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纪吟的那人一边往前跑一边不时回头,看到追上来的涂二后,目眦欲裂,双腿拼了命地往前跑,奈何他还背着个纪吟,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涂二的速度。
眼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做了与老大同样的决定。
他先绕到一片满是灌木和杂草的丛林中,借
着树木的遮挡,把纪吟放到地上,“菱儿,我去缠着追兵,你带着她先走,马上就要到了,接头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你务必把她交到我们的人手上。”
“嗯。”菱儿重重点头,按照他先前交代的路线,拽着纪吟往前跑。
这人自己却躲在树后,看涂二追上来后,猛地扑过来,将人扑到地上,绞住他两条腿。
双方顿时纠缠到了一起。
涂二也飞快反应过来,一记肘击过去,企图让对方吃痛松手,然而对方挨下这一击,却依旧如藤蔓一般缠着他不肯松手。
涂二又急又气,明明他就要追到夫人了。
双方都杀红了眼。
另一边,纪吟身边只有菱儿了。
她被菱儿拉着拼命往前跑,然而突然间,她脚下一滑,猛地跌倒在地。
“啊!”纪吟低呼一声。
菱儿见状,又急又气,伸手拽她:“快起来!”
纪吟起到一半,却又跌了回去。
“不行,我脚好疼,可能是扭着了,怎么办?”纪吟焦急地问,此时她满脸都是汗,眉眼间都是隐忍的痛楚。
菱儿在心里暗骂她实在不中用,跑,跑不动,好不容易给她拖延出逃跑时间,却又扭到脚。
可此时也不是责备她的时候,菱儿忍下火气,只能道:“我背你走,只希望能快点遇到接头的人。”
“好。”
菱儿便蹲到她面前。
正当她等着纪吟趴上来时,后脑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你……”她猛地瞪大眼,想要扭头,却在下一瞬晕了过去。
纪吟收起石头,仍到远处的草丛里,低头看了眼昏迷中的菱儿,没有犹豫,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抬腿狂奔,哪里还见刚才走不动路的样子。
第56章
纪吟早知道段伏成不安好心,又岂能不做准备?
单她自己并无多少价值,对方看似提了要信物作为帮她的条件,但这不过是障眼法而已,纪吟直觉段伏成真正的目标根本就是自己。
他想拿她威胁段伏归。
她若落在他手上,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因此从一开始她就在思考,自己要是跟他合作,届时该怎么脱身。
她不同意用迷药,不仅是因为过不去心里的坎,不想让段英他们就这么丢了性命,也是为了让他们给段伏成的人制造麻烦。
段英能被段伏归留在京城,能力自然不凡,就算事先没有准备,等反应过来后一定会全力追捕。
双方势均力敌,交起手来,她才有机会脱身。
这说起来简单,然而实际行动起来,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还要随着形势随机应变。
所以她故意趁刀八他们不注意,留下一截布料,后面又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拖累众人的速度,他们果然被段英的人追上来了。
就这样,一次两次,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一个菱儿,她知道自己的时机到了。
解决完菱儿,纪吟拔足狂奔。
山上决不能留。这座清云山虽大,可只要被围住,迟早会被发现的,她必须得下山。
刚才菱儿他们要去接头的方向在西南面,纪吟抬头,透过树梢间隙看了看太阳,根据现在的时辰判断出方向,随后朝东南而下。
她走得并不快,而且还尽量往枝丫茂密的地方走,利用草木遮挡住自己的身形,还时时留意自己走过的地方,尽量不留痕迹。
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又不会武,无论遇到哪方人马,只怕都要被捉回去,对她而言,不露踪迹才是最重要的-
纪吟刚离开不久,不远处的山林中就出现十来个粗布麻衣的汉子,他们看着平平,但小腿和胳膊肌肉虬结,鼓鼓囊囊,一看就是练家子,面上蒙着一块三角巾,只露出一双精明锐利的眼睛。
“你们仔细些,注意周围的动静,八哥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刀十说。
他们奉命在山下接应,到了时辰人还没来,派出个兄弟上去打探情况,结果就听说禁军封路,要挨个检查之后才能放行。
刀十顿时就意识到,刀八应该得手了,只是禁军的动作实在太快,他们被堵在了山上,于是他立马带着兄弟们进山,按照约定好的路线碰头。
“这里有情况。”边上一个人忽然注意到远处有道身影。
众人连忙过去,是个女人。
掰过脸来一看,是个年轻女人。
刀十很快认出来,“不是主人要的那个。”
段伏成见过纪吟数次,且画功不错,出发前,他亲自画了张纪吟的画像让这些人辨认。
“不是她,那就是我们自己人了。”
“现在怎么办?她还有脉搏,带上她?还是……”
“想办法弄醒,问问情况。”刀十说。
他们一直在山下,对山上发生的一切都不清楚,而且菱儿现在的状况也很奇怪,她身上并没有刀伤箭伤,反而是后脑勺处被什么钝物重击了下。
那人便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刺了菱儿几处穴位,又掐她人中,片刻后,菱儿终于有了动静,眼皮颤抖了下。
他再接再厉,继续加重力道,菱儿因这尖锐的疼痛慢慢转醒。
“人呢?”
菱儿才醒,整个脑子都是蒙的,根本思考不过来,也答不上话,许久才恢复过来。
“人呢?主上要的人呢,不是被你们从禁军手里带出来了吗?快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逃了。”
“逃了?怎么回事?”刀十也急了,连忙抓住她胳膊。
“我们从寺里逃、逃出来,就马上、下山,已经……已经快要到山脚了,追兵来了,只好换路线。”菱儿捂着后脑勺,一阵一阵的钝痛让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然后呢。”
“谁知道禁军来得这么快,夫人又跑不动,就被追上了,刀八他们只好缠住追兵……”
“最后,她说她脚扭着了,走不动,要我背她,结果后脑突然一痛,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她!是她趁我不注意偷袭我!她根本就不是真心跟主人合作,她骗了我们!”
菱儿激动起来,只怪自己大意,竟然叫纪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她该怎么向主人交代?
刀十等人也气恨不已,重重地踹了一脚,“我们被耍了!”
愤恨了一阵,刀十最终还是冷静下来,指了个人,“十九,你马上回去向主人禀告情况,其余人给我继续搜,她一个弱女子,在林子里肯定跑不远,要是我们能将人抓回去还能将功补过,要是不行,就等着受罚吧。”
一行人立马行动起来-
纪吟一路十分谨慎,她沿着山林间的缓坡下去,刚准备绕开前面的灌木,这时不远处的鸟儿忽的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发出尖锐鸣叫,在这寂静的空林中十分突兀。
纪吟心头一跳,下意识将身体往下藏了藏,然后便听到上面隐约的人声。
“你那边有没有?”
“没有。”
“她一个女人能跑多远,肯定还在附近,仔细搜。”
隔着灌木,纪吟浑身都僵住了。
段伏成的人搜过来了。
只要他们继续往下走就能发现她。
怎么办?怎么办?
