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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眼,裴玄祁冷眼瞧着跪在他脚下的薛岐,食指轻叩床沿:“薛岐,若你连这点都查不出来,太医院院正的位置,也无需再坐了。”

话音未落,殿中众人皆慑于帝王威势,齐刷刷跪倒在地,气氛骤冷如冰。

薛岐额头浸出冷汗,连连叩首道:“请圣上恕罪,臣、臣医术不精,实在查不出病因……”

一句话被薛岐说的磕磕绊绊,整个人哆嗦不停,恭敬跪在地上。

裴玄祁神色未动,目光从群臣身上扫过,语气平静:“你们呢,都瞧出什么了?”

殿内死寂,无人胆敢作声。

被裴玄祁目光扫到的太医一个个皆垂首如鹌鹑,恨不能将自己藏进地砖缝里。

忽然,一气质温润的年轻太医横跨一步,声若温玉:“启禀圣上,臣与薛院正看法一般无二。只是”

裴玄祁目光沉郁。

那太医继续道:“美人主子瞧着并无大碍,只是脉相虚浮,想来多日忧思过重,且劳累困倦,臣观她指尖有细小烫痕,推测应是久事炉灶所致。”

裴玄祁眸色微凝,缓缓转眸看向榻上的蕴玉。

她睡得极不安稳,额角还带着未褪的冷汗,睫羽微颤,眉头紧蹙,口中喃喃唤着疼。

他忽地沉默了片刻,心中竟浮出一个念头:那汤,原真是她亲手所制。

裴玄祁喉头一动,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忧思过重,难不成,是因为仪妃之故。

若是如此,来年或可允她搬宫别住,免她日日在仪妃跟前伺候,徒惹忧思。

“圣上,眼下或可先开几副止疼的药,叫美人主子先行服下,以解这疼痛之苦。”太医清亮的声音骤然将裴玄祁的神志拉回。

“既如此,你们便开药吧。”裴玄祁的眸光沉了沉。

得了命令,众太医如蒙大赦,忙低声商议方子,不多时便将药方呈于御前。

裴玄祁未作声,只轻轻颔首,示意他们退下。

殿外,几位太医方踏出殿门,皆长长松了口气。

薛岐慢慢朝白寒冬看了一眼,语意不明道:“寒冬,你这小徒儿倒是不错,临危不惧,咱们倒是托了他的福。”

白寒冬抬脚便踹在白术屁股上,惹得他怒目圆睁,这才扭头嘿嘿一笑,冲薛岐道:“这小子,惯是个偷奸耍滑之辈,今儿个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在圣上面前卖弄起医术来,看我回了太医院怎么收拾他。”

白术被踢得一踉跄,转头瞪了他一眼,旋即又混不吝道:“师父若不靠我,这会儿怕还跪着呢。”

“闭嘴!”白寒冬忍无可忍,一掌拍在他脑门上。

薛岐目光从二人面上收回,暗自摇了摇头。

这二人向来是最不靠谱的,想来也是他多想。

等薛岐走远,白寒冬才收起笑意,目光沉了下来,正色问白术道:“你不是爱出风头的人,那容美人,你可是认识?”

白寒冬审视的目光落在白术面上,不放过其任何一个表情。

太医与宫妃私相授受,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白术眼皮一动,面上却不显异色:“师傅慎言,徒弟一个小小的太医,能同那容美人有什么干系。”

“方才那事儿,不过是看不过薛岐那老匹夫处处端着的样子,这才想要叫圣上知晓他的无能罢了。”

见白术面上瞧不出什么异常,白寒冬这才堪堪放心,伸手拍了拍他脑袋,不在意道:“那老登儿半只脚都进棺材了,咱们且有活头呢,你同他计较什么。”

白寒冬悠然收回目光,别以为他不知道,光是薛家那不成器的嫡孙,只怕就要薛岐好一阵头疼。

与此同时,宫中其余各处也得了乾盛殿宣了大批太医的消息。

昭月宫正殿

听完栖梧的禀报,仪妃面上浮现一丝冷笑:“这么大的动静,本宫还当圣上出了什么事儿,原来是为着容美人。”

说着,她纤细的五指狠狠攥紧椅子扶手,眯了眯眼道:“太医院那头怎么说,可有人瞧出什么不妥来?”

栖梧摇头:“并未。”

仪妃轻哼一声:“谅他们也瞧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药可是楚家历代传下的秘药,若真有人知道,便只有她那身在慈宁宫的太后姑母了。

只是区区一个容美人,能劳动她老人家的大驾么?

仪妃目光落在栖梧面上,淡声道:“碧澜那处如何了?”

提及碧澜,栖梧免不了生出几丝兔死狐悲之感,抿了抿唇,道:“人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腿脚伤得厉害,行动不便。宫里,终究是留不得了。”

何况,她还是因得罪圣上才落了这般下场,宫中容不得一个戴罪之人。

闻言,仪妃阖了阖眸子,轻声道:“这件事,本宫会替她向圣上求个恩典。等过段时日,你亲自送她回府,让我母亲好生照料。我们楚国公府,还养得起一个闲人。”

栖梧听得这话,心头一松,忙俯身应道:“多谢娘娘,奴婢这便回去告知碧澜。”

仪妃颔首,望着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碧澜不在后,这宫中里里外外,本宫就靠你一人了。”

栖梧一听,连忙表忠心道:“娘娘放心,奴婢为了娘娘,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怕。”

仪妃轻轻一笑,挥挥手将栖梧打发了下去。

身后,侍立良久的崔嬷嬷上前道:“娘娘,这月分明是给了那蹄子丹药,怎会?”

仪妃眸中冷色乍现:“嬷嬷是说,她并未用药?”

只是,这可能么?会有人宁愿受着百蚁噬咬的痛,也不用药?

崔嬷嬷到底老道,比仪妃想的更多一些:“娘娘说,那蹄子有无可能,是自个儿想要留着那药仿制?”

