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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承徽乾盛殿内,夜烛如豆……

乾盛殿内,夜烛如豆,轻烟袅袅,香气氤氲得人心头发软。

裴玄祁闻声动了动身子,却被一截藕臂摁住肩膀。

他目光微移,挪到身侧那娇人身上:“安才人自尽,朕得去瞧瞧。”

榻榻上女子侧身而卧,乌发如泼墨般铺散在枕上,雪肤被锦被紧裹,只露出面庞一角,白中透红。

闻言,她抿了抿唇,面上透出些清冷的倔强,细声细气道:“妾不让圣上去。”

裴玄祁挑了挑眉,就见蕴玉气鼓鼓地抬头,控诉道:“她陷害妾,甚至想让妾此生见不到圣上!”

说及此,她似乎想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猛地扑进裴玄祁怀中,娇弱的身躯与他的胸膛相抵,瑟瑟发颤。

裴玄祁低叹一声,伸手扶上她的肩膀。

蕴玉一颤,以为裴玄祁是要将她推开,双臂连忙将他圈地更紧。

许是今儿个受了寒,她难得上来些脾气,闷声道:“若是圣上一定要去,就先从妾身上踏过去!”

话音未落,她忽然感觉男人宽阔的胸膛一颤,紧接着头顶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蕴玉怔然抬眸,便见他含笑看着她,眼底盛着一汪无奈:“行了,朕不去。”

“真的?”蕴玉偏了偏头。

床帐之外,江尘小心躬身伺候,心中暗自震惊,这容美人,在圣上跟前,竟这般没有规矩,圣上居然也不恼。

未等他想清楚,就听帝王带着威压的声音传来:“人死了没有?”

江尘一震,连忙恭敬回道:“回圣上,死了?”

“可有发现什么?”

“内务府还在清查,暂时还未有定论。”

“嗯,叫仪妃、梅妃二人去盯着,一有消息,立即报给朕。”

“是!”江尘连忙转身离去,至殿外时,瞧了眼漆黑天幕上零星的星子,心中一叹,快步下去传旨。

乾盛殿内,温榻之上。

蕴玉抬脚轻轻一勾,将脚尖搭在他腰间,仰头看着他,眼眸亮晶晶:“圣上,您真好。”

“若是朕去了,就不好了?”裴玄祁唇角一弯,伸手将兀自乱动的娇人摁住:“别乱动,你还未痊愈。”

她今儿个落水,坤仪殿又满是冰缸,免不了染上风寒。

蕴玉软软地偎进他怀中,指尖学他模样拨弄他胸前的乌发,忽地轻声问:“若今日之事真是妾害了安才人,您会生气么?”

裴玄祁垂眸,目光沉沉,瞧了她半晌才笑道:“你希望听见什么答案?”

蕴玉坦然:“自然是圣上偏心妾,便是妾做错了,您也得护着妾。”

听她将不讲道理说的这般理所当然,就连裴玄祁也生出些无奈。

便听他淡声道:“朕不喜欢蠢人。”

“嗯?”蕴玉一愣,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一时有些想不通,干脆不去想了,趴到他身上,带着几分病态的鼻音嗡声嗡气:“那圣上觉得妾是聪明人吗?”

“你说呢?”他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生怕她一翻身滚下床去。

“定然是极聪明的。”她笑意盈盈,眼角眉梢皆是得意。

裴玄祁低笑出声,随即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既如此,聪明的容美人,也该歇息了。”

语毕,他阖上眼,将她护在怀中不许再动。

蕴玉起初还觉得他抱得太紧,可没过多久,竟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晨起的钟声刚响,裴玄祁便睁开眸子。

江尘适时立在帐外,恭顺站在一旁。

裴玄祁下榻动作极轻,生怕将榻上熟睡的娇人吵醒。

宫人们早候在一旁,小心伺候着这位主子穿衣,缀玉叮当声里,有帝王沉声问道:“结果如何?”

江尘略一迟疑,终是低声回道:“在安才人寝殿中,寻出一封遗书。”

“其上说说”江尘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说她一时想差了才会陷害容美人,这一切皆是仪妃娘娘指使。”

“幸而圣上未被她蒙蔽,这才未波及无辜,只是她自知罪孽深重,亦惧仪妃秋后算账,遂一死了之。”

戴好帝王冠旒,裴玄祁目光沉沉望着江尘:“朕知道了,下去吧。”

江尘如释重负,低头疾步退下。

裴玄祁回首瞧着床榻上的娇人,她整个人陷在锦被中,睫毛有些扑闪。

“醒着,就睁眼。”他淡声开口。

蕴玉果然缓缓睁开眼,眸色清亮,眨了眨眼望着他。

“没什么想说的?”裴玄祁居高临下,语气似笑非笑。

蕴玉撇撇嘴,嘟囔道:“妾就说妾是冤枉的!”

模样气鼓鼓的,像是被人抢了食物的小兽,理直气壮中藏着几分委屈。

裴玄祁无奈揉了揉额角:“就没别的了?安才人说是仪妃指使,你怎么看?”

蕴玉摊了摊手:“妾愚钝,妾不知。”

“是么?”裴玄祁一笑,意有所指道:“朕还以为你有恃无恐。”

蕴玉不答,只拿乖巧望着他。

她知他是聪明人,不可能真的信那封遗书,遗书上提到仪妃,分明像是有人借由此事往仪妃头上泼脏水。

若她说了,她也得掺和进去。

这后宫深似海,能不说,便不说。

她眨了眨眼,笑得甜腻:“圣上信妾就好。”

裴玄祁低声一笑,转身内室,忽然回头望了她的方向一眼,抬手召来江尘道:“容美人无辜受罪,晋承徽。”

“另外,她风寒未愈,不宜劳神,叫她好生静养着。”

**

与蕴玉晋位承徽一道传遍后宫的,还有安才人之死,以及从她寝殿中搜出的那封遗书。

昭月宫正殿

栖梧刚报完,仪妃便冷呵一声:“一个安才人,竟也敢攀扯到本宫头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同安才人临死前的污蔑比起来,蕴玉的晋位都叫她难以放在心上。

昨日之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安才人当场便被蕴玉吓住了,一看便知她是露了马脚。

可她万万没料到,会有人借此事嫁祸于她。

仪妃冷眼瞧着栖梧,眯了眸子问道:“昨夜可有人去过安才人处?”

栖梧摇摇头:“昨儿个奴婢并未派人盯着那头,如今却是不知。”

闻言,仪妃眸中划过一丝沉怒,只是忍住了并未发火,她目光微转:“圣上可有说什么?”

“御前一切如常。”

仪妃眸中划过一丝暗光,御前没有消息,至少证明圣上并未动怒,看来,圣上还是相信她的。

将将松了一口气,便有人匆匆来禀,说是伊昭容求见。

伊昭容?

