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从昨晚到现在,林娘子十分担心纪吟。
看纪吟被带走时反抗得那么剧烈便知她有多害怕这个男人,逃跑被抓回去,还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折磨,或许连性命都……她简直不敢细想。
除了纪吟,她也为自己忧心。
纪吟被带走后,林娘子本想回去找人帮忙,却没想到连她也被拦了下来。
那人将刀横在她面前警告:“你若是识相点乖乖跟我们走,或许还能全须全尾地活下去。”
这话里的意思让林娘子不寒而栗,她不敢反抗,只能乖乖被他们带到一个院子里。
她惶惶不安、度日如年地等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现在听说那个男人要召自己问话,有种屠刀终于落下的感觉。
昨夜天色太昏暗,她并没有完全看清段伏归的模样,只知道是个体格高壮气势凶狠的男人,直到此刻,她被人带着跨进院子里,一眼瞧见坐在厅屋门口的男人。
男人一身玄色绣金长袍,随意披了件大氅,破旧的屋院也难以掩盖男人身上的铮昂气势,他静静坐在那里,便宛如一柄插在战场上的利剑,剑下尽是尸山血海。
是明亮的天光都驱不散的森然寒意。
林娘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看林娘子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段伏归,段英警告性地提醒:“见到陛下还不快下跪行礼?”
陛下?林娘子心头一惊。身体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下意识跪到地上,脊背不由打起了颤。
段伏归没理会她的失态,淡淡扫了她一眼,“你可知道昨晚跟你一起赏灯的女人是谁?”
男人的声音不辨喜怒,却带着沉压压的感觉,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林娘子心知他这是在审问自己了,只能小心翼翼地答到:“她、她说她名周念。”
“周念?”段伏归重复了句,冷笑一声,“还有呢?”
林娘子摸不清他什么态度,又怕真说出来会惹怒男人,话语间便有几分迟疑。
段英是审问的个中好手,一眼就看出她的小心思,站在一边呵斥:“老实交代你遇到夫人后都发生了什么,但敢有隐瞒,便是欺君之罪,你这小命也不用留着了。”
林娘子浑身一抖,被吓得面如白纸,头颅立马匍匐在地。
夫人?
阿念是陛下的夫人?那她为何还要逃跑出来……
林娘子从没想到纪吟竟是这个身份,燕京城的贵人对她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这下林娘子再不敢有旁的想法了,只得把遇到纪吟后的事老老实实交代出来,“阿念、不,夫人,一开始扮作男子……我发现她女儿身后,她告诉我……”
当段伏归听到纪吟找借口说自己不想被那上司强占才不得已逃出来时,搁在膝上的手猛地一抓,青筋暴起,面色铁青。
呵,在她眼里,自己不过就是强占她的禽兽!
“滚!”
段伏归转身跨进厅屋,正要继续去卧室,余光却又瞥见桌上摆的东西。
他认出来了,那是昨晚纪吟掉在地上的灯,一盏兔子灯,一盏河灯。
段英心细如发,自然不会错漏掉纪吟的东西,他检查过,灯没什么特别,就是上面写的祈福语,实在……犯主子的忌讳,所以虽带回来了,他也没敢直接交到段伏归手上,而是放在一边,就算主上发现,自己也能少受点怒火。
段伏归看到河灯,自也想起昨晚的事。
他上前一步,将巴掌大的莲花河灯拿起来,待看清上面写的字,一瞬间他瞳孔竟仿佛野兽般竖了起。
段英透过门看到主上的动作,默默后退了一步。
家人康乐,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
去年上元夜,他也带她去河边放了灯,是他特意为她赢下的灯王。
她当时只写了前四个字,呵,是因为他在身边,才不敢写后面这四个吧。
段伏归一瞬间想把这灯撕个粉碎,刚要动手,想到什么,竟硬生生忍下了这股冲动-
纪吟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只感觉身下的床好像有几分颠簸。
奇怪,床怎么会颠簸呢?
不知是男人折腾得太过,还是那药酒带来的后遗症,她只感觉浑身酸软无力,头也晕得厉害,睁了好几次才成功撩开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雾蒙蒙一片。
“唔……”她难耐地低呜了声。
努力眨了眨眼,揉了揉,纪吟这才看清,她已经不在原来的小院了,而是在……她左右打量了眼,四面封闭,耳边响起马蹄嘚嘚声。
车厢?马车里?
纪吟捂着难受的额头,用混沌的脑子努力思考了下,哦,段伏归要带她回京城,再把她关进皇宫里。
其实,从段伏归出现在她面前那一刻起,她就料到这个结果了,只是,林娘子……不知她有没有被男人迁怒。
对于这个相识没多久却十分投契的朋友,她没能亲自跟她好好告别,此一别,或许她们便再也见不到了。
“醒了?”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纪吟并不奇怪,她醒来时就感觉到男人的存在了,只是不想理会他。
纪吟没说话,男人竟难得没恼,反而扶着她半坐起来,“睡了这么久,渴不渴,饿不饿?”
他语气温柔而又饱含关心,却反叫纪吟警觉起来。
昨晚男人那般盛怒,她又不肯低头,怎么可能刚过一两日就转了性。
段伏归揽着她薄削的脊背,让她半靠在自己肩上,给她倒了杯温水,随着他的动作,纪吟注意到,那盛放茶壶的小桌上,居然还有一盏河灯,十分眼熟。
是她没放成的河灯!
这灯既被男人捡回来,他肯定看到上面她写的字了,他居然还能如此平静?纪吟直觉有猫腻。
果然,段伏归察觉到她的视线后,顿了下,又笑了,还将灯拿到她面前,“这是你掉的灯,等回到京城,我们一起去放吧。”
纪吟脸色僵硬起来,垂眸看去,只见灯的花瓣上原本写的八个字,“家人康乐,自由自在”,只剩下了前四个,后面几个字全被一笔一划叉去。
纪吟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
她浑身都颤了起来,她知道了,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她,从精神上折磨她,告诉她,永远也别想逃出他的掌心,永远也别想得到自由。
纪吟一把掀掉男人手里的灯,狠狠转过头,大口大口喘着气,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在男人面前落下泪来。
段伏归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再看滚到脚下的灯,也不在意,只是眸色微微暗了两分。
他重新拿起水杯,“来,喝水。”
十来日后,马车抵达了燕京城。
除了那夜,这一路上,男人竟没再强迫她,甚至就算她冷言冷语,他竟也不像从前那样易爆易怒了,仿佛变成了宽宏大量的正人君子。
他这般转变,不仅不能让纪吟安心,相反,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总觉得男人在酝酿什么阴谋。
回到燕京,不出纪吟所料,她又被关在了玉樨宫,只是宫里又换了一批人。
这座宫殿是她的囚笼,外面的人来来往往,唯独她这个囚犯从没变过。
纪吟站在门口,闭了闭眼,冷静地问段伏归:“尤丽她们呢?”