仪妃不语,指尖敲了敲扶手,须臾后抬眸吩咐道:“劳烦嬷嬷替我去趟太医院。”

除了昭月宫,其余各处皆也盯着乾盛殿,期盼能打探到什么风声。

只可惜御前宛若铁桶般密不透风,直至掌灯时分,才传出消息,今夜圣上不入后宫。

说是不入后宫,可乾盛殿中,却还躺着位娇人。

乾盛殿内。

偌大的龙榻上,女子肌肤胜雪,原本沾着冷汗的鬓发早已风干,随意散落在耳侧。

裴玄祁曲腿占了半边床榻,随意倚在床榻一侧,手中捏了本《治水策》在看,目光不时从那娇人面上扫过。

他想,许是这人生的格外好看,才叫他难得软下心肠。

依着规矩,本是召完太医就应用辇车送她回昭月宫的,不知怎得,竟将人留到此时。

思绪微转,耳侧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吟。

女子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颤,接着一双澄澈的杏眸缓缓睁开。

蕴玉睁开眼时尚有些晃神,帐外灯火太盛,逼得她微抬手臂遮挡,半晌才适应过来。

还不等她回神,便听见男子清润的声音道:“醒了?”

蕴玉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以及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有些怔然地望着裴玄祁:“圣上”

裴玄祁转眸看她,将书搁在一旁,垂眼审视着她。

也许是睡得太沉,女子面上仍带着一抹淡淡的绯色。

一触及裴玄祁的目光,蕴玉便如惊弓之鸟般试图起身,语气惶急:“是妾僭越了。”

动作间,锦被滑落肌肤,露出半截凝脂般的肩头。

还未完全起身,男人微凉的指尖便摁在她肩头,将人不轻不重地摁了回去:“既是病了,就安分些。”

“病了?”蕴玉神情一凝,纤指无意识攥紧锦被。

“你不知自己是何病?”裴玄祁俯身,手掌撑在她身侧,指间轻轻捻起她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

听闻此话,蕴玉心中萌生出一股巨大的希翼,几乎是迫不及待般问道:“圣上说,妾是何病?”

裴玄祁侧眸瞧了她半晌,久到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中那颗心狂跳的声音,他才低笑出声。

“怎会有人盼着自己有病呢?朕的美人,自然是身子康健。”

闻言,蕴玉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待目光触及到裴玄祁似笑非笑的眸子时,瞬间打了个激灵。

他在试探她!

一瞬间,蕴玉整个神志登时清明起来,连忙挂上一抹劫后余生的笑意,冲着裴玄祁柔声道:“那便好,妾还能陪着圣上更久些。”

裴玄祁对此不置可否,忽然伸手捉住她一双柔夷,指腹在她指尖缓缓摩挲,笑道:“容美人可是爱极了朕?”

蕴玉蹙眉,不知这人的思维是怎么跳跃到此处,但她口中极快答道:“自然,妾这一生,最爱的便是圣上。”

“呵呵——”帝王愉悦地轻笑出声,忽然将她手指捉至唇间轻吻:“太医说,容美人替朕熬汤,伤了手指,你说,朕要如何赏你才好?”

说罢,他忽然伸出舌尖,在烫伤的位置轻舔。

蕴玉身子微颤,想要抽手,却被他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再抬眼,便对上他那双幽深又

危险的眸子。

“躲什么?”他嗓音低哑,唇角勾着笑,眸光却极具侵略性:“怕朕吃了你?”

第47章 法子“别圣上……

“别圣上”蕴玉不自然地往后缩,整个人像极了被欺负的小猫。

“跑什么?”裴玄祁眸光一转,心中起了坏心思,刻意凑上前去解她的中衣带子。

蕴玉连忙伸手将带子捂住,可惜顾着下面,上方的春光便一览无余。

察觉到这点后,娇人当即急的双眸含泪,委屈巴巴地瘪起嘴。

见状,裴玄祁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伸手一勾便搂住娇人的脚间和腿弯,将人顺着力道送至里侧。

行云流水地做完这套动作,裴玄祁这才随意将外袍褪去,翻身上了床榻。

见他久久不曾动作,蕴玉不自然唤道:“圣上?”

夜色下,裴玄祁眸中似有星光闪烁,他扭头望着蕴玉,似笑非笑道:“容美人不肯睡,可是想要做些别的事?”

“长夜漫漫,朕也正好不想睡得这般早”

话音未落,蕴玉便身子一滑,缩进龙纹锦被中。

被子下,裴玄祁长臂一揽将人搂入怀中,下颌抵着蕴玉的发顶,低笑道:“睡吧,朕不动你。”

蕴玉不自然地扭了扭,便察觉股间那充满威胁的存在,以及帝王的一声闷哼。

紧接着,便是裴玄祁紧紧将人扣在怀中,嗓音嘶哑:“别乱动!”

蕴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圣上,依着宫规,妾不能睡在里面。”

侍寝的妃子们,为了伺候好皇帝,夜间都是需要睡在外侧的。

岂料她这话甫一出口,头顶便被裴玄祁狠狠敲了一记,便听他没好气道:“宫规还说,不许妃子在龙榻上什么也不让做呢。”

蕴玉面上瞬间腾起一抹绯色,悄悄红至耳根。

清浅的呼吸声中,裴玄祁困意来袭时,忽然听闻怀中传来极小的声音道:“圣上可也曾对旁的妃子这般好?”

蕴玉问完这句话后便乖乖缩在裴玄祁怀中,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龙涎香。

过了半晌,依旧不曾得到男子的答复,蕴玉心下颇为遗憾,暗道自己只怕操之过急。

不料她正要阖上眸子,便听上方传来清润的男声:“不曾。”

“再不睡。“裴玄祁闭着眼将她脑袋按在肩窝,“朕就吩咐人把你扔回昭月宫。“

他语气凶得很,替她掖被角的手却放得极轻。

夜色中,蕴玉隐在被角下的唇角微微勾了勾。

这厢春意缠绵,那头章华馆中,却凝着一层山雨欲来的沉寂。

夜风灌入殿外,吹得檐角铜铃叮铃作响,听在人耳中只觉烦闷极了。

薛美人在前殿踱着步,神情焦灼,好不容易见侍乐匆匆进来,立刻迎上前,急声问道:“可有准信了?”

侍乐脸色微变,张口欲言,却又噎住。

薛美人何等聪明,光是瞧着侍乐的反应心下就凉了半截,只是依旧不甘心道:“真的是他?”