纪吟急得手心冒出冷汗,却不敢轻举妄动,她眼睛四下搜寻,想找个能藏身的地方,终于看到个岩石缝。
她刚从旁边的斜坡下来,身后是块凸出来的岩石,与下方的地面正好形成一个夹角,还有些许杂草,勉强能藏身,但只要仔细一搜,还是能看到她。
纪吟此时也没别的办法了。
趁着对方还没过来,她飞快躲到岩下,注意着避开枯枝别弄出动静,轻手扒开杂草躲了进去,这时她几乎已经能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脚步声。
紧接着,有颗小石子咕噜噜滚了下来,正好砸到纪吟面前的草丛上。
纪吟的心跳都要停止了,双手捂住嘴,屏住呼吸,缩在石隙间,一动也不敢动。
刀十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地往下扫视了圈,依旧没看到任何人影,心中实在奇怪,一个宫里养尊处优的女人,竟然这么能跑?
“走,继续朝下面搜。”刀十一扬手。
纪吟此时已惊恐到了极点,两眼圆睁,浑身都在打颤,却只能死死咬着牙。
人要下来了……
“什么人?”忽有
一人喝厉声道。
纪吟险些惊叫出来,只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下一秒发现,好像不对?
“贼子休逃!”
段英的声音。
先前涂二派人回去报信,段英一收到确切消息就立马召集人手追了过来。
双方甫一相遇,二话不说就亮出刀来,一场恶斗开始。
段英率领手下的禁军猛地扑杀过来,却见四周除了几个刺客,根本不见纪吟的身影。
“把夫人交出来!”
刀十下意识想反驳人根本不在自己手上,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妙的误会。
他冷笑一声,朝段英说:“那女人早被我们的人送到山下了,你永远也别想找到她。”
“啊!”段英一想到夫人最终还是落到这些贼子手上,被激得怒叫一声,猛地扬起胳膊,一记重刀砍过来。
两刀相撞,“铛”一声巨响,纪吟的耳膜都要振破了。
她依旧蜷缩在岩石缝隙里,一时间庆幸段英他们来得及时,一时又免不了担心等混战结束后,自己还是要被发现。纪吟一时纠结不已。
她又扒开少许杂草,再次观察周围的环境。
不行,此时出去的风险太大了。
尽管周围的草木还算繁密,但要完全遮住一个人还是十分困难,尤其他们处在上坡的位置,人又多,居高临下,十分容易发现她。
纪吟决定继续等。
这一次,运气似乎眷顾了她,打斗声渐渐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林中的光线已经明显斜了起来,快到傍晚了。
打斗声已经彻底消失好一会儿了,期间纪吟没听到任何动静。
人都走了?
还是死了?
纪吟不知道,双方厮杀一阵后,最终还是段英他们占了上风,刀十见状不对,便让兄弟们各自逃散。
段英以为纪吟在他们手上,忙追上去,誓要抓到一个活口逼问到纪吟的下落。
这里除了几具刺客尸体,什么都没留下。
纪吟小心翼翼钻出来,脑袋如雀儿一般朝两边探了探,没看到人,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她跌跌撞撞,终于走出山林,此时已是红日西沉,鱼鳞一样的云都被染成了橙红色。
纪吟重新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和沾满灰尘的脸,将外衫系好,低着头走到路上,犹豫着自己该朝去哪里。
她在含章殿看到过燕京附近的地图,知道哪条官道能通向哪个城镇。
还没等她决定好,她忽然听到转角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纪吟下意识躲到树干后。
尘土扬起,只见几匹快马飞奔而过,看他们的服饰,是朝廷的人,手里还举着令旗,应该是传令兵。
传令兵传递政令并不奇怪,但在这个时候出现,由不得纪吟多想。
如果她是段英,得知自己被人劫走,她会怎么办?第一反应自然是沿路追捕,再派人叫援兵过来协助,但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没能把人找回来,那就要封锁各条交通要道,缩小搜捕范围,更甚着,或许还会向各处下令,若遇生人,即刻拿下上报。
纪吟盯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一连凝重。
若她还要朝外走,大概率是自投罗网,再者,天也快黑了,她只能就近选择。
或许,她该返回燕京?
燕京城里人口众多,本就聚集了燕国各地的人,她混在其中,或许还没那么容易发现。
而且,所谓灯下黑,有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进城需要黄籍,纪吟没有,但她有别的办法。
纪吟沿路走回去,一路上尽量避着人群,能躲就躲,抵达城墙附近时,天已经黑透了。
从早上到现在,她先是在白马寺逃亡,接着在山里跋涉,最后回来还走了十里路,她几乎已经耗尽所有体力,但她知道自己还不能停下。
正逢月末,月亮几乎弯成了一条线,没有一丝月光,大地一片漆黑。
纪吟来到河边,这是菱阳河的支流,从西穿过城墙流入城中,只要沿着河水游过去,就能悄无声息地摸进城内。
这一点,城内守军自然也知道,于是安排了人手在附近巡逻。
纪吟躲在远处,看了眼面前漆黑一片的水面,仿佛一片深渊,深吸一口气,拿出一支芦苇管含在嘴里,小心下了水。
还好她有游泳这项技能。
游出一段距离,纪吟隐约感受到水面上传来的一丝光亮,不敢冒头,只控制着呼吸,借着夜色的掩护,慢慢朝城内游了过去。
穿过墙洞下的暗道,纪吟再次听到岸边巡逻队伍走动的声音,她继续往前游。
她本想再游远些再上岸,然而,她这个身体素质本就堪忧,今日消耗实在太大,夜里河水冰冷刺骨,在水里待久了,她小腿有些抽筋,手脚渐渐开始失力。
若非要强撑下去,极有可能溺水。
她感觉自己离那些火光和声音已经有些距离了,天这么黑,应该不会被发现。
纪吟权衡了下,很快做了决定,准备上岸。
她调整姿势,借着水流的冲力扑到岸边,刚吐出嘴里的芦管,下一秒,一个身影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第57章
纪吟仰头看去,来人穿着与城门守卫相似的服饰,虽然看起来要劣质许多,但他确实是这附近巡逻的人。
一瞬间,纪吟心脏骤停,一张脸血色尽失,嘴唇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她如此艰难地从禁军的层层看守中逃出来,又费尽心神在段英和段伏成之间平衡才为自己挣得一丝微弱的逃跑希望,眼看就要成功了,她就要栽在这最后一步上吗?
纪吟一时悲从中来,满腔的愤恨和怒意涌上心头,指甲陷入掌心。
然而不到最后一刻她依旧不肯死心,她努力控制着脸上肌肉,露出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
“我……”
她刚想说自己是因为天黑不小心落了水才会出现在这里,但这守卫一开口,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恩人?”
纪吟:“?”
这守卫蹲下身来,举着火把仔细照了照纪吟的脸,尽管此时的她满脸水珠,脸色煞白,湿透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模样狼狈到了极点,与一年多前光鲜明艳的模样截然不同,但他还是认出她来。
“恩人!”年轻守卫又喊了一句,语气更确信了。
纪吟依旧满脸茫然。
大概看出她的不解,年轻守卫连忙朝她介绍自己,“恩人不记得我了,去年恩人北上的时候,在冀州边境上遇到过一群流民,您叫人停下车,亲自给了路边几个母子吃食,这才叫我们活下来,最后来了燕国。”
他这一说,纪吟想起来了,“是你!”