“你就那么在乎她们的性命?”
“是。”纪吟毫不犹豫。
那我呢?你却咒我去死!
这话滚到嘴边,却又被男人死死咽了下去。问出来不过自取其辱而已。
“如果,我说,她们都死了呢。”段伏归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纪吟心脏骤停,瞪大眼看着男人,不知道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威胁自己。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仰起细颈,定定地看着他,瞳仁在阳光下呈现出如琥珀般明亮而坚硬的质地:“如果,她们被我牵连而死,那我能赔的,不过一条命罢了!”
“你——”段伏归勃然大怒。
纪吟不躲不避,眼神坚定如磐石。
他威胁她,而她也在用她的命威胁他。
“放心,我既知道她们对你重要,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要了她们的命。”段伏归忽的收敛怒意,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
纪吟暗松口气。
没事就好!
纪吟再次跨进玉樨宫,这里的一切还维持着她刚离开时的模样,仿佛她在宫外这半年只是午睡间隙一个短暂而虚幻的梦,梦醒了,就要回到现实了。
回到宫里,男人果然不再忍耐了,当晚就歇在了玉樨宫。
纪吟被他折腾半夜,第二日又是直到下午才醒。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纪吟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倦怠,或者说,随着她再次被抓,她的心也跟着疲惫起来。
两次出逃,两次都被抓了回来,难道她真的逃不出男人的掌心吗……
纪吟就这么躺了许久,直到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终于坐起身,掀开被子下床,然而刚走没两步,她猛然察觉到异样。
低头看去,只见她左脚不知何时竟多了条金色的锁链。
她弯下腰,撩起裤腿,锁链的一端正好卡在她脚踝上,而另一端……
她忙扯着链条寻过去,只见另一端牢牢地缠在屋里足有一人粗的梁柱上。
“轰”的一声,纪吟脑海里炸开一道惊雷。
第72章
锁链?
只有市井上被贩卖的鸟兽牲畜才会被绳子拴起来,段伏归这样锁着她,那她与那些被豢养的禽兽有什么区别!
一股冲天的怒火从胸口迸发,进而席卷全身,如此强烈的愤怒下,她一时间甚至无法思考。
纪吟浑身都在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两只胳膊不由环住了自己肩膀,胃部到腹部一阵痉挛,疼得她几乎失了力,慢慢躬下腰,最后软倒在了地上。
他要是恨她背叛他,可以直接杀了她,而不是这样羞辱她、折磨她!
不知过了多久,纪吟总算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她两只手掌撑在地上,慢慢直起上半身,睁着一双如兔子般血红的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
“来人!”
“来人!”
她凄厉地喊。
片刻后,殿外匆匆赶来两个宫女,模样十分陌生,纪吟从没见过,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夫人。”
两个宫女见纪吟跌在地上,第一时间来扶她,却被纪吟毫不留情地挥开。
“我要见段伏归!”
“你去告诉他,我要见他!”
纪吟的声音如此凄厉,表情如此癫狂,两人心头一突,对视一眼,年长些的那个朝年轻些的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快去,若夫人真出了什么事,可不是她们能担待得起的。
年轻的那个出去报信,年长的这个留在殿里,又伸出手:“夫人,地上凉……”
纪吟挥开她的手,充耳不闻,双手抓起脚踝处的金锁链,用尽所有力气一扯。
柔嫩的掌心被勒出血痕,通红一片,然而这金锁链看似纤细,实则却坚固无比,任她怎么拉扯也纹丝不动。
“夫人……”
身旁的宫女还想劝说什么,纪吟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大声吼:“滚出去!”
骤然对上她冷若冰霜的脸,一双眼睛里烧燃的怒火却亮得惊人,近乎要灼伤人,宫女木香也吓了跳,再不敢说一个字,默默退了下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纪吟一身单薄的寝衣,赤着足跌坐在地上,直到窗外撒进来的光柱开始延伸、歪斜,门外才响起姗姗来迟的脚步声。
段伏归来了。
他似乎早料到了纪吟醒来后要见自己,脸上并无多余表情,等跨进里间,看到只着寝衣、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纪吟后,还是眉头一皱,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心疼。
“地上凉……”他大步走过去,刚碰到她胳膊,话还没说完。
“啪!”
一道响亮的巴掌声蓦的出现在安静的寝殿里,这道巴掌太狠、太响亮,甚至隐隐出现了回音。
段伏归被这力道扇歪了脸,脸上出现一道鲜红的巴掌印,火辣辣的疼。
纪吟被震得发麻的手还悬在半空,一双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
段伏归愣了瞬,慢慢回过脸,抬手摸了下被她扇过的地方,漆黑幽深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意外和恼怒,但旋即又恢复如常,眨了下眼,反握住她的手,关心地问:“手打疼了吧。”
说着还想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纪吟拼命挥开他的手。
“滚开!”
“别碰我!”
段伏归便不动了,状似温柔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纪吟撩起裤腿,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和脚踝,脚踝上,一只花纹精致的金镯严丝合缝地卡在她最纤细的地方,如果忽略镯子上连接的锁链还以为只是件精巧些的首饰,映衬着雪白的肌肤,竟有几分诡异的美艳。
“你为什么要用链子锁住我?你凭什么用链子锁住我?”纪吟指着自己的脚踝,厉声质问。
“因为你总学不乖,惦记着从我身边逃跑,那就只能锁起来了,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男人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却叫纪吟感觉到一阵恶寒。
难怪这次被抓到后,他表现得这么平静,原来他早计划好了。
“疯子!”她咬牙咒骂了句。
“给我解开!你把这链子给我解开!”
段伏归低下头,大掌轻轻拢住女孩儿玲珑的脚踝,粗粝的指腹微微摩挲她凸出的踝骨,仿佛在欣赏某种绝世奇珍。
终于欣赏够了,他抬起眸,朝纪吟笑了笑,“给你套上金镯后,我就让人把钥匙熔了,以后都不可能解开了。”语气依旧云淡风轻。
纪吟浑身一僵,天旋地转,男人带笑的英挺面容霎时间仿佛成了一张可怕的鬼脸。
她后脊一阵阵发寒,汗毛犹如锋利的钢针一根根竖了起来。
这人疯了,彻底疯了!