侍乐心下一横,咬牙道:“奴婢费了好些银子,才得了准话儿。”

“那日在昭月宫,确是陆太医伤的最重。”

“因着碧澜的腿,仪妃娘娘怒极,声称陆太医的手既是无用,不如别要。”

话音落下,薛美人身子猛地一软,控制不住地朝地上栽去。

“主子!”好在侍乐眼疾手快,连忙将人捞在怀中,将她搀至案边坐下。

薛美人眼下早已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一双美眸中瞬间盈满清泪,失神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祖父分明答应过我!”她睫毛一颤,一颗泪珠顺着面上滑下,她攥紧侍乐双手道:“祖父分明说了,只要我愿意进宫,他定会保下阿汀的前程。”

“可如今呢?他眼下!他眼下是想要了阿汀的命去!”薛美人双眸泛红,目光是止不住的恨意。

思及此,她连忙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急声道:“阿汀眼下如何?伤势可要紧?”

侍乐心头发酸,却也不得不低声劝道:“主子,您如今乃是圣上的妃子,切不能再这般提起一个外男的名讳。”

“妃子?!”薛美人冷笑一声,忽地抄起案上一只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她恨声道:“若不是薛岳那废物,我早就与阿汀成亲,又怎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在她看来,任是宫中荣华富贵,也比不得她与陆汀一生一世一双人。

侍乐默然,不敢多言。

良久,她轻声道:“木已成舟了,主子。”

薛美人阖目良久,终于缓过气来,眸中仍有不甘:“事已至此,我只关心,阿汀的伤势如何?”

侍乐喉头一哽,仍是照实道:“陆太医自被仪妃责罚后便不曾再入过宫,因此,奴婢也打听不到他如今怎样。”

薛美人闻言一震,猛地站起:“去取笔墨,我要给家中写信!”

侍乐一惊,忙劝道:“主子,若老太爷真有心护着陆太医他又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这句话,仿若一盆冷水兜头浇在薛美人身上。

她怔怔立了半晌,终于颓然坐回椅中。

是啊,当初仪妃宫中出事,太医院中不少人早已明哲保身,避之不及。

若是祖父有心保住陆汀,以他的出身资历,又怎会被派去昭月宫。

他分明是心生不安,索性借仪妃之手,彻底除去这段隐患罢了。

思及此,薛美人神色渐冷,眸中多出几分狠意。

仪妃、薛岳,你们欠我的,我迟早有一天会拿回来。

“你去太医院,就说本主点名要陆太医进宫诊脉。”

话出口,她却猛地顿住,心知太过莽撞,忙改口:“不,暂且不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她攥紧帕子,指尖泛白,心思百转。

良久,她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个极好的法子。

翌日清晨,蕴玉醒来时,身侧的床榻早已凉透,依旧是徐嬷嬷含笑立于床榻边,笑吟吟道:“主子醒了?”

蕴玉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昨儿个被裴玄祁抱在怀中,她前半夜始终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才昏昏睡去,今晨也起得比往常晚了些。

徐嬷嬷浸淫宫闱许久,扫眼便知蕴玉心中在想什么,当下和蔼一笑:“老奴伺候小主起身。”

蕴玉自然不敢托大,怎敢真的让徐嬷嬷伺候,一如既往地亲力亲为。

直至坐在妆台前,蕴玉抬眸瞧着铜镜中的娇颜,忽而小声道:“嬷嬷可知晓秋猎是个什么光景?”

徐嬷嬷捏着蕴玉青丝的手一顿,面不改色道:“小主好奇秋猎?”

蕴玉点点头,复又摇摇头,面上尽是小女含春的模样:“妾是在想,圣上生的那样龙章凤姿,若是换上骑装,骑上一匹高头大马,在山野间驰骋,遇见合适的猎物,便弯弓搭箭,一箭射中猎物,那光景,该是何等的惊艳。”

徐嬷嬷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般的话,怔然地瞧着女子亮晶晶的眸子,目光一软。

她一手替蕴玉挽发,一边柔声将这些年秋猎的场景一一说了。

“您是没见过,去年秋麓山秋猎,圣上原没什么兴致,怎料一头金角鹿骤然冲出,还直扑圣上。”

“那场面惊险极了,幸而圣上临危不惧,搭箭不过几个呼吸,就将那鹿一箭毙命。”

“鹿肉当场赏了将士,鹿角如今还

摆在御书房里呢。”

说着,她替蕴玉簪上玉簪,瞧着镜中人,心中满是满意。

闻言,蕴玉眸中露出些向往,随后又苦涩一笑。

徐嬷嬷看在眼里,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主子可是想去秋猎?”

蕴玉眨了眨眼,嗓音还有些哑:“嬷嬷,我自幼入宫,从未见过马蹄扬尘、鹰隼高飞的模样”

说及此,她忽而扬起抹极大的笑意,冲徐嬷嬷乖巧道:“嬷嬷不必忧心我,能听得圣上的英姿,蕴玉已经很欢喜了。”

语毕,不待徐嬷嬷再劝,她便起身辞去,步履轻快地走出殿外。

只是在她转身那一刻,徐嬷嬷恰好瞧见她眼尾一抹微红。

殿外,藏珠见蕴玉步履匆匆,眼尾还泛着一抹洇红,当即迎上去低声道:“主子?”

蕴玉不着痕迹地拍了拍藏珠的手,回身依依不舍地望了眼乾盛殿。

再回首时,恰好瞥见殿门旁一角靛青色衣摆,心下当即定了几分。

待回到昭月宫,踏进西侧殿的一瞬间,蕴玉当即敛了神色。

藏珠连忙斟上一盏茶,递给蕴玉道:“昨儿个见着那么多太医,可是吓坏奴婢了,主子现在可还难受?”

蕴玉含笑接过茶盏,至唇边轻抿一口,意有所指道:“这法子,倒是比我想象的效果好?”

“什么?”藏珠一头雾水。

蕴玉却只是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若是成了,很快你便知道了。”

**

午时三刻,乾盛殿。

用过午膳,裴玄祁坐于案前,神色平淡地翻着折子。

忽地,他指尖叩了叩案几,似不经意地问:“她今日如何?”

还未等江尘反应过来,一旁的徐嬷嬷两步上前道:“容美人今儿个瞧着气色好了不少,临走时,还向老奴打听圣上您。”

“哦?”裴玄祁侧眸:“她都问什么了?”