她记得那是母子四人,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个几岁女童,还有个半大的少年,只不过那时少年浑身脏污,她没看清他的模样,加之这不过是个小插曲,过去了这么久,她便抛之脑后了,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再次相遇。
“成安,你那边怎么样?”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一道火光由远及近。
纪吟心头一跳。
少年,也就是成安,下意识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没事,一切都很正常。”
他一走,带走了火把的光亮,纪吟这边就黑起来了,她趁机往杂草后面一躲,如果不靠近,基本发现不了她。
然而那人还在靠近,他手里拿着火把,再走几步就要发现纪吟了,成安不着痕迹地朝后瞥了眼,连忙把手搭在对方肩上,顿住脚,唉声抱怨,“大顺哥,你说上头又在折腾什么事啊,连我们这些杂役都被叫过来,半夜还要在这河边巡逻,这河里黑咕隆咚的,除了蚊子还能有什么啊,我脸上都被咬了好几个包了。”
因为他的动作,大顺也停下步子,“上头的事谁知道呢,他们吃香喝辣的,受苦受累的都是我们底下人。”
成安的话显然说中了大顺的心
思,于是也跟着埋怨起来。
“大顺哥,您这几天不是说腰疼嘛,要不先回去歇着,反正也就巡查的活儿,我一个人也能干。”成安略带讨好地说。
“这……不好吧?”
大顺看似犹豫,实则已经心动了。
虽然都是杂役,但他入行早,成安不过一个半大小子,才来几个月,他们两个搭档,他几乎算是成安半个师父了。
大顺平日里对他提点不少,成安能在杂役中站稳脚跟,少不了他的功劳,因此平日也十分尊敬他,此时说这话并不突兀。
成安已经看出苗头,直接揽着他的肩膀往回走,“哥您就放心吧,出不了差错,我还盼着您身体康健些,我好跟着您做事儿呢。”
他既这么说,大顺就没推辞了,笑骂一句,“你小子,就一张嘴会说。”
成安年纪虽小,但他极会来事儿,人也机灵,大顺便也爱带他做事儿。
别看他们只是个城门杂役,在普通百姓面前到底也算半个官身,有时搜检货物,可是能得到不少的实惠,但这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大顺以为成安大概就是为了这些。
终于把人弄走,成安呼出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匆匆返回纪吟藏身的地方。
纪吟仍在原地,方才二人离得并不远,火把的光亮能隐约照见这边的轮廓,纪吟怕被那人发现,并不敢轻举妄动。
“恩人,人走了。”成安说。
纪吟慢慢从草丛后出来,“成安,多谢你。”
成安连忙道:“不敢,恩人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是我应该的。”
纪吟看着成安真诚且尚存些许稚气的脸庞,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通过刚才的事,纪吟大约也看出了成安对自己没有恶意,她一个人在城里实在太难藏身了,若有人帮忙遮掩的话,会容易许多。
纪吟下定决心,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应该也猜出来了,城门的巡逻突然变严,我又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两者间必有关联。”
“恩人……”成安嗫嚅了一句,“恩人放心,我不会告密的。”
“我知道你不会,不然你刚才就不会帮我遮掩了。”纪吟笑了笑,“你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那我现在可否忝着脸请你帮我一个忙?”
“我知道这很让你为难,风险也大。”纪吟又道,然后取下右手上的赤金手镯递到他面前,“我现在别无长物,唯有这只手镯还算值点钱……”
“不不不,恩人折煞我了。”成安连忙摆手,“恩人有什么事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我拼了命也去。”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日,他们母子几人将要饿死之时,一辆被军队护送着的马车从自己面前经过,他本没有抱希望,那辆马车却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里面走出一个仙女似的女郎,亲自给了他们吃食。
那是他吃过的最甜最好吃的点心。
纪吟本就是故意这么说的,见他当真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心中还是一暖。
“具体的情况太复杂,我就长话短说,实不瞒你,我是偷跑出来的,如今朝廷的人还有另一波人都在找我,我急需一个藏身的地方,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日?我不会长久住下去的,只要过段时间城门检查松懈下来,我就会离开燕京。”
虽然她也能伪装容貌去客栈投宿,但这明显风险更大,不如藏身到成安家中。
“我愿意,只要恩人不嫌弃。”成安没有犹豫,一口应下。
“你家人那边……”
“恩人放心,她们知道是恩人,绝对会同意的。”
实际上,自从做了城门杂役,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谢谢你,成安。”纪吟终于放下心来,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成安看着她,眼神滞了瞬,然后慌忙移开眼,竟有些不敢跟她对视。
尽管她现在的模样凄惨又狼狈,他却依旧觉得她很美,这种美不只是浅薄的外表,而是一种直击灵魂的震颤。
成安今夜值的是夜班,要到寅正才换人,现在离换班还有三个时辰,若他现在离开,被人发现的话反而麻烦,于是他提议让纪吟先等他。
纪吟自是应好,听他安排。
成安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很快给她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藏身,“委屈恩人了。”
纪吟笑着摇摇头,“你别总叫我恩人了。”
“那我该叫您什么?”
“就叫我……阿念吧。”纪吟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并非对他防备,而是怕这个名字被旁人听见。
念,思念,怀念。
“我、我不能直呼恩人的、的名讳。”成安一下结巴起来。
“那你恩人恩人的,岂不是容易把我暴露?”纪吟故意说,“这样吧,我应该比你大一点,你叫我阿姐也行。”
“这……”成安一下就语塞了,最后只能妥协,“阿、阿姐?”
他方才在大顺面前表现得十分老道,到了纪吟这儿却又成了个半大的少年。
成安把纪吟安顿好,很快就回去巡逻了。
纪吟坐在这个逼仄的存放杂物的小屋子里,靠着墙,奔波了一整日的身体终于能歇一歇了。
她当初给成安母子几人粮食时只是随心而为,并没想到后面还能再见,更没想到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或许这世上真有因果循环,从前种下善因,便在今日结成了善果。
纪吟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直到耳边传来呼唤。
“恩人?阿姐?阿姐?”
纪吟睁开眼,看到成安,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揉揉眼,“你交完班了?”
“嗯。趁现在天还没大亮,我们快走吧。”成安说。
纪吟赶紧爬起身,然而她坐了一夜,腿都麻了,眼看就要一摔,成安下意识扶住她胳膊,帮她稳住身形,而后又觉得不妥,连忙松手,脸上微微发热。
纪吟却没在意,“多谢你扶我一把,走吧。”
两人踩着将亮未亮的天色,沿着人少的路线,快步回到成安现在的家。
听到敲门声,成母知道是儿子回来了,连忙过来,一开门,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个姑娘,一下愣住了。
借着朦胧的晨光,她看到那姑娘皮肉雪白细腻,一看就身份不凡。
“安儿?”