难道她就要这样被他当成禽兽禁锢一辈子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纪吟心底滋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脸色苍白如纸,惶恐的神色宛如一个破碎的琉璃娃娃。
不,她不要这样!她不能被他这么锁一辈子!
“你给我解开,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纪吟颤抖着唇,字字泣血。
段伏归头一次看到她这般无助而绝望,心中亦痛,然而这痛远不及得知她背叛自己之时的锥心刺骨。
绝望吗?那她可想过,当自己得知她对自己所有的柔情蜜意,只是一场为了从自己身边逃离而编织的骗局时会有多么绝望而痛苦。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能再相信她,不能再对她心软,只要能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他愿用尽所有手段。
“
你本也不爱我,如果要恨,那就恨吧。”
“如果不能爱我,恨我一辈子也是好的。”
段伏归轻飘飘地说。
“哈。”纪吟绝望地笑了下,泪水滚落脸颊,“你是燕国皇帝,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为什么就偏偏不肯放过我。”
“因为,我爱你啊。”段伏归看着她的脸,眸光温柔似水。
“哈哈哈……爱,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把我当禽兽一样锁起来,从今以后,成为任你玩弄的禁脔?你的爱真的太可笑了……”
经过方才,她的嗓音已经变得嘶哑无比,胸膛剧烈起伏,犹如水洼中即将干涸的鱼儿大口大口呼吸着,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窒息和绝望。
男人幽沉的眸中似闪过一丝动容,但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两人就注定要纠缠一辈子。
“地上凉。”他再次恢复平静,朝她伸手,姿态一如既往亲密。
“别碰我!”纪吟撑着手往后退,她现在被他沾上一个手指头都觉恶心。
可她这点反抗在男人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他先前由着她打了自己一巴掌,现在动起真格来,她又如何抵抗得住。
段伏归筋骨分明的手掌精准地钳住她胳膊,稍一用力就将人提到自己怀里,纪吟掐他咬他踢他骂他,他都如磐石般稳稳将她托了起来,放到床上,再扯过一件狐狸毛斗篷将她罩起来。
段伏归任由她打骂自己,情绪稳定得不可思议,相比起来,声嘶力竭的纪吟仿佛才是那个疯子。
段伏归将她裹在斗篷里,摸着她冰冷的手,揉了揉,“前朝还有事,我晚点再回来陪你,你有什么事就吩咐外面的宫女。还有,现在天气还凉,小心别冻病了,你体质弱,别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说完,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便径自离去了。
纪吟死死盯着男人的背影,直到许久过后,瞳仁才终于动了下。
以前她虽恨他强迫自己,但除此之外,她也会记得宫变那夜,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一命,甚至有时她也体会到他的一些好,尽管她知道这种好是基于自己乖顺的表现。
答应与段伏成合作时,她饱受良心和私欲的煎熬,万一他真的中计怎么办?万一他真被自己害死了怎么办?现在事实告诉她,她没有做错,她就该逃跑!她就该逃跑!就该用尽一切手段逃离他的掌控!
将自己的一切寄托于男人的宠爱,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他高兴时对她百宠千爱,可一旦惹怒他……纪吟低头看了眼左踝间的金链,惹怒了他,她就只能像现在这样,成为被他豢养的鸟雀。
他说他爱她,可他从来不会尊重她,从来不会问她真正想要什么,只会要求她顺从,按照他的喜好迎合他。
这就是他自以为是的爱。
纪吟扯了扯嘴角。
独自平复了会儿情绪,纪吟再次撩起裤管,手指扣着镯子边缘,试着把脚踝上的金镯脱下来,然而这镯子的大小卡得实在太死,任凭她将后脚跟磨掉一层皮也弄不下来。
也是,这是段伏归特意为她准备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摘掉。
纪吟又把目标放到链条上。
这链条不像普通的铁链粗壮,反而像是赤金打造的,崭新的金属折射出璨璨的光芒,然而纪吟努力拽了拽,这链条看着不过小指粗细,却格外坚实,半点不像黄金那般柔软易变形。
链条的一端焊在她脚踝的金镯处,另一端却系在了一人粗的木柱上,这是承载宫殿的梁柱,沉重坚硬,除非她有段伏归那般的神力,不然如何能挣得脱。
纪吟心下一沉,不由再度生出几分绝望。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命!
她是人,她有自己的尊严,凭什么被当做鸟兽一样栓起来。
纪吟下了床,眼神四下扫视,似在找寻什么。
可惜她找了一圈,寝殿里除了衣柜、妆台、软榻等家具,并无多少旁的东西。
她又来到正厅。
她脚上虽被拴着,这链子的长度倒不算短,能让她在这两间屋子里自由活动,但,也仅限于此,她最多只能走到正厅门口,仅差一步。
一侧是囚困她的牢笼,一侧是明亮广阔的天空,她却因为锁链的束缚,再也跨不过这道鸿沟。
并且随着她的走动,金属链条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无不在提醒她现在的处境。
纪吟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恨意。
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她想了想,喊了一句,“来人。”
守在殿外的宫女听到召唤,立马跨进屋来,还是先前那两个,木香、木叶。
“夫人有什么吩咐?”木香恭敬地问。
“给我拿把剪刀来。”纪吟说。
“这……”二人对视一眼,十分犹豫。
“我要一把剪刀,听到了吗?”纪吟杏眸圆瞪,再次命令,声音里已然有了怒意。
二人连忙跪到地上,诚惶诚恐地求饶:“夫人恕罪,不是奴婢不愿给夫人寻,是、是陛下吩咐过,不许您身边出现利器,若是不小心伤了您,奴婢实在担待不起。”
纪吟再次呼吸急促起来,垂在袖中的手捏成了拳,她没想到男人连这都算到了。
她脚上的金镯并不粗,同样只有小指大小,既然没有钥匙,她便想能不能用剪子或者刀砍断。
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纪吟失魂落魄地回到床上,没有睡,只抱着膝盖,把自己缩到床角,宛如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
不知何时,夕阳余晖消散,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夫人,该用膳了。”
“我不吃。”纪吟冷冷说。
“夫人,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是吃点吧。”
宫女还在不停地劝,纪吟心烦意乱,抄起枕头狠狠砸了过去,“我说了,我不吃!滚出去!”