徐嬷嬷含笑道:“容美人问起您去年在秋麓山的英姿,老奴便随口说了些。”

裴玄祁闻言挑了挑眉,并不细问,反倒话锋一转:“嬷嬷好似很喜欢她?”

徐嬷嬷丝毫不避讳,笑道:“容美人生的那般好,性子又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奴不由得便生出了几分喜欢。”

裴玄祁轻轻“唔”了一声,轻笑道:“她倒是命好。”

他靠在龙椅上,瞧着阳光洒在御案上,忽然便笑道:“江尘,去,传她过来伺候笔墨。”

第48章 随行听见外间传来嘈杂声……

听见外间传来嘈杂声时,蕴玉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随即轻声吩咐藏珠,将她刚缝好的香囊拿来。

果不其然,不多时,江尘便笑意盈盈踏入西侧殿,恭敬道:“美人主子,圣上请您过去一趟。”

蕴玉当即颔首,搭着藏珠的手上了辇车。

只是刚到乾盛殿门口,便瞧见盈婕妤的贴身宫女花瑶正立于门口,瞧见蕴玉时一脸不虞。

蕴玉仿若未见,从藏珠手中接过食匣,目不斜视地进了乾盛殿。

乾盛殿中,殿角的青铜狴犴香炉缓缓吐出青烟,染地殿内檀香味浓。

御案之后,裴玄祁正捏着朱笔,垂眸瞧着手中的折子。

在他一侧,许久不见的盈婕妤手托玉盘立在一旁,衣袂轻盈,姿态妩媚。

见蕴玉进来,盈婕妤挑衅般挑了挑眉,身子一扭,刻意冲着裴玄祁俯身,露出身前洁白的绵软,笑吟吟道:“妾亲手做了蜜橘糕,还请圣上尝尝味道如何。”

“哦?”裴玄祁顺势撂了笔,目光从殿下的蕴玉身上扫过,最终落在盈婕妤身上,似笑非笑道:“蜜橘糕工序繁复,用炉讲究,其中需要用到矮炉与高炉,只是朕倒是忘了,这御膳房中有几座矮炉,几座高炉啊?”

盈婕妤没料到裴玄祁会对这些琐事感兴趣,神色一滞,勉强笑道:“妾一心为圣上做点心,倒是忽略了炉具。”

“是么?”裴玄祁目光悠然落在蕴玉面上,语气颇为自得:“容美人,你来告诉她。”

蕴玉含笑走上玉阶,冲着盈婕妤行了一礼,才温声答道:“御膳房常设十二座矮炉,八座高炉。”

裴玄祁“嗯”了一声,似是满意,眼尾微挑,颇有兴致地打量着盈婕妤的神色。

盈婕妤平日娇纵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般打脸?偏生还是在蕴玉面前,当真叫她羞愤欲死却又无法辩驳。

她强撑着笑意,勉强道:“容美人倒是对御膳房颇为熟悉。”

“妾不过偶尔过去几回,也算不得什么熟悉。”蕴玉仍是那副乖顺模样,语气轻软。

话音未落,裴玄祁便失了兴致,侧眸对盈婕妤道:“行了,先回去学学怎么熬糖剁橘、清皮去丝,等你做得好了,再送来给朕。”

闻言,盈婕妤面色“唰”地一变,眼圈当即泛红,只是碍于天威,终是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委委屈屈请安退下。

待盈婕妤走后,裴玄祁冲着蕴玉招招手:“过来。”

蕴玉依言走至裴玄祁身侧,接过他手边的朱墨,熟练研磨,唇边含嗔:“圣上就这般爱戏耍人?”

方才什么矮炉,什么高炉的,分明都是某人胡诌的,害的她也只能张口乱说。

御膳房的炉子,惯来是一样的。

裴玄祁喉间溢出轻笑,抬眸睨她:“醋了?”

蕴玉面上一红,连忙道:“妾才没有!圣上污蔑妾!”

话音未落,便有大掌搂住她腰肢,顺势往他怀中一带,等蕴玉反应过来时,人早已坐在裴玄祁怀中。

他下颌抵在她发顶问道:“朕听闻你今儿早晨向徐嬷嬷问起秋猎了?”

裴玄祁似乎极喜欢这个姿势,能将她整个儿圈在怀中。

话题来得太快,蕴玉一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妾妾才没有。”

“是么?”裴玄祁轻笑,指腹轻轻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眸望着自己:“将清晨同徐嬷嬷说的,再说给朕听一遍。”

“说不得朕心情好,便允你随行了呢。”

“真的?”蕴玉惊喜地瞪大双眼,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极了餍足的小动物。

裴玄祁被她这般神情瞧得愉悦极了,当场便大方表示:“你若哄得朕高兴,有什么不能给?”

话音未落,便有一双细嫩的小手拽住他胸前的衣襟,仰头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正待裴玄祁洗耳恭听之时,却见那娇人飞快撑起身子,在他侧脸处落下轻轻一吻。

那触感太轻,若非脸颊上柔软微湿的触感仍在,裴玄祁简直快要怀疑方才只是一场幻觉。

怀中,那娇人犹似不够,飞快抬眸睨了他一眼,面颊红扑扑的,强忍着羞意问道:“圣上,可还满意?”

裴玄祁眸色微变,大手一揽,将她按在堆满奏折的案前,贴近她耳边低声道:“容美人竟敢轻薄朕,可还将宫规放在眼里?”

蕴玉一怔,只觉这人说胡话的本事出神入化,待抬眸落入他含笑的眸子时,才明白过来这是某人的情趣,一时有些无语。

好在她惯会见风使舵,当即脚下一勾,隔着衣裳,顺着他大腿的线条缓缓摩挲,仰头凑至他耳边,吐气如兰道:“那圣上,是带,还是不带妾?”

