧。
月色下,猩红的血迹显得格外可怖。
如今若是要赶回行宫,只怕依着墨骓的脚程也来不及。
只是
裴玄祁眸色复杂,她刚刚才救了自己,难道自己真能将她放任不管,留在此处自生自灭么?
不等裴玄祁想明白,便觉自己的衣袖被女子狠狠一攥。
他低眸,便见蕴玉苍白着脸,面上的冷汗一滴滴狠狠砸在地上。
“疼圣上疼”
见状,裴玄祁心下一横,不再犹豫,足尖一点,便掠出兽苑转身朝一个方向而去。
裴玄祁抱着蕴玉恍若离弦之箭,凡是足下枯枝无一不碎地四分五裂。
呼啸而过的夜风恰巧裹挟着蕴玉身上的血腥气,叫裴玄祁心中一沉。
他不由得将人抱得越紧,却察觉出那娇人身上温度愈发冰冷。
“蕴玉!撑住!”裴玄祁狠狠拧眉,想要说些话来威胁她,却恍然惊觉这人身边,竟无一丝可留恋的。
思及此,裴玄祁只得道:“你不是喜欢朕么?”
“你要是死了,就永远都瞧不见朕了。”
他怀中,蕴玉翕动着唇瓣,耳中断断续续听见裴玄祁的声音。
她不想死,她一点都不想死,若不是担心裴玄祁将她扔在山里,她甚至不会替裴玄祁挡下那一击。
眼下她只能期盼,裴玄祁最好能神通广大到救活她,否则她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裴玄祁。
思及此,蕴玉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裴玄祁的衣袖抓地更紧。
裴玄祁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身上的玄色披风在疾驰中猎猎作响,他脚尖狠狠踏过岩石,身形飞快穿梭在山壁间,终于寻到一处山洞。
他眸子一亮,连忙抱着蕴玉冲进山洞,继续往前走,过了山洞便豁然开朗。
山洞之后,一座古朴的小院坐落其中,青瓦白墙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诡异,院角的一棵老树正被夜风吹地沙沙作响。
踏入那小院的一瞬间,裴玄祁便忍不住怒道:“钟乐之!你给朕滚出来!”
话音未落,就听得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头白发的男子慵懒伸了个腰,随意将一头墨发簪起,揉着眼睛道:“哟,小古板,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
尚未等他将话说完,裴玄祁便急急冲入房中,将蕴玉轻轻放在床榻上,全然不顾钟乐之的喊声,回首紧声道:“救她。”
第69章 先后裴玄祁周身寒气几乎……
裴玄祁周身寒气几乎凝成实质,玄色的披风下摆静静垂下,将青砖染地一片脏污。
钟乐之却还不慌不忙地扣着自己月色寝衣上的盘扣,他淡淡瞥了一眼榻上的女子,倚着门框轻笑道:"小古板转性子了?从前不是说女人无甚趣味,今儿个怎得也肯抱着这美人满山跑了?"
"钟乐之!"裴玄祁狠狠皱眉,咬牙道:"再磨蹭,我看你的手也不用要了!"
见裴玄祁脸色冷沉,钟乐之也不再说废话,当即便加快脚步到了榻前。
他目光从蕴玉面上划过,忽然好笑地抬眸觑了一眼裴玄祁,没好气道:“我说你这小古板怎么这般着急,原来是个绝色佳人啊。”
不等钟乐之将话说完,便见帝王森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来:“钟乐之!”
他道:“若是蕴玉出了事儿,你看朕不拆了你这院子!”
话音未落,就听钟乐之轻嗤一声,终于正色起来。
目光触及床褥上浸出的血迹,钟乐之微微拧了拧眉头,抬手便要去翻蕴玉。
“你做什么?”裴玄祁冷声道:“她受了伤,还发了病。”
“放心吧,有我在,她死不了。”说罢,钟乐之冷笑一声:“她后背被黑豹抓伤了,你倒好,将人平放在床褥上。”
“这体重压着伤口,她不疼才怪。”
闻言,裴玄祁喉结滚动,方才事发紧急,由不得他多想,眼下被钟乐之一顿冷嘲热讽才叫他反应过来。
他当即伸出手轻轻将蕴玉翻了个身,让她趴在床榻之上,将伤口露出来。
蕴玉整个人早已疼的昏了过去,只口中仍旧喃喃着:“疼。”
钟乐之晓得裴玄祁忧心,也不耽搁,三两下扯开蕴玉后背染血的衣裳,露出雪色肌肤上被黑豹抓下的数道抓痕。
见状,他眉心一皱,扭头冲裴玄祁道:“你去我房中,将横梁上方的那瓶金疮药拿来。”
说罢,他轻轻伸出二指,搭在蕴玉脉间的脉搏上,眉头愈发拧起。
裴玄祁捏着金疮药回来时,正巧看见钟乐之从蕴玉伤口处抽出银针。
钟乐之微微回头,冲裴玄祁冷声道:“只是普通伤口而已,如今我已将血止住,待会儿将那金疮药撒上再包扎好,不成问题。”
此话一出,裴玄祁才轻轻松了口气,眸中露出两分缓和之意。
却见钟乐之微微垂了垂眸子,一手接过裴玄祁手中的金疮药洒在蕴玉背上,一边漫不经心道:“这丫头,是你什么人?”