见纪吟大发脾气,二人终于不敢再多嘴了,连忙退出殿外。
纪吟坐在床上,用力深呼吸几口气,眼角微微湿润,抬起袖子拭了下。
她也不想对无辜的人发脾气,可她真的控制不住,她内心太煎熬了。
寂静的夜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座宫殿,纪吟把头埋在膝盖中,一动不动,直到外面再次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盏盏烛火,驱散了床帐中的黑暗。
纪吟睁开眼,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矗在自己面前。
“为什么不肯吃饭?”男人弯腰坐到床上,语气亲昵得好像先前的争吵只是一场幻觉。
第73章
纪吟缩在床角,一句话也不说,对男人的关心仿若未闻。
段伏归脸色微沉,长臂一捞,强行将她从角落扯到自己怀里。
大掌捏捏她的手腕,纤细得宛如折柳,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贴在骨头上,仿佛他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太瘦了。
短短不到半个月,她比在建德刚见面时又瘦了许多。
他无法忘记上元那夜,繁灯如星、明亮璀璨的大街上,她脸上那个他从未见过比灯火还灿烂的笑。
她对旁人如此慷慨,却对他如此吝啬,让他深深地嫉妒,想要完全霸占。
“宫女说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乖,起来吃饭,不然会把身体饿坏。”段伏归抄起她腿弯,就要把人抱下床去。
纪吟拼命蹬腿,“我不吃!我不吃!”
段伏归没有用力,一时间还
真被她挣脱了。
纪吟再次缩到床角,警惕地看着他,仿佛张开尖刺的小刺猬。
看她似乎铁了心,段伏归拧起眉,旋即又散开来,“你不吃饭,你那些宫女们总要吃吧。”
“你什么意思?”纪吟颤着声问。
“按照宫里的规矩,主子都没吃饭,下人哪儿能吃,你说是不是?”段伏归淡淡地说。
纪吟瞪大眼看着他。
“你一顿不吃,她们就饿一顿,难道你要她们跟着你一起饿肚子?”男人又故意问。
纪吟气得牙齿打起了颤。
他又在威胁她!
尽管没有细问,但她知道,尤丽陶儿她们肯定又被自己牵连了,或许被罚去了掖庭,或许被罚去了别的地方,总之没有什么好下场。
在这种条件下,若是还没饭吃,恐怕要不了多久她们就真的撑不住了。
纪吟瞪着眼,一眨不眨,直到眼眶通红,潮润的水意涌上来。
是气,是恨,是无奈,是绝望。
段伏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太心软了,所以他太清楚该怎么拿捏她。
“乖,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果然,对峙许久后,纪吟最终还是闭上眼,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中。
段伏归一笑,轻巧将她托了起来,抱下床,来到布好饭菜的厅屋,坐到食案前。
屋里燃着整整两排油灯,厅内灯火通明,只见桌案上摆十来样饭菜,燕窝粥、山药乌鸡汤、海参、松茸……全是名贵而滋补的食材,在烛光下泛起浅浅的光泽,色香味俱全。
“想吃什么?”段伏归微垂下头看着怀里的人,温声问她。
纪吟随手指了指面前的燕窝粥。
“我喂你?”
纪吟不作声,随他去。
少女病弱纤细,轻轻靠在男人宽阔的怀抱里,男人温柔贴心地将吹凉的粥喂到她嘴边,若只单看这份画面,倒好像真是一对恩爱夫妻。
然而事实却是如此讽刺。
纪吟被他喂了半碗,吃不下了,等他再把勺子递过来时,闭上了嘴。
段伏归瞧她只吃这么点,皱皱眉,“再吃一点。”吃得比猫还少,这怎么长得起肉来。
纪吟沉默一瞬,没有反驳,顺从地张开了嘴。
段伏归把剩下半碗燕窝粥喂完,又夹了块山药和鸡肉,“再吃点肉。”
纪吟张开嘴,下一秒,却“哇”的一下,把刚才吃的全吐了出来。
段伏归脸色一变,猛地掐住她的胳膊。
“你……”
他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威胁她吃,好,她就吃。
他让她再吃点,她就一直吃到吐出来为止。
段伏归脸色铁青,可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却只能赶紧让人去叫太医。
“你要是实在吃不下,跟我说一声就是,何必作践自己的身体。”
纪吟在宫女的伺候下漱完口,闻言,抬起头看着他,只露出一个冷嘲的眼神。
我刚才难道没有表示过吗?只是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意愿而已。
段伏归似看懂了她眼中的嘲意,回忆起刚才,尴尬了瞬,进而又有几分恼怒。
他只喂了一碗粥,远不到撑的地步,哪里能想到她会吐,跟他待在一起就这么难受吗?
段伏归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和焦躁。
张太医很快来了,给纪吟诊了脉,并没什么大碍,只道大约是胃口不佳才引发了呕症。
他说得十分委婉了,哪里只是胃口不佳,分明是心情抑郁。
“那你赶紧开药,给她好好调理。”段伏归命令。
张太医心中叫苦,这是心病,哪儿是单靠吃药就能治好的,可他也不敢说,只能答尽力而为。
段伏归看着纪吟尖尖的下巴,想到她才吃的粥全吐了出来,下意识想叫她重新吃点,却又担心她吃了再吐。
一顿晚饭结束得潦草而慌乱。
段伏归又抱着她去洗漱了翻,这才上床。
他今夜本想跟她亲近,可想到她先前虚弱的模样,只好歇了这个心思,捧着她的脸亲了亲。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但我也说了,我永远也不可能放手,你只能是我的,今生今世都只能待在我身边。”
“我也不许你再作践自己,你要是好好的,她们就能好,你要是不好,那她们就要跟着你受苦……”
男人紧紧拥着她,低沉的嗓音笼在床帐里,宛如情人间的低语,然而话里的意思却格外叫人胆战心惊。
他知道她性格最是刚烈,也怕自己把她锁起来后,她一时激愤之下想不开。
纪吟下意识弓起脊背,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可男人紧紧贴着她,有力的臂膀横亘在她腰间,硬生生阻止了她逃避的动作。
纪吟闭上眼,任由男人紧紧搂着自己,呼吸清浅,仿佛睡着过去,段伏归知道她没睡,但也没戳破。
两人就这般静静躺在一起,气氛宁静而压抑,直到不知什么时候才睡了过去。
如此平静地过了几日,这天夜里,男人终于不再忍耐了,抱着她弄了两回,犹不尽兴,直到见她实在支撑不住才作罢了,却久久不肯出来,将她软玉般的身子嵌在自己怀里,抚着她的脊背,不停地啄吻她耳垂到侧颈那片柔软而敏感的软肌,引得她一阵轻颤。
肌肤微微摩擦,男人身体一绷。
刚到二月,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但怕纪吟受凉,寝殿内还烧着暖烘烘的地龙,男人年轻,火气旺盛,此时已出了一身汗,沾到纪吟身上,弄得她也黏黏糊糊的不舒服。
待急促的喘息终于平静下来,纪吟撑起酸软的手推推他,“我要去洗漱。”说着便要起身,却被他勒住腰,动弹不得。
“再等等,太医说,行房结束后多留一会儿有助于受孕。”男人漫不经心地说。
纪吟听到这话,脸色一僵,如遭雷劈。
“你说……什么?”
