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犯上翌日,正值风和气清……
翌日,正值风和气清,阳光温煦,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思及这几日西侧殿的低气压,藏珠走至窗柩旁,冲倚在窗边的蕴玉劝道:“主子,今儿个天色这般好,不如出去走走?”
“奴婢见您天天闷在屋子里头,都快闷坏了。”
藏珠这话乃是出自真心,从蕴玉头一回侍寝到现在,除非有事,平日里,她是一步也不踏出西侧殿,眼下五月初,正值百花盛开的时候,何不出去瞧瞧这外头的好景色呢。
原以为会收到蕴玉一贯以来的拒绝,却不料耳边传来一声柔软的女声:“既如此,那便出去瞧瞧。”
藏珠一怔,险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待转眸瞧见蕴玉面上的笑意,才忙不迭一声应了下来。
蕴玉扶着藏珠的手踏入御花园时,春日的暖阳正将琉璃瓦上的晨露蒸成氤氲的雾气。
因着蕴玉喜静,藏珠特意选了条偏僻小径,二人一边沿着小径赏景,一边低声说些私房话,倒是难得的轻松。
正当蕴玉缓步踏在青石板的宫道上时,腰间垂下的禁步忽然被一根斜生出的藤蔓勾住。
“主子小心!”藏珠眼疾手快,见状连忙上前几步,蹲下身替她细细将藤蔓解开。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竟是容才人。”就在主仆二人低头解着禁步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阵喧闹的脚步声。
蕴玉抬首循着声音望去,映入眼帘的,正是一身桃色舞衣的郑良人。
她昂首挺胸瞧着二人,脚下是四散的各色花瓣,如今已有不少被狠狠踩入泥中,看不出本来面目。
遇见郑良人,蕴玉心中并不意外,只是面上却露出些迷茫的模样,待藏珠附耳解释一番后,才恍然大悟般笑道:“原是郑妹妹,能在此处遇见,倒是巧了。”
“巧了?我看不是吧?”郑良人悠然一笑,一手扶着茵萝,另一手捏着朵娇嫩的迎春花在鼻尖轻嗅。
她面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摆明了是来者不善。
见状,藏珠横跨一步挡在蕴玉身前,拧眉道:“郑良人见我家主子不行礼便算了,如今我家主子要过去,还请良人速速让开!”
藏珠说的疾声厉色,郑良人却丝毫不怕,斜斜勾起唇角,踏着绣鞋一步一步走至蕴玉面前。
她一手用鎏金缠花护甲轻轻勾起腰间的香囊,随意拨弄着香囊垂下的流苏,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前些日子,听闻容才人屡次上乾盛殿求见圣上,皆被圣上挡了回来?”她故意将“屡次”二字咬的极重。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抚上自己唇瓣,娇笑道:“若我是容才人,只怕要躲在殿中羞于见人了,如何还能出来四处丢人现眼?”
“你们说,是也不是?”郑良人轻笑着环视四周的宫人。
她这般大胆,可这些宫人却是要命的,无一不是恭敬低下头,充耳未闻。
藏珠气的发抖,正要开口却被蕴玉摁住手腕。
“既然妹妹喜欢此地,那姐姐我就不打搅了。”说
罢,蕴玉淡淡出声,随即侧过身便要牵着藏珠一道离去。
却不想,她前脚踏出一步,后脚便被斜伸出的一臂拦了正着。
“慢着!”郑良人面上满是骄矜之意。
蕴玉淡淡抬眸,便见郑良人轻哼一声:“方才本主在此地练的舞,可是要献给圣上的,容才人方才在此地站了许久,谁知道你是不是将本主的舞偷学了去。”
在她身后,茵萝小心扯了扯郑良人的袖子,低声道:“小主”
郑良人来的晚不知道,她却是知晓的,这容才人在圣上面前,也算是有几分宠爱。
眼下虽是不如从前,可谁知道圣上会不会什么时间想起她来,到了那时
郑良人狠狠一甩袖子,回首瞪了茵萝一眼,低声斥道:“没用的东西!”
蕴玉眸光一闪,隐在袖中的手指暗暗摩挲着绣帕,抬眸直视郑良人道:“那郑良人想怎么样?”
“怎么样?”郑良人双手抱胸,一指轻点自己唇瓣,良久,笑道:“不若容才人在此处也舞上一舞,叫这些宫人们都瞧瞧,不就知道容才人有没有偷学本主的桃花舞了么?”
蕴玉眉眼一沉,她没想到郑良人竟是如此蠢笨又胆大包天,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折辱她。
见蕴玉面上不悦,郑良人愈发得寸进尺道:“怎么?容才人可是被本主戳中心事了?”
藏珠猛地攥紧蕴玉颤抖的手腕,却被主子用眼神制止。
蕴玉望着郑良人发髻间晃动的东珠步摇——那是裴玄祁上月赏下的贡品东珠,依着规矩只有梅妃和仪妃各得了一斛。
蕴玉抿唇一笑,就在郑良人觉得她疯魔了时,蕴玉才缓声道:“良人发髻上这枚簪子,用的乃是贡品珍珠吧。”
“那是自然!”
尚未等郑良人的笑意全然露出,蕴玉便继续道:“这东珠乃是南海贡品,每一颗都有大拇指大小,依着宫规,乃是妃位以上的宫嫔才能佩戴,郑良人竟敢如此僭越!”
说着,蕴玉狠狠冷下脸:“郑良人以下犯上,将本主堵在此处,多次言语冒犯之处本主不同你计较。”
“眼下更是变本加厉,竟敢威胁本主献舞于你!”
“郑良人可是要同本主去圣上,去梅妃娘娘、仪妃娘娘跟前辩个分明?”
郑良人瞳孔骤缩,猛地抬首瞪着蕴玉,一手气的发颤,指着蕴玉面上道:“你你竟敢如此不将我放在眼中”
“待我下回见了圣上,有你的好果子吃!“
蕴玉淡淡瞥她一眼,抬手扶住藏珠,稳稳走过郑良人身边,沉声道:“那本主便在昭月宫,等着良人的好消息了。”
郑良人被她一番话说的又气又怕,连忙将发髻上的东珠簪子拔了下来,一时间竟忘了拦住蕴玉。
她不拦,身后的茵萝更是只余庆幸,哪里还会去多事,连忙上手扶了郑良人劝道:“良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您同她计较什么?”
郑良人狠狠一拂袖,将茵萝推开,冷声道:“你懂什么?”
