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悲泣着扭身伏地,哀哀道:“可她竟如此狠心,下此重手!您瞧妾这一只手被婕妤打成了什么样子,若再无人管,日后宫中岂不是人人自危?”
裴玄祁未置一词,目光缓缓掠过两人,最终落在梅妃与仪妃身上,淡淡道:“朕让你二人协理六宫,如今却闹出此事。你们说,朕该罚谁?”
二人闻言,皆是心头一紧。
仪妃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先是欠身请罪,随即温声道:“启禀圣上,郑良人虽有失礼之处,然皆因年幼无知,盈婕妤也是依规行事,二人皆有缘由,不若各自罚奉三月,禁足半月,以示警戒?”
盈婕妤和郑良人听闻“禁足”,皆是眉头一皱。
出不得殿门,如何能见圣上?若见不到圣上,岂不是任由旁人得势?
尤其是郑良人,她眼下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凭什么要同盈婕妤这个手下败将一道禁足?
二人同时看向梅妃,目露恳求。
梅妃心中微动,郑良人和盈婕妤皆是她的人,罚谁都不是好事,只是郑良人这段时日过于张扬,若不稍作敲打,恐怕日后难以掌控。
更何况,郑良人太过受宠,也不是她想见到的。
思及此,她刚欲开口替盈婕妤求情,却不料——
“笃笃——”
裴玄祁指节轻轻敲了敲桌案,打断了她的思绪。
“盈婕妤戕害宫妃,掌手二十下,罚奉半年。”裴玄祁将目光缓缓移至梅妃面上,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却无端透出一股凌厉:“仪妃,梅妃失察,罚奉三月!”
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瞳孔一缩,圣上竟是如此不公!
明眼人皆能看出,今日之事乃是郑良人恃宠生娇,圣上竟然,罚了盈婕妤和仪妃梅妃,反倒对郑良人这个罪魁祸首轻轻放过。
盈婕妤面色骤白,心口发紧,指尖不由得收拢。
“圣上……”她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却在裴玄祁冷冷一瞥下,生生住了嘴。
“郑良人留下,其余人都给朕退下。”
郑良人当即得意地朝盈婕妤挑眉,故意软下身子,娇柔地冲裴玄祁唤道:“圣上……”
乾盛殿外。
仪妃登上辇车前,回眸望了梅妃一眼,似笑非笑:“梅妃倒是大度,郑良人这般招摇,也一心护着她,只可惜了盈婕妤。”
她目光淡淡掠过盈婕妤,语气讽刺:“好好一个婕妤主子,竟被区区一个良人欺到头上。”
话落,她一拂袖,登上辇车离去。
梅妃脸色一沉,刚想回敬,却见仪妃背影远去,气得暗暗咬牙。
她猛地
一转身,却见盈婕妤直直盯着她,面无表情道:“娘娘真是好狠的心,方才在殿中,竟是一句也不曾为我辩驳。”
“郑良人不愧是大将军送入宫中的,果真与旁人不同。”
梅妃刚被裴玄祁斥责,又被仪妃一阵奚落,眼下已是气到极致,又听闻盈婕妤这般冷嘲热讽,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一个转身,想也不想便抬手狠狠扇在了盈婕妤面上:“放肆!本宫如何做事,也是你能够置喙的?”
盈婕妤被她打的一个趔趄,还好花瑶眼疾手快,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梅妃巴掌刚打下去就有些后悔,却见盈婕妤冷冷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第29章 为难一连半月,但凡裴玄……
一连半月,但凡裴玄祁踏入后宫,翻的不是头回侍寝的新人,便是郑良人的牌子。
随着新妃们见得七七八八,郑良人也一时风头无两起来,颇有些圣上新宠的意味。
昭月宫中,蕴玉同藏珠一块儿,二人对坐于榻边,一人垂眸绣花,另一人手中正团着丝线。
“主子,您就半点都不心急么?”藏珠抬眸觑了蕴玉一眼。
要知道,圣上可有大半月未见过主子了,就连她也隐隐有些着急。
“我急什么?”蕴玉抿唇一笑,目光悠悠瞧了眼绣完一半的桃花:“郑良人的运道,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她垂下眸子,复又捏着绣针穿过绣绷,慢悠悠道:“你这些日子多盯着些抚春楼的消息,若是知晓郑良人又同谁对上了,定要及时告诉我。”
藏珠不解:“主子怎么知道”
蕴玉勾了勾唇角,眸中一片清澈:“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还做不得真。”
见她不愿说,藏珠也不执拗于此,乖巧将此话应了下来。
只是蕴玉没想到的是,消息竟来的这般快。
午膳后,周婕妤带着宫人在御花园赏花时,正巧撞见了在醉霞亭练舞的郑良人。
亭外,周婕妤抬眼瞧了眼正扭着腰肢的女子,淡眸问身后的花瑶:“这是何人?”