男人动作一顿,嘴唇终于离开她的肌肤,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语气平淡:“我说,我们该生个孩子。”
“孩子?”听到这两个字,纪吟脑子嗡鸣了下。
“我年纪也不小了,朝臣们都在催,上书请奏让我纳女的人越来越多,再拖下去,人心难免浮动,可我只爱你,只想要你生的孩子。”
“去年你不是也答应我,要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吗?”男人伸出手,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女孩儿柔嫩的脸颊。
“我不生!”
“我才不会给你生孩子,你最好死了这条心!”纪吟颤抖着唇。
段伏归仿佛早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竟没生气,只是紧紧扣着她的腰,语气霸道而坚定:“我们必须有个孩子!”
不管是出于对朝局的稳定,还是对她,他都要有个孩子。
都说母子血脉最难割舍,或许有了孩子,她就能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了。
“我不要!你要孩子你找别人生去,我不要!”纪吟拼命挣扎,却被男人牢牢束缚在怀里。
“我说过,我不要旁人,我只要你。”
“阿吟,你不想要一个像你一样乖乖软软的女儿吗?如果我们有个女儿,我一定好好爱她,她会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小公主。不过还是先生个男孩儿吧,到时我立他当太子,朝臣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男人自顾自地说着,纪吟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本以为如今已经够绝望了,却没想到他还能让自己更绝望。
如果他铁了心,她又没有避孕药,她总有一天会怀上的……
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
第二天,段伏归照常早早起床上朝,临走时,看了眼还在沉睡中的纪吟,在她唇上亲了亲,这才起身离去。
待男人的动静彻底消失,纪吟坐起身,叫来先前伺候自己的宫女。
待梳洗完毕,她揉揉额角,吩咐木叶,“我最近晚上睡得不好,你去太医院要点安神香来。”
木叶不疑有他,立马去了。
晚上,段伏归过来,木叶将纪吟今天的事报上去。
“安神香?”
“是,张太医亲自给的,只是普通安神香。”
段伏归挥挥
手,示意她下去。
他夜夜与纪吟一起,当然发现她这段日子情绪不佳,萎靡焦躁,难以入眠,因此也没多想,任由她点上安神香。
然而这香用了两日,纪吟嫌味道不好,让木叶再去太医院取点别的香料来,说要自己调制。
木叶不敢不从。
段伏归这段日子忙着外朝的事,并州、兖州、青州刚纳入燕国版图,一堆杂事忙的不可开交,听下面的人禀告了两句,既没什么问题,便没多想。
她能有个爱好消磨时间,反倒是件好事,总好过整日在哪儿胡思乱想。
纪吟折腾下面的人,一会儿要这个香,一会儿要那个香,每次要的都不一样,最后她总共留了多少香料,旁人也不太清楚了。
药香同源,纪吟小心翼翼地攒着香料药材,待终于攒得差不多了,才悄悄制了香,在夜间点燃。
她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可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几日后,月信如期而来,纪吟狠狠松了口气。
男人则难掩自己的失望。
他摸摸纪吟的肚子,“你体质太弱了,我叫太医给你好好调理。”
“不要!”纪吟飞快拒绝。
“嗯?”男人略带探究的视线落到她脸上。
“我说了,我不想生。”纪吟冷着脸,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
仅仅是这个原因吗?
段伏归隐约察觉到不对,刚刚那一句,她分明有些惊慌,仿佛担心自己戳破什么。
“你慌什么?”男人低下头,一双幽深的眸子沉沉地盯着她,锐利的眼神从她脸上一寸寸扫过,试图从中寻找出蛛丝马迹。
纪吟暗暗放轻呼吸,“我没慌,我不想见太医。”
“是吗?”男人轻声说,“可是,你越掩饰什么,就越容易暴露什么。”
“你摸,你的心跳得好快。”
第74章
段伏归的大掌贴在纪吟胸口。
掌心之下,隔着一层软绵弹滑的触感,他能感受到女孩儿的心跳多么急促而汹涌。
纪吟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却无法抑制自己的生理反应,尤其当男人的手贴上来后。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段伏归肯定道。
忽然间,他想起纪吟这段时间要了许多香料,她以前并不爱调香弄粉,也就到了夏日才佩戴驱虫香囊。
如此反常……
“香料……”段伏归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
“来人,叫太医!”男人高喊,声音发寒。
他竟如此敏锐,一瞬间就戳破了她费尽心机才想出来的办法,哪怕纪吟还强撑着,脸色却控制不住地苍白起来,仿佛一朵失了颜色的花。
段伏归没有说话,有如实质般的眼神沉压压地落到纪吟脸上,带着难以描述的逼迫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真希望这一切是自己多想了。
不到两刻钟,张太医便被唤了过来。
刚跨进正殿,他嗅到空气中浮动着的药香,身形微顿了下,意识到个问题——要遭。
“过来,给夫人诊脉。”段伏归朝张太医命令道。
张太医小心看了纪吟一眼,心想难道又是这位惹出来的事?
但他也不敢问,只能从药箱拿出脉枕,恭敬地请纪吟置腕。
纪吟不动,段伏归握住她的小臂,强行放到脉枕上。
张太医小心翼翼地将手搭上去,这一诊,果然证实跟他先前闻到的药香有关。
“夫人现在的身体怎样?”段伏归率先发问。
“这……”张太医吞吞吐吐不敢张口。
“说!”
张太医咕噜一下跪到地上,“夫人似闻了些助经活血的香料,不利于受孕……”他语气小心到了极点,知道这话必会触怒陛下,连忙补充,“不过闻香时日尚短,且药性没有那么强烈,只需隔绝十天半月便无碍了。”
然而段伏归却没他想象中盛怒,“你说的,是这个香?”