正是因为如今这个情形,她才要为难蕴玉。
梅妃对她的威胁尚在耳中,她如今刚尝到一丝荣华富贵的滋味,可不愿意就此舍了去。
可偏偏她多次求见圣上未果,慢慢的她也琢磨出味儿来。
圣上这是心疼她,知晓她定会为镇国大将军求情,可圣上偏偏又无法应了她,这才避而不见。
那她便只能换个方式讨梅妃的欢心,以此希望她能放自己一马。
比如刻意为难仪妃手下的容才人。
她可还未忘记,当初她刚入宫时,梅妃对她下的令,便是为难容才人。
回眸瞧了眼仍旧忐忑的茵萝,郑良人蹙眉道:“如何?可寻着桃花花瓣了?”
茵萝心中一紧,抿唇道:“回主子,这御花园中是没有桃花的,更何况如今已然过了桃花盛开的时节。”
“没有便去找!”郑良人颇有些烦躁:“让你寻些东西都寻不来,只会说没有,自个儿不会想法子么?”
“本主给你三日时间,若是你还未找到东西,或是想不出替代的法子,本主要你好看!”
说罢,郑良人狠狠瞪了茵萝一眼,随即一挥袖离开。
口中仍旧喋喋不休道:“真是晦气!”
她们一行人走后,两道人影才从暗处缓步出来。
瞧着郑良人等人离去的身影,藏珠有些疑惑道:“主子?”
她不明白主子为何要隐在此处偷听郑良人谈话,却见蕴玉眸中闪过一丝暗色,微微垂下眸。
随即,她忽然捏住藏珠的手,神色间颇为纠结,低声问道:“若是若是我现在有个法子,能叫圣上重新想起我,只是”
她抿了抿唇,并未继续说下去。
藏珠却是急了,连忙回握住蕴玉纤手,紧张道:“您倒是继续说呀,只是什么呀主子。”
“只是会伤害到一些无辜的人,你说,我要不要这么做?”蕴玉目光变得有些绵长。
见藏珠愣住,蕴玉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算了,说不定事情不会到那个地步。”
说罢,她又低眸问藏珠:“上回让你取的白鲜皮粉,可拿到了?”
藏珠颇为紧张地点点头。
见状,蕴玉牵着藏珠,二人转身离开这处幽僻之地。
晚间,尚未到晚膳时分,御前便又传来消息,出事了。
仪妃还未用上一口膳食,便急匆匆更了衣,坐上辇车往乾盛殿赶。
西侧殿中,藏珠一边将膳食摆上桌,一边嘟囔道:“主子,您是不知道,这郑良人可真能折腾。”
“自打奴婢入宫,就从来没瞧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才是个良人呢,不过是得了圣上几分偏宠,竟是将满后宫的人都不放在眼中了。”
见蕴玉有些蹙眉,藏珠加快语速道:“奴婢从御膳房回来时就听说了,抚春楼那边儿,茵萝今儿下午便去御膳房,指明了要取桃花粉。”
“说是郑良人要吃桃花糕,想着在自个儿宫里自己做,御膳房不给,茵萝就闹了好大一场,直叫御膳房没了法子,才给了二两。”
“这拿了桃花粉还没完,瞧见了一旁的炉子上煨着的燕窝炖木瓜,当下指明了郑良人要吃,这原本也不打紧,叫御膳房再做一盏就是了。”
“可她偏生一点也等不得,非要那盏已经煨好的。那燕窝炖木瓜是什么东西,那可是纪淑媛吩咐了的,要专程给昭宁公主留着的。”
“原本御膳房是说什么也不给的,谁成想郑良人竟为了这点子吃食亲自去了御膳房,不由分说罚了好一通人,硬是坐在御膳房,当着诸多宫人的面,一口口将那盏燕窝炖木瓜给吃下肚了。”
藏珠压低了些声音,凑近蕴玉道:“她这般张扬,钟粹宫哪有不知道的。”
“这连夜就闹上了乾盛殿,如今只怕正在乾盛殿候着呢。”
第32章 火候月色高悬,乾盛殿。……
月色高悬,乾盛殿。
裴玄祁正伏案瞧着折子,听闻下方江尘的禀告,始终不发一言。
殿下,江尘小心垂着头,额间的冷汗缓缓渗出。
只是裴玄祁不说话,他也丝毫不敢动。
良久,才听得御案之上,裴玄祁撂了狼毫,慵懒靠在龙椅之上。
江尘大着胆子觑了一眼,便见裴玄祁面上依旧瞧不出什么表情,只眉眼间仍有一股冷然。
“梅妃同仪妃可到了?”裴玄祁阖眸靠在龙椅上,声若冷玉。
江尘闻声,浑身一颤,连忙双手一拱,恭敬道:“回圣上,梅妃娘娘同仪妃娘娘此时都候在殿外。”
他揣摩着圣意,终是补了一句道:“郑良人同纪淑媛,此刻也在殿外等着。”
“嗯。”裴玄祁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一手在扶手上轻叩。
半晌,便听他吩咐道:“此事交由梅妃全权处置,告诉她,莫要让朕失望。”
说罢,他缓缓睁开眸子,眼中闪过一丝暗光:“传周婕妤侍寝。”
江尘捉摸不透裴玄祁脑中在
想什么,好在眼下的情况也不用他琢磨。
江尘得了令,连忙躬身退出,小跑着出了乾盛殿。
乾盛殿外,檐角的铜铃被夜风吹地叮铃作响。
纪淑媛安静跪在殿外,对一旁郑良人的啜泣声充耳不闻。
见江尘出来,梅妃连忙迎上前去,焦声道:“大监,圣上可在?”
江尘扫了眼满面急色的梅妃,以及一旁优雅站着的仪妃,垂眸道:“传圣上口谕,此事全权交由梅妃娘娘处置。”
闻言,仪妃冲江尘缓缓点了点头,便转身坐上辇车回昭月宫去。
近些日子来,圣上的意思她也看明白了。
这只要是同郑良人相关的事儿,皆是由梅妃处置。
只是仪妃眉眼间闪过一丝阴沉,她同圣上青梅竹马多年,对圣上的脾性也算有几分了解。
裴玄祁,会这般迷恋一个女人么?
迷恋到如此偏宠的地步?
仪妃唇角冷冷勾起一抹弧度,脊背抵上冰凉的车壁,缓缓阖上双眸。
与此同时,乾盛殿外。
梅妃双眸含泪,盈盈朝着殿外一拜,双手拽着江尘衣袖道:“还请大监替本宫通传一声,就说本宫有要事求见圣上。”
在她跪下的一瞬间,江尘连忙错开脚步,朝着旁边一躲。
“娘娘,老奴方才就同圣上提了,只是这圣上不见啊。”江尘面露难色,朝着梅妃苦口婆心劝道:“娘娘,大将军的事儿,圣上自有论断,还请娘娘不要太过担忧才是。”
没想到,梅妃闻言眸中一亮,忙不迭道:“大监的意思是?”