“心上人?”钟乐之微微勾起唇角,偏头看裴玄祁。
不料裴玄祁却是淡淡抬眸,目光直视钟乐之,嗓音沉静:“一个妃子罢了。”
“顶多,算是有几分合心意。”他补充道。
“是么?”钟乐之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即便道:“既然不重要,那我便向你要了这丫头如何?”
裴玄祁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钟乐之!别忘了你的身份!“
钟乐之鼻中轻哼,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的身份么?他自然一刻不曾忘记。
当初,他不过街边一个脏臭的乞儿,是先皇后救了他,给他饭吃,发掘他在医术一道的天赋。
便说是先皇后给了他第二条命也不为过。
为了常伴先皇后身侧,在先帝登基以后,他便进了宫做了太医,只是
钟乐之唇边笑意渐渐变冷,他淡淡抬眸,冲裴玄祁道:“若是我说,此女脉相同你母后当初的脉相极为相似,你可肯将人给我?”
见裴玄祁惊愕抬眸,钟乐之冷冷眯了眯眸子,随即从衣袖中掏出一只印着淡蓝色牡丹花纹的瓶子,从中随即倒出几粒药丸,旋即捏开蕴玉双腮,将药塞了进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原本浑身颤抖冷汗津津的蕴玉竟奇迹般平稳起来,末了,甚至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
钟乐之脸色铁青,语气阴沉道:“如今,你可信
了?”
裴玄祁心下一紧,他知道,钟乐之绝不会拿他母后之事乱说,更何况,自打母后去世,他便将自己关在这处院落,整日研究那症状。
良久,裴玄祁才道:“你还是认为母后是被人害死的。”
钟乐之懒懒掀了掀眸子,似笑非笑道:“先后身子强健,也是上过战场的女中豪杰,怎么后来金尊玉贵地养着,反倒日渐衰弱,裴玄祁,你不觉得奇怪么?”
说及此,钟乐之淡声道:“这女人的脉相同你母妃逝去前三年已相差无几,就算你不愿将人给我试药,她也没几年活头了。”
闻言,裴玄祁喉头一哽,一颗心不断向下沉,良久,才道:“她刚刚才替我挡了黑豹的一击,你”
“呵——”话音未落,便被钟乐之一把打断:“裴玄祁,我怎么不知你何时这般优柔寡断了?替你挡下一击?”
“凭心而论,若不是带着这个累赘,你会陷入危险之中?”
钟乐之似是要看到裴玄祁的心底去,他声线一凝:“裴玄祁,你是忘了你母后是如何死的么?”
“若她真是被人害死,难道你要叫幕后之人逍遥快活么?”
话音刚落,就见裴玄祁骤然回眸,一双眸子阴沉地能滴出水来:“朕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那就将她给我试药!”