裴玄祁眯了眯眸子,低眸凝视她许久,终是缓缓一笑。

下一瞬,案上奏折四散翻飞,女子惊呼声中带着颤意:“圣上凉”

男子清润的声音带着诱哄:“乖,很快便热了。”

殿外,宫人们皆低垂眼眸,神色恭敬,宛若未闻殿中一丝异响。

半个时辰后,蕴玉通红着脸拉上衣裙,掩住肩头不堪入目的痕迹。

甫一抬眸,便见男人餍足般倚在龙椅上,一身玄色锦袍丝毫未散。

蕴玉一见便恨得牙痒痒,心中暗道,总有一日,要叫他衣衫凌乱,自己一身端庄。

思及此,蕴玉从鼻尖溢出一声轻哼。

裴玄祁看穿她心思,伸手一勾将她拎来,慢条斯理道:“容美人还未同朕说,今晨到底同徐嬷嬷讲了什么呢。”

蕴玉气得张口结舌,没想到这人竟能这般无耻,方才,方才他明明使坏让她说了无数次。

可以她一双眸子如今正似被水氤氲过,便是恶狠狠地瞪人也像撒娇,看的裴玄祁喉头一动。

狠狠地瞥了眼裴玄祁,蕴玉这才从凌乱的衣裙上

东翻翻西找找,最终掏出一个香囊,伸手递至裴玄祁面前,状似不在意道:“诺,给你的。”

裴玄祁双手环胸,并不接,只望着她笑。

蕴玉心中气极,不过碍于形势不得不低头,很快便咬牙切齿道:“妾清晨同徐嬷嬷说。”

“圣上龙章凤姿,身姿矫健,想必秋猎之时必定英姿勃发,见之忘俗。若妾有幸能见上一眼,定是此!生!不!忘!”

最后几个字蕴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裴玄祁这才勾了勾唇角,满意地从蕴玉手中接过香囊,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蕴玉被他气的口中一哼,索性扭过身不去看他。

裴玄祁将香囊举至眼前,便能瞧见其上活灵活现的金角鹿。

他指腹一动,将香囊翻了过来,便见其中以金线绣着极小的“玄祁”二字。

凑近闻,还能嗅到其中清浅的薄荷香气。

裴玄祁唇角一勾,垂眸瞧着怀中女子,忽而清声道:“既然你这般爱朕,朕便给你这个机会,叫你随侍左右。”

“到时候,你可要看清了。”

得了裴玄祁的准话,蕴玉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因着二人很是厮混了一阵,如今日头已是不早,裴玄祁含笑将蕴玉打发走,独自坐于殿中批折子。

待蕴玉身影全然淡出乾盛殿后,他才敛了面上的笑意,指腹一下下在脸上轻擦。

他知道这其中不乏她的算计,可是那又如何?

后宫女子皆如此,蕴玉胜在讨他欢喜,知进退识时势。

她这般辛苦地费尽心思,为的仅仅是讨自己的欢心。

而自己,无非是给予她一些小小的恩赐罢了,这样的交换,他欣然接受。

思及此,裴玄祁忽然招手,淡声道:“江尘。”

角落处,一道身影快步上前,恭敬道:“奴才在。”

“容美人身子孱弱,朕赐她昭仪仪仗,允她以此代步。”

江尘心中一惊,当即应了下来,转身出去传令。

容美人随侍秋猎的消息很快便从御前传至各宫,甚至比蕴玉回到昭月宫的时辰更早。

昭月宫正殿

仪妃得了消息,登时便碎了个茶盏。

“贱人!本宫早吩咐不许她随行,她竟敢私下吹风讨好圣上,当真没将本宫放在眼中!”

她咬牙低斥,眉眼冷厉,全然不复往日端庄婉约的样子。

这些日子以来,她隐隐觉得蕴玉有失控的痕迹,如今果然无视她的禁令。

所幸她到底出身氏族,多年以来的修养并没有丢,不过几息便调整好状态,冷然问崔嬷嬷道:“上次让你查的事儿,太医院可有回话?”

崔嬷嬷恭敬应道:“回娘娘,容美人同太医院并无半点牵连。”

“上回的事儿,向来是老奴想岔了。”

“确定么?”仪妃蹙眉,实在是由不得她不多心,蕴玉这蹄子,平日里瞧着安分守己,如今折腾出不少事来。

崔嬷嬷肯定地点点头:“太医院所有人的底细奴婢都调查过了,确是无一同容美人有联系,娘娘尽可放心。”

仪妃闻言这才作罢,伸手摁了摁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

见状,崔嬷嬷不由得上前劝道:“娘娘何必忧虑。”

“若是不喜容美人同去秋麓山,做个手脚叫她重病便是,何必这般苦恼。”

仪妃眯了眯眸子,轻嗤道:“圣上亲口允的事,岂是我们能拦得住的?难不成圣上前脚下旨,后脚她就病倒,你当圣上是三岁小儿,猜不出这其中猫腻?”

崔嬷嬷毫不在意:“那又如何,便是猜出来了,难不成圣上还能因着容美人同娘娘生出嫌隙?”

仪妃淡笑一声,将酸意压在心底:“今非昔比了,嬷嬷。”

片刻后,她声音平静如常:“无妨,让她一道去。正好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49章 陷害六月十九,建京的日……

六月十九,建京的日头愈发毒辣,连风都灼得人皮肤发烫。

这日,宫中传出消息,仪梅二妃召各妃嫔于坤仪殿一聚。

坤仪殿前殿早早摆上数口冰缸,凉风循着薄纱帷帐四散而出,几名宫人执着团扇立于柱下,低眉顺目地为殿内诸人驱热。

盈婕妤今日穿了件绀色的齐胸纱裙,腰间以金丝牡丹织带束起,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

她整个人慵懒斜倚在雕花软椅中,指尖轻摇团扇,似笑非笑道:“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毒了,妾从漱芳殿走来,险些要被晒化了。”

在宫中,昭仪以上方可乘仪仗,其余皆只能徒步而行。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李淑仪轻轻一笑,掩唇道:“谁说不是?说到底,还是容美人有福气。”

“不过区区美人之位,圣上便赐了仪仗代步。”

“也免得受这风吹日晒之苦了。”

说罢,李淑仪伸手端过茶盏,趁着喝茶的动作低眸觑了眼众人的神色。

提及容美人,盈婕妤面上笑意一僵,从鼻中溢出一声轻哼。

她可还没忘记,上回在乾盛殿,容美人叫她在圣上跟前丢脸的事儿。

因着这一层恩怨,盈婕妤含讥带讽道:“人家容美人,连御膳房里有几座炉子都能背得一清二楚,岂是我等能比的?也难怪圣上宠爱她。”

说到此处,盈婕妤话锋一转,笑眯眯瞧着刚入宫不久的新妃们:“说来也巧,本主记得,容美人似乎是同薛美人、周婕妤晋封的时日相差无几?”