仪妃蹙了蹙眉,伊昭容说是她这边的人,可此人心机颇深,就连她也不敢全信,如今过来

“让她进来。“

须臾,伊昭容踏着轻巧的脚步进来,见仪妃冷脸坐于主位,当即笑道:“娘娘可是听闻了那事?”

仪妃面色冷淡:“宫中事务繁杂,不知伊昭容说的是哪一桩?”

伊昭容盈盈一笑,声音温婉:“娘娘莫气,妾这一趟,是来替娘娘分忧的。”

“哦?”仪妃淡淡转眸,直视伊昭容。

“娘娘想,此事若成真了,谁获利最多?”伊昭容缓声道。

仪妃眸光微敛:“你是说梅妃?”

**

安才人之死在宫中并未引起多大的动荡,甚至连牵连仪妃一事,也由御前默契地隐下。

唯一耐人寻味的,是太后那边,接连几日皆有点心送往乾盛殿。

一时间,后宫最风头无两者,莫过于昭月宫新晋的容承徽。

昭月宫西侧殿。

眼瞅着距离出行的日子愈发地近,蕴玉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些焦灼,盖因白术那处,始终未有消息传来。

连续催了三次后,藏珠终于带回了一瓶褐色的小药丸。

内室中,蕴玉拧眉瞧着瓶中的药丸,紧紧抿起双唇“白术只说五成把握?”

藏珠咬了咬下唇,轻声答道:“是。白太医说了,这药尚未试验,或许有效,或许伤身。他他也不敢断言。只是说若真要用,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犹豫一番,藏珠仍是问出口道:“主子,您真要一试?”

蕴玉坐于桌边,手中摩挲那瓶子许久,目光淡淡:“试!”

见藏珠目露担忧,蕴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若不试,便是任由人捏着命脉活着。既如此,又何苦苟延残喘?”

她抬眸觑了藏珠一眼,微微弯了弯唇,笑道:“放心吧,我不是傻子。”

“只是若是能将白术塞进随行太医的队伍中,倒是更加稳妥几分。”

说着,蕴玉轻轻敲了敲桌案,脑中不断盘算着,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说动

裴玄祁。

藏珠闻言便道:“主子放心,奴婢打听过了,此次白太医本就在随行太医之列。”

蕴玉一怔,随即眨了眨眼,这般看来,倒是老天都在帮她。

思及此,她也不再犹豫,当即便倒出一粒药吞了下去。

动作之快,叫藏珠连伸手的功夫都无。

“主子!”藏珠惊呼出声,眼眶不自觉地泛红。

蕴玉轻轻将药瓶收入袖中,淡笑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白术不是傻子,他敢给我这药,便是知道我撑得住。”

她说得云淡风轻,藏珠却听得心惊胆颤。

**

六月二十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整个由禁军统领沈岚庭带队、文平侯府的世子萧钰以及威远将军鹿青从旁随护,车队由乾盛殿外一路朝宫外而去。

蕴玉天不亮便起了身,眼下上了车,只觉困顿得紧,恨不能马上倒头睡去。

若是按承徽位分,蕴玉本当与旁人共乘车驾。

但此番应是得了裴玄祁特许,内务府竟单独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车中陈设亦远超寻常承徽应有之制,锦褥软枕一应俱全,甚至车厢中还能嗅到沉香安神的气息。

蕴玉对此倒是接受的坦然,她小意逢迎了裴玄祁那么久,有这般殊遇自然是她应得的。

队伍将将出行,约莫还有好几个时辰才能到下一站,蕴玉索性卸了钗环,换了寝衣,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不料刚出京城,便听得车外传来江尘恭敬的声音:“主子,圣上请您过去一趟。”

第52章 行宫车厢内,蕴玉正睡得……

车厢内,蕴玉正睡得迷迷糊糊,闻声只是闷哼一声,将身子往软绵绵的锦被里缩了缩,连脑袋也一并埋了进去。

见状,藏珠颇有些无奈地上前,压低了声音哄她:“主子,主子,江大监还在外面候着呢。”

蕴玉睁开眸子,不悦地瘪了瘪嘴,接着,她眸中一顿,伸手使劲儿拍了拍自己脸颊,轻轻掀开帘子,恰好与江尘对上视线。

“咳咳,大监昨儿个夜里我染了些风寒,今儿又起得早,只怕是不便伺候圣上,还请大监替我回禀一句。”

她一番话说的有气无力,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别说是江尘,就连藏珠也差点信了。

“这”江尘为难地蹙眉,随即轻轻甩了甩浮尘,犹豫道:“既然如此,还请承徽主子好生歇息。”

话落,江尘便躬身小跑着回御前复命。

帘子一落,蕴玉便长舒一口气,懒懒翻了个身,又重新钻入锦被中,眼也不睁,当即心满意足地继续睡。

今儿实在是困得厉害,她才不想去裴玄祁那儿伺候呢。

藏珠无奈摇头,轻手轻脚地替她将被子掖好。

才堪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听得外间又响起江尘恭敬的声音道:“容主子,圣上心疼您身子不爽利,特意命臣派了肩舆来接您。”

蕴玉:“”

这人今儿还真就阴魂不散了,可谁让他是皇帝,任是困顿,蕴玉也只得起身更衣。

裴玄祁的御辇比蕴玉那辆大得多,其中日常器具一应俱全,车中设有小几与软榻,窗帘低垂,遮去大半光影。

裴玄祁随意坐于小几旁,手中捧着一本奏折在看,听闻细碎的脚步声,轻笑道:“来了?”

蕴玉嗓音中还带着一丝刚醒的绵软:“妾给圣上请安。”

裴玄祁放下手中奏折,目光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道:“朕听闻你病了?怎么如今瞧着,倒是精神不错的模样?”

蕴玉垂眸,张口便是顺耳哄人的话:“原是昏昏沉沉的,只是见着圣上,妾心中欢喜,免不了就清醒些。”

裴玄祁勾唇一笑,不置可否,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座榻:“过来,替朕磨墨。”

一听又是磨墨,蕴玉心中暗暗叫苦,这等事原是琪婕妤最擅长,偏偏叫到她头上,她自是磨得不情不愿,也难得精细。

小半盏茶的功夫后,裴玄祁将朱笔往一旁的墨玉笔架上一搁,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案,侧眸笑她:“算了,不情愿就别磨了,省得糟蹋了朕的好墨。“

蕴玉本就没了耐性,此时更是借机顺着杆子爬:“浓了嫌重,淡了嫌浅,妾瞧着还是琪婕妤手巧,不如唤她来?”