花瑶垂首,用恰好能叫郑良人听见的声音道:“回婕妤主子,这是宫中的郑良人。”
话落,周婕妤便扶着花瑶的手,沉着脸静静站在原处。
数息过去,郑良人皆未有停下来见礼的意思,只将脚踝上的银铃晃地更响一些。
眼见周婕妤的脸色愈发黑沉,一旁伺候的茵萝才小心上前,朝着郑良人试探性地唤道:“主子。”
郑良人恍若未闻,只自顾自练着舞。
主子不理,茵萝也没法子,只拧眉垂下头,心中暗自着急。
一舞终了,郑良人才缓缓收了势,冷下脸斥责茵萝:“喊什么!没见本主正在练舞么!”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快退下!”
郑良人指桑骂槐一阵,才转身冲着周婕妤娇笑道:“方才妾练舞练得入迷,一时疏忽,竟是没瞧见周姐姐,还望周姐姐恕罪。”
她口中说着恕罪,面上却没有半分恕罪的意思。
周婕妤何许人也,自小便是家中人的掌上明珠,一向心高气傲,眼下见这个位分最末的良人也敢同自己称姐道妹,不由得脸色极为难看,不仅不接郑良人的话茬,反倒凝声对身后的妗心道:“良人见本主,应当是个什么章程?”
妗心会意,当即扬声道:“回主子,按宫规,良人见婕妤,当行屈膝礼!”
郑良人闻言,唇边笑意褪了些,扬了扬素白的下颌道:“周姐姐,都是一家子姐妹,何必闹得这般难看。”
周婕妤眸中冷色愈凝,捏着团扇的指骨泛白,有些讥讽道:“郑良人,虽是姐妹,可宫规不得废,否则若人人都像良人这般,岂非不分尊卑了?”
她眼角余光微微撇了眼妗心:“妗心,既是良人忘了如何行礼,那你便教教她。”
妗心得了令,当即后退一步,恭敬冲郑良人一礼:“奴婢这就做一遍,良人可看清了。”
说罢,她极规矩地曲起膝,左手交叠在右手上,含笑道:“妾良人郑氏,给婕妤主子请安。”
一礼毕,妗心才微微站起身,回到周婕妤身后。
周婕妤冷冷瞧着郑良人:“良人可学会了?”
郑良人目光落在周婕妤靛青衣裙上的青鸾图样,极为敷衍地朝周婕妤行了礼,还不等周婕妤说起,便站起身撇嘴道:“周姐姐这衣裳上的青鸾绣得精巧,只是凤凰未至,山雀倒先抖起翎毛了。”
周婕妤额角青筋直跳,僵直着后背,手上的鎏金护甲狠狠攥进手心,待忍了半晌,才怒道:“本主乃是堂堂婕妤,你不过一个良人,本主对你处处忍让,你还敢冷嘲热讽!”
“既你如此不知好歹,那便在此罚跪一个时辰,好好学学规矩!”
郑良人若真的那般听话,也不会数次顶撞周婕妤了。
只见她捏着帕子掩唇一笑,便骄矜地冲周婕妤道:“圣上昨儿个才说了,妾这双膝盖生的好看的很。”
“婕妤要罚,只怕要先问过圣上的意思。”
她声若黄莺,可听在周婕妤耳中只觉刺耳的紧。
瞧着郑良人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周婕妤顿时觉得四周宫人的目光都变成实质朝自己刺了过来。
若是今日不对郑良人加以严惩,这各宫的宫人,往后可还有谁将她看在眼中。
心中一横,周婕妤便对身后跟着的宫人吩咐道:“就凭你,也配拿圣上压我!来人!给本主摁着郑良人!”