江尘连忙撇清干系,讪笑道:“老奴哪儿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替圣上传个口信儿罢了,圣上说,让您莫要叫他失望。”
说罢,江尘后退一步,甩了甩浮尘道:“老奴还要去广陵宫传旨,就失陪了。”
梅妃得了江尘的信儿,心中欢喜极了,连忙冲着江尘一礼,让开脚步。
思及裴玄祁的吩咐,梅妃站起身抚了抚衣袖,这才将目光投向殿前跪着的二人。
不过半个时辰,梅妃对此事的处置便传遍后宫。
郑良人不知那盏燕窝炖木瓜是给昭宁公主的,误以为御膳房的宫人们做事不尽心,误会之下,一时犯了错,念其初心不坏,罚奉半月,以儆效尤。
宫灯初上,锦华宫中。
梅妃倚在主位之上,脑中反复揣摩江尘口中那句:“大将军的事儿,娘娘无需太过担忧。”
目光落在殿下小心跪着的郑良人身上,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笑意。
没想到,她手下这般多人,这么一个玩意儿,居然是最得用的。
今儿个江尘先是说她阿兄的事儿无需太过担忧,又说让她莫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
圣上将此事交由她手中,不就是为了偏袒郑良人么?
思来想去,梅妃心中露出一股隐秘的喜意和酸涩。
喜意是,阿兄总算是没事儿了,那些个参了阿兄的人,她都要一笔笔记下来,叫他们也尝尝提心吊胆的滋味。
酸涩的是,她同圣上这么多年的情谊,到头来,竟还比不过这么个玩意儿。
难道唱歌跳舞,圣上就那般喜欢?
“娘娘?”下方小心的试探声叫梅妃思绪回笼。
梅妃睫毛一颤,敛下眼中复杂的思索,抬手轻轻一挥。
红翡当即从她身后走出,捧着个匣子走至郑良人跟前,蹲下身将匣子打开。
几乎是一瞬间,匣子打开后的珠光宝气登时晃了郑良人一眼。
她出生至今,从未见过这般多精美至极的钗环,几乎是出于本能,她抬手便要去碰那匣中的钗环,却又在将要触及到时,被钗环的冷意一浸,恍然回神,连忙跪下叩头道:“娘娘,这太贵重了,妾妾万万不敢收。”
郑良人眸中的贪婪毫无掩饰地落入梅妃眼中。
她满意地勾了勾唇,居高临下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做的很好。”
“这些是本宫给你的赏赐,往后只要你一如既往地听话,这些东西,自是少不了你的。“
贪婪的人,往往是最好拿捏的。
若是郑良人不贪婪了,那她才要费心思了。
梅妃含笑看着殿下的郑良人迫不及待地将那匣子首饰搂入怀中,眼中满是笑意。
另一边,钟粹宫。
纪淑媛垂眸将昭宁公主哄睡,随即静静站起身,回了正殿的内室之中。
昭宁公主如今不过五岁,便安置在钟粹宫的暖阁之中,倒也算得宜。
回了内室,纪淑媛端坐妆台前,冷眼瞧着镜中的自己。
良久,她一手抚上自己面容,口中缓缓舒出一口气,淡声道:“本宫老了,是比不得那些娇媚的新人。”
清禾一听,便知主子是因为今儿个昭宁公主的事儿钻了牛角尖,连忙上前劝道:“主子这是哪儿的话,奴婢瞧着,您同当初刚进宫时,可没什么分别。”
“没分别么?”纪淑媛含笑勾唇:“当初本宫进宫时,容色就算不得出挑,如今更是”
说及此,她缓缓垂下眼,轻声道:“你也不必宽慰我,本宫心中忧虑的,也不是容色。”
若真是为了圣宠和容色,她也不会等到今日才来忧心。
清禾明白,纪淑媛忧心的,自然是昭宁公主的前程。
果然,便听纪淑媛道:“昭宁有我这么一个母妃,往后只怕是”
说及此,纪淑媛眸中一狠:“如今就连梅妃手下的一个小小良人,都敢欺辱到我昭宁的头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气的浑身发抖,良久,眸中突然落下泪来。
“可是圣上,圣上分明是昭宁的亲生父亲,竟也纵容一个良人抢了昭宁的东西,他他如何狠得下心!”
纪淑媛狠狠抿起唇,眸中尽是不甘心。
清禾小心瞧了纪淑媛一眼,想要再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圣上对公主,确实有些不上心,只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就连韩修容那处的大皇子,也未见圣上多关注几分。
好在此时,外间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清禾眼下的担忧。
纪淑媛抬眸望去,正是清梦急匆匆跑了进来,至纪淑媛耳边小声几句。
便见纪淑媛面色颇为疑惑,拧眉道:“可知是谁?”
清梦摇摇头。
“来都来了,将人请进来吧。”纪淑媛捏着帕子将方才的泪迹一点点擦拭干净,这才扶着清禾站起身来。
几乎是将将站起身,就见外间一名穿着斗篷的宫装女子踏了进来,朝着纪淑媛盈盈一礼:“妾见过纪淑媛。”
斗篷滑落的瞬间,纪淑媛瞳孔一缩,却又在意料之中:“是你。”
郑良人同纪淑媛的纷争并未在宫中掀起什么风浪,因为前朝景都郁私吞粮草一案有了眉目。
往后两日,御史台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入乾盛殿,御史大夫纪崇明以朱砂笔锋直指景都郁“私挪军粮、动摇国本“。
紧接着,抚远侯宋禾眠传回八百里加急,密折中详述西洲粮仓空置的惨状:“粮窖蛛网密布,鼠蚁横行,四万石军粮踪迹全无“。
当日早朝,裴玄祁手中青筋暴起,当着众朝臣的面便碎了两个茶盏。
众人心中皆是惴惴不安,暗中揣测裴玄祁对景都郁的处置。
景家自先帝时便镇守西洲、原州,如今已有近二十年,若是圣上因此重罚景都郁,只怕会引起景家反扑。
锦华宫中,原本放下心来的梅妃听闻消息当即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便脱簪待罪亲自跪于乾盛殿前,祈求圣上能从轻发落。
有言道,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景家还有一位辅国大将军,也就是景都郁和梅妃的叔父——景随安。
当夜,三更梆子敲响时,景随安的请罪折子由八匹快马送入京城。
这老
狐狸以“驰援原州水患“为由,将私调军粮说成“不忍灾民易子而食“的义举,更附上原州太守亲笔谢恩的奏章。
折尾那句“景家愿倾家荡产,凑出八万石粮食补过“,叫裴玄祁面上意味不明。
翌日,乾盛殿中燃了一夜的灯火在天际出现第一缕阳光时才灭掉,随之而来的,是御前对景都郁的处置。
“传旨:景都郁私调军粮本应夺爵,念其驰援灾民初心可悯,降为征远将军,罚俸三年。“
“此外,派抚远侯宋禾眠,以西洲主帅的身份,接管西洲兵权。”
消息传遍后宫时,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钟粹宫中,纪淑媛端庄坐于桌案旁,手中捏着绣花针一点点绣着给昭宁公主的衣裳。
清禾匆匆拎着食匣匆匆从外间进来,一边将食匣中的燕窝炖木瓜端出奉给纪淑媛,一边轻声道:“娘娘,这燕窝炖木瓜的火候到了,瞧着格外不错。”
纪淑媛闻言,随意将手中针线搁置一旁,从清禾手中接过那盏燕窝炖木瓜,眯了眯眸子道:“不错,确是火候到了。”
第33章 昭宁昭月宫正殿。……
昭月宫正殿。
仪妃半倚在美人榻上,纤指漫不经心地抚着新染的蔻丹,眼睑微垂,似是对崔嬷嬷带来的消息兴致寥寥。
栖梧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地为她打着扇。
殿内熏香缭绕,轻纱曼舞,衬得她的姿态慵懒而贵气。
听得崔嬷嬷一声感慨:“好容易景家出了事儿,竟叫那老狐狸躲了过去。”
仪妃掀了掀眼皮,瞥了崔嬷嬷面上的遗憾,勾了勾唇角道:“这有什么可惜的?难不成,嬷嬷以为圣上会砍了景都郁的脑袋不成?”