他打开一个檀木小匣子,修长的手指从里面拈出一粒丢到张太医面前,让他验查。
方才传唤张太医时,段伏归便让人搜了纪吟的寝殿,然后搜出这匣药丸,这就是她最近捣鼓出来的东西了。
张太医接过,仔细嗅了嗅药丸的味道,又用指甲刮下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
“这药丸里掺了麝香、川芎、白芍、当归……都是、都是活血的药材,不过这药配伍粗糙,应当只是初识药理的人配的,而且若以燃香的方式,只有不足三成药性……”
“行了,你下去!”段伏归站起身。
张太医如得了赦令,收拢好药箱,飞快退出大殿。
他走得太急,还被门槛绊了下,好险及时扶住了门框才没摔倒在地。
张太医一走,屋中便只剩他们俩人。
纪吟已经从先前的慌乱中恢复过来了,她静静地坐在桌边,等着男人像往常那样大发脾气。
段伏归见她一脸满不在乎、视死如归的表情,果然被气得七窍生烟,喘着粗气,在原地转了几圈,还是没法将胸中的怒火压下去。
“砰”的一声,他一拳砸到纪吟面前的桌面上,腰背一倾,整个人就笼在了纪吟面前。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纪吟终于抬起眼睫,露出一双大而明亮,如琥珀般晶莹的眼睛,纯净如水,又冰冷如雪:“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想生,所以,你有什么可意外的。”
她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意。
段伏归心里的火被激得再次窜高了几丈,她确实说过不肯生,然而在他看来,自己才是掌控两人关系的那个人,生不生都只能由他说了算,没想到她竟能想方设法来钻空子。
“我倒是小瞧了你,身边没了亲信,还被锁着,都能想出这等办法来。”段伏归冷笑着说。
纪吟没心思跟他斗嘴。只是好不容易才想到一点办法,通过遮遮掩掩搞到些许药材,一瞬间又什么都没有了。
纪吟不是不失望挫败,只是面上没表现出来而已。
下一次该用什么法子来避孕呢?
段伏归对她何等了解,看她这表情就知她此时定然还没放弃反抗,既然如此……
“来人,把玉樨宫所有人都叫过来,还有段英。”
玉樨宫又被换了一批人手,如今总共不过四个贴身伺候纪吟的宫女,外加看守在宫门口的禁军。
很快,众人便齐齐跪到正殿门口。
段伏归站在众人面前,红日西坠,高大的身躯被夕阳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凸出的眉弓在眼窝落下一道阴影,越发衬得他的眼神幽邃而阴沉,仿佛覆上一层阴翳。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寒声命令:“从今以后,你们除了伺候夫人,不许再跟她说一句话,她有什么吩咐,除非朕同意,不然哪怕是一朵花、一棵草也不许给她摘!”
段英一惊,下意识抬起眼,可一对上主上那近乎偏执的眼神,便再不敢多嘴。
“是!”
纪吟坐在屋内,听到男人的话,十根手指握成了拳,苍白薄削的肌肤下,一根根青筋浮突起来,嘴角勾起一个惨然的弧度。
尽管她早就知道自己不过是被男人囚禁起来的禁脔,从前好歹还有一层遮羞布,能在监视下出去走动,可现在……纪吟低头看了眼自己脚踝处如影随形的链条,她不仅像牲畜般被锁起来,从今以后,没人再跟她说话,她彻底成了一个囚犯,只是关押她的屋子比别的囚犯的屋子光鲜亮丽些而已。
纪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沦落导致这种地步,说出去,恐怕都要被骂一句,你真给穿越人士丢脸。
就在纪吟胡思乱想间,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经结束了训话,沉重的脚步声逼近,下一秒,身体骤然腾空,突来的失重感让她心跳一滞,下意识攀住了男人的肩。
段伏归径自将她抱到了床上,然后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纪吟手忙脚乱地抵住他的手,怒骂:“你干什么?”
“看不出来?我要你。”段伏归两眼赤红。
纪吟瞪大双眼,不可置信:“我刚来了月信。”
“这又如何?”男人满不在乎。
他实在被气着了,尽管纪吟嘴上一直在拒绝他,可当看她真背着自己做出这些事来时,他还是无法抑制胸中的怒火。
她不过是仗着他爱她,舍不得杀她,才敢这么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而他也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就爱上了这么个没有心的女人,不,她有心,她对旁人心肠总是软得不得了,可偏就不肯施舍他一丝柔情。
纪吟一瞬愕然,他竟真想不顾她的生理期强来?
“疯子!你真
是一个疯子!”纪吟疯狂尖叫。
“是啊,我早就疯了,被你折磨疯了!”
段伏归一边说,一边大力撕扯掉她的外衫。
纪吟用尽全力,脚上的锁链在她动作下叮铃作响,可她这点力气又如何阻止得了男人?很快她上衣就被剥了精光。
纪吟惊恐万分,一巴掌扇了上去。
“滚开!”
男人俊朗的脸颊上浮出一道鲜红的血印,也不是头回被她打了,只愣了一瞬,他便一手钳住她两只细腕,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抓住她的裤腿,下一秒,仅剩的一片衣物也飘落下来。
女孩儿光滑柔腻的肌肤在昏暗的床帐中白得近乎耀眼,男人眸色一暗,浓重的阴影不停翻滚。
“不要,我求你……”纪吟实在忍受不了此般羞辱,泪珠儿颤抖着划过脸颊。
段伏归一顿,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探出舌尖,舐去这滴咸涩的泪水,继续往下,落到她粉如蔷薇般的唇瓣上……
“唔……”纪吟不停摇头。
“主上,宫外传来八百里急递!”段英在门外硬着头皮喊。
段伏归一时没应声。
“是秦国的消息。”段英加大声音。
这下,段伏归终于动了。
他脸色格外阴沉,却没立马离开,而是垂下眸,似在权衡什么。
纪吟推开他,双臂环住前胸。
许久,看着纪吟一脸瑟缩可怜,脸上犹带泪痕,他用粗糙的指腹拭了下,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一边朝外走一边整理方才被纪吟抓乱的衣裳。
“什么事?”段伏归来到殿门口,沉声问,嗓音犹带火气。
段英将那信呈上来。
段伏归打开一看,蓦的眯起了眼,精光乍现。
——秦国皇帝,驾崩了。
段伏归立马就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皇帝驾崩,朝局动荡,若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战机,或许就能歼灭秦国,彻底称霸中原。
段伏归匆匆离开,飞快召集人手议事。
男人离开后,纪吟方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她立马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警惕地盯着门口,生怕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就折身回来,还好他被绊住了,这才下床,重新找了套寝衣换上。
疯子!变态!
纪吟心里咒骂。
第75章
段伏归召集人手商议秦国的事,一连三四天都没再回来,这对纪吟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她虽不知具体什么事,但她听到了段英说的“秦国”两个字。
秦国那边出了大事,或许,两国又要交战了。
段伏归大概率会亲自领兵,按理这是她的机会,可她被锁着,完全接触不到外人,该怎么办呢?