“本主倒要瞧瞧,她这膝盖到底有多金贵!”
“我看谁敢!”周婕妤话音未落,郑良人便厉下声,上前两步,站至周婕妤面前,一字一顿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仗着家中祖辈的余荫才得了婕妤之位,也配同本主相提并论?”
“在这宫中,向来是不论出处,只论恩宠!”
她挺了挺腰肢,冷笑道:“本主给你脸称你一声姐姐,婕妤可别给脸不要脸!”
郑良人如此不可一世,叫周婕妤愈发嫉怒,当即便道:“都聋了不成,没听见本主的话么!”
四周宫人闻言,皆有些犹豫,如今谁不知晓郑良人是圣上的新宠,而周婕妤才区区侍寝一次而已。
若是伤了郑良人,万一圣上迁怒
见宫人们皆不敢上前,郑良人唇边笑意愈深,甚至给了周婕妤一个挑衅的眼神,扬着下颌便要从周婕妤身旁经过。
原本对上周婕妤,她心中也不是不忐忑。
只是想着上回盈婕妤的下场和圣上对自己的偏宠,郑良人便赌了这把。
如今看来,她这是赌对了。
绣鞋踏上青石板路,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周婕妤眼神一凛,狠狠一甩手便朝郑良人面上甩去。
所幸郑良人自幼习舞,脚下飞快一转才堪堪躲开这一巴掌,只是仍被掌风波及。
“你敢打我!”郑良人瞳孔一缩,想也不想便狠狠一巴掌甩了回去。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周婕妤的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肿了起来。
“你你”被甩了一巴掌,周婕妤脑中一片空白,当即便疯了般冲郑良人冲过去,一手抓了她的发髻便死命往下拽。
郑良人自然不甘示弱,在扬州那些年,若真是个善茬,也活不到现在。
因此,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二人便狠狠扭打在一起。
酉时三刻,乾盛殿。
裴玄祁指尖轻轻捏起一本折子,朱笔悬而未落。
待江尘禀报完,他才将批完的折子合上,如冷玉般的指尖轻点案几,勾唇道:“哦?”
江尘小心觑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打鼓:那二位主子都打成那样了,您怎么还笑的出来。
好在知晓上面那位的性子,江尘恭谨低着头,不敢露出半点异样。
上方,裴玄祁懒懒朝龙椅上一靠,虚拢住的衣袍微微一散,露出颈边一片雪色。
“仪妃和梅妃可知晓了?”
“回圣上,二位娘娘如今已是在赶来的路上。”江尘小心揣摩着这位的心思,斟酌道:“可要请二位娘娘进来?”
“不必。”裴玄祁含笑垂眸:“吩咐下去,此事全权交予梅妃。”
江尘得了旨意,心口一松,连忙下去传旨。
乾盛殿外,仪妃
同梅妃的坐辇几乎是同时抵达。
二人脚尖刚一沾地,就见江尘讪笑道:“二位娘娘,圣上有旨,此事交由梅妃娘娘全权处置。”
说完,他拂尘一甩,恭敬道:“二位娘娘,请回吧。”
闻言,仪妃透过江尘身后,望了眼灯火通明的乾盛殿,蹙眉道:“圣上可在?”
江尘会意,有些为难道:“圣上眼下正是心情不好,只怕是谁也不见。”
仪妃抿唇复又瞧了一眼,目光掠过跪在一旁的周婕妤和郑良人,眸色一暗,抬眸朝梅妃温声道:“既然圣上将此事交由你处置,那本宫便先回了。”
难得在仪妃面前占了上风,梅妃倨傲抬眸:“圣上旨意,不劳仪妃费心。”
说话间,她扫了眼仍旧跪着的周婕妤同郑良人。
乾盛殿的玉阶之上,郑良人散着半截青丝,耳坠上的东珠碎了一颗,正垂首啜泣着露出颈后红痕。
周婕妤的鎏金护甲还勾着半绺扯断的珍珠链子,一身宫装也脏乱的很。
将人带回了锦华宫,梅妃端坐主位之上,冷眼瞧着殿下二人:“你二人倒是好胆识,光天化日之下,尚在御花园就敢打起来,你们怎么不打上乾盛殿,打上慈宁宫呢?”