她一手摩挲着指甲上的蔻丹,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暗色。
崔嬷嬷愣了愣,旋即会意,悄然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娘娘是说,这其中缘由,圣上心知肚明?”
仪妃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嬷嬷不觉得奇怪吗?平西将军、江南巡抚、户部尚书……这些平日里装聋作哑的老狐狸,竟异口同声地上了折子,矛头还都指向炙手可热的镇国大将军?”
崔嬷嬷蓦然一惊,脑海中回顾这些日子圣上在宫中的动向,骤然瞪大双眼。
却见仪妃淡淡扯了扯唇角,一手轻轻端起桌案上的茶盏送至唇边。
与此同时,乾盛殿中。
江尘躬身立于一侧,小心伺候着窗柩旁正在对弈的二人。
凭几旁,青铜螭龙香炉缓缓吐出沉水香气,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交错纵横,杀机暗藏。
裴玄祁执起一枚黑玉棋子,在檀木棋盘上轻叩几下,玄色龙纹广袖随意垂落,衬得指节修长。
对面,一个眉眼间同他有四五分相似的蓝衣男子手中摩挲着枚白玉棋子。
对面的蓝衣男子捻着白玉棋子,眸中含笑,语气带着几分探究:“皇兄既然看破景都郁的算计,为何不直接革职查办?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裴玄祁执棋的手悬在半空,垂眸时,睫毛在眼睑处洒下一片阴影,恰巧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他抬眸瞥见端王面上的不解,忽而轻笑出声:“治国如弈棋,若是一子吃尽“,修长如玉的手指拈着黑子落下:“岂非失了许多趣味?“
端王裴玄与望着棋盘上渐成困龙之势的白子,捻起枚黑玉棋把玩:“皇兄这般行径,倒是放得下身段。“
这话若旁人说了,怕是要掉脑袋,可兄弟二人情同手足,他却说得理所当然。
裴玄祁自然明白他暗指的是什么。郑良人、梅妃、盈婕妤……后宫的宠爱,他似乎全然依着前朝的算计来,倒似召寝是一桩任务。
思及此,裴玄祁俊美的脸上露出些冷然与无情:“阿与可知为何朕独爱黑玉?”
他缓缓拈起一枚黑玉棋子,指尖微顿,忽然掷回棋盘,起身走至窗前,目光落在盛开的百花上。
端王挑眉:“愿闻其详。”
裴玄祁眸色微冷,缓缓吐出四字:“墨色藏锋。”
“前朝是墨,后宫便是这百花。“他微微勾唇,语调不疾不徐:“墨色太沉,总要添些艳色,才算鲜活。”
江山于他也是这般,单论政事未免有些乏味,须得换些玩法才叫人提得起兴趣。
无论是郑良人,还是梅妃、盈婕妤,这后宫诸妃,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头等美人。
而他,只需在享用美人时给予她们一些不一样的反馈,就能叫她们的父兄为自己冲锋陷阵,这样的事,何乐而不为?
端王眯起眼,蓦然一笑:“臣弟瞧着,皇兄似乎乐在其中?”
裴玄祁轻嗤,语气漫不经心:“不过是稍稍给她们一些机会,便能叫她们使出浑身解数,甚至让前朝那帮老狐狸拼得你死我活,阿与不觉得有趣吗?”
端王失笑般摇摇头,对此敬谢不敏:“最难消受美人恩,臣弟可是要为了我家阿栀守身如玉的,这样的乐趣,还是皇兄一人独享好了。”
裴玄祁瞥见他腰间垂着的鸳鸯香囊,忽而轻笑:“阿与这般守着一株栀子花,不怕错过满园春色?”
端王妃盛栀,同端王恩爱非凡,结缡十余载,府中从未有过第三人。
“皇兄说笑了。“端王神色未变,一手轻抚香囊,眸中漾起暖意,“于臣弟而言,这世间,真心最难得。“
“真心?”裴玄祁不屑一笑:“父皇在世时,总说你心性单纯,不通帝王权术,果然不错。”
端王并不恼,反倒饶有兴味地勾唇:“总归臣弟此生,只愿与阿栀白头到老。至于这游戏花丛的趣味,还是留给皇兄吧。”
他顿了顿,忽然笑得意味深长:“说不得,哪日皇兄马失前蹄,拜倒在某位娇人的石榴裙下,也未可知。”
裴玄祁笑而不语,目光却微微露出几丝玩味。
世间女子,如何能与他并肩?
美人于他,不过是这场帝王游戏中解闷的玩意儿罢了。
正如裴玄祁所言,此刻的锦华宫内,正有人不断揣测着帝王心思。
梅妃端坐主位之上,眸光在下位的郑良人身上巡视半晌,终是想不明白圣上到底喜欢她哪里。
是身段?是容貌,还是能歌善舞的本事?
郑良人被梅妃瞧得汗毛立起,连忙瞅准机会奉承道:“还未恭喜娘娘,景将军如今安然无恙,真乃天大的喜事。”
她本是想拍梅妃的马屁,却不料这马屁拍在了马蹄上。
“喜事?”梅妃冷冷垂下眼,唇边勾出抹似笑非笑:“本宫的兄长,从镇国大将军降为征远将军,你说这是一桩喜事?”