她捏着团扇在身前轻摇:“这同人还真是不同命,依着本主看,你们两个瞧着也不比她差,怎的就差了那一星半点的机缘?”

这话挑拨意味十足,连一向冷淡的纪淑媛都不禁抬眸扫了她一眼。

谁料薛美人只是笑了笑,不急不恼:“圣上喜欢谁,本就不是咱们能决定的。”

“更何况,妾对如今的境况,已是极满意了,不敢同容美人相较。”

薛美人不软不硬地将话挡了回去,另一边的周婕妤只是冷冷瞥她一眼,连话都懒得接,姿态傲然,显见是看不上盈婕妤那一套。

眼见挑拨不成,盈婕妤也不气馁,转而悠然地端着茶盏轻品。

不多时,一道纤细身影自殿外踏入。

众人逆光看去,便见来人身穿一袭水蓝色织锦长裙,腰束以流光软带,面上未施浓妆,却偏生带着一股难言的清艳,正是蕴玉。

踏入殿中,蕴玉先是朝着众人一礼,这才落座于一旁绣凳之上。

盈婕妤懒懒瞥了她一眼,唇角含笑:“容美人今儿个倒是好大的架子,这有了仪仗代步,反倒比我们来的更晚。”

蕴玉莞尔望着盈婕妤,温声道:“不过是早晨惫懒了些,不想被姐姐瞧了笑话,倒是妹妹的不是。”

盈婕妤轻嗤一声,正要再说,却听外间传来几道脚步声。

“仪妃娘娘,梅妃娘娘到——”

众人闻声,皆恭敬起身行礼。

仪妃一袭秋水缎织金流云大袖袍,行走间裙裾层层漫开,至左首的软椅坐下后,才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众人道:“众位妹妹来的倒早,是本宫与梅妃来迟了。”

梅妃却嗤了一声,凉凉道:“仪妃自个儿自谦,可莫要将本宫带上。”

“本宫瞧着这时辰倒是正好。”

上头两尊大佛打架,下面诸妃自然不敢掺和。

好在仪妃惯来端的是温婉大气,闻言也不与梅妃计较,直入主题道:“今儿个唤诸位妹妹来,是为着一事。”

她目光徐徐扫过主人,语气颇为轻松:“这月二十三,圣上便要出宫秋猎,本宫与梅妃皆要随行,这宫中事宜”

说及此处,仪妃眉头一蹙,似遇见什么难题般。

宫中位分高些的妃子们皆要随圣上出行,倒是少了个主事儿的。

见状,纪淑媛难得出头道:“夏日暑热,这秋麓山虽好,却也多虫蚁。”

“昭宁本就体弱,最是见不得那些东西,不若便由妾留在宫中照看昭宁吧。”

“这”仪妃似有为难,毕竟身旁有皇嗣的嫔妃可是圣上点明了要带的。

不过若叫纪淑媛留在宫中接手宫务,倒是叫仪妃放心不少,她不得圣宠,又是个慢吞温顺的性子,想来做不出什么手脚。

纪淑媛似是看出仪妃的为难,温声笑道:“若是娘娘为难,妾自行同圣上禀明便是。”

仪妃这才缓缓舒了眉眼,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们留在宫中的,若是遇见难事,便去钟粹宫寻纪淑媛做主。”

众妃皆低头应声。

议事已毕,仪梅二妃也懒得久留,挥手便称了散。

蕴玉前脚刚走出坤仪殿,身后便传来细细的女子声:“容美人留步。”

她搭着藏珠的手回身望去,便见一身着朴素的女子匆匆朝她走来,面色颇为急切,正是安才人同她的贴身宫女朱颜。

蕴玉同安才人素日并无交际,因此也颇为摸不着头脑,蹙眉道:“安才人,可是有事?”

安才人小心觑了眼左右,抿唇为难道:“妾妾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容美人移步一说?”

蕴玉身后,藏珠本能地觉得不好,当即冷下脸道:“既然是不情之请,何苦还要说?”

话落,藏珠便小声冲蕴玉道:“主子,到了您喝药的时辰了。”

蕴玉微微颔首,清浅地扯了扯唇角:“藏珠无礼,还请才人见谅,若是安才人有何事,不如随我回昭月宫再说?”

安才人咬唇迟疑片刻,忽地低声道:“是关于仪妃娘娘的。”

她目露哀求:“不会打搅美人许久,还请美人救救妾。”

这话一出,蕴玉目光转冷,身后的藏珠也神色骤变。

察觉她有所动摇,安才人眸中燃起希望的火簇,慌忙道:“不会耽搁许久,只需一盏不,半盏茶即可!”

“还请美人帮帮妾吧,不远处就是御花园,求美人怜悯。“

“主子,小心为上。”藏珠低声道。

蕴玉沉默片刻,抿了抿唇道:“我不过小小一个美人,实在帮不了你,你还是去寻别人吧。”

说罢,她抬脚欲走,却冷不防被安才人拽住袖子。

她面露绝望,哽咽道:“原以为美人宫女出身,最懂咱们这些人的不易,可原来”

安才人失魂落魄地一笑,随即松了力气,后退几步道:“妾才人安氏,恭送美人。”

话落,她幽幽转身,扶着朱颜的手踉跄离去。

原处,蕴玉抿唇,良久,终是抬脚追了上去。

安才人原本已踏上御花园的青石小道,听闻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唇角悄然勾起一抹弧度。

果然,几息之后,便听蕴玉清淡的声音道:“安才人若有什么话,便尽快说罢。”

她本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只是到底出身相同,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更何况,若是能得了仪妃的消息,也不算白来。

不料安才人却是回眸望了一眼,极小心道:“此处多有人来往,还请美人移步,随我寻个僻静些的地方说话。”

未等蕴玉说话,安才人便转身匆匆带路。

身后,藏珠心中不安,冲蕴玉劝道:“主子,奴婢总觉得这安才人没安好心。”

这宫中有权有势的妃子那般多,作何来求她家主子。

蕴玉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温声道:“无妨。”

转过一丛矮木,便到了碧波湖上的翠鸾亭。

“行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蕴玉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静静瞧着安才人。

这翠鸾亭地处偏僻,平日里鲜少会有人经过。

安才人回头,目光恳切:“可否请这位姐姐在亭外等候?”