“还请娘娘明鉴!”郑良人心知不好,连忙膝行上前,重重叩首道:“妾不过在御花园好端端练着舞,可周婕妤不由分说,上来便给了妾一巴掌,妾这才反击的。”
“够了!”梅妃蹙眉,将茶盏在桌案上重重一叩,对郑良人颇为不耐,出身卑贱的玩意儿,就是上不得台面。
瞧着郑良人,梅妃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为了同仪妃赌气,让阿兄弄了这个东西进宫。
她冷冷转眸,问周婕妤道:“你如何说?”
周婕妤倒是不慌不忙,缓缓抬眸,直视梅妃双眸道:“妾出身江南,受家父教导,最是见不得目无尊卑的做派。”
“娘娘乃是大将军的亲妹妹,想来也与妾一般无二。”
梅妃眸光一闪,指尖抚过茶盏上的缠枝莲花纹。
周婕妤这话是在向她示好,暗示自己是江南巡抚的女儿,江南巡抚手中握着整个大盛最为富庶的粮仓,若是能替阿兄拉拢到江南巡抚,往后的一应粮草,还用愁么?
似是瞧出梅妃的犹豫,郑良人本能的感觉到危险,生怕梅妃舍了她,慌忙往前一扑,仰着头哭诉:“娘娘,圣上亲令您审理此案,此乃任人不避亲啊!您可您可一定”
郑良人话音渐渐放低,梅妃却明白她的未尽之语。
圣上知晓郑良人是她的人,授命她亲理此事,只怕是存了偏袒郑良人的意思。
瞧着殿下郑良人凄惶的神色,以及另一边周婕妤镇静的神色,梅妃指尖在桌案上轻点,心中升起了一番计较。
一边是圣上的心意,一边是将来的好处,她要如何选?
第30章 暗涌“周氏触犯宫规,身……
“周氏触犯宫规,身为高位却做不得表率,罚奉半年,禁足三月。”
梅妃目光从二人身上掠过,终是停在郑良人身上:“郑良人闭门思过十日”
如此不公的责罚,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梅妃偏袒的是谁。
郑良人当即就亮了眸子,连哭带笑地伏身谢过梅妃。
至于周婕妤,倒是一声不吭,冷着脸领了罚,转身出了锦华宫。
待回到广陵宫,妗心连忙替她斟上一盏茶,小心劝慰道:“主子,您”
“啪!”
尚未等妗心说完,周婕妤终是没忍住,狠狠一拂袖,将茶盏掀翻在地上。
妗心知她眼下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再劝,只蹲下身去收拾着碎片。
就在她指尖将将触及到碎片时,便听周婕妤淡声道:“让丘月来收拾,你去取笔墨来,本主要写家书。”
妗心闻言一怔,随即连忙应下,转身去寻纸笔。
御花园的事儿闹得颇大,满宫都在瞧着圣上对此事的态度,待御前传出消息命梅妃主理后,众人心中大抵有数。
毕竟谁不知晓,这郑良人可是板上钉钉的梅妃的人。
与此同时,昭月宫正殿之中。
崔嬷嬷小心替仪妃梳着头发。
“嬷嬷,你说侧殿的那个,是否太无用了些?”铜镜里映出仪妃拈着发尾的指尖,她盯着铜镜中的娇颜微微失神。
圣上宠爱郑良人,连带着梅妃也多了几分体面。
分明她和梅妃一道协理六宫,可此次圣上为了偏袒郑良人,竟将此事全都交由梅妃。
而自己这边的蕴玉已有多久未见过天颜?
崔嬷嬷握着玉梳的手一抖,沉声道:“容才人身子惯来不好,娘娘可是要”
若是娘娘不喜,便直接叫她病逝就是。
须臾,仪妃唇角微微一笑,娇嗔地瞧了崔嬷嬷一眼:“嬷嬷这是什么话,容才人的身子,可康健着呢。”
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叫蕴玉入了圣上的眼,若是现在杀了她,岂非前功尽弃?
再说了,如今蕴玉这个状态,倒是与她预想中一般无二。
能入圣上的眼,却又入不得圣上的心,最好不过。
只是
“这月的丹药,减一半给她。”
崔嬷嬷抬眸,瞧了眼铜镜中的仪妃,皱眉应了。
不是对容才人尚算满意么,娘娘为何?