说罢,索性将手中墨条一扔,自个儿挪到旁边坐下。

裴玄祁也不恼,抬手将小几上盛着的杏仁酥等物朝她面前推了推,笑道:“行了,就知你是个惫懒的,自己个儿用着吧。”

说罢,他复又自顾自批起折子。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要这娇人在他身边,他心中就格外舒畅。

蕴玉偷偷觑了他一眼,见他眸中甚至能瞧出些笑意,心下微动,胆子也大了些。

先她捏起一块杏仁酥,小口小口咬着,出行在外,自然不及宫中精细,就连这杏仁酥也成了稀罕物。

她一块接一块用了小半碟,便听裴玄祁打趣道:“不是说染了风寒,还吃得这般甜腻?”

蕴玉捏着杏仁酥的手一顿,随即飞快道:“许是圣上恩泽,妾倒是一点不觉有风寒之状。”

裴玄祁低笑,忽地伸手勾住她腕,将人拽入怀中,低头道:“这般好吃?给朕也尝尝。”

不等蕴玉反应,裴玄祁便捏着她的手,将她吃剩的半块杏仁酥送进自己口中。

“圣上!”蕴玉耳根一红,没想到他堂堂天子之尊,竟能做出这般事情。

裴玄祁兴致未尽,手下一滑探至她腰后,嗓音低哑:“不是说见朕就病愈?朕得好生瞧瞧,还发不发热。”

他话音未落,伸手刻意朝她腰间一处探去。

蕴玉惊呼,那处那处正好是她腰间的痒痒肉!

裴玄祁眼中笑意更深,索性双手并用,在她腰间肆意作乱。

“咯咯咯圣上别!”蕴玉眸中笑出泪花,压在裴玄祁身上的双腿胡乱踢蹬:“痒!裴玄祁你无赖!“

外间,江尘捏着浮尘的手一抖,很快恢复如常,吩咐随行的侍卫散得更远些。

里间,裴玄祁似笑非笑:“直呼朕名讳,可是胆子大了?”

蕴玉不敢再气他,连忙喘着气讨饶,发丝贴在脸颊,脸颊红得似要滴血:“妾错哈哈哈错了!“

“圣上圣上快放过妾吧!啊!”

二人闹了好一会儿,裴玄祁才鸣金收兵,抬眸瞧了眼外间的天色,温声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午膳你便在这儿吃,吃完再回去歇着,朕下午不打扰你。”

说罢,裴玄祁心头略有些惋惜,若不是下午召了机要大臣议事,还真想再逗她一会儿。

“哼!”蕴玉缩在软榻上,衣裳凌乱,像极了被雨打后的娇嫩桃花,又艳又乱,横他一眼,满脸委屈。

好在裴玄祁说到做到,直至午膳,真就老实批折子,没再去打搅她,只除了用膳时,又指挥着这娇人服侍了他好一阵就是了。

用完午膳,裴玄祁将蕴玉同她爱吃的零嘴一道打包送回了她的车驾上。

回了自个儿车上,蕴玉总算歇了下来,当即便拉着藏珠一块儿歇息。

许是真累着了,她这一睡,便径直睡到晚膳时分。

酉时三刻,藏珠将晚膳拎了回来,摆在车中的小几上,朝蕴玉笑道:“如今出门在外,主子且勉

强用些。”

膳食虽不丰盛,倒也不算寒碜,几张饼、三道小菜、一锅香菇瘦肉粥,干净清爽。

蕴玉看了眼,倒是不觉得勉强,毕竟比浣衣局时吃的已好上太多,便与藏珠一道用膳。

见她神情仍有些困倦,藏珠轻声笑道:“这趟路要走九日,如今才第一天,主子就这般乏了,往后可怎么熬?”

蕴玉点了点脑袋,蹙眉道:“我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困倦的紧。”

旋即一笑,“或许是今儿起得太早了,明儿说不定就好了。”

用了晚膳,车队随意找了一处宽阔地驻扎,出于安全和时间考虑,这一行几乎都是如此。

接着一连几日,裴玄祁无事便将蕴玉召去他处,倒也不对她有什么要求,让她自个儿寻些事做即可。

这期间也不是没有过妃子刻意上前亲近,譬如盈婕妤、周婕妤等人,只是都被江尘打发回去了。

七月初一,日头渐高,远远地已能望见秋麓行宫的轮廓。

秋麓行宫依着秋麓山而建,声势格外浩大。

依着祖例,皇帝与妃嫔皆入行宫,大臣勋贵则居于外围府邸。

御辇中,蕴玉懒洋洋靠在软榻上,手中抱着一卷摊开的《万国游志》,此乃前人申明时游历诸国时写下的,蕴玉格外感兴趣。

裴玄祁刚刚批完折子,靠坐在一侧,抬眸笑蕴玉:“你竟识得字?”

蕴玉瘪瘪嘴,斜睨了他一眼:“圣上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在宫中当差的,嬷嬷也会教认几个字的。”

只是她认得不多就是了。

裴玄祁眸中了然,生出些逗弄她的心思,随意指了个字道:“那这个念什么?”

蕴玉脸颊飞红,气呼呼地瞪他一眼,嗔道:“圣上明知故问!”

“嗯?”裴玄祁状似不解:“朕明知故问什么了?”

蕴玉无话,撇过脸去不再看他。

见她这模样,裴玄祁眉眼中的笑意更浓,顺势将人揽进怀里,又从桌旁拽来纸笔,捏着她指尖在纸上落下一笔一画。

蕴玉一怔,便见狼毫在雪色宣纸上勾出遒劲有力的字迹。

“此字念作“藏”,乃是”

男子清润的嗓音在车内响起,蕴玉偷偷抬眸,望着他清俊的下颌线条,一时有些失神。

她忽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静默起来,甚至有些忘了,自己情窦初开之时,是否也曾渴望能嫁一个这样的夫郎,同他一生一世,两相情好。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大掌拍了拍脑袋,耳边响起他低沉不满的声音:“认真些!”