她慢悠悠的声音落入郑良人耳中,直叫她打了个寒颤,连忙站起身跪倒在地,颤声道:“妾言行无状,还请娘娘恕罪。”
“妾不过是想恭喜娘娘,大将军安然无恙,半点半点没有”
郑良人脑中飞快想着,到底用什么词才恰当,可越着急就越想不出来。
好在梅妃并未同她计较,只淡淡摆了摆手,沉声道:“行了,下去吧。”
说罢,梅妃淡淡瞧了红翡一眼,红翡会意,立即捧了一只檀木匣子奉至郑良人面前。
郑良人眼前一亮,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喜意:“娘娘这怎么”
“不必多话。”梅妃不耐地截断话头,随意扫了眼郑良人,眉眼间带着极明显的蔑视:“往后该如何做,你心里得有个章程才是。“
郑良人忙不迭应了声,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得了梅妃的话,郑良人在争宠这事儿上就做的格外卖力,便是那桃花舞,就在御花园一日不停地练。
郑良人日日练舞的消息传至昭月宫时,蕴玉正倚在窗边绣花,闻言微微勾起唇角,冲藏珠道:“走吧,随我出去走走。”
藏珠一怔,一颗心瞬间提至了嗓子眼,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小心翼翼收拾一番,才随蕴玉出了昭月宫。
御花园,醉霞亭。
最为显眼之处,郑良人一身桃色舞衣,在花瓣飘落间翩然
起舞。
不远处,纪淑媛一手牵着昭宁公主,身后跟了一队伺候的宫人。
行至醉霞亭时,郑良人正将水袖抛于半空,无数鲜嫩的桃花花瓣纷至落下。
“母妃!”昭宁公主抓着纪淑媛的小手一松,小跑着上前指了郑良人的方向,懦声道:“快看,是花花!”
她踮了脚伸手去接空中落下的花瓣,整个人格外兴奋。
纪纪淑媛却陡然皱眉。
下一瞬,她脸色一变,急声唤道:“蓁蓁,快回来——”
然而,昭宁公主已将花瓣凑至鼻尖。
她娇小的身躯忽然僵住,白皙的面庞迅速涨成绀紫,揪紧胸前衣襟,嘴唇张合,喉中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昭宁!”纪淑媛心头剧震,猛然将她抱在怀里,怒喝:“快传太医!”
说完,她忽然抬起通红的双眼,瞧了眼醉霞亭尚在呆愣的郑良人,长袖一挥便道:“给本宫锁了这贱人!”
纪淑媛攥紧女儿衣襟的手微微发抖,面上清泪一串接一串滑落眼眶。
郑良人被纪淑媛带来的宫人狠狠押在地上,面上试图反抗:“臣妾不知公主“
一片混乱中,有温润的女声清晰传来:“藏珠,取白鲜皮粉来。”
月色身影匆匆而至,蕴玉蹙眉道:“娘娘,可有人带了槐花蜜?”
清禾连忙递上茶盏,蕴玉迅速兑入白鲜皮粉,递给纪淑媛:“娘娘,这土方子可缓解症状,快给公主喂下!”
纪淑媛有些犹疑地瞧了茶盏一眼,随即怀中传来昭宁公主极轻微的嘤咛声。
低眸瞧了眼昭宁难看的面色,纪淑媛心下一横,当即便伸手捏住昭宁公主的双腮,硬生生将兑好的水灌了进去。
“母妃”昭宁涣散的瞳孔映出纪淑媛鬓边轻颤的珍珠流苏,沾着药汁的小手无意识攥紧那缕垂落的青丝,“苦“
“昭宁乖,昭宁喝了药就不难受了。”纪淑媛一边收紧抱着昭宁的手臂,一边扭头怒喝:“太医呢!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不来!”
纪淑媛将昭宁死死搂在怀中,扭头恶狠狠瞪着郑良人道:“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定要你陪葬!”
话音未落,便见太医提着药箱踉跄奔来。
见状,众人皆小心留出一条道,好叫太医进来。
待太医细细查看了一番昭宁的情况,忽而面色一松,冲纪淑媛道:“回娘娘,昭宁公主正是花粉过敏之状,据臣所见,方才应是给公主喂过槐花蜜兑白藓皮粉,眼下公主算是脱离危险。”
听闻昭宁已是脱离危险,纪淑媛心口的气微微一动,随即抱着昭宁站起身,冷眸落在郑良人身上,眯了眯眸子,声音森寒:“来人,给本宫将这贱人押回钟粹宫!”
“清梦,去乾盛殿请圣上过来!”
第34章 美人正午的阳光亮的刺眼……
正午的阳光亮的刺眼,钟粹宫中却阴冷的吓人。
阖宫妃嫔们得了消息皆紧赶慢赶朝钟粹宫而来。
郑良人被几个粗使婆子摁着跪在殿中,面色惨白,额间冷汗涔涔。
她强装镇定,伏下的身子瑟瑟发抖,隐在衣袖下的手指狠狠掐入掌心。
方才昭宁公主痛苦的样子她尽数看在眼中,心中明白自己只怕是惹出祸来。
四周伺候的宫人屏息敛声,殿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玄色绣五爪金龙的锦靴跨过门槛。
裴玄祁一身玄袍,衣袂曳地,袍角的金丝暗纹在烛光下微微浮动,周身气势迫人。
他目光微微扫过殿中众人,最后落在仍跪伏于地的郑良人身上:“公主如何?”
方才他正在与裴玄与对弈,钟粹宫的宫人便匆匆来报,说是昭宁公主出了事。
纪淑媛深吸一口气,恭谨地福了福身,语气难掩哀悸:“回圣上,公主眼下已是无事。”
听闻昭宁无事,裴玄祁才问起缘由。
纪淑媛眼尾仍旧泛着红,显然是哭过的样子,闻声,她抿了抿唇才道:“今日妾携公主路过御花园,见郑良人在亭中跳舞,公主好奇,便伸手接了一枚花瓣轻嗅,不慎沾染桃花花粉,突发过敏,险些性命不保。”
她说罢,眉眼间寒意愈重:“若非容才人及时施以救治,只怕”
纪淑媛未尽之意众人皆心中明白,闻言,盈婕妤将目光投向立于一侧的蕴玉,暗道她真是好运,竟能恰巧救了公主殿下。
蕴玉一身月色宫裙,发间仅用两支碧玉簪子簪住发丝,正安静立于一侧,眉眼间柔和极了。
裴玄祁目光掠过蕴玉时微微一顿,随即落在正哀哭连连的郑良人身上:“郑良人,你可知罪。”
郑良人连忙伏地叩首,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滚落:“圣上明鉴,妾……妾万万不知昭宁公主竟会对桃花过敏,否则,便是借妾一百个胆子,妾也不敢伤害公主殿下啊!”
郑良人一手仅仅拽住裴玄祁袍角,仰起的面上满是泪水,哭的好不可怜。
她心中仍旧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圣上又像上两回一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冤枉?”盈婕妤冷笑一声,语气讥诮,“郑良人何时这般胆小了?先前在御花园中日日练舞的气势呢?本主倒是听说,你这些日子勤练桃花舞,不过是为了得圣上青眼,怎的如今倒推得一干二净了?”