裴玄祁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案几,将那案上的东西撞地一震,有几个小瓷瓶当即滚下案几,碎了一地。
良久,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裴玄祁紧绷的面上。
他还记得,当初他母后临终前,便是浑身莫名地抽搐疼痛,却寻遍天下名医也找不出法子。
当时钟乐之为求解法,用了不少有伤天德的法子,惹得他父皇不敢再放任下去,甚至不许钟乐之再接近母后。
却不想,这反倒加速了母后的死亡,不过区区三月,人就没了,而此事,显然也成了钟乐之的一桩心病。
也是因此,他才日日将自个儿关在此处,不断回忆当年的种种症状。
见裴玄祁面色有些松动,钟乐之眸中闪过一丝暗色,更添了一把火道:“你若是再犹豫,说不得这美人儿便要步了你母后的后尘。”
"试。"裴玄祁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但你须得保住她性命。"
他俯身替蕴玉掖好滑落的锦被,指尖擦过她冰凉的脸颊:"她毕竟"
话说了一半,裴玄祁忽然住嘴,就连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想说什么。
那头,得了裴玄祁的允诺,钟乐之心中一松,忽然有些狐疑道:“你小子该不会喜欢这美人儿吧。”
裴玄祁不答,淡淡抬眸,示意钟乐之该出去了。
得,用完便扔,钟乐之微微眯了眯眸子,却也好心情地不再打扰二人。
提步时,钟乐之扫了眼满地的碎片,忽而回眸道:"放心,如今的我,已有七成把握。"
他能看的出来,裴玄祁对这女娃,似是颇为不一般,只可惜他自个儿好像还不曾发觉。
幽幽一叹,钟乐之双手一伸,出了房门。
内室中,裴玄祁静静坐在榻前,垂眸瞧着榻上熟睡的女子。
许是先前钟乐之给的药起了作用,眼下她整个人皆平和下来,只是鬓边还沾染着方才浸出的冷汗。
月光透过窗柩洒在她面上,将人衬地愈发清透易碎。
他一直觉得蕴玉身上这病古怪,没成想竟同他母后之事有关。
裴玄祁眸色复杂,若此事是真,那背后之人,想来与仪妃脱不了干系。
那她呢?她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裴玄祁抿了抿唇,抬手便要去触碰女子的脸颊,却见蕴玉睫毛微颤,接着艰难睁开眸子。
“圣圣上?”蕴玉甫一睁眼,入目的便是男子静静坐在她榻边的模样,几乎是出于本能,蕴玉挂上一副乖巧顺从的神色,轻声唤道:“圣上可有伤着?”
裴玄祁眸色淡淡,答非所问道:“你可知你身上那病,是从何而来?”
蕴玉心头一惊,本能地望向裴玄祁,便见他神色淡淡,目光平静地瞧着她:“若是你现在说了,无论如何,朕恕你无罪。”
话落,裴玄祁淡淡垂眸,面色瞧不出喜怒。
蕴玉却是心下一惊,脑中飞快一转,终是咬了咬唇道:“可是可是妾这病,很棘手?”
她眸中忽然涌上一股清泪,却又强撑着不叫泪水滑出眼眶,她抿了抿唇,才道:“妾也不知,总归是从前几个月便有了。”
说罢,她低下头,似喃喃道:“妾也不知不知为何会这样。”
忽而,蕴玉扬起头,艰难地扯出了一抹笑意,问道:“不知妾,可还能陪圣上多久?”
见状,裴玄祁心头一疼,忽然便想说服自己,她许是被人害了,许是真的不知情。
良久,才听裴玄祁淡声道:“睡吧,朕明日带你回宫。”
话落,裴玄祁轻轻站起身,挥袖出了内室。
外间,大槐树下,钟乐之正独身而坐,桌案上摆着几坛清酒,冲着裴玄祁招了招手,笑道:“小古板,过来,陪我喝些酒。”
裴玄祁也不拒绝,抬脚便在钟乐之对面落座,伸手随即拿过一坛清酒,将上面的封口随意扯了,仰头便往口中灌。
见状,钟乐之心中明白几分,挑眉道:“小美人儿没同你说实话?”
他方才便看出来,这丫头瞧着已是中毒颇有一段时日,只是不知是何人,一直替她压制着毒性。
裴玄祁不言,唇角溢出的清酒将衣领沾湿,待他咽下最后一口清酒,才将坛子放下,冷声道:“明日,我会命人在太医院替你安排一个位置。”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猜的出来蕴玉未对他说实话,她骗他。
第70章 婕妤翌日一早,晨光将将……
翌日一早,晨光将将刺破天幕,裴玄祁便亲自替蕴玉换了药,沾着金疮药的纱布上还渗着丝丝血迹。
“圣上,我们是要回行宫么?”蕴玉后背疼的厉害,却也不敢喊痛,双手紧紧攀着裴玄祁胳膊。
裴玄祁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嗯”,随即起身取过一旁的丝帕,慢条斯理地将指尖沾染的药渍擦净。
见状,蕴玉微微垂眸,知道裴玄祁还在气头上。
他在气,昨日自个儿不曾对他说实话,可是扪心自问,蕴玉敢说么?
