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个男人
景熙帝纳了前太子妾一事, 到底在朝堂上流出,虽说有冠冕堂皇的缘由,不过依然有人闲言碎语, 也有人隐约听到那一晚的风声, 便想生事。
于是便有朝臣上折子提及此事, 劝谏景熙帝,引经据典絮叨絮叨说一些酸腐的大道理, 景熙帝随手扔在一旁, 看都不看。
这时候英国公便站起来, 说起西台御史兼钦天监孙文博上奏之事,又说起此女生辰八字与帝王相合,又是修行之人,进宫伴帝王左右, 以解灾厄, 之后又提起什么玄牝之门为天地根, 总之好一番云里雾里, 只说得大家一脸懵。
所以, 英国公爷, 这么一位老人家, 帝王之师, 竟然护着帝王, 要帝王父纳子妾,这, 这是什么世道??
大家突然浑身无力, 他们在这里说老道理有什么用,没人听哪。
与此同时便有一些年轻朝臣,血气方刚的, 开始为帝王辩护,帝王已经久不曾行幸后宫,也不曾采纳妃嫔,难道堂堂帝王竟要做和尚吗?老官员年纪大了,自己都已经儿孙满堂了,如今怎么有脸喋喋不休地干预帝王后宅事?
那些老官员老清流被噎得一愣一愣的,憋得脸通红,说不出话,只说年头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时又说起,说隆昌年间民俗古朴,隔着十丈远,年轻小辈看到老人都会一溜小跑过来作揖行礼,便是老人多念叨几句,小辈也都恭敬听着,到了天启年间,小辈便装傻绕行,绕行不开只作揖便跑了。
世风日下,如今可倒是好,年轻朝臣都可以这样当廷对打了!
这么争辩来争辩去,扯出许多陈年旧事,景熙帝纳子妾一事也不了了之。
也有人暗中试探太子,太子却是仿若无事,并不在意的样子,也没人敢直白地问,大家唏嘘一番也就罢了。
对于这些阿妩自然是不知的,后宫中妃嫔不能随意进出,这对她来说也是一层保护,反正这么一方天地,吃喝玩乐享清福,只需要偶尔侍奉侍奉老男人而已,这日子太过惬意。
入了腊月后,天越发冷起来,景熙帝时不时歇在琅华殿。
后宫的规矩自然是森严的,敬事房、起居郎和彤史也总是跟随来琅华殿,大家都知道这不合规矩,不过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景熙帝已经许久不曾行幸后宫,如今帝王愿意行幸,那大家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最初时候这些记录人自然都一板一眼的,生怕错过了什么要紧,但一来二去时候长了,帝王和小贵人也就那些事,无非就是用膳,闲聊,吃茶,偶尔帝王会亲自教贵人读读书,习习字,之后便上榻歇息了。
上榻歇息后就是临幸,临幸无非是一次两次三四次的区别,有什么要紧吗?
于是时候一长大家都懈怠了,随意在上面写几笔,有时候还前言不搭后语,反正那么厚厚一沓的《内起居注》又有几个会详细地翻,大家日子都这么熬过来的。
史官们松懈下来,阿妩自然觉得舒服了,有时候会有种错觉,会觉得自己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妻子,景熙帝便是她的夫郎,两个人夫唱妇随,甜蜜温情。
这一日,天下大雪了,琅华殿内外都覆上一层白,阿妩探头看外面,想着景熙帝会不会不来了?他若是不来,她便想过去惠嫔那里,好歹可以对弈,或者干脆一起做葫芦景补子。
葫芦景是大吉葫芦,有子孙繁多的寓意,葫芦又音同“福禄”这会儿马上要过年了,大家都要做各样葫芦纹饰,惠嫔手巧,做的葫芦江山万代龙纹圆补看着实在是喜庆富丽。
谁知这时,便有小太监披大红蓑衣跑来,说是今天太后娘娘说了,下雪,大家伙一起赏雪,吃些新鲜的,要大家都过去,景熙帝也得去。
阿妩详细问了问,小太监也说不清,她便命人赏了小太监钱,打发了。
她其实有些不太乐意,太后娘娘如今对她颇为和善,她也喜欢的,可不太想往那里凑,毕竟那里有德宁公主,还有时不时进宫的太子妃,更不要说皇后,康妃,总之一群她看不顺眼的——当然人家也看她不顺眼。
大家互相看不顺眼,彼此都尴尬,有什么意思吗?