郑良人猛地抬头,双眸通红望着盈婕妤,只咬唇不语。
梅妃扫了二人一眼,凤眸一沉,冲着裴玄祁劝道:“圣上息怒,郑良人乃是新晋宫妃,不知晓这些内情也是有的。”
盈婕妤闻言,轻笑道:“梅妃姐姐说笑了,这新妃入宫,头一天便有嬷嬷们告诫了宫中禁忌。姐姐这话,岂非是偏袒郑良人?”
说及此,盈婕妤捏了帕子掩住唇角,笑道:“也难怪……郑良人毕竟是征远将军举荐之人,与娘娘同气连枝,今日惹下祸端,姐姐若说没有半点责任,只怕旁人也不会信呢。”
她刻意咬重了“征远”二字,为的便是在梅妃心口上扎刀子。
梅妃凤眸一眯,冷冷瞥了盈婕妤一眼,未作声。
自打上次她罚盈婕妤禁足以后,盈婕妤便同她处处作对。
恰逢此时,一旁沉默良久的仪妃缓缓放下茶盏,轻叹一声,眉眼间尽是无奈:“宫中向来规矩森严,昭宁贵为公主,竟因郑良人一时不慎险些丧命,若不严惩,恐怕旁人也学了去。”
她的声音温柔沉稳,却字字诛心。
但凡是能踩梅妃一脚的机会,她从不错过。
“圣上。”一旁许久不曾出声的伊昭容眸光一闪,温声道:“臣妾知圣上怜惜郑良人,然此事已关乎公主安危,若仅轻罚,只怕会令外界误以为圣上偏袒后宫,甚至伤了皇家子嗣。”
裴玄祁垂眸,指尖轻叩座椅扶手,眸色深沉不见底。
良久,他目光忽然落在蕴玉面上,轻声道:“容才人,你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蕴玉头皮一紧,不曾想过这样的情形下,裴玄祁不问高位的仪妃梅妃,不问昭宁的生母纪淑媛,反倒问起她这么个小小的才人。
察觉到裴玄祁的眸光慢慢变冷,蕴玉心口一沉,连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轻声道:“妾惶恐。”
上方,裴玄祁轻轻敲了敲扶手,淡声道:“朕在问你话。”
此话一出,殿中寂静无声,就连惯来张扬的盈婕妤都暗暗放轻了呼吸声。
仪妃、梅妃等人更是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蕴玉。
只见她微微低垂着眉眼,神色沉静如水。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蕴玉衣袖下的手指却悄然收紧,手心攥出绵密的一片冷汗。
主位之上,裴玄祁面若冷玉,目光沉沉地瞧着蕴玉。
蕴玉心中一惊,暗道裴玄祁只怕是疑心上她,怎就恰巧那般巧救了昭宁公主。
若她答得不好,轻则失了圣心,重则姓名不保。
狠狠掐了掐掌心,蕴玉轻轻开口:“回圣上,郑良人固然无意伤害昭宁公主,但身为后宫嫔妃,行事却未尽谨慎。宫中早有规矩,妃嫔所用之香、花卉皆须细细审查,避免伤及龙嗣。妾以为,此事虽非郑良人
本意,但既酿成大错,便不可轻纵。”
话到此处,她微微抬眸,正好对上裴玄祁淡漠的视线,心头微颤,仍旧沉着道:“陛下宽仁,定不会苛待后宫妃嫔,但昭宁公主乃当今唯一的皇女,若今日之事不能警戒旁人,只怕将来会有更多人因疏忽犯错。”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既未讨好,也未推诿。
裴玄祁眸色微深,指尖轻轻叩击着扶手,目光一眨不眨盯着蕴玉。
殿内气氛愈发压抑,众人神色各异。
郑良人面色惨白,唇瓣不住颤抖,暗自将蕴玉恨到了极致。
良久,主位之上的裴玄祁淡淡开口:“郑良人行事鲁莽,致使公主险遭不测,实属罪无可恕。然念在初犯,朕不取她性命。”
郑良人闻言,心中一喜,抬头正要开口求情,却听帝王继续道:“将郑良人移居冷泉宫。”
殿内顷刻间针落可闻。
冷泉宫,即冷宫,进了那样的地方,这辈子算是完了。
郑良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恐地睁大眼,双手紧紧捏住裴玄祁袍角:“圣上!妾真的是无心的,求圣上再给臣妾一次机会!妾万万不敢了!”
她没想到,裴玄祁竟会真的处置她。
这意味着,她从今往后将彻底被打入冷宫,再无翻身之日。
就连梅妃也有些惊愕,抬首便想要求情。
只可惜裴玄祁并未给她求情的机会,一双桃花眸淡淡瞥了郑良人一眼,目光沉冷如霜:“来人,送郑良人去冷泉宫。”
几名内侍立即上前,将仍在哭喊的郑良人架了起来,拖出了殿门。
直到她的哭声彻底消失,殿中仍旧一片死寂。
前些日子还独得圣心的郑良人就这般离场,众人心中唏嘘,却也害怕,一时间无人再敢多言。
半晌,裴玄祁的目光忽然落在殿下跪着的蕴玉身上,他缓缓开口:“容才人救治公主有功,晋美人。”
这句话一出,众妃嫔神色各异。
蕴玉一愣,随即连忙俯身叩首:“妾谢圣上隆恩。”
裴玄祁起身,负手而立,环视众人一周,肃穆道:“此事到此为止。”
说罢,他抬脚一迈,大步出了钟粹宫,身后的江尘连忙抬脚跟上。
钟粹宫内。
盈婕妤抬手理了理鬓角发丝,语气柔媚却又透着一丝冷意:“这宫里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昨日的郑良人,今日的容美人,妹妹这运气,可真是让人羡慕。”
说罢,她眉眼一弯,目光看的却是梅妃。
梅妃捏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紧,将盈婕妤的挑衅尽收眼底,她轻抬眼睫,冷声道:“郑良人昨日如何,旁人自是不知,唯有一点,本宫却是明白的,这宫里的人,谁又能确定自己不是下一个郑良人?”
话音一落,殿中气氛骤然一滞。
盈婕妤的笑容微微一僵。
梅妃神色不变,只是垂眸轻啜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容美人,可真是好运气。”
蕴玉垂眸不语,盈婕妤冷哼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纪淑媛打断。
“够了。”
纪淑媛冷着脸,眉眼间皆是不耐,“公主尚未痊愈,请恕本宫不便待客,诸位现在便请回吧。”
说罢,纪淑媛朝清禾淡声道:“清禾,送客!”