蕴玉瞬间回神,低笑着摇摇头,感叹自己方才真是痴心妄想,自个儿面前这位主,后宫妃嫔不计其数,说不得什么时候他没了兴致,便将自己抛之脑后。

思及此,蕴玉忽然对面前的字没了兴趣,神色怏怏。

裴玄祁也不勉强她,含笑将人放了,只说看些书册上的配画也是好的。

临近行宫,周遭的景色也变得热闹起来,蕴玉自小长在深宫,这还是她头一回出宫,当下便稀奇地撩开一角帘子往外看。

眼下车队行至官道,远远便能瞧见旌旗猎猎、蹄声杂沓,两侧青山隐隐,田野舒展,偶有孩童在地头挥手打招呼。

蕴玉瞧得兴致勃勃,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可有趣?”一道低沉却温润的声音自她一侧响起。

蕴玉兴冲冲地点点头,便听裴玄祁含笑道:“等车走的快些,待到了行宫,那儿的景色会更好看,想必你会喜欢。”

她抬眸看他一眼,忽而飞快低下眸子,双手绞着自己袖口,说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车马慢行,山风徐徐。虽无宫中锦绣,却也别有风味。妾方才看着外头,忽而生出一个念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与圣上一起,妾只愿永生永世活在这一瞬才好。”

她目光灼灼,直烫进裴玄祁的心头。

第53章 细雨秋麓山行宫前,早有……

秋麓山行宫前,早有同洲太守率麾下官员整齐候立于宫门外,官袍森然,乌压压一片,衬得气势颇为恢弘。

裴玄祁甫一入宫,便领着随行勋贵重臣与地方官吏前往前殿议事,宫中妃嫔则由行宫留守太监引往各自居所。

秋麓行宫依山就势而建,格局宏阔,后苑深处遍植亭台水榭,处处皆是山石湖影,风物清幽,远胜建京宫中。

蕴玉同藏珠被一路带往了中间偏西南方的一处楼阁,上书烟波楼三字,笔意飘逸疏朗。

领头小太监殷勤笑道:“这烟波楼虽地界不大,可胜在安静雅致,又符合主子您的身份,是个极好的地方。”

蕴玉抬眸望去,楼阁一侧翠竹成林,前方卧着一泓清湖,水光潋滟,空气清润,光是瞧着便觉心神畅快。

她微一颔首,淡淡朝藏珠使了个眼色,随口道:“劳烦公公费心。”

藏珠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个荷包,不着痕迹地塞给那公公。

那小太监暗中掂了掂分量,笑得更是殷勤:“奴才小登子,主子日后若有吩咐,尽管差遣。”

蕴玉淡淡一笑,颔首谢过。

待进了烟波楼,这地方不小,配置也算齐全,依着蕴玉的位分,定是住不了这般好的住处,想来也裴玄祁特意吩咐过的。

进了内室,蕴玉瞧了眼当中的雕花檀木拔步床,满意道:“瞧着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藏珠正归置着带来的行囊,闻言笑着应道:“能不废功夫么?住进这儿的,不是宠妃,也是她们沾惹不起的人,怎会有人敢怠慢?”

说及此,她目光中露出些嫌弃:“不过方才那小登子,奴婢瞧着贪财得很,您瞧瞧那谄媚样,真叫奴婢腻歪。”

蕴玉听完莞尔一笑:“行宫一年不过来上一回,这些人平日油水不多,也就盼着此时能多得些赏银,图个将来。”

藏珠抿了抿唇,也算是认可,手中麻利地拿出自个儿带的寝具铺上。

未过多时,外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宫女前来禀道:“容主子,圣上今晚在‘松鹤延清’设宴,邀各位主子赴宴,还请主子酉时前往。”

蕴玉闻言,眉头轻蹙,略顿后柔声道:“本主今日身子不适,烦你回禀圣上,说实在不便前往。”

待那宫女走后,藏珠忍不住凑近低声问:“主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蕴玉摇摇头,一手扶着胸口道:“不过是胸口有些闷,想来是坐车的时辰太长了,歇息歇息便好。”

见藏珠面色凝重,蕴玉笑道:“眼下比在车上时好多了,不若晚些时候,你陪我去转转,吹些风,兴许更快缓过来。”

不论宫中人如何明争暗斗,有一点确是说的不错,秋麓行宫果真秀丽非常。

简单用了晚膳,蕴玉便唤上藏珠出门,临走时顺手取了那本《万国游志》,想着寻个僻静处翻看,也当散心解闷。

烟波楼后方紧邻一处山道,蕴玉携藏珠顺着山道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果然瞧见一个八角亭坐落于半山腰,亭边景色清幽,依稀能听见鸟雀鸣叫之声。

蕴玉眸中闪过一丝亮光,竟也起了几分小孩心性,当即拉着藏珠快步朝亭中跑去。

藏珠怕她跌倒,连忙唤道:“主子,您慢些,小心脚下!”

蕴玉恍若未闻,气喘吁吁地奔至亭中,趴在栏杆上朝外望去,惊喜回首:“藏珠,你快来看,这儿的景色多美啊!”

从此处往下看,能瞧见数里的枫树,眼下枫叶红了一半,这般俯视而下,群山层叠,红枫漫染,好看极了。

藏珠原本担忧蕴玉安全,闻言随意朝下方瞥了一眼,就这一眼便被惊住,一时挪不开眸子。

见状,蕴玉开怀一笑:“我就说此处风景定是极美。”

藏珠回眸,便见蕴玉面上绽开个极其餍足的笑意,心中微微一酸。

她家主子连宫门都未出过,眼下也算是飞出笼中的金丝雀。

思及此,她连忙将带来的茶盏等物事儿放于亭中的石桌上,笑道:“今儿个还早,咱们可在这儿待上不少功夫。”

“主子不若暂且先过来坐着,一边饮茶赏景,一边看书,可好?”

蕴玉自然不无不应,顺势在石桌旁坐下。

她喜爱山水,这一看便看至夜幕低垂,藏珠瞧了眼外间的天色,劝道:“主子,咱们该回了。”

“到底是山边,说不得夜间有什么野兽之物,惊着您便不好了。”

蕴玉乖巧点头,偷得半日闲适,她已是极为满意,自然也知道轻重。

正要抬脚往外间走,却见忽然间狂风大作,一息之间便有细雨落下。

见势,藏珠颇有些为难,先是看看外间的细雨,

又瞧着自己主子玉色的面庞,犹豫道:“这”

蕴玉抿了抿唇,轻声道:“这雨瞧着,当是下不大,我们快走,回去沐浴便好。”

藏珠刚要应声,却忽听得亭外传来一声轻咳,伴随着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夹着细雨穿林之音,颇有几分温润闲雅之意。

“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可是在此避雨?”