“阿娘,先进去再说。”成安左右看了眼,这个时辰,极容易遇到出门的邻居。
成母下意识让开位置,两人跨进院中。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总共只有四个房间,还包括了厨房,能睡人的屋子就两间。
院子中间架着七八根竹竿,竿上挂着各种衣物,便衬得这个院子越发拥挤起来。
纪吟略感奇怪,以成安的家财,应该买不起这么多衣裳,而且这些衣裳样式大小还各不相同,但她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成母接了浆洗的活计,这些衣裳都是她的主家的。
成安将纪吟的身份告诉母亲,这时成母也认出她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忙要磕头拜谢,纪吟哪里肯,只扶着她的胳膊硬是不让她跪下去。
好不容易揭过这茬,成安才把纪吟现在的情况告诉母亲,她没说纪吟正在被追捕,只说她现在落了难,要在自己家暂住一段时间,不能叫外人知道。
成母看了纪吟一眼,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她并没有多问,一口气答应下来。
“多谢婶娘肯收留我,日后我就要打扰婶娘了。”纪吟朝她拜谢。
“婶娘和小安帮了我,我心里十分感激,您也别再跟我见外,唤我小名阿念吧。”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成母又见纪吟脸色发白,身上的衣裳竟还潮着,连忙把她请到屋里,找了套自己的衣裳递给她,“恩人、阿念,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先换上我的。”
“谢谢婶娘,我刚想厚着脸皮朝您借衣裳呢您就拿过了。”纪吟盈盈一笑,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她言语柔和、态度亲近,成母原本因她身份贵重对她的敬更多些,略显拘束,此时也慢慢亲近起来。
“一整夜过去,你们俩肯定都饿坏了吧,我马上就去生火造饭。”成母说完,就匆匆朝院子西侧的厨房走去。
他们家平日里多吃粗糙难嚼的豆饭,成母想到纪吟养尊处优惯了,肯定吃不惯这些粗糙的食物,便拿出最精细的粮食、只有过节才舍得吃的糙米,舀了小半碗,淘洗好下锅开煮,又拿出一个鸡子打散了,加上少许清水搅拌均匀,一起下锅蒸。
此时正屋只留下纪吟和成安二人,纪吟不免对他这一年多的经历感到好奇,毕竟当初在路上遇到时母子几人的状况实在凄惨,纪吟虽给了粮食,也不敢保证他们能活下来。
成安简短地说了下,原来,那日纪吟分了粮食后,车队离开后,众人便开始互相抢夺,成安这一队妇孺幼童,确实容易被盯上,也有人想朝他下手,但别看成安才十多岁,捡起一块石头就干跟人拼命,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硬生生叫旁人不敢再打他主意。
于是他们揣着纪吟给的粮食,一路节省着,混着草根树皮,竟真的顺利抵达了燕国。
他本是兖州人,却因前年那场大战,最后沦为了无家可归的流民,听说燕国正在收编流民,才想着来燕国能有一条活路。
然而即使是被收编了的流民,日子也并不好过,他没有田,只能给贵人们当佃户,亦或是去干苦力才能挣口饭吃,却没办法养活一大家子。
后来,一次巧合,成安偷偷溜进一处林子,想看看能不能套到猎物,结果正好遇到前来打猎的贵族公子,他跟随从走散了,又意外被狼围攻,眼看就要不敌,他上前帮对方赶走了狼,那公子的父亲知道了,说要赏他,问他想要什么。
成安当即抓住机会,说想为大人效力。
若他能当上贵人的随从,那一家子就有出路了。
只可惜对方并不缺人,又知道他只是流民,更没什么兴趣,只让手下安排了个杂役的活计,但这也够了,至少有份事干,有粮饷可领,就能在燕京生存下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城门巡检苏诃,所以才有了城门杂役这项活计。”
身为杂役,他平时负责给那些正式的城门兵将打下手,就像巡夜这种苦活儿累活儿,都是他们在干。
纪吟听完,不得不感慨,时也命也。
就像她说的,在对方最困苦的时候帮扶上一把,焉知他不会找到新的出路。
这时成母端着熬好的粥过来,还有一碗鲜嫩的蒸蛋。
“阿…念,家里条件实在简陋,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纪吟虽换了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但她乌发雪肌,五官清丽,布衣荆钗也难掩她锦绣富贵里养出来的贵气,成母看着这雪玉一般的人儿,再看自己手上的糙食,怕入不得她的口,一下就又拘束起来。
“吃得惯,我不挑食的。”纪吟忙站起身接过碗,柔声说道,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亲近。
这时成家另外两个孩子,似是闻到了米粥的香气,也从床上醒过来了。
小的那个,去年还在襁褓中,现在已经能利落地自己走路了,大点的女孩儿看到家里忽然间多了个人,瞪大眼睛看着她,愣在了原地。
“这是仙女娘娘吗?”
一句话,将几人都逗笑了。
成母赶紧招呼她们去厨房吃饭,成安带着两个妹妹过去,那大点的女孩儿回了下头,羡慕地看了眼纪吟。
纪吟一开始不知道,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这碗看似普通的糙米粥和蒸鸡蛋,对成家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精贵的食物了,她们平时肯定舍不得吃,现在却全给了自己。
她想了想,端着碗走过去,也不说话,直接一人一勺蛋羹放到母子几人碗里。
“阿念,你这……”
纪吟只看着她,浅浅一笑,“婶娘和小安已经帮了我许多了,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用特意照顾我。”
成母既意外又感动,当初纪吟肯施舍自己粮食就知道她是个仁善的女郎,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平易近人-
另一边,段伏成坐在书房的檀木圈椅上,一手支额,闭目养神,把玩着手里的羊脂白玉把件,一派悠闲适然。
这时一道人影趁着夜色闪进院中,径自来到段伏成面前。
“属下回来了。”刀十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属下无能,刀八虽把人劫出来了,但半路遇到段英的追兵,让人跑了,请主人责罚。”
段伏成眉目一凛,倏地睁开眼,泄出一道精光,却没大怒,定定的盯着刀十看了好几息,那眼神看似平静,却如刀锋一般森冷,刀十后颈一凉。
“段英知道她跑了吗?”段伏成问。
刀十:“应该……不知,属下跟段英交手时,说人已经被我们带走了。”
听到这儿,段伏成忽然拍了下掌,眼神一松,站起身,“做得好!你起来吧,不用受罚了。”
他也猜测过纪吟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些,能抓到她当然是最好的,但现在的情况也还算在计划之中。
他只要叫段伏归以为纪吟在自己手上就行。
段伏成勾起唇角,眼中的算计之色对于他这种内敛而善于伪装的人来说,几乎过于赤-裸了-
段英自纪吟失踪后就焦灼不已,没日没夜地找了几日也没找见人,燕京附近各处卡哨、城镇都没纪吟的消息,他嘴上都急出了泡,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派人八百里加急,把纪吟失踪的消息传给段伏归。
段伏归这时刚拿下秦国一座城池,在营中犒赏将士,场面热闹非凡,不停有将士来给他敬酒,段伏归来者不拒,他心中亦十分畅快。
秦国的实力果然不如以前了,这次的战事进展得十分顺利,他一定要拿下兖州和青州。
就在营中酒酣脑热,气氛高涨时,段伏归身边一个亲信来报,“陛下,京中来了八百里加急的信。”
段伏归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一把夺过封装着信件的竹筒,撕开外面的封裹,待看到信上的内容,顿时脸色巨变。
第58章
段伏归看到“夫人在白马寺被贼人劫走,英在燕京及附近苦寻数日,仍旧没有发现夫人的踪迹”这几行字时,一瞬间双目暴凸,周身气势骇人。
下面的人看到他的脸色,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不由放下酒碗,朝他看了过来。
“陛下,京里发生什么事了?”拓跋湟率先问道。
他刚想凑过来,段伏归却忽的一拳砸到面前的酒案上,木质桌案瞬间裂开一道缝隙,酒水洒满桌面,然而他犹嫌不够,又站起身,猛地一脚踹翻,酒案瞬间飞出去数丈,杯盘噼啪碎了一地。
“来人,备马,朕要回京!”他忽然高呼。
回京?