似是看穿崔嬷嬷的想法,仪妃缓缓道:“梅妃跟前儿有个得盛宠的郑良人,瞧着圣上屡屡为她破了多少规矩了?”
“欺压高位妃嫔,还能全身而退,这是何等的恩宠。”
“也该叫蕴玉警醒警醒了,否则她真当本宫是叫她来享福的呢。”
仪妃尾音娇媚,说罢便站起身,扶着崔嬷嬷的手往床榻上走。
十日后,昭月宫西侧殿。
蕴玉一手将绣完的桃花香囊浸入玫瑰露,玉盏中漾开的涟漪映着她唇边浅笑:“郑良人这十日禁足,倒是比周婕妤三月禁足更难熬呢。“
藏珠手中正整理着晒干的玫瑰花瓣,闻言疑惑道:“主子何出此言?禁足时日短的反而遭罪?“
“你且瞧着。“蕴玉指尖捻起香囊穗子,垂眸瞧着丝线吸饱花露渐成胭脂色。
“郑良人如今虽是禁足期满,但抚春楼只怕也要沉寂好一阵子了。”
说罢,她微微一笑,将浸满香露的香囊捡起,忽然提起另一事:“你寻些机会,小心往外传个消息。”
“就说,前朝的倾容贵妃,是得了一支桃花舞,才能重获圣心。”
“主子?”藏珠一怔,便见蕴玉微微扭头,笑的格外温柔:“记住,千万要小心些,定是别叫人发现是咱们这儿出的消息。”
藏珠心中一震,口中讷讷应了是,待出门时,脑中仍是蕴玉方才的笑意。
她走的急,并未瞧见远处蕴玉面上一闪而过的暗色。
郑良人解禁的头一日,前朝便出了事,户部尚书苏恒,参镇国大将军景都郁,贪墨粮草,所图甚大。
圣上闻言龙颜大怒,当即令抚远侯宋禾眠前往西洲彻查。
消息传至后宫时,锦华宫碎了好几个茶盏,接着,便是梅妃数次求见圣上,皆被拒于乾盛殿外。
抚春楼。
梅妃掐着郑良人的下巴将她抵在桌案上,冷眼道:“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在西洲传出消息之前见到圣上,否则,就别怪本宫无情。”
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郑良人颈间:“将你会的那些都拿出来,叫圣上记起你这个人。”
“若是阿兄损了一根汗毛,本宫要你拿命来赔!”
说罢,梅妃狠狠一拂袖,转身出了抚春楼。
当晚,听闻郑良人在乾盛殿外跪了整整一夜,直天边放明时,乾盛殿中的君心也不曾软过一分。
藏珠拎着早膳回来时,正好将这个消息带回。
她一边将碧玉丝卷和香菇鸡肉粥放至桌上,一边撇嘴道:“前些日子这郑良
人还春风得意着呢,眼下也是被梅妃娘娘那处连累了。”
“听说是在乾盛殿前跪晕了,被江大监派人送回了抚春楼。”
藏珠摇摇头,心中暗叹:郑良人行事张扬,只怕眼下不少人看她笑话。
接下来几日,御前都未对抚春楼有过任何交代,浑然像忘了这个人般。
只是御前忘了,宫中却是有人记得。
抚春楼。
“给本主狠狠灌进去!”
床榻上,郑良人浑身虚弱不堪,正被丘月和妗心死死摁在床上。
妗心手中捧了盏风寒药,正一刻不停地朝郑良人口中灌去。
那药灌地格外急,郑良人又一直拼命挣扎,果然便岔了气,不住地咳嗽。
眼见郑良人快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周婕妤才冷着脸道:“行了。”
妗心会意当即松了手,转身去桌边取了茶壶来,朝着郑良人面上便是狠狠一泼。
冰凉的茶水混着碎茶叶泼在郑良人面上时,她蜷缩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抓住床沿,忽然从窒息的感觉中缓过来叫她不住喘息。
整个面上都混着口水与药汁。
周婕妤轻身上前,手指上的鎏金护甲刮狠狠捏住她双腮,缓缓勾起唇角:“你不是说,圣上夸你这身皮肉赛雪,本主瞧着倒像是泡烂的鱼肚。“
说罢,她微微一笑,冲妗心道:“继续!”