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与山间雨意相称的从容温和,其中更是裹携着一股道不明的肃杀感。

这声音定不是宫中内侍的声音。

蕴玉暗自皱眉,抬眸望去,便见一道修长身影立于亭边雨幕中,那人身着月白锦袍,手持青竹伞,头戴白玉冠,腰配玄铁剑,眉眼间自有一股山河朗照的明润之意。

蕴玉几乎可以确定,此人她不认识。

宫妃私见外男,乃是大罪。

她原本便避了宴席,同藏珠二人前来,又值雨起,若让旁人撞见,传入有心人耳中,不论是何缘由,只怕都要生出事端来。

蕴玉抿了抿唇,对他的问话避而不答,回眸递给藏珠一个眼神,当机立断拿起那本《万国游志》便往外冲。

男子见她提步欲逃,连忙伸手一拦,从身后小厮的手中接过一柄青竹伞,横在蕴玉面前,温声道:“姑娘莫急,在下并无恶意,这雨瞧着虽小,却细密的很,最易染上风寒,请暂借此伞一用。”

他手腕一转,稳稳将伞柄递在蕴玉面前。

蕴玉蹙眉,没想到此人竟如此难缠,当即压低声音斥道:“不必。”

说罢,蕴玉伸手将伞推开,不待那人反应便抬脚奔入雨中,藏珠连忙抱了东西跟上。

原处,那人未追,他身后探出一个小厮,小声提醒:“世子,宫宴快要开始了。”

萧钰轻轻嗯了一声,含笑看着蕴玉离去的身影,轻声道:“走吧。”

他乃文平侯世子,算是裴玄祁手下嫡系,身负武职,经常出入军中,偏偏容貌清隽,气度斯文,因此得名“玉面杀神”。

如今秋猎一行,他也是随从保护的副将,今日是因着要参加夜宴,才会换上一身锦袍,却不成想,竟遇见这位惊鸿般的女子。

他提步而行,语声轻淡:“可知那女子是谁?”

小厮一怔,思忖后答:“瞧着应是宫妃或宫女,只是今夜夜宴,宫妃们应是都去了‘松鹤延清’,属下瞧着那女子一身便衣,许是宫中宫女或女官前来躲懒。”

“是么?”萧钰轻笑,眸光微转。

那样的颜色……着实不似寻常宫女。

回到烟波楼时,蕴玉已湿了半边衣角,藏珠赶忙服侍她换衣,口中小声埋怨:“那男子好生无礼,见咱们在亭中竟也敢走上前来,不知到底是何身份,若叫旁人瞧了去,不知生出多少是非来。”

蕴玉坐在妆台前,任由藏珠用棉布替她拭干发丝,拧眉道:“无论他是谁,此事万万不能叫旁人知晓!”

她语调极轻,却泛着一股子莫名的冷意:“我如今虽得圣上怜惜,可到底位份轻微,背后又无倚仗,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若叫仪妃或是梅妃的人抓住把柄,我就是有十张口也说不清!”

藏珠一怔,自然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连忙低声应了:“这是自然,主子放心,奴婢定然守口如瓶。”

蕴玉唇瓣紧抿,不知那人到底是何身份只盼他千万警醒些,莫要出去乱说。

不知不觉间,她一手狠狠将衣袖攥紧。

外头的雨仍在下,噼啪落在湖面上,水光潋滟,一如亭中那一瞥惊鸿。

与此同时,云釉阁中。

林承徽冷眼瞧着妆台前放着的一套华丽宫装,面色不虞。

潮音抿了抿唇,上前劝道:“主子,瞧着时辰快到了,不若早些更衣?”

“更衣?”林承徽冷笑两声,咬了咬牙:“更衣做什么?早些将自己送上裴玄祁的龙榻么?”

听闻她竟说出这般大不韪的话,潮音连忙冲外面望了望,见四周无人才堪堪放心,低声道:“主子慎言,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了,只怕惹怒圣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主子是不愿意伺候圣上呢。

“听去便听去,最好把我杀了,到时候他可就满意了?”林承徽双眸通红:“楚流烟楚流烟,在他心中,楚流烟怎么就那般要紧,竟然比我这个从小到大一块儿长大的妹妹都要紧!”

她咬牙道:“仪妃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自己喜欢裴玄祁,自己不去争宠,偏生叫我去。”

“有个孩子就那般重要?如此看来,咱们仪妃娘娘对圣上的深切情谊,也比不得一个皇嗣来的重要。”

潮音见她情绪激动,只能站在一旁暗自着急。

好在林承徽终是冷静下来,垂眸道:“行了,给我换上吧。”

“主子?”潮音嗫嚅道:“您想通了?”

“想不通又有什么办法。”林承徽一声冷嗤:“今儿下午仪妃都那般威胁,难不成我还真能放任不管林骁?”

她抿唇,忆起今儿个下午的事情。

第54章 邀宠今日寅时,林承徽方……

今日寅时,林承徽方才住进云釉阁,尚未歇息片刻,便见仪妃身边的栖梧出现在门前,口中含笑道:“林承徽,仪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林承徽眉眼一顿,心中生出几分不悦,楚徽兮那个女人叫她,能有什么好事情。

她微微侧眸,嗓音淡淡:“娘娘可曾说,唤我所为何事?”

栖梧恭敬摇头:“娘娘不曾说过,只是承徽去了就知道的。”

闻言,林承徽闻言轻哂一声,带了潮音一道往烟岚殿而去。

整个宫中,除却圣上所居的沧溟殿,便是烟岚与青鸾两处最为宽敞气派,依着规矩自然是分给了位分最高的仪妃娘娘和梅妃娘娘。

栖梧一路领着林承徽径直踏入烟岚殿的内室。

刚进内室,林承徽便脚步一顿,这秋麓行宫中颇为清幽,算不上有几分热气,可这内室中竟也摆了好几个冰盆子,又有侍候的宫人贴心地捏着团扇轻扇,一时竟有些凉意。

林承徽冷然收回目光,上前淡淡朝仪妃行了个礼,不冷不热道:“妾见过仪妃娘娘。”

“不知娘娘唤妾前来,所为何事?”

仪妃懒懒倚在殿中的美人榻上,见林承徽来了才微微正了些身子,闻言笑道:“不急,你先喝口茶。”

林承徽心中不耐,知她向来喜绕弯子,索性也不多言,随手拈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仪妃对她的乖觉很是满意,微微扬手,崔嬷嬷登时递上一封信。

林承徽余光一扫,眸色蓦然一紧,这这乃是边城独有的信笺。

思及此,她眸中溢出一丝亮光,探究般望向仪妃。

仪妃果然颔首,温柔将信笺递给她,笑道:“流烟那丫头,平日最是念我。如今你在宫中孤身无依,你阿兄也放心不下,便托人把信送至本宫这里。”

提及楚流烟,林承徽眸中亮光微暗,甚至忘记去接仪妃手中的信笺。

见状,仪妃温声催促:“瞧你,竟是高兴得发了呆,快拿去瞧瞧,看看你阿兄都说什么了。”

话落,仪妃唇边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静静瞧着下方的林承徽。

林承徽不言,伸手将那信笺接过,几下便拆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林骁粗犷的字迹,一如从前。

入目便是“流烟”二字,林承徽唇瓣紧抿,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好啊,真是好啊,信中通篇皆是关于楚流烟的琐碎回忆与欣赏赞叹,至于她本人,便是叮嘱她在宫中

一定要好好听仪妃的话,平日没事就往仪妃宫中多走动走动,千万不要叫仪妃娘娘费心。

林承徽将信折好,微微挑眉,唇角勾起抹讥讽的笑意:“娘娘唤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仪妃莞尔:“本宫想着你思乡情切,因此一收到信便吩咐栖梧去请妹妹,怎么如今瞧着,妹妹仿佛不大高兴?”