说了,赌帝王对她的真心?这话连蕴玉自个儿听了都想笑。
裴玄祁伸手替蕴玉将衣衫拉了上去,随即轻轻站起身,低头看了她一眼便道:“你先收拾一番,半个时辰后启程。”
说罢,不等蕴玉回话,裴玄祁便转身出了屋子。
自打蕴玉承宠以来,这还是裴玄祁头回对她如此冷淡。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身子稍一动,后背的伤口便传来钻心的疼痛,蕴玉强忍着刺痛坐起身,伸手去够案上的凉茶,指尖刚碰到茶盏,微一用力,那茶盏便顺着桌案咕噜噜滚至地上,碎成几片。
瞧着地上四溅的碎片,蕴玉思及方才裴玄祁从她手中拿走的丹药,一颗心缓缓提到了嗓子眼。
今儿个一早,裴玄祁便来她房中,说是要替她换药,实则冷言逼供,她没了法子,便将白术给她那瓶丹药交了出去。
院外,钟乐之斜倚在槐树下,见裴玄祁出来,随意抿了口茶盏,挑眉道:“小美人醒了?”
裴玄祁神色冷峻,双手抱胸,淡淡抬眸道:“她说不知自己的病从何而来,只说难受时便服用从太医院得来的补药,就会好受一些。”说着,他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递给钟乐之。
思及此,裴玄祁嗤笑一声,暗道蕴玉真是将他当傻子耍。
钟乐之接过瓷瓶,仔细端详片刻,旋开瓶塞,一股淡淡的药香飘散出来。
他先是凑近瓶口轻轻嗅了嗅,随即微微皱眉,倒出几粒药丸在掌心,反复查看,片刻后,他冷笑一声:“小美人儿倒是命好,这药说是补药,却也误打误撞,还真有几味药材用对。”
“这药有何蹊跷?”裴玄祁挑眉问道。
钟乐之将瓷瓶重重放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这药丸其中所用的药材,同我研制的那药大多相同,只是缺了几味关键的药材,因此效用不显。”
“此外”钟乐之一顿,又道:“此药虽能压制毒性,却也会让毒素在体内慢慢积累
,不知是那个半吊子弄出来的东西。”
裴玄祁眸色一沉,心中涌起一股怒意:“她可知这药的作用?”
话音刚落,就见钟乐之好笑地挑眉,随手指了指自己,似是在说:“你问我?”
裴玄祁想起蕴玉无辜的眼神,抿唇道:“她说不知,只当是寻常补药。”
钟乐之闻言,冷笑出声:“若她真不知道,那才是最可怕之处。”
他目光如炬,盯着裴玄祁,哼道:“若是误打误撞便罢了,若真是有人刻意为之,那此人必定深知此毒,而且就在这宫中。”
裴玄祁不言,沉默良久,终是开口问道:“你觉得最可疑之人是谁?”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用衣袖掩住指尖,沾着茶水在桌案上缓缓落下一笔,待写完后,二人才相视一眼撤去衣袖,只见二人面前齐齐落下二字。
——太后。
裴玄祁深深吸了口气,当即抓过茶盏泼在那字迹上。
半晌,才抬眸道:“我先带蕴玉回宫,你自个儿收拾好了过来便是。”
二人商议完毕,裴玄祁转身回了内室,正撞见蕴玉艰难地伸手去够茶壶,盏边溅出不少茶水。
裴玄祁神色微动,上前从蕴玉手中拿过茶壶,替她斟了一盏茶,道:“喝吧。”
喝完茶,裴玄祁一手揽住蕴玉,将人拢入披风,冷着脸便拥着人朝外走。
至山洞外,墨骓不知何时早已候在此处。
裴玄祁揽着蕴玉翻身上马,微微垂眸道:“马背颠簸,若是疼了,你且忍着些。”
蕴玉乖巧点头,柔声道:“妾都晓得,圣上不必担忧。”
话音未落,裴玄祁便狠狠一夹马腹,墨骓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剧烈的颠簸叫蕴玉后背的伤口疼得钻心,只是不管如何疼,蕴玉都死死咬着下唇,将脸埋进裴玄祁怀里,似是这样能好受些。
裴玄祁面色冷峻,余光也扫到这一幕,他心中猛地一缩,大掌不自觉地攥紧缰绳,却又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不去看她。
行至半路,裴玄祁突然勒住缰绳,墨骓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
墨骓之上,裴玄祁静静垂眸,低头看向怀中的蕴玉,神色冷峻,嗓音克制:“蕴玉,朕只问你这一次,最后一次。”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道:“你可有什么事儿,瞒着朕?”
蕴玉浑身一僵,宽大的水袖下,指尖不自觉地攥紧。
片刻后,她咬了咬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有,妾不敢瞒着圣上。”
裴玄祁伸手,捏着女人的下颌迫使她直视自己,试图从她的眸中看出一丝破绽。
良久,他才自嘲一笑,伸手猛地一拽缰绳,策马疾驰,朝着行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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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一夜未见,就连例行的朝会都未现身,江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寻了各种借口遮掩,可到底心中忐忑。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准备吩咐鹿青和萧钰派人寻找时,一名内侍跌跌撞撞地跑来,气喘吁吁道:“大监,大监,圣上回来了!”