藏珠当即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有话便说,主子身边怎能无人随侍?”

却见安才人闻声“扑通”便跪下,拉着蕴玉的裙角道:“美人,还请给妾一个机会。”

她本是小白花的长相,眼下眸中带泪更加楚楚可怜。

就连她身边的侍女朱颜也一并跪了下来,与她一块儿求着蕴玉。

见状,蕴玉眸光一闪,回眸道:“既是如此,你便去亭外候着我。”

待藏珠和朱颜退至亭外等候以后,安才人这才弱弱站起身,至亭边的长凳上坐下。

她抬眸幽幽瞧了眼蕴玉,低声道:“美人可知,我虽位份不高,却也是有过一段受宠的时日。”

蕴玉蹙眉。

安才人继续道:“那是永康四年的殿选,圣上赞我“素雪纤枝不胜簪,盈盈碎玉惹人怜”。”

她似是陷入回忆中,唇边勾起抹极甜蜜的笑意:“圣上生的俊美无匹,对我又十分温柔小意。”

“他曾说过,最喜我穿白色宫裙,像极了雪色的小花,惹人怜爱。”

“可是”安才人话锋一转,眸中忽然露出几分幽怨:“后来西边起了战事,圣上忙于朝政,转眼便将我抛之脑后。”

“容美人!”安才人忽然抬首,定定瞧着蕴玉:“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

蕴玉心中生出些不耐,冷然道:“若是安才人要说的就是这些,请恕我不奉陪了。”

说罢,蕴玉转身便要走。

见状,安才人连忙起身,伸手抓住蕴玉的手便往回狠狠一拽,容色狰狞:“别急啊容美人!”

她声音突兀尖锐:“我还有要紧的事儿同你说呢!”

“你说圣上如今这般宠爱你,是否像极了当年的我?”

“若是你死了,说不定圣上就回心转意了对不对?”

说话间,安才人双眸赤红,不由分说便拉扯着蕴玉往湖边去。

亭外的藏珠、朱颜见二人扭在一起,脚下飞快赶了过来。

见状,安才人低声在蕴玉耳边低声道:“对不住了。”

她顺势狠狠一推——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惊起园中飞鸟。

第50章 自尽不到午膳时分,裴玄……

不到午膳时分,裴玄祁将将下朝,就被内侍请往坤仪殿。

尚未踏入殿门,鼻尖便嗅到风中携带的水气与冷意。

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袍角快速划过殿门,黑色的龙纹锦靴稳稳踏入殿中,径直朝主位而去。

殿中,蕴玉与安才人俱是满身湿透,外头匆匆罩了件披风,正跪在素白毡毯之上。

主位下,仪妃与梅妃分坐左右,面色皆不甚好看。

随之一同的,还有不少凑热闹的,以及方才尚未从坤仪殿离去的妃嫔。

不待众人起身请安,裴玄祁随意一摆手,淡淡瞧着跪着的二人,轻声道:“怎么回事?”

安才人闻声顿时身子一抖,叩首哭泣道:“圣上妾妾实在不知自己到底错在何处,竟叫容美人心生怨恨。”

“方才刚出坤仪殿,妾瞧着天色尚好,便邀约容美人一道在御花园转转,本是想着拉近些姐妹情分,不料走至翠鸾亭时,容美人忽然伸手将妾推入湖中,妾妾实在是冤枉啊!”

她泣不成声,仰首望着御座之上的裴玄祁,泪珠顺着脸庞话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与之不同的,蕴玉垂眸安静跪在一侧,不发一言。

见状,一旁看好戏的盈婕妤忙不迭插话道:“安妹妹素来性子温软,平日连话都不大敢说一句,怎会与人结怨?容美人到底是年轻冲动了些,只是便是在气头上,也不该做出这般”

话未说完,便被裴玄祁冷冷一瞥,剩下的话顿时咽回腹中,面上讪讪。

他转眸看向蕴玉,声音听不出喜怒:“容美人,你如何说?”

蕴玉沉静抬眸,坦然对上裴玄祁黑沉的眸子。

他鲜少会用这般冷然的目光看她。

她抿了抿唇,将脊背挺的笔直,不急不缓开口道:“妾从未有过一星半点害人的心思,无论那人是谁。”

话音未落,她忽然伸手扯开披风系带,将穿着濡湿衣裙的身子全然露于裴玄祁面前。

鸦青色的长发蜿蜒黏在她冷白的肌肤上,许是被冷水浸了个透,她肌

肤相较于平日添了一股子青白之色。

颊边不知是被枯枝还是何物划出细密的红痕,原本水蓝色的衣裙尽数紧贴娇躯,眼下还细密地往下滴着水。

像极了一只被欺负的落水小猫,狼狈的紧。

裴玄祁心中升起一股烦闷,食指在桌案轻敲,转眸问仪妃:“为何不传太医?”

仪妃被他问的一怔,神色一僵,连忙解释道:“依着宫规”

“去传太医,再命御膳房煮碗参汤来。“仪妃话未说完,便被裴玄祁不耐打断。

“不必了。”蕴玉垂着的睫毛微颤,轻咳两声,随即仰头抬眸望着裴玄祁:“还请圣上明鉴,若是妾真生出了谋害安才人的心思,何苦还要跳入湖中救她,让她自个儿淹死在湖里,岂非更好?”

她声音轻淡,却字字如刀,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怜悯,反而显得格外冷情。

闻言,安才人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突然狠狠掐进手心,她双眸将哭未哭,声音尖锐道:“容美人这话好生诛心!“

“妾如何知你怎要这般做?”

“说不得是你怕了,见着妾差点淹死再湖中,你心生害怕,这才慌乱跳入湖中救妾。”

“更何况”她目露愤恨,抬手猛然将披风拽下,露出脖颈间的红痕,气怒道:“若容美人真要救我,为何屡屡将我摁进水中,说不得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才要亲自跳下水送我一程!”