林承徽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道:“怎么会,妾自然欣喜万分。”

“阿兄信中所言,妾记住了,还请娘娘转告阿兄,妾定然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仪妃掩唇一笑,目光沉沉:“想来林副将信中所言,皆是肺腑之言。本宫自然会原封不动传达。”

从仪妃处回来不过一个时辰,她宫中就送来了这件华丽的宫裙,其中之意,自然不用多说。

林承徽低头盯着那衣裳,指尖摩挲片刻,忽而笑了一声,起身将那繁复的宫裙换上,匆匆赴宴。

与此同时,不必赴宴的蕴玉显得清闲许多。

因着淋了雨,她特意吩咐行宫中值守的宫人们备上些热水送来,想来这会儿子宫宴已经开始,应是能空出些人手烧水。

不料整整过了一个时辰,门口还不见热水送来,藏珠有些按捺不住,站起身嘟囔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奴婢去催催。”

“无阿啾——”话未说完,蕴玉便是长长一个喷嚏。

藏珠心疼得紧,忙扶她躺下:“主子快快躺下。”

她一边絮叨,一边将蕴玉摁回锦被中,连带着被角也掖地严严实实。

蕴玉伸手揉了揉鼻子,无奈道:“别管我了,小心你自己别也着了凉。”

二人虽是换了衣衫,可这山中夜凉,终究难免受寒。

藏珠应声安慰蕴玉几句,匆匆出了烟波楼。

过了许久,蕴玉才见藏珠回来,面上阴沉地恨不能滴出水来,待瞧见蕴玉才有些好转。

见蕴玉望来,藏珠勉强笑了笑,冲蕴玉道:“今儿个第一晚,各处都短缺的很,想来是没空给咱们烧水,奴婢这就用小炉子自个儿烧些,先叫您沐浴一下。”

听闻她这般说,蕴玉心中一沉,顿觉不对,唤住藏珠问道:“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说着,蕴玉冷下脸便要下床,紧声道:“你且带我过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般大的架子。”

藏珠心中本就极为委屈,闻言小嘴一瘪,险些落下泪来。

她眼圈通红,鼻音哽咽道:“方才奴婢去要水,本是存了好好说话的心思,可奴婢不过将将开口,那嬷嬷便口出恶言。”

“说今儿个晚上,林承徽在宫宴上献舞一曲,末了还赠了首诗给圣上,圣上大喜,赏了林承徽不少好东西。”

“那嬷嬷说,林承徽夜里定是要承宠的,这热水得紧着她那头先来。”

“待林承徽用完,若是有剩,再唤奴婢去取。”

话一落,蕴玉脸色冷得能结霜。

好一个“紧着林承徽”!真是满口胡言!

偌大一个行宫,不过是一桶热水,一盏茶的功夫怎么也出来了。

那嬷嬷不过是瞧着她位分不高,又并未去参加宫宴,揣测她并不受宠,这才敢给她脸色瞧。

也是这行宫中规矩松散,才养出了这般见人下菜碟的奴才,若是在建京宫中,便是她不受宠,也无人胆敢做的如此过分。

她望了眼藏珠通红的面颊,又听她鼻音发重,皱眉道:“行了,你别去烧水了。”

“赶紧去歇着,你若是冻病了,我身边可就无人了,到时候,可就没人心疼我了。”

说着,蕴玉冲藏珠眨了眨眼。

藏珠本要坚持,听她这么一说也动摇了些,若是自己病倒了,就自家主子这般好说话的模样,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思及此处,藏珠乖乖的应了声,就要退下。

刚刚转身,便听闻身后传来蕴玉冷然的声音道:“你放心,你今儿个受的委屈,我明儿定要替你讨回来。”

不过叫蕴玉没想到的是,原以为明日才能报的仇,竟是当晚就报了。

松鹤延清。

裴玄祁半途退了场,顺着行宫蜿蜒的小道随意走着,本想着借着夜风醒醒酒。

却不曾想,刚走了没多久,就见夜色朦胧中,有女子仅着了轻薄纱裙,在不远处的亭子中抚琴夜唱。

见状,裴玄祁脚步一顿,望着前方眉头轻挑。

半晌,他似笑非笑:“朕竟不知,宫中还有这般风雅之人。”

这大半夜的,穿个纱裙在风口处抚琴,也不怕冷着。

江尘闻言一震,有的话圣上能说,他却是不能说的。

心中斟酌一番,江尘赔笑道:“这圣上面前,咱们宫中的娘娘们自然个个风雅入骨。”

话音将落,就见裴玄祁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既然这般有雅致,咱们也不好打搅了她的兴致,走吧。”

裴玄祁随口一笑,转身便要离去。

江尘连忙跟上,心中暗忖,他依稀瞧着那人当是盈婕妤,若是换了容承徽,他家这位圣上,不过去才怪。

亭中,盈婕妤久等不见裴玄祁过来,心中诧异,终是飞快抬眸望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却叫她呆立在原处。

圣上圣上怎的转身便走了?

盈婕妤心中一慌,提着裙子便急急追了出去,口中忙不迭道:“圣上!圣上!”

裴玄祁淡淡回眸,就见盈婕妤匆忙调整好姿态,扶着花瑶的手急切过来道:“妾给圣上请安。”

“免了。”他目光从盈婕妤那身轻薄的纱裙上掠过,淡声道:“山中夜凉,你还是多穿些的好。”

盈婕妤面红耳赤,羞中带喜,心下怦然:圣上竟关心她!

思及此,她含羞带怯地抬眸,含情脉脉道:“多谢圣上关心,妾不冷,今日月色正好,妾可否陪着圣上一道走走?”

说罢,盈盈递去一记秋波。

不料裴玄祁却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清冷:“不必了,朕觉得有些冷,暂且回沧澜殿了。”

“盈婕妤既这般好兴致,朕就不扰人兴致了。”

话落,裴玄祁便拂袖转身离去,步伐利落,身姿清朗,转身之间竟无半分迟疑,直叫盈婕妤站在原处跺脚。

原处,花瑶瞧了眼自家主子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主子,那可还要赏月?”

盈婕妤气得眼圈都红了,怒视花瑶:“赏月赏月,你看本主像不像月亮!还不快回去,要冷死我吗!”