话落,就见裴玄祁骑着墨骓一路飞奔而来,至沧澜殿停下。
他翻身下马,神色冷冽,目光落在江尘面上,沉声道:“备御辇,将容婕妤送回去。”
容婕妤?
别说江尘怔住,就连蕴玉也赫然地睁大眸子。
却见裴玄祁连余光也未落在蕴玉面上,一边大步朝殿中走,一边冷声道:“容承徽救驾有功,着晋位婕妤。”
话落,他微微转身,凝声道:“传同洲太守、鹿青、萧钰等人立刻进宫。”
救驾!
江尘心头一紧,连忙寻了人手将蕴玉送回烟波楼,又亲自去传令,命诸大臣进宫。
不多时,整个后宫都传遍了。
昨儿个夜里,圣上一时兴起,携着容婕妤去了兽苑,竟遇上刺杀,幸得容婕妤以身相护,圣上这才毫发未损。
不多时,此次秋猎随行的诸多大员及同洲所有官员皆齐齐站于沧澜殿中。
裴玄祁高坐御案之上,面色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周身散发着的威势叫人不寒而栗
他一双桃花眸早已没了笑意,目光如刀般扫过殿下众人,冷声道:“怎么,一个个的都哑巴了吗?平日里不是颇有见解,如今是怎么了?”
殿下,萧钰同鹿青暗中对视一眼,随即横跨一步,拱手道:“启禀圣上,臣方才已命人前去兽苑,将兽苑所有人等皆押了上来。”
话落,他面色冷然,朝殿外喝道:“都带上来。”
兽苑管事等人立即被侍卫们押着带上殿中。
见状,裴玄祁目若寒冰,一手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冷声道:“说!”
那管事何曾见过这等威势,当即瑟缩一下跌倒在地,忙不迭磕头道:“圣上圣上微臣不知啊圣上。”
“不知?”裴玄祁目光淡淡扫过他面上。
兽苑管事心下一惊,连忙道:“回圣上,前些日子,臣就发现兽苑诸多猛兽的围栏有所损伤,正要命人进行修缮,可是”
他面露苦涩:“可是圣上亲临,吩咐下来要看鹿戏,这才耽搁下来。”
“接着臣便请了一批善于驯兽、修的小厮们前来,想来这刺客便混在那些刺客之间。”
“只是今儿个一早,那些人便都消失不见”
“大胆!”鹿青怒目道:“秋麓兽苑乃是皇家兽苑,平日里豢养的驯兽师和工匠难道还在少数,怎会要你从外请人。”
话未说完,一旁的萧钰便瞧出个中门道来。
他眉眼微沉,踱步至管事跟前,轻声道:“可是你们瞧着平日拨下来的俸禄起了歹心,私下将那俸禄昧下,这才没了人手?”
管事被说中,吓得疯狂叩首:“还请圣上明鉴,臣也是实在没了法子。臣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不等他嚎完,裴玄祁便冷了眸色,挥手道:“萧钰,将人带下去,明日晚膳前,朕要听到结果。”
“是!”萧钰连忙应下。
又听裴玄祁道:“好生盘问,那些人许是同前朝余孽有关。”
闻言,萧钰整个人一凛,当即低首应下。
这事经不起耽搁,稍有拖延,只怕那些刺客早已出了同洲边界。
因此安排好后,裴玄祁便挥挥手示意萧钰等人退下,整个人淡淡倚在龙椅之上。
见状,江尘小心换了盏热茶,偷偷觑了一眼裴玄祁的脸色,小心道:“圣上,这容婕妤那儿可要派太医跟着?”
容婕妤是救驾受的伤,圣上事务繁忙或许顾不上,可他作为奴才,自然要替圣上记挂着。
不料,裴玄祁只是淡淡睨了他一眼,良久,才淡声道:“平日里,哪个太医去容婕妤那处去得多?”
江尘一愣,脑中快速思索一番,小心回道:“回圣上,奴才记得,是白术白太医。”
怕裴玄祁想不起来,他又补充道:“白太医是白寒冬的徒弟,医术精湛,圣上可是有何吩咐?”
裴玄祁手指轻轻敲了下桌案,眸色深沉:“将人带去慎刑司,朕要弄清楚,他给容婕妤的补药,到底是什么药。”
话落,江尘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应下,正要转身时,又听裴玄祁道:“容婕妤那处,叫黄芪好生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