“不可啊!”拓跋湟反应过来,连忙阻止。
“陛下,此时正是与秦国交战的关键时刻,您若离开,军中没了主帅,军心散乱,将士们还怎么作战?”
“拓跋将军说得对,陛下,到底是什么事那么着急,非要即刻回京。”
七八个人围上来,拦住段伏归的去路,段伏归对这一切充耳不闻,继续朝前走,他们就手脚并用地拉住他。
贺兰坼则趁机捡起飘落到地上的绢帛,展开一看,随即皱起眉头,“信上说夫人被贼人劫持了。”
啊???
“就只是这事儿?”
贺兰坼点点头,“就只是这件事。”
“夫人虽遭不测,可她不过一个女人,怎么跟眼前的战事相提并论,陛下您别糊涂啊。”
“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
众人七嘴八舌,全在劝段伏归不要因为一个女人因小失大。
段伏归被围在中间,沉默地站在原地,就在众人以为他应该是听进劝了时,他猛地一挥胳膊,一把扫开面前的人,径自朝大帐走去。
身后的人
想追过来,段伏归却忽停下脚,扭过头,一张脸青筋狰狞,眼神凌厉地剐了众人一眼,爆喝道:“退下!”
陛下是真的动怒了。
众人意识到这点,一时就像被钉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段伏归大步跨进帐中,让人把送信人叫过来,这是段英十分得用的手下,周里,段伏归也认得。
他坐在书案后,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才叫自己狂乱的思绪稍稍冷静下来,只是话一出口,依旧带着难以压抑的怒意,“夫人到底怎么回事?”
周里早知自己这一趟要承受陛下的怒火,但真见到人,还是心惊了瞬,他双膝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将事情经过一一禀告,不敢有丝毫隐瞒。
“朕离京之前不是交代过,叫段英保护好夫人,你们这么多人,干什么吃的,竟让夫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段伏归抄起一把竹简狠狠掷了过去。
周里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那携带巨力的竹简砸到自己肩上,身体一歪,不敢呼痛,马上跪直。
“属下该死!”
段伏归冷笑一声,“你们确实该死!”
……
段伏归最终还是下了决定说要回京。
底下将领们死命劝说,段伏归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很快做了安排,决定秘密回京,营中依旧插他的大旗,让贺兰坼暂代大将军之职。
将营里的事安排好,段伏归又秘密叫来段务行,吩咐了他些事。
段务行猛地睁大眼,“陛下这是要……”
段伏归点了点头。
段务行一抱拳,“臣明白了,一定完成陛下交代的事。”
做完这一切,第二天,段伏归换上便装,仅带百来个亲卫,秘密出了大营,飞快奔回燕京-
纪吟在成家落脚,住了几日,很快发现他们家里的情况实在拮据,原本还能勉强度日,现在多个自己,多张嘴,开销一下就大了,光靠成安那点俸禄和成母浆洗衣裳赚的钱,一家人想要过下去实在艰难。
成家收留她本就对她有恩,纪吟哪儿好白吃白住,这天晚上成安下值回来,她把他叫到屋里单独说话。
“小安,这个你拿着。”她拿出先前那只赤金手镯,当时她就要给他,只是他一直不肯收。
果然,成安连忙拒绝,“我不能要。”
“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
纪吟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坚定而不容拒绝的气势,成安愣了顺,鬼使神差地生出一股服从的欲望,就好像听她发号施令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纪吟自己没觉得,但有时环境对人的塑造是潜移默化的,她身份作为这个时代的上位者,尽管她没有歧视底下的人,认为她们跟自己都是平等的,可她被众多人恭维着伺候着,不知不觉间,流露出的言语神态,却越来越有上位者的气势了。
“昨天晚上,我听到婶娘跟你说的那些话了。”纪吟轻声说。
成安低下头,一时有些羞愧。
昨夜,他娘把他叫到院子里,问他这个月什么时候发粮饷,家里的粮食要见底了。
他每月发一次粮饷,六十斤糙粮,加上一些盐,时间不固定,一般在初十前发,他才当上杂役几个月,家底薄,这个月比上月迟了几天,还多了一张嘴,家里可不就要断粮了。
成安本打算厚着脸皮去找人借点粮先度过这几日,没想到被纪吟先点了出来。
“你们愿意冒着风险收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总不能再因为我让你们连饭都吃不上了。我明明能改变现状,若是什么都不做,我心里又怎么过意得去,你若真心帮我,便收下这支镯子,想办法换了钱,买点适口的粮食回来,这样我也能安心住下了。”
她既这么说了,成安便再拒绝不了了。
她有句话戳到了他,尽管她没抱怨,但成安知道她是吃不惯自家这些糙食的,拿了这只镯子,换点钱粮回来,她也能吃得舒服些。
看他终于答应,纪吟松了口气,叮嘱道:“保持镯子的品相虽能多卖些钱,但流出去难免被人认出来,到时沿着线索追查过来我们就都完了,最好能先找个地方融了,你也尽量别暴露自己,能做到吗?”