众人见纪淑媛脸色不虞,皆识趣离开。
钟粹宫内,纪淑媛望着空荡的殿门,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片刻,她垂眸低声道:“圣上竟是连看昭宁一眼都没有。”
清禾闻言,心头一苦,连忙上前劝道:“娘娘,公主吉人天相,圣上必然还是心疼的……”
“心疼?”纪淑媛似哭似笑:“若真心疼,怎会连看一眼都不肯,草草将郑良人丢去冷泉宫就了事?”
清禾知她钻了牛角尖,心头一紧,便听纪淑媛紧声道:“罢了,该是昭宁的,本宫自然会替她争来。”
另一边,待蕴玉回了昭月宫,便直接被唤至了仪妃的正殿之中。
见蕴玉乖巧立于殿中,仪妃满意一笑:“你做的不错。”
不论是因着什么缘故,至少蕴玉让仪妃看见了她的价值。
蕴玉闻言,恭敬行了一礼,低声道:“不过运气罢了。”
话音未落,崔嬷嬷自仪妃身后走出,步至蕴玉面前站定,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半粒药丸递给蕴玉:“这是娘娘赏你的,莫要忘了娘娘的恩典。”
蕴玉伸手将半枚药丸接过,仰头咽了下去,复又谢恩:“娘娘恩德,妾莫不敢忘。”
“行了。”仪妃不屑摆摆手:“别忘了最要紧的,早些怀上子嗣才是正道。”
说罢,她轻轻阖上眸子:“下去吧,本宫乏了。”
蕴玉依言退出正殿,转身回了西侧殿。
夜色渐深。
直至各宫都要熄灯时,御前传出消息。
“宣容美人侍寝。”
消息很快传至各宫,钟粹宫内,纪淑媛听闻此事,缓缓合上眸子,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第35章 疑云乾盛殿中,蕴玉身着……
乾盛殿中,蕴玉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寝衣,轻车熟路地踏进内室。
刚一进去,便见裴玄祁正懒散斜卧于龙榻之上,手中捏了本《治水策》在看。
听闻蕴玉进来的脚步声,裴玄祁头也不抬,只专注瞧着手中书本,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敲着床榻。
蕴玉垂眸,小心至榻前跪定,心中惴惴不安。
今日救了昭宁公主,按理说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只是裴玄祁的心思太过难测,至少眼前这一幕,不该是这样。
又过了数息,见裴玄祁皆无搭理她的意思,蕴玉这才沉了沉眼眸,心中暗道不好。
思索片刻,她膝行上前,柔声道:“妾见过圣上。”
裴玄祁听她开口,这才随手将书搁在一旁,一手撑在腿上,随意轻点,似笑非笑道:“可知你错在何处?”
随着裴玄祁话音落地,外间的鎏金缠枝灯台忽然炸出一朵金花,惊得蕴玉心中咯噔一下。
她垂眸盯着裴玄祁玄色寝衣上的蟠龙纹,睫毛一颤,试探道:“妾愚钝,请圣上明示。“
“呵”裴玄祁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朝着蕴玉伸出手道:“过来。”
蕴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只是乖顺将手搭上他的大掌,顺着裴玄祁的力道在他身前坐下。
男子如玉的指尖轻轻划过她脖颈,唇瓣贴在她耳边,含笑道:“容美人是要告诉朕,今日之事,皆是意外么?”
蕴玉敏锐地从他带笑的嗓音中听出一丝冷意,连忙颤声道:“今日之事?圣上指的是公主殿下之事么?”
说着,她双手握住裴玄祁手臂,楚楚转头:“难道圣上怀疑妾?”
“朕不该怀疑么?”裴玄祁轻笑,抚过她后颈的指腹骤然用力,逼得她仰头对视:“昭宁闻不得桃花粉,这宫中几乎人人皆知。”
“郑良人愚蠢,为求宠爱什么都敢做,可偏偏,她怎得就那般巧学了什么桃花舞?”
“更巧的是,你正好取了白藓皮粉在身边,还恰巧救了昭宁,就连纪淑媛也随身带着槐花蜜水。”
裴玄祁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丝上位者的从容:“容美人不觉得,今日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么?”
蕴玉腕间的珊瑚手钏撞在床沿,一颗心已然沉到谷底,果然,裴玄祁已经疑心上她。
只是“圣上若是疑心
妾,方才在钟粹宫时,何不处罚妾,反倒今夜还难得召幸了妾?”
蕴玉再度抬头,眸中满是清泪,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委屈。
裴玄祁忽然就对她生出几分兴趣来,若说先前是这娇人的身子颇为合他心意,眼下便是真正对她这个人产生几分好奇。
“处置?”裴玄祁突然咬住她耳垂轻笑,指尖刮开轻纱寝衣,触手便是一片滑腻生温的肌肤。
他掩住眸中的冷漠,淡声道:“纪淑媛自己都不介意推出昭宁来,朕又何苦做这个恶人?”
蕴玉被他微凉的指尖惊地一颤,随即呼吸骤然紊乱,颇为不可置信地注视裴玄祁。
他知道!他竟然真的知道!
那他为何不处置自己?
蕴玉一颗心缓缓跌落谷底,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裴玄祁根本不在意昭宁。
不,不止昭宁。
依着他对大皇子的态度来看,他对这两个孩子皆未放在眼中。
蕴玉猜的不错,裴玄祁此人冷心冷情,便是血脉相连的孩子在他这儿也得不了几丝温情。
他可不像先前的那些帝王,一个个将子嗣看得无比贵重。
在他看来,待他死后,这皇位无论是谁坐,同他都没有半点干系。
正在蕴玉出神的刹那,裴玄祁翻身将人压进锦被,扯落的纱帐缠住她脚踝:“容美人如此颜色,倒也不负美人这个称号。”
见裴玄祁并未再追究起先前那事儿,蕴玉却是心中一横,抬手捏住裴玄祁腰间的龙纹玉带,颤声道:“若是妾说,妾从未做过半点有害皇嗣的事儿,圣上可信?”
裴玄祁抚着她腰间的大掌一顿,神色颇有些意外。
他不曾想到,自己都说了不追究了,这娇人竟也不承认。
可她越是不承认,自己偏就越想听她承认。
出于某种隐蔽的坏心思,裴玄祁眸色一暗,将人狠狠压倒在床榻上,轻咬她耳垂道:“蕴玉,乖蕴玉,便是你做的又如何?朕恕你无罪,可好?”