话音未落,妗心同丘月二人当即便又摁着郑良人要灌药。
一旁的茵萝连忙跪下,不住地朝周婕妤哭求道:“还请婕妤开恩,眼下已灌了七碗药了,再来再来我家主子真的受不住了。”
床榻上,气若游丝的郑良人道:“别别求她!待梅妃娘娘知道了一定一定不会放过她!”
“呵,梅妃?”周婕妤嘲讽一笑:“她眼下只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以为,她还能顾得上你?”
她抬眸朝妗心使了个眼色,妗心当即狠狠捏住郑良人双腮,叫她再也说不出话。
这轮单方面的折磨直至晚膳时分才结束,周婕妤离开时,冷冷瞧了眼被糟蹋地难以入目的床榻,轻声道:“郑秾玉,本主的气可还没出够呢,你可别死的太快!”
周婕妤走后,茵萝连忙上前将郑良人扶起,一边替她擦着身上的脏污,一边急切道:“主子可还好?”
郑良人双眸通红,死死盯着周婕妤离去的方向,狠狠一捶床榻:“周玉嫆!今日之耻,本主定会讨回来!”
她目光微微转至茵萝身上,冷声道:“你可有去告诉过梅妃娘娘?”
茵萝嗫嚅道:“奴婢奴婢无能,见不到梅妃娘娘。”
“无妨。”郑良人无力地扯了扯唇角:“既然她不救我,那我便自己救自己。”
略一沉吟,郑良人忽然道:“本主听闻,昔年倾容贵妃曾有一支桃花舞”
五日后,藏珠从浣衣局回来时,眸子亮锃锃的:“主子,白嬷嬷那儿传了消息,说是抚春楼这些时候送去的衣裳,都吩咐了她们熏香,要的是桃花香。”
“是么?”蕴玉睫毛一闪,忽然将手中物件儿放在桌上,走至窗柩前站定。
透过窗棂,依稀能瞧见远处的蓝天白云,偶然还有几只低空飞过的鸟。
忽然,她心口骤然一痛,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瘫软在地上。
藏珠一见,慌得连手中东西都扔了,连忙上前将蕴玉搂在怀中,眼中更是急出清泪:“主子,可是又犯了?”
蕴玉眼下疼的厉害,额头上泛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混成汗珠从额角滴下。
半月前,昭月宫正殿内。
崔嬷嬷当着蕴玉的面将一粒药丸一分为二,朝着蕴玉递去一半。
蕴玉一愣,有些怔然地望着崔嬷嬷。
崔嬷嬷不为所动,一板一眼道:“容才人,娘娘对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因此,这个月的丹药药量减半。”
那时,蕴玉还不知晓丹药减半意味着什么。
她只顾做出愁容,抿唇问道:“嬷嬷可否告知,娘娘是对妾,哪里不满意?”
崔嬷嬷冷冷瞥她一眼,并未直接回答,只说道:“娘娘有令,若是这个月容才人还不能侍寝的话,下个月的量,会再减半。”
“娘娘说了,她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主子!”藏珠的惊呼声将蕴玉拉回现实,只是不过一瞬,她便脑中一白,当即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便已到了晚间。
区区半月,这药便已发作了三次,无一不是疼地她恨不能就此了结,可每每醒了过来,她就愈发地恨。
思及崔嬷嬷的话,蕴玉抿了抿泛白的嘴唇。
见她醒了,藏珠小心端着茶盏喂她水喝,待喝了半盏,才恨恨道:“那仪妃真是个神经病,主子您侍不侍寝,和她有什么干系,作何一定要这样逼您。”
蕴玉躺回床榻,长长舒出一口气。
经历了那样的疼痛后,才知原来平常竟是这般幸福。
思及此,她不由得蹙起眉头,这半月,她试了不少法子,想要见一见裴玄祁,皆铩羽而归。
眼下日子不多,只怕由不得她再考虑了。
微微阖了眸子,蕴玉躺在榻上,嗓音嘶哑道:“你替我去太医院一趟,找白术拿些药来。”
“还有,去浣衣局一趟,告诉白嬷嬷,想法子透露给郑良人,说是要桃花味浓郁,定是要加上桃花花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