蕴玉险些被她气笑了,唇角冷冷勾起,眼角眉梢尽是讥讽:“安才人说我要害你,我为何要害你?”

安才人显然被她问的一僵,一时说不出话来。

却见蕴玉步步紧逼道:“是因你受圣上宠爱?还是因你貌美无双?抑或是你在宫中风生水起,让我嫉妒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后快?”

殿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仪妃冷眼一扫,林承徽忙低下头去,掩住唇角的笑意。

也不怪林承徽,谁不知晓,这宫中如今最的盛宠的,低位中容美人可是头一份。

她要害安才人,实在是想不出动机。

安才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她目光怔然地望着裴玄祁,口中讷讷道:“圣上圣上不信妾?”

话音未落,两行泪已滚落脸颊。

裴玄祁却面色未改,只垂眼看她。

安才人绝望地低笑两声,随即狠狠咬了咬唇,视死如归道:“若圣上不信,妾愿与容美人同入慎刑司。”

“孰是孰非,皆交由慎刑司定夺!”

说罢,她转头看向蕴玉,脸上带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傲然:“不知容美人,可敢一同前往?”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慎刑司,进去一遭,哪怕不死也要褪层皮。

更遑论女子进了慎刑司,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为证清白,安才人竟要主动请入慎刑司,这等姿态,顿时引得众人心中倾斜。

盈婕妤忽然低声一叹,语露可惜道:“安妹妹素来温婉,怎会凭空污人清白?如今为了自证,竟要自请慎刑司,真真是可怜。”

说话间,盈婕妤天然便偏向安才人。

主位上,裴玄祁眉头微蹙,一言不发地垂眸瞧着蕴玉。

一旁的梅妃小心觑了眼他的神色,试探道:“圣上,安才人此法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妾相信,慎刑司定会查明真相。”

语落,她不着痕迹地朝伊昭容递去一个眼神。

这般好的机会能除掉仪妃手下的得意干将,她自然不会放过。

伊昭容收到眼神后眸光微敛,扭头温声道:“不过是小小误会,若真是容美人一时失手,也可明说。”

“圣上宽容仁厚,想必也不会要了容美人的性命。”

她话语轻柔,似在缓颊,实则将“失手”二字嵌入其中,无形中给了蕴玉一个定性。

梅妃心中满意一笑,面上却轻斥道:“宫中向来依着宫规行事,不论何事,动了手便是错。今日若不是有人及时救起安才人,后果岂是区区‘误会’能解释?”

“够了!”裴玄祁终是皱眉,敲了敲桌案。

他一手缓缓摩挲着手中扳指,一边将目光落于仪妃面上,轻声道:“仪妃,朕想听听你的说法。”

仪妃端坐如常,缓缓放下手中茶盏,语声温和:“蕴玉虽出自我宫中,可若她确有错,妾也绝不袒护。”

借着此事,她也想知道,圣上对容美人的底线在哪里。

闻言,蕴玉眸光一闪,隐在袖下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

她看不出来

事已至此,她依然看不出幕后之人是谁。

心中略微一沉,蕴玉忽而偏头,露出个极为讥讽的笑意,冲安才人道:“我为何要去?”

“什么?”

“我说我凭什么要与你一同进慎刑司?”蕴玉勾了勾唇角,不屑地瞧着安才人:“安才人,你嫉妒我得了圣上青眼,刻意筹谋要暗害于我,不料暗害不成,被我的宫女藏珠撞见,这才一时计上心头,假作被我推下湖的样子,是也不是?”

安才人眉心一跳,连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蕴玉轻笑一声:“既然安才人说是被我推入水中,那你可记得是哪里被推的?是肩上?手臂?还是腰侧?”

她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紧紧盯着安才人,似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安才人心头一慌,正要随便蒙一个,却见蕴玉勾了勾唇角,笑的仿若地底中长出的曼陀罗花:“安才人可要想好再说,不同的位置发力点不同,若是答错了”

一连串问题,如同连珠之箭。

安才人面色骤变,眼神闪躲,口中嗫嚅:“这妾妾落水时惊慌,不太记得清了”

“你亲口说的,是我推你。”蕴玉再问,“那你怎会不记得哪里受力?”

说罢,她忽然抬起眸子,定定对裴玄祁道:“圣上,在安才人想要拖拽妾时,妾曾全力反抗,因此在她推妾时,妾躲闪不及,被狠狠推了腰间。”

“妾皮肤娇嫩,若真被推,自有痕迹,圣上可请嬷嬷来查验,看看妾说的是否是真的。”

她话声铿锵,言辞凿凿,一旁的安才人则是低头不语,嘴唇发颤。

这些话自然是蕴玉乱编的,可谁让安才人心中慌乱,不敢反驳呢。

见状,裴玄祁眸中终于闪过一丝笑意,他微微偏了偏头,问众妃道:“你们还有何话要说?”

一个蕴玉不曾想过的人站了出来:“妾倒是瞧见了一点。”

薛美人款步而出,面色清冷:“妾方才经过御花园,似是瞧见二人,虽瞧得不甚分明,却见安才人好似拉着容美人往湖边去,至于旁的,倒是瞧不清了”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神色一变。

盈婕妤眸光微动,冷笑未歇,暗叹蕴玉真是好运气,这都能叫她躲掉。

裴玄祁看向薛美人,语气不辨喜怒:“你说得确定?”

“妾不敢妄言,只是所见如是。”她低头,音色清冷。

裴玄祁眼中寒光微闪,视线从跪地二人身上一掠而过,薄唇轻启:“安才人移交慎刑司,其余人散了。”

蕴玉心头一松,下一瞬,眼前一黑,竟是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见状,裴玄祁长腿一跨走下玉阶,亲手将蕴玉抱起,冷声道:“太医怎么还没来,是嫌骨头太轻了么?”

他抱着蕴玉疾步而去,冷声吩咐:“传太医,往乾盛殿等着!”

身后的江尘连忙捧着姜汤,小心跟着裴玄祁上了御辇。

***

子时三刻,乾盛殿。

江尘脚步匆匆闯入内殿,风卷着冷意,将烛火吹得摇曳不定。

面色苍白,躬身而禀:“圣上安才人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