蕴玉的指甲深深掐进裴玄祁后背的蟠龙刺绣,鎏金烛火在她眼底烧出两簇暗火:“圣上既认定妾是蛇蝎“
她被裴玄祁折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却兀自倔强道:“何不将妾心剜出来瞧瞧?“
裴玄祁动作一顿,缓了神色去瞧她。
便见蕴玉仰头含泪,像只濒死的白天鹅:“妾对圣上之心,天地可鉴,若是连圣上都不信妾,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她眼角滚出两颗清泪。
瞧了她良久,裴玄祁突然低笑:“好,朕信你。”
紧接着,便是男子伏身,一点点将她眼角的泪舐食干净。
蕴玉的喘息突然急促,青丝缠着裴玄祁垂在身前的乌发,在龙纹锦褥上纠缠在一起。
被翻红涨中,她忽然伸出藕臂紧紧搂住裴玄祁的肩膀,娇声颤道:“圣上妾妾心悦你。”
翌日,裴玄祁睁眼时便察觉到一双娇软的玉臂正柔柔环在自己腰间。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才侧眸朝身旁望去。
昨儿个他心中带着气,折腾地狠了些,便是眼下蕴玉身上瞧着也可怜极了。
忆起她昨夜带着泪的一句句“妾心悦您”,裴玄祁心中竟前所未有地有了良心。
他喜欢她的身子,也觉得此人有趣,那么给她一点优待也不是不行。
思及此处,裴玄祁唇角不自觉地一勾,随即自顾自下了床榻。
外间,江尘瞧着仍旧未有动静的内室正在挠头,打算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硬着头皮进去叫人。
却不料就这般思索间,便见帝王一身寝衣,随意踏了出来。
“圣”江尘尚未出口的话被裴玄祁噤声的手势堵在口中。
见状,他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奴才伺候圣上梳洗。”
裴玄祁展开双手,任由鱼贯而入的宫人替他穿戴,口中含笑“嗯”了一声。
转身时,又补上了句:“等她自个儿醒。”
江尘飞快觑了一眼裴玄祁含笑的神色,心中对容美人暗自多留意了几分。
能在乾盛殿睡到自然醒的,容美人算是头一个。
因此,待圣驾离开乾盛殿时,蕴玉依旧沉睡在龙榻之上。
好在她惯来醒得早,不过辰时便睁开眼。
见她醒了,一旁伺候的徐嬷嬷含笑道:“美人醒了?”
蕴玉有些茫然地撑起身子,锦被滑落身上泛起一片凉意。
她这才慌忙又扯了扯被子,昨日的事如潮水般涌入脑中。
“嬷嬷,圣上呢?”蕴玉眨了眨眼,头一回遇着这样的情形。
裴玄祁那恶人,竟没叫自己起来伺候他?
瞧见她面上的懵懂,徐嬷嬷微微一笑,冲蕴玉道:“圣上已去早朝,临走前,圣上吩咐过,让奴婢们都别叫醒你。”
闻言,蕴玉面上瞬间染上红霞。
好在一旁伺候的宫人将新的宫装以及梳洗的一应事物送了来,才解了蕴玉的尴尬。
梳洗一番,蕴玉将将踏出乾盛殿,便瞧见候在一旁的藏珠。
藏珠昨夜在外间候了一宿,也提心吊胆了一宿,如今才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这心神一松,她才瞧见蕴玉脖间那些刺眼的红痕,当即眸中浸出眼泪道:“主子”
蕴玉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怔,随即很快注意到藏珠目光所及之处,骤然红了脸。
今儿个内务府送来的是件齐胸襦裙,半点遮不住她颈边的红痕。
这倒也不怪内务府,毕竟裴玄祁一贯克制守礼,从未在此事上将人折腾成这样。
见状,蕴玉连忙拉上藏珠紧赶慢赶回了昭月宫。
刚回宫中,自然又免不了被碧澜送来一盏补药,待瞧着她饮尽后,碧澜才冷嘲热讽一番,转身出了西侧殿。
藏珠向来看不惯碧澜那眼高于顶的样子,愤愤道:“主子,您看碧澜!”
“她不过就是仪妃身边的一个宫女,竟也这般不将您放在眼中。”
蕴玉却是不甚在意,像碧澜这种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往往才是最好对付的。
微微垂下眸子,蕴玉淡声吩咐道:“晚上记得将那药备好。”
藏珠犹豫地望了蕴玉一眼,抿唇应下。
二人沉默一阵,才听蕴玉轻声道:“白术那儿可有什么结果?”
藏珠摇摇头,昨儿个蕴玉从崔嬷嬷那儿得了半颗药以后,便小心从上面扣了一小块藏于指甲缝,命藏珠送去白术那处了。
望了眼蕴玉清冷的面色,藏珠抿了抿唇,有些难过道:“白太医说,那药实在是分量太少了,要一一辨别出其中有几味药材,实在是太过困难。”
“无妨。”蕴玉拍了拍藏珠的手:“既然如此,我会寻着机会再拿些给你。”
白术说的既然是药量不够,那便是有法子瞧出来,这样一来,倒是比她预想中好上许多。
容美人的再度得宠叫宫中不少人都再度注意起她,周婕妤便是其中一个。
当日下午,周婕妤便领着宫人带了好大一堆礼物来了西侧殿。
西侧殿逼仄不堪,比周婕妤居住的广陵宫东侧殿要小上一倍不止。
待在桌边坐下后,周婕妤捏起帕子不着痕迹地掩了掩鼻子,垂眸遮住自己眼中的嫌弃。
只是这一切都落在了蕴玉眼中。
见状,她含笑问周婕妤道:“婕妤今日怎得有空来妹妹这儿。”
闻言,周婕妤缓缓放下帕子,冲着蕴玉微微一笑:“容美人是个聪明人,本主有桩交易,想要同美人谈一谈。”
第36章 药渣蕴玉手执白瓷茶盏,……
蕴玉手执白瓷茶盏,微微抬眸,勾唇道:“妾不过小小一个美人,身无长物,如何能有什么东西能同婕妤交易的,婕妤真是说笑了。”
周婕妤见她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眸中微微一沉。
原以为蕴玉
乃是宫女出身,最好拿捏,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心思缜密。
周婕妤微微侧身,意有所指地朝藏珠瞥了一眼。
蕴玉会意,含笑道:“藏珠同妾多年姐妹情深,婕妤有何话,直说就是。”
周婕妤这才挑了挑眉,缓声道:“如今已是五月,依着惯例,下月初五,圣上会携各宫诸妃前往秋麓山围猎避暑,容美人对此可有兴趣?”
自先帝登基后,便定下每年六月前往秋麓山避暑围猎的规矩。
一则为躲避酷暑,二则也算是有些趣味。
近来蕴玉诸事缠身,竟是将此事忘了。
闻言,蕴玉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手中茶盏,抬眸问周婕妤:“婕妤何出此言?妹妹这等身份,如何敢奢望?”
周婕妤却是冷冷一笑,直言不讳道:“你不必与我绕圈子,如今这宫中谁不知道,除了梅妃娘娘和仪妃娘娘以外,圣上召幸最多的,便是你容美人。”
说及此,她眸光一闪,语气温和了几分:“你如此美貌,若能趁着秋猎时更进一步,未尝不是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