“能。”成安点了点头。
其实就是找黑市。
成安当了几个月杂役,跟这里的底层混熟了,自然也知道一些渠道,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偷的、墓里出来的,就靠黑市转手,他们不问来路,只看东西,只是这样一来,价格会被压不少,但他们别无选择。
又过了两日,夜半时候,纪吟一直没睡,听到敲门声,赶紧开门,成安闪身进来。
进屋后,他将怀里的布包往桌上一放,发出轻微的闷沉声,纪吟将墙壁上挂着的油灯拿过来一照,只见数块碎银子,还有十几串沉甸甸的铜钱。
“你给的镯子总共二两,我换了十两银子和三千个钱。”
二两的金子,正常在外面能换二十两银子或者两万多钱了,这一下少了七千钱,果然不愧是黑市。
“没事,这些也够了,辛苦你了小安。”
成安看着她白皙细腻的脸颊,被油灯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两人的距离又这般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说话时轻轻带动的气流,一时忍不住心跳加速,不敢再看,连忙收回视线,直到她将那些铜钱放到自己手上他才如梦初醒。
“这些钱你拿去,我不方便出门,还要靠你去买粮。”
“这……太多了。”
“不多,我还不知道要住多久呢。”
成安依旧不肯全收,这些钱足够他们一家人吃上一年了,只拿了一部分,剩下的还用包裹包好,放到纪吟的房间里。
第二天,成安特意等到天黑才带着买好的粮食回来,纪吟又朝他打听外面的消息。
成安在城门附近打杂,消息十分灵通,“城中各处依旧盘查得十分严格,但凡是年轻的生面孔,一律都被捉去,挨个辨认了没问题才能被放回来。而且不止燕京城里,我听到外地来的客商说,附近城镇也一下多了好多丁兵,但凡路过全都要检查,连拉货的车马都不放过,好多人还因为这耽搁了送货时间,正抱怨着呢。”
纪吟想,还好自己遇到了成安,不然以段英这种地毯式搜索,自己还真不一定能躲过去。
接下来,家里有了粮,纪吟便安心在成家住下。
成家是逃难来的,本地没有亲戚,成母又是寡妇,鲜少邀人来家里,便是有邻居偶尔来串门,也只在门口说说话,纪吟躲在里屋,一时倒也没人发现。
就是无事可做,日子无聊了些。
纪吟在这里安稳度日,另一边,段伏归一路快马赶回燕京,然而在经过漳河时,却发现先前的浮桥竟不知何时被毁了。
段伏归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主上,我们是重新搭浮桥,还是绕路?”下面的人来请示。
段伏归扬起小臂,“都不用。所有人,结阵。”
他话音刚落,四周的芦苇丛中就冒出一个又一个杀手,显然是在此埋伏已久。
第59章
一骑快马飞快自南而来,穿过城墙,随后悄无声息地入了二皇子府。
此时的外书房中,除了段伏成,还有个年约五六十、文士打扮的老者,看起来应该是谋士或幕僚类的角色。
他虽已年过半百,却没蓄须,皮肤也较一般男人更为白皙,五官阴柔,一双眼眸微微透着妖冶的深紫,看着莫名与段伏成有几分相似。
他正跟段伏成说着什么,两人仅有一臂之遥,如此私密的环境,显然十分得段伏成的信重。
报信人大步跨进书房。
“主人,我们的人手成功在漳水边埋伏了段伏归,他被神箭手射中胸口,当场坠马,只可惜被他那些亲卫拼死相救,最终带着他逃走了。”
“殿下,恭喜殿下。”慕容平连忙向主子道喜。
段伏成却没向他那般喜形于色,
反而皱起眉,“你们亲眼看到他中箭坠马了?”
“是!”传信人毫不犹豫点头,他也是被派去埋伏段伏归的人手,刚从漳水回来。
“我们的人已经追上去了,又在各条路上设了埋伏,绝对不会让他活着回到京城。”这人信誓旦旦地说。
“殿下,我们这边可以行动起来了。”慕容平克制着激动说。
段伏归却摇摇头,微露思索之色,“你觉得,以段伏归的心机手段,当真那么容易被埋伏吗?”
慕容平道:“原本我确实不认为一个女人对段伏归有多重要,还是殿下亲口跟我分析说此计能成,如今真按殿下预计的那样,他为了个女人连战事都不顾执意回京,这才被我们的人成功埋伏,殿下怎么还犹疑起来?”
段伏成下意识摩挲起自己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他鼓动纪吟跟自己合作,趁机劫持她,确实是打着让段伏归失去理智、自己趁机围杀的打算。
旁人或许以为段伏归对纪吟只是一时的迷恋宠爱,就比如先帝对他母亲文易夫人,也曾盛宠至极,然而文易夫人去世后,先帝伤心了一段时间,也就抛之脑后了,并不妨碍他继续宠爱别的女人。
段伏归自己或许都还没完全看清自己的心,但以段伏成对他的了解,早就发现段伏归是动了真情。
段伏归十四岁那年,父皇见儿子长大了,又在战场上立了功,便赏赐了他几个美人。
然而当晚帐中,美人正欲服侍他时,一柄匕首却猛地刺向段伏归,段伏归那时年少,又喝醉了酒,反应慢了许多,虽然最后他凭借本能躲开了刺杀,却也受了伤,从此以后更是不再喜欢旁人近身,尤其是女人。
后来父皇赐给他再多美人,他面上收下,实际却只丢到一边,甚至把这些美人送给自己的下属。再后来,他年纪更大了,父皇想让他娶妻,段伏归却怎么也不肯。
然而,这样一个对女人避之不及的男人,却纳了纪吟,先是在宫变那般紧急的情况下还要抽身去救她,再亲自封她做夫人,最关键的,以段伏归对女人的警惕和厌恶,纪吟竟然成功用药迷倒了他。
段伏成在宫中有暗桩,对段伏归与纪吟的事一清二楚,他深知纪吟用迷药这事绝对犯了段伏归的逆鳞,那时段伏归人事不知,性命全在她一念之间,身为帝王,岂能容忍这样的事?
然而纪吟被抓回来后,段伏归竟还要把她留在身边,甚至不曾对她做出什么处罚。
那一刻,段伏成意识到,纪吟对段伏归而言,不仅仅是个女人,而接下来发生的那些事,也慢慢应证了他的猜测。
原来,越是对女人不屑一顾的男人,动了心后才越发不可自拔。
见段伏成久久不说话,慕容平又道:“段伏归虽厉害,但他毕竟年轻,登基后一路顺遂,难免轻狂,而且古往今来,诸如楚霸王、汉寿亭侯,他们在世时是何等骁勇过人,威震天下,然而最后不也因为自己的狂傲而葬送了性命,如今段伏归中计,也不稀奇。”
“而且,”慕容平骤然加重语气,“殿下,自王女去世后,慕容遗脉就一直被段氏打压,我们的族人只能沦为他们的奴隶,生下的孩子也是奴隶,永世不得翻身!而殿下您,明明是先帝最优秀的皇子,您才最该坐上那个位置,却因您身上的血脉,被朝中大臣们排挤,最后叫个带个汉人血脉的当上燕国皇帝!”
说到这儿,他实在难掩心中的不甘。
他是慕容氏的人,亲眼见过曾经的慕容一族何等风光,称霸幽州,只可惜最后尽数灭于段氏手中。
段氏一族恨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恨段氏。
“殿下,段伏归才登基不过一年多,就清理了不少人,等日时越久,他位置坐得越稳,我们就更没希望了。”
“机不可失,殿下!”
段伏成闭了闭眼,似在权衡,片刻,手上转动的扳指突然停下,他倏地撩起眼皮,紫色瞳仁射出一道精光,看着慕容平,沉声道:
“你说得对!”