不过没办法,该去还是去。
阿妩便琢磨着怎么过去,这下大雪天的,谁知道就在这时,听到外面动静,接着两个宫娥欢天喜地跑进来:“皇上说,今日下雪,唯恐贵人出行不便,耽误了侍奉皇太后,特意命人送来了肩舆,要送娘娘前去昌寿殿。”
啊?肩舆?
那显然不是一个小贵人能坐的。
她好奇:“是吗?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怡兰笑眯眯:“哎呀,哪管那么多,贵人,这是咱们皇上赐的,皇上赐了,咱们还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哪家规矩大过皇上去?”
阿妩觉得有道理,一时又想着自己进宫一段日子,潜移默化,满口都是规矩了。
当下连忙梳洗过,准备出发前去昌寿殿。
肩舆是黄花梨的,四周围挂着帷幔,座椅上铺了厚厚一层紫貂靠垫,坐上去太舒服了!
阿妩踩了踩脚底下的云纹踏板,又看看靠背扶手的夔纹角牙,只觉得皇家的肩舆就是不一样,就连边角都是铜镀金包角呢!
阿妩满心欢喜,又故作镇静,还揭开厚实的帷幔看外面。
下雪了,宫墙朱红,飘雪皑皑,原本过于肃穆的宫殿都变得柔和起来,阿妩看着心情大好。
太后设家宴,不知道吃什么,可别看得到吃不到。
不过阿妩很快暗暗地想,若是看不到,她就眼巴巴地看景熙帝,要他给自己吃,反正不能挨饿!
到了昌寿殿,其他妃嫔也差不多刚到,甚至还有皇后也才下辇车。
大家自然注意到了阿妩的肩舆,一个个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羡慕,以及很浅淡的嫉妒,当然很快又认命了。
没法比没法比。
人家年轻,人家长得美,人家让皇帝重新焕发新春,这谁能比得上呢?
阿妩自然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引人注目,便格外小心,见了皇后,见了妃嫔,都本分地见礼。
众人看她规规矩矩,倒也说不得什么,甚至也有的暗中夸她不恃宠而骄,看着性子倒是一个好的。
进了昌寿殿,阿妩上前拜见了太后,太后也是慈眉善目的,看着阿妩笑呵呵:“落雪天,仔细别着凉。”
阿妩谢过后,站在一旁,这时候听大家议论才知道,原来今日的宴席竟是烤肉。
天寒,大家伙在偏殿暖室吃烤羊肉,烤海货,还可以隔着水晶垂帘欣赏落雪,这听起来就让人神往。
不过景熙帝似乎忙,一时来不了,命小太监来回话了,说是晚些,让大家先用。
太后笑着对众女眷说:“他若来了,倒是凭空让大家伙不自在,他不来正好,我们吃我们的。”
大家全都掩唇笑起来。
一时三五成堆,分了各样肉,由宫娥和太监帮衬着烤。
阿妩看了看食材,喜出望外,往日市井间最爱吃“三事”,也就是海味、兽肉、家禽三种,如今这三种倒是齐全,其中海味中,有诸如海参,鲨鱼筋和腹鱼,都是阿妩喜欢的!