纪吟心底有些焦躁。
又到一日傍晚,木香木叶在正厅布好菜,请纪吟用膳。
段伏归不在的时间里,这两个宫女便帮他盯着纪吟吃饭,按他说的,她一顿不吃,尤丽她们就饿一顿。
即便纪吟再没胃口,也要硬逼着自己吃上几口。
纪吟吃完最后两片素炒春笋,搁下筷子,任由两个宫女呈上漱口茶,一边用温湿的锦帕擦过细白的手指,一边状似闲聊地问:“你们先前在哪儿当差?”
木叶下意识要回答,木香连忙拽了下她的袖子,她这才想起来陛下吩咐过,除了伺候夫人洗漱用膳,一律不许再与她闲聊。
“你们认识尤丽吗?她先前是我的宫女,你们知不知道她们现在被罚到哪儿去了?”纪吟又问。
木香木叶两个宫女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一个字也不答,径自收拾着桌上的杯盘。
纪吟心下一沉。
那日段伏归吩咐下面的人不许再跟她说话,以男人的威信,这些宫女岂敢违背。
纪吟眸中闪过一丝气恨,深呼吸一口气,又指使她们:“给我找本书来。”
这下两人终于有反应了,木香道:“奴婢要向陛下禀告,得到陛下允许才能把书拿给夫人。”
纪吟愤怒地睁大眼,瞪着她看了许久,许久。
空气静默得近乎压抑。
纪吟终于意识到男人这道命令的可怕性。
她不仅身体没了自由,连精神也要被囚禁起来,从此以后,没人跟她说话,没人跟她交流,她只能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宠物,只有他这个主人过来时才有人能说上一两句人话-
段伏归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经过去年潞州一战,秦国元气大伤,近半国土落到燕国手上,这次秦国皇帝驾崩,即便秦国内部能立马推举新主,依旧避免不了人心动荡。
若是顺利,此一战,段伏归便能率领燕军横扫六合,并吞中原,彻底一统北地,终结六十年来的乱世,成为真正的天下霸主。
一条条命令下发,烟尘滚滚,一个个举着令旗的传信兵飞驰在官道上,如今整个燕国朝堂都飞速运转起来,调拨军队、征集后续兵源、调动粮草,安排留守,制定大军行军路线……一连忙碌了五六日,段伏归才终于把前朝的事议定。
大军即日就要出发,段伏归忙得分身乏术,但他还是抽出时间。
他把段英召来含章殿。
“朕离开京城后就把夫人的安危交给你,若再发生先前的事,你就提头来见朕!”
段英立即单膝下跪,仰头看着主上:“属下必不敢再辜负主上期望!”
他眸光坚毅如钢,声音掷地有声,可以看出他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和意志。
段伏归这才放下心来,又交代了两句,才大步朝玉樨宫走去。
一连数日,纪吟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宫殿,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和孤寂。
她抱膝坐在榻上,怔怔地看着雕花窗棂外,一支新生出几片嫩叶的梅枝横生过来,被明亮的春阳镀上一层浅浅的光辉,苍翠欲滴,生机勃勃。
这时候,纪吟竟开始羡慕一棵树,至少它能自由生长。
她下意识朝眼前的翠绿伸出手,却什么也没触碰到,苍白纤细的手腕轻悬在半空中。
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不知不觉,一天又过去了。
夜幕沉沉,纪吟躺在床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一只瘦小的幼猫。
忽然,一道急促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紧接着,“砰”一声,殿门被用力推开,门扇打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纪吟被惊醒,刚从衾被里坐起身,便见一道高大的黑夜急速逼近。
两个宫女跟在他身后进来,连忙将卧室里的油灯点亮。
暖黄色的火光一跳,屋内霎时多了抹光亮。
她仰头看着床帐前的男人,刚要说什么,男人高大的身躯便压了下来,滚烫的唇堵住她将要出口的话。
段伏归能抽出这点时间实在不易,一分一秒都不愿浪费,上来就单刀直入。
纪吟不停挣扎,却全都被他轻易化解。
一场急促汹涌的情潮席卷而来。
纪吟失了力气,满脸潮红,发丝凌乱地纠缠在雪白的颈肌间,花瓣似的唇艳红润泽,因为微微泛肿而越发饱满欲滴,她仰躺在柔软的丝绸衾被里,疲惫得神思欲昏,直到听见衣料摩擦声,她伸出雪臂撩起纱帐,探头看去,只见男人正在穿衣。
不是寝衣,而是外出的正装。
这个时间点出去……
纪吟想到什么,顾不得其它,努力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
即便被子滑落到腰间也来不及捞。
她两只水润的眸子紧紧盯着男人,“你要出征是不是?”
段伏归听到她的声音,动作一顿,扣好腰间的金带钩,朝她走过来,坐到床沿,看到她无知无觉露出来的美景,海藻般的发丝铺散在她胸前、后背,冰肌玉骨,黑白分明,若隐若现,他忽然就想再把时间推迟一点。
“你要出征是不是?”纪吟又问。
这次的声音终于将男人的理智拉回来,他淡淡“嗯”了一声。
段伏归看着她过分紧张的脸,竟生出一点异样的情绪,难不成她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
“你给我把这链子解开!”纪吟要求他。
男人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再次皱起,眸色霎时一凝,彻底暗了下去。
“我说过,锁链的钥匙已经被我熔了。”
“用刀切、用钳子剪,用什么办法都好,你给我解开,不然我会疯的。”纪吟眼神近乎崩溃。
段伏归冷眼看着她,轻轻将人揽到怀里,“不行。”
“你有太多先例了,每次都是欺骗我,让我放松警惕,然后趁机逃走,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那就只有把你锁起来了。”
“我还吩咐了段英,让他一定看好你。”男人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叫纪吟不寒而栗。
“你不给我解开,我真的会疯的。”纪吟语气哀婉,仿佛在绝望中挣扎的小兽。
段伏归眼神一顿,心脏抽疼了下,但他已经不相信她了。
“我会让下面的人好生照料你,乖乖等我回来。”
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松开她,彻底转身离开。
段伏归走了。
徒留纪吟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宫殿中。
纪吟颓然地坐在床上,感到一阵阵绝望,单薄的脊背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烛光里的一抹剪影,又好似凝成了一座悲伤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雕塑”才又动了起来。
她双手扣住左脚上的金镯,发了狠地往下拽,脚踝处的肌肤被磨破了皮,她却半点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她不停掰弄,从脚踝到脚背,连带两只掌心,肌肤通红一片。
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纪吟实在支撑不住,才一把倒在了床上。
纪吟咬着牙,喉间发出无声的嘶吼,滚烫的泪顺着眼角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洇湿大片锦被。
段伏归去打仗,他要去多久,三月五月?一年两年?