“凡是做大事,总伴随各种风险,错过这次,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段伏归被刺杀,如果不动手,等他活着回来,一定会查到他头上。可以说,从他决定动手开始,他就只能一条道走下去,绝无半路回头的可能。
下定决心,段伏成动作飞快,让慕容平把下面的人都叫过来,开始部署安排。
他身上流着慕容氏的血,当年段遨虽破了慕容一族,但慕容族人太多,终究不能赶尽杀绝,最后许多慕容氏的族人散落到各地,沦落为奴。
这些年段伏成暗中将这些人收拢起来,又联络朝中因同样混有慕容血脉而被排挤的臣子。
当年两族交好时,不少族人互通婚姻,然而随着慕容氏的背叛,两族关系破裂,这些人也渐渐受到排挤,被逐出权力中心,他们岂能甘心,于是段伏成接近拉拢他们,悄无声息地在暗处织就了一张大网。
“宇文才,你拿上印信,派人伪装成段伏归的亲信,即刻前往京畿大营,见到呼延垂,就说段伏归半路遇刺,急召他去救驾。”
段伏成拿出一个金质驼钮的小印,就是纪吟给他的那个,是段伏归还是皇子时用过的,他登基后,从前那些印便封存起来放在了含章殿。
“萧玉,你带着你手下的人手,在城中散播段伏归遇刺身亡的消息。”
“且万能,等呼延垂的大军离开京畿后,你便带人夺下城门。”
“步誉根,等且万能拿下城门,你便带着剩下的人手把京中各家大臣的府邸围起来。”
……
一系列安排完,慕容平问:“段英那边的禁军怎么办?”
段英作为段伏归最受重用的亲信之一,肩负护卫京师的任务,他手下的禁军也不是吃素的。
段伏成眉眼犀利,冷声道:“我亲自去对付他。”
这些天,段英为了搜寻纪吟的下落,已经连续派出千余的禁军,如今留守京中的不足两千人。
然而仅仅两千人,却也不容小觑,便是段伏成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但他已经箭在弦上,唯有血战到底。
……
第二天,宇文才的手下拿着那枚驼钮印信,满身是血地冲进京畿大营,从怀里掏出一块血书,“呼延将军,陛下回京路上遭遇刺客埋伏,身受重伤,属下拼死回来送信,请呼延将军马上领兵救驾!”
呼延垂“噌”地一下站起来,“陛下怎么会遇刺?陛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伤得严不严重,身边还有多少亲卫?”
“刺客早有埋伏,陛下中箭坠马,生死不知……”报信人说到一半,忽然吐出一大口鲜血,直接晕了过去。
呼延垂急得不行,看清血书上的内容,又看着手中沾血的印信,确实是段伏
归曾经用过的,当即下了决定,“整军,救驾!”-
“陛下遇刺身亡了。”成安说。这个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他回来后第一时间告诉纪吟。
“什么?”纪吟一瞬间瞳孔骤缩,眼前一黑,身体踉跄,竟差点摔倒。
成安连忙伸手扶住她,“小心。”又扶她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纪吟整个人如同木偶一般,对成安的动作一无所觉,脑子都是懵的,一瞬间什么都想不到,思绪如同一团乱糟糟的线,缓了好一会儿才眼神才动了起来。
他真的死了?
是自己害死了他?
她早知道段伏成不安好心,可她没有办法,他逼她生孩子,只有这样她才能逃离他。
段伏归死了,没有人再抓她回去,她自由了,按理她该高兴,可一想到有可能是自己害死了他,她就半点轻松不起来。
她恨他,恨他强迫自己,恨他禁锢自己的自由,心里也未尝没有恶毒地诅咒过他死了就好了,可真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反而有股沉压压的难受。
她害死了他……
纪吟陷入一种极度复杂的情绪中,神情都恍惚起来。
成安看她这般模样,十分担心。
纪吟虽没说,其实成安早猜到了她的身份,去年春,齐国送公主来燕国和亲,燕国三皇子南下接应,后来,三皇子登基称帝,封了齐国公主为夫人。
她是段伏归的夫人,成安虽不知道她为何出逃,但看她这般模样,显然是记挂他的安危的,于是想了想道:“我也只是听外面的人在这么说,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听说燕国陛下少年领兵,一向骁勇无敌,应该不会就这么被刺客得手吧。”
成安的声音将纪吟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她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对!这只是谣言,他最有心机了,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死了……他肯定没死!”
纪吟渐渐冷静下来,不管段伏归死没死,既然传出这个消息,遇刺之事定然是真的——段伏成动手了。
他的目标是燕国的皇位,绝对不止刺杀段伏归,燕京城里还有那么多大臣和守军,他也要想办法解决。
“小安,京里马上就要乱起来了,我不知道会乱多久,你去粮行多买点粮食回来,还有柴火,不要吝惜钱,让婶娘把浆洗的活计停了,最近一段时间都留在家里,不要出门。”纪吟语气凝重起来。
“还有,你在城门附近做事,那个地方必定危险,你要小心保护好自己,见势不对就尽量躲起来,不要冲到前头。”
成安听到她还特意叮嘱自己,心头雀跃,努力压住嘴角,“嗯,阿姐放心,我会的。”
这边成安与成母一起去了趟粮行,买了三个月的粮食搬回家,又从一个樵人手上买了许多柴火,刚准备完,城门那边果然出状况了。
段伏成的手下趁夜夺下城门,他则亲自带着千余人马突然向禁军发难,段英没有防备,只好退到内城,借着皇宫高大的城墙抵御段伏成的叛军。
接着段伏成又派兵围住朝中大臣们的府邸,把人都“请”到自己府上来,说要商议国事。
“如今陛下遇刺身亡,国不可一日无主,为了稳定人心,我以为,该让二皇子监国摄政。二皇子是先帝血脉,又居长,陛下遭遇不测,理应由他代为监国,诸位以为如何?”萧玉走到众人面前道。
“陛下遇刺这件事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光凭你一句话就想指使我们,做梦!”
“我看你们分明是想造反!”
如今这情形,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谓的遇刺,应该也是段伏成搞的鬼吧,不愧是慕容氏的血脉,真是天生的狡诈阴险,小人做派!”有人骂道。
段伏成神情淡淡,本不在意旁人对自己的谩骂,听到这句话后还是忍不住微微变了脸。
“和连大人累了,来人,带他下去歇歇。”段伏成挥挥手,便有两个强壮的兵丁上前来,将人强行带了下去。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
一连十来日过去,燕京城里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段伏成封锁了城门,又与段英率领的禁军对峙着,还在不停拉拢大臣。
然而,真正的博弈点却并不在这城中。
段伏成明白,就算他暂时控制住了燕京城,只要段伏归还活着,他就能带着手下的大军杀回来,于是不停派出人手在半路埋伏。
“还没段伏归的消息吗?”段伏成问下面的人。
底下的人摇摇头,“是属下等无能。”
段伏成闭上眼,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挥挥手,“下去吧。”
果然,数日之后,城外传来消息——段伏归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着数千大军,正是呼延垂统领的京畿大营。
段伏归平安回来了。纪吟听到成安带回来消息,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第60章
段伏成站在城墙上,看到那个高坐在战马上且完好无损的身影,心中恨得几欲吐血。
他果然没死!
不仅没死,还带着人杀回来了。
段伏成知道段伏归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甚至在亲信告诉他,亲眼看到段伏归中箭坠马时,他依旧十分怀疑,事情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这又是段伏归的计谋。
看来,老天终究不肯站在自己这边。
段伏成本就是靠着打信息差和出其不意才勉强控制住京城,如今段伏归一回来,就算他能坚守上十天半月,可面对他成千上万的军队,似乎也只有一种结局。
若问他后悔吗?