话落,她双手搓着胳膊,气冲冲转身便走。

另一头,说着要回沧澜殿的裴玄祁却并未回去,而是站在一个岔路口沉思。

江尘见状,当即心领神会道:“奴才听说,今儿容主子身子格外不爽,圣上可要去瞧瞧?”

裴玄祁闻言勾唇一笑,斜睨了江尘一眼,似笑非笑道:“就你机灵。”

他轻轻“唔”了一声,语气漫不经心,却无端透出一丝愉悦:“既然如此,朕便去看看,否则那人只怕又要失落地一夜无眠了。”

江尘含笑应下,心中暗道:只怕无眠的人是您才对。

裴玄祁心情极好地到了烟波楼,却见楼中一片静默,连半根烛火也无,夜间瞧着竟有些凄凉。

“这是怎么回事?”

江尘心中一紧,忙道:“许是容主子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话音未落,裴玄祁已大步迈进烟波楼,一路径直进了内室。

借着月光,便见床榻上,女子娇弱的身形

深陷在锦被之中,面色苍白如纸,鬓发被冷汗浸湿,粘在脸侧,就连眼睫上也沾染着冷汗。

见状,裴玄祁快步上前,至床榻前伸出手轻探,刚一触及女子肌肤,一股滚烫的热意浸上指尖。

高热!

裴玄祁眉目顿时沉了下来,冷声道:“江尘!给朕滚出来!”

江尘连忙奔入殿中,还未站稳,便听他冷声吩咐:

“去查查这烟波楼的宫人是怎么伺候的,竟连主子病得这样都浑然不知?”

“还有,半刻钟之内,朕要见到太医!”

江尘心中一惊,连忙躬身出去,先是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去请太医,这才亲自去了藏珠的住处。

待将藏珠押回内室时,裴玄祁正金刀阔马坐于床榻前,冷脸将蕴玉抱在怀中。

江尘飞快低下头去,一眼不敢多看,恭敬道:“回圣上,奴才去时,见这宫人也发了高热,已是昏了过去,想来因此才察觉容主子的病情。”

宫人也发了高热?

裴玄祁淡淡垂下眸子,冲着被弄醒的藏珠道:“容承徽,是如何发热的?”

他可不相信,蕴玉是因着坐车和吹了夜风发的高热。

藏珠眼下还昏昏沉沉,抬眸只觉得面前有好几个裴玄祁在晃,闻言迷迷糊糊道:“主子今儿下午淋了雨,吩咐行宫的嬷嬷们送桶热水来,不料嬷嬷们说热水短缺,要要留着给侍寝的林承徽”

“砰!”

话未说完,裴玄祁已按捺不住,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指节泛白,怒火几乎溢出眼底。

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朕怎么不知,这行宫中就连热水也短缺了?”

他抬眸,黑沉的视线望着江尘:“带人去,将行宫中掌火烧水的太监、嬷嬷们,全都拖来朕面前!”

第55章 杖毙因着裴玄祁动了怒,……

因着裴玄祁动了怒,江尘的动作倒是来的格外快。

待他将伺候烧水掌火的宫人尽数押回烟波楼时,整座楼已是灯火通明,红灯高挂,远远望去,竟亮如白昼。

江尘心中咯噔一惊,这般大的阵仗,只怕今日之事难以善了。

思及此,他回首瞥了眼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行宫留守大太监黄德禄,低声提点了几句。

黄德禄也不傻,连忙陪笑着应了,这才加快步子随江尘迈入烟波楼。

楼中。

裴玄祁不知何时从内室中出来,眼下正倚案而坐,他一手撑着额头,阖眸不言。

四周的宫人敏锐察觉出帝王不悦的心情,皆小心静默在一侧。

江尘见状,将身子躬地更低,小跑进去道:“圣上,膳房的宫人已尽数带来,还请圣上发落。”

闻言,裴玄祁缓缓睁开眸子,目光沉沉落在黄德禄身上:“你是行宫的掌事太监?”

黄德禄连忙上前扑通跪下,颤声答道:“奴才黄德禄见过圣上,圣上万安!”

“行了。”裴玄祁蹙眉扫了眼他,黄德禄登时噤声。

他以食指在桌案缓敲,沉声道:“今儿个晚上,烟波楼曾有人去叫过热水,此事是谁当值?”

此话一出,殿下跪着的众人皆面面相觑。

今儿个本是圣驾降临的好日子,这般兴师动众,原是为着这个。

见下面诸人并不说话,裴玄祁有些不耐地敲了敲桌。

黄德禄当即冷下脸,寒声道:“谭氏!李氏!今晚可是你二人当值?”

李氏闻言,察觉到裴玄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整个人抖如筛糠,连忙磕头道:“圣上明鉴!今夜确是老奴当值,只是只是”

裴玄祁眉头皱起。

黄德禄见状,连忙上前狠狠给了李氏一脚,恶声道:“圣上面前,岂容你吞吞吐吐!”

李氏被他踹了个结实,也不敢喊疼,只得哆嗦着开口:“今夜烟波楼的姑娘来要热水时,老奴便去添了柴,正欲烧水”

“可是可是这谭嬷嬷,她下了命令不许老奴给烟波楼送上热水,道是道是这烟波楼的宫女不懂规矩,连吃茶钱也不晓得给上两个,要要好好压压她们的威风。”

李氏狠狠低着头,半点不敢看谭氏。

话未说完,诸人便察觉出上头那位主子的脸色黑的能滴出水来。

李氏砰砰砰地往地上磕着头,急声道:“还请圣上明鉴,这谭氏乃是同洲太守家中的远房亲戚,惯在行宫中作威作福,老奴,老奴实在不敢反驳啊!”

裴玄祁垂眸,神色一片阴沉。

谭氏见势不妙,暗道自己只怕是惹出祸来,使尽力气想要将自己摘出去,连忙道:“姓李的,你可不要浑说!”

她眼珠咕噜噜一转,厉声道:“明明是你急着回家瞧你那刚出生的孙儿,怎得这般黑心推到我的身上?”

听见“孙儿”二字,李氏眸中原有的一丝希冀缓缓灭掉。

是啊,这谭氏身后可是有太守老爷做主,自己人微言轻,难不成要叫全家给自己赔命么?

见李氏怔住,谭氏心下得意,不免带出几分至面上,她大嘴一咧,睨着李氏道:“圣上面前,你还是赶紧招了的好。”

裴玄祁眼皮动了动,目光静静落在黄德禄身上,嗓音平淡:“半盏茶后,朕要听见结果。”

“是是!”黄德禄一凛,连忙将人带了下去。

恰逢此时,外间有宫人来报,说是太医到了。

裴玄祁眸中神色这才有些松动,轻轻“嗯”了一声道:“让他进来。”

话落,他当先一步进了内室。

许是方才谭氏的大吵大闹动静太大,又许是蕴玉此时终于好过些,裴玄祁踏入内室时,便瞧见那娇人乏力倚在床榻上,一手努力撑着身子。

裴玄祁眉心一跳,连忙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又揽入自己怀中,才垂眸道:“可是要喝水?”