他一天不回来,自己就过一天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吗?
而且,就算他回来,自己又能解脱吗?
因为段伏归那道命令,没人再敢和纪吟说话,她被埋葬在这与世隔绝的宫殿里,宛如一朵日渐走向凋零的花。
“段英!把段英叫过来!我要见他!”
段英听到纪吟的命令,沉思片刻,终究还是跨进殿内。
但他是男人,只停在了外间,并不敢进到卧室里。
“夫人叫我来有何吩咐?”段英隔着珠帘问。
他不进来,纪吟便出去,她赤着脚,拖着长长的金锁链,来到段英面前,命令他:“给我解开这链子。”
她衣衫不整,段英不敢细看,连忙侧过脸,但仅仅这短暂的一瞥,依旧叫他心惊。
纪吟现在的模样看着实在不太好,不仅又瘦了许多,脸色更是苍白如纸,眼下却一片乌青,原本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此时只剩灰败空洞,就好像……行尸走肉。
“主上吩咐过,这链子,不能解。”
“你解不解?”纪吟朝他逼近一步,彻底站到他面前。
段英看她隐隐有要崩溃的趋势,态度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垂下眸:“夫人恕罪,属下不能解。”
他不知道这是否又是她在做戏,毕竟上次她便是装作对主上担忧不已,借口去白马寺祈福,这才逃了出去。
他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呵!”纪吟望着他,笑了声,“你真是段伏归最忠心的狗!”
“滚!!!”
段英立马逃了。
跨出玉樨宫,他不由又想起纪吟方才的状态,心底闪过一丝隐忧,只是相比起主上离开时交给他的任务,自是要按主上吩咐的做。
段伏归刚离开那段日子,纪吟还在想办法折腾,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她仿佛认命了般,渐渐安静了。
“木香木叶,你们能不能跟我说说话?”
木香木叶照常来布置饭菜,纪吟突然开口问,眼神虽在看着她们,却不聚焦,空洞得可怕。
木叶心里不是滋味,用眼神询问木香,木香摇摇头。
最终,两人什么都没说,安静布好饭菜,等纪吟吃完,再悄无声息地退下。
待走到角落里,木叶忍不住小声说:“木香姐,我感觉夫人好可怜,我都能感觉到她……她情绪好像很不好,我们悄悄跟她说几句话,或许夫人会好受点。”
木香也叹了口气,却道:“自夫人进宫以来,玉樨宫连换了几批人手,全是因为夫人出逃而被罚的,如今我们被安排过来,如果不想受罚,最重要的就是听上头的命令行事,其余的一概不要管,否则说不准因为什么就没命了。”
“好吧,我知道了。”
天亮了黑,黑了亮。
没有人敢跟纪吟说话,她自己似乎也很久没说过话了,只是在日复一日枯燥的时间里听听鸟儿偶尔经过时翅膀扇动的风声,下雨时的滴答声,夜晚的蟋蟀声……到后面,这些声音似乎都听不到了,那些花红树绿的颜色也消失了,她世界里只剩一点白一点黑,交替出现。
“统领,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木香一脸惊恐地冲出玉樨宫,来朝段英禀告。
段英额角一跳,“怎么回事?”
“夫人的脚上流了好多血。”
段英瞬间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旁的,冲进殿内,只见纪吟跌坐在地上,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脚踝蜿蜒了一地,刺得人双眼生疼。
“来人,叫太医!”
段英第一时间叫来太医,紧接着,又连忙亲笔写了封书信,加急送到前线段伏归大营。
第76章
玉樨宫中一片混乱。
纪吟倒在血泊中,脚边是一片沾满血的碎瓷片。
段英赶紧让人将纪吟扶到床上,数名太医被急召过来。
纪吟脚踝上的伤口算得上触目惊心,她脚踝本就瘦得只剩一层薄得像纸一样的皮肤,整整一圈不规则的伤口形状,几乎能看到皮肉下的骨头,仿佛她是要把这只脚生生锯下来似的。
意识到这点,段英如何不心惊肉跳。
额上、后背浸出一片冷汗。
主上把夫人的安危交到他手上,他竟眼睁睁看着夫人伤成这样,他该如何向主上交代。
“大人,太医来了。”
“快让他们过来。”段英侧身让道。
张太医是最常给纪吟看诊的,段英率先揪了他。
看到纪吟的伤口后,饶是经验丰富的张太医也忍不住一惊。
他第一时间给纪吟止血,看到纪吟脚上的金镯后,犹豫地看向段英,“段统领,夫人脚上这镯子正好卡在伤处……”
“解开。”还不等张太医说完,段英就下了决定,立马叫人过来。
显而易见,纪吟之所以自残,就是因为这束缚她的锁链,段英怕再不解开,她下次就不仅是割脚踝这么简单了。
无论如何,夫人的性命最重要。
段伏归先前告诉纪吟,套在她脚上的金镯的钥匙被熔了,确实是真的,但段英手下能人众多,只是撬个锁而已,又有何难。
不到两刻钟,段英便叫来人手,把这整整束缚纪吟三个月的锁链解下来。
“夫人,属下已经替您去了锁链,您莫要再想不开了。”段英朝她下跪请罪。
纪吟虽身体虚弱,又失血过多,但她竟还没昏迷,相反,她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清楚地看到众人是如何慌乱,自己抗争许久都没能成功的锁链又是如何被轻易取下。
可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纪吟一言不发,神情空洞,任由他们摆弄自
己。
张太医给纪吟处理完伤口,开了药,被段英叫到外厅询问情况。
“夫人虽失血过多,好在伤口不深,没有伤到足经,养上一段时日外伤就能痊愈了,只是……”
“只是什么?”段英追问。
“只是最要紧的却不是足上的外伤,而是夫人心中,似存了死志……”最后几个字,张太医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说什么?”段英喃喃反问。
其实他并非看不出纪吟现在的精神状况实在堪忧,只是真听到太医这么说时,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若夫人当真……
此刻,段英意识到,事情或许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即便段伏归还在战场上,自己这封信有可能影响到他,还是派人去了。
“唉!”张太医看着眼前的情况,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跟纪吟接触最多,犹记得刚入宫时的她,张口就敢要他开避子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