他会答,无甚可悔!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总有一天,他也会死在段伏归手上。
他知道段伏归是个什么样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雄心勃勃,志在天下,独掌大权。
就算段伏归当真大发善心饶他一命,他今后也只能苟且偷生,若如此,对他来说,与死了又有何区别。
大丈夫活在世上,总要建功立业,爬到那最高的位置,方不辜负来此一遭。
“放箭!”
段伏成冷冷地看着段伏归,手一挥,毫不犹豫地下令。
“杀!”
厚重的号角声响彻云霄,旌旗摇曳半空,大地颤动。
一场厮杀开始了。
鲜血洒遍城门。
一国之君,亲自带着军队来攻打自家京城,这种事只怕翻遍史书亘古未有。
“陛下回来了!”
“陛下平安归来了!”
“贼子段伏成派人刺杀陛下,图谋篡位,如今陛下已经带着大军杀回来了。”
……
短短半日,段伏归平安归来的消息就传遍京城。
“陛下还下令,谁能拿下段伏成的人头,赏万金!”
段伏成本就不是正统,加之他身上的慕容血脉更叫人难以接受,不管是民心还是臣心都不服他。他这些年又不受重用,尽管暗中联络了不少慕容旧人,培养了不少死士,却没有兵权,一旦大规模开战,他几乎没有任何优势。
尽管处在这般劣势的情况,他身边的人心竟奇迹般没有崩散,大概是因为,这些人深知,就算自己此时降了段伏归也没有生路。
“殿下,段伏归的人攻城太猛,城中还有禁军反扑,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该怎么办?”有人问。
“殿下,我们逃吧。”慕容平劝。
段伏成沉思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商量妥当,他先安排一支人手,挑了进攻最为薄弱的北门,乘着漆黑的夜色,在一众亲信的下属护送下,打开城门冲了出去。
“贼子要逃,快叫人过来支援。”
城门附近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不停围攻,然而没过多久,又传来消息,说西门也开了,同样有人冲了出去,并且护卫得更加严密。
按照常理来说,大家都会以为第一波人是个诱饵,第
二波才是真正的目标,但段伏成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段伏归收到消息,思索了顺,命呼延垂朝西追,自己却带着人马亲自朝北追了过去。
“陛下如何断定段伏成在北逃的队伍里?”
段伏归没答,他的直觉告诉他以段伏成的性格,他会这么干。
果然,连追一整日后,他终于在傍晚潞水边追上了段伏成,看到了他骑马狂奔的背影。
段伏成一行人逃了将近一天一夜,早已人困马乏,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段伏成心知自己是逃不了,于是勒马停下,抓过马背上的女人,将刀抵在她脖子上,看着段伏归,放声大喊,“你要再敢前进一步,我就杀了你的女人。”
段伏归五指一紧,猛地一勒缰绳,胯-下骏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段伏成身前的女人。
那女人双眼被一张宽大的布条蒙住,嘴也被勒住发不了声,发丝蓬乱地散落在脸上,根本看不清具体模样,然而露出的一点肌肤却十分白皙,纤瘦的身形也与纪吟颇为相似。
段伏归收到段英的消息,纪吟被人劫走,如今看来,劫走她的人就是段伏成。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段伏成并未让那女子的脸完全露出来,她依旧半耷拉着,仿佛处于昏迷中。
他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手背青筋狰狞,甚至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着。
“你不是最爱这个女人了吗?现在我把她还给你,一命换一命,如何,不亏吧?”段伏成见他表情前所未有地难看起来,竟然露出一个笑。
要是换个人,下面的人一定会劝主子不要因为一个女人而误了大事,然而段伏归都因为纪吟丢下战事半路回来了,众人都知道他有多在乎她,尽管心里祈祷陛下不要答应,却一句也不敢多嘴。
段伏归扬起小臂,示意众人留在原地,自己独自驾马走近前去。
看着段伏归阴沉着脸,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段伏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就在众人都以为段伏归会答应时,去没想到他突然抽箭搭弓。
携带巨力的箭矢迎面袭来,段伏成慌忙挥刀格挡,这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箭,却擦颇脸皮,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鲜血顺着脸颊蜿蜒到下颌。
“你疯了,你不要这个女人的性命了!”段伏成大骂。
段伏归充耳不闻,再次抽箭搭弓,瞄准了段伏成的脑袋。
这时双方的人马也反应过来,一方冲上来护着自家主子,一方飞快逼近,同样张开弓,一时箭如雨下,段伏成那边顿时损失小半人手。
段伏归当然在乎纪吟的性命,在看到“纪吟”被刀架住脖子时,他确实生出了一丝胆怯,然而随着他驾马上前,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那道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发现——那根本不是纪吟!
尽管看不清她的脸,但段伏归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枕边人。
狂喜涌上心头,与此同时,他没有犹豫,趁段伏成不备,飞快射出一箭。
此时此刻,段伏成已没有心思去想段伏归到底是认出来了,还是真的不在乎纪吟的性命了,他在亲信的护送下,飞快往前逃去。
然而很快,段伏成身边亲信一个接一个,中箭倒下,最后只剩十来人跟在他身边。
马也到了极限,速度越来越慢了,拖下去同样只有死路一条。
段伏成飞快朝四周扫了一眼,左侧数丈高的崖下就是潞水,右边就是普通山林。
最后,他彻底下了决心,猛地一转方向,朝悬崖奔去。
段伏归看出他的意图了,想跳河求得一线生机,他当即松开缰绳,再次搭箭拉弓,瞄准段伏成的后背,然后,放。
就在这时,段伏成似预感到了危险来临,竟借从马背上站了起来,借力往前一跳。
箭矢最终没入段伏成的小腿,然后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追兵追上来,连忙朝河中放了数箭,只可惜依旧没看到尸体飘上来。
呼延垂又连忙吩咐下面的人在上下游安排人手,一定要抓到段伏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段伏归在原地等了片刻,依旧没有段伏成的消息,吩咐了几句,随即带着一部分人手回城。
京城已经彻底被他的人拿下了,刚经历一场战火,此时正该安抚城中百姓,修补城墙,处理参与叛乱的余党,抚恤战亡将士……然而这些段伏归一概没有理会,只交给下面的人自己办。
他回到宫中,把段英叫过来。
“夫人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段伏归坐在玉樨宫的正堂中,身上还穿着先前作战的铠甲,连续鏖战几日几夜,脸色略显倦怠,凌厉的侧脸血迹斑驳,一双幽蓝凤眸沉如漆墨,杀意毕现。
段英心知自己捅了大篓子,二话不说就跪到地上请罪,“属下没保护好夫人,辜负主上信任,请主上责罚!”
“我叫你过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我要知道,夫人现在在哪儿?”段伏归语气中已有几分不耐。
段英暗暗吸了口气,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才缓缓抬起头,道:“夫人被贼人劫走后,属下感觉到不对,严查了与夫人相关的所有人,发现夫人身边一个宫女跟段伏成有勾结。”
听到这儿,段伏归倏地撩起眼皮,眼神犀利射向段英。
“你这什么意思?”
段英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属下的意思是……夫人在白马寺遇袭,或许不是意外。”
话音一落,段英感觉四周的空气骤然寒了下来。
段伏归拔身而起,死死盯着段英,“你的意思是,纪吟故意勾结段伏成,就是为了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