她浑身烫的厉害,裴玄祁心中升起一股烦闷,回首冲门口道:“太医呢。”

“臣在。”随着一声温润如玉的男声,有年轻太医挎着医箱踏了进来。

“怎么是你?”裴玄祁眸子眯了眯。

他记得这是白寒冬的徒弟,叫做白术。

只是太医院无人了么?竟敢派这么个生瓜蛋子过来。

正要开口,裴玄祁便觉自己衣袖被拽了拽,低首便瞧见蕴玉因着发热显得酡红的脸颊。

“圣上藏珠如何了?”她一番话说不完整,似是难受极了。

裴玄祁不敢再挑剔,抬眸示意白术赶紧过来。

他正要起身,却见蕴玉紧紧望着他,眸中格外担忧。

裴玄祁被她气的一笑,没好气道:“放心吧,朕还没对她怎么样呢。”

见蕴玉松了口气,裴玄祁忍不住酸道:“你倒是对她好。”

他二人说话间,白术早已从医箱中拿出帕子搭在蕴玉手上,小心搭了两指上去。

须臾,裴玄祁抿了抿唇,问道:“可有大碍?”

白术轻轻一笑,回首拱手道:“回圣上,主子并无大碍,不过是淋过雨又吹了寒风,这才发热。”

“只是主子身子有些虚弱,平日里多用一些强身健体的药膳,会更好些。”

裴玄祁微微颔首,瞧见白术倒是想起另一事来:“体弱一事与上回在乾盛殿晕倒一事可有干系?”

白术有些讶异,堂堂君王,竟还能记得这些小事?

好在他向来小心,面上并无什么异样,斟酌着道:“请圣上恕臣驽钝,暂时瞧不出什么门道来。”

裴玄祁收了目光,上前至蕴玉塌边坐下,随口道:“既然如此,便下去开药吧。”

“往后烟波楼的汤药便由你来负责,定要煎熬好了再送来。”

“是。”白术垂眸,躬身退了出去,期间一眼不曾瞧过蕴玉。

见他退下,蕴玉这才暗中松了口气,只觉身子疲软,脑袋昏昏沉沉的。

裴玄祁将人往怀中揽了揽,恨铁不成钢道:“平日里对朕倒是一套一套的,今儿个怎么连水都要不来。”

话刚出口,便见原本伏在他怀中的娇人骤然抬起头,一双美眸盛满泪水,咬唇道:“圣上还说妾!”

她刻意将头扭向一旁,正好叫裴玄祁瞧见她洇红的眼尾:“圣上怎么不想想,怎么连烧水的嬷嬷都觉得您不疼妾,敢爬到妾的头上来!”

说着,她眸中泪珠将落未落。

美人垂泪,真是

叫人心疼极了。

裴玄祁也不曾想到她反应这般大,也从不曾有女人敢这般给他甩脸子,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好在他身为男人的本能还在,当即便将人又拽回了怀中,目光颇有些不自在道:“行了行了,是朕考虑不周了。”

蕴玉垂着头,眉梢却是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看来某人很吃这一套嘛。

二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江尘领着黄德禄踏了进来。

裴玄祁侧眸,动作自然地将蕴玉严严实实地裹在怀中,拧眉道:“如何了?”

黄德禄恭敬回道:“回圣上,那李氏说的不错,确是谭氏的主意。”

“谭氏向来贪财,每每遇着这些事儿,皆要设法捞上一笔。”

“只是她从不敢得罪高位妃嫔,这才叫她安稳到今日。”

闻言,裴玄祁随意挥了挥手:“谭氏杖毙,领头的太监和嬷嬷,管事不利,杖责十下。”

黄德禄微微阖眸,旋即叩头谢恩。

待江尘等人退下后,裴玄祁才垂眸瞧着那娇人,见她欲言又止,裴玄祁挑了挑眉:“怎么,容承徽可是又要求情?”

裴玄祁一双眸子黑黝黝的。

若她真敢求情,自己定要好好罚她才是!

他目光在这娇人身上巡视,想着要从哪里下手才好。

蕴玉抿了抿唇,原来她在裴玄祁眸中竟是这般善良的人?

国有国法,宫有宫规,那谭氏皆是咎由自取,她自然不会心疼半分。

更何况,裴玄祁此举是在替她立威,想必日后这行宫中再无人敢轻视她。

思及此,蕴玉幽幽瞪了他一眼,这才娇声道:“妾是想求圣上,不要迁怒藏珠。”

她抬眸,见裴玄祁勾了勾唇道:“你同那奴婢倒是主仆情深。”

蕴玉抿唇,神色颇为落寞:“藏珠同妾是从浣衣局便相伴左右的,如今妾身边也仅她一人,自然是情分非常。”

话落,就见裴玄祁懒懒倚在床榻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容承徽这是嫌朕给你的人手不够?”

蕴玉抬眸掀了他一眼,带着些小性子道:“圣上分明是错怪妾!”

她说话时尚且带着浓浓的鼻音,叫裴玄祁生出些逗弄的趣味,笑道:“若是你要,说不得朕真给了呢?”

蕴玉却是兴致缺缺,伸出手推了推裴玄祁,娇声道:“圣上快些回去吧,妾身上还发着热,若是过了病气给您,妾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她要推,裴玄祁偏不让她推,甚至低首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痞气道:“无妨,朕身子强健,不碍事。”

蕴玉有些讶然,没想到这人竟这般不要脸,当即脸颊愈红。

好在裴玄祁心中也知晓她要歇息,将人亲了一口便放回被中,又将被角仔仔细细掖好,这才转身出了烟波楼。

刚出烟波楼,裴玄祁回眸瞧了眼灯笼高悬的檐角,忽然淡声道:“去查查,太医院的那些人,是嫌自己脑袋在脖子上呆的太久了吗?竟敢推一个毛头小子过来。”

江尘心中一惊,没想到圣上竟还记挂着这事,连忙应下了。

裴玄祁冷下脸色,转身回了沧澜殿。

另一头,蕴玉醒了便再睡不着,索性去寻了藏珠。

江尘到底顾忌着蕴玉,没对藏珠怎么样,只将她拘在屋中。

二人刚凑在一块儿,便听见前院传出稀碎的脚步声,抬眸便见白术捧了药盏前来。

他一手一只药盏,神色寥寥立于门口,抬眸幽幽道:“喝药吧,两位姑奶奶。”

第56章 喜欢“白术?”蕴玉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