当下她自告奋勇:“我会烤,我来烤。”
一不小心声音略有些大,倒是引得众人看过来,阿妩顿时闹了一个红脸,只好冲大家颔首含笑。
正侍奉在太后身边的皇后淡淡收回视线,很有些鄙薄和好笑。
阿妩自然是有些美貌,引得陆允鉴和太子沉迷,她能理解,可是景熙帝竟然也栽在这女子身上,她实在不明白。
以至于她会怀疑,这里是不是别有文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毕竟,她太了解景熙帝,他并不是如此浅薄贪色的人。
太后看着不远处的阿妩,倒是喜欢得很:“这小贵人,喜庆。”
她觉得先帝去得早,景熙帝早早就当家,一手支撑起这大晖的天下,孩子少年早成,没任性过,活到三十三岁了,也没出什么大差错,可就是太冷清了。
如今有个这样活色生香的小娘子,给他捂捂心,慢慢地儿子脸上也能有点热乎气了,不只是一个冰冷的帝王,更像个寻常人家儿子了。
而且她早命人暗中看过面相了,也看过八字,她觉得阿妩旺自己儿子,自己儿子还能有子嗣,她暗暗盼着呢。
太子妃从旁,略垂着眼,也不太言语。
她对阿妩自然是不喜到了极致,甚至憎恶,她知道阿妩也恨自己,不过那又如何,她怀着身子,这将是帝王的嫡长孙或者嫡长孙女,地位不同一般。
就凭她这肚子,没有人敢对她有半分轻慢。
她嘲讽地看一眼远处正醉心于海味的阿妩,想着这样的女子,也不过是一时的偏宠,总有她哭的时候。
德宁公主也抬眼看了看,直接对太子妃使了一个眼色:“咱们去那边看鳌山灯。”
太子妃温婉一笑:“好。”
快过年了,宫中的琉璃灯,鳌山灯,全都扎起来了,今日下雪,衬着雪景看,更好看了。
这两位观看着鳌山灯,难免嘀嘀咕咕的,阿妩远远看过去,隐约感觉到了她们的不善,不过也懒得搭理。
反正她就死死抱着景熙帝,她们能奈自己如何?
正想着,便听得有内监通禀,帝王来了。
大家一听赶紧起身,准备迎驾,于是各路花红绿柳全都肃穆起来,珠翠碰撞,衣裙窸窣,大家各自整理妆容。
景熙帝很快进了暖房,大家叩首后起身,阿妩看过去,他今日着燕居御服,也是用了葫芦景补子,看着家居亲和,倒是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正看着,阿妩视线微颤。
她竟看到了太子和陆允鉴,这两位还是一起来的!
阿妩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憋死。
陆允鉴可真能准,他分明对太子存着不屑之心,结果如今可倒好,两个人并肩而行,关系融洽,说笑间颇为和睦。
可怜的太子,他哪里知道身边人居心叵测呢?
阿妩这么想着,也有些担心,自己是知道陆允鉴心思的,太子不知道,景熙帝仿佛也不知道,可自己没和景熙帝提过,有朝一日景熙帝知道自己隐瞒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会恼?
可没办法,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之前没坦白,现在也没机会了。
她和皇后那边,只能这么互相要挟着,彼此遵守秘密,不然大家一起玩完!
恰此时那三位正在暖厅中隔了水晶墙罩赏雪,那暖厅就在太后的暖房旁,和她们这些娘子只隔了一层帷幄垂帘。
这边是能听到那边动静的,也能隐约看到里面动静。
虽说大晖讲究男女大妨,不过因都是家眷和亲戚,又是过年,还是在老人这里,所以大家也就随意一些了。
阿妩细细辨别着,景熙帝坐在上首,那两位在下首,虽不敢说相谈甚欢,但气氛也算融洽。
这三个男人的相谈甚欢,让她有种奇异的感觉,说不上来……
在这种年节时候,三个男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偶尔还有内外命妇在旁边来往,总之好一派喜庆随和暖融融。
可是别人永远不会知道,她可以将这三位从长到短排,从粗到细排,再仔细品鉴品鉴本事手段。
景熙帝自然是最好的,他是皇帝,皇帝就是各方面都当之无愧!
阿妩便想起夜晚的种种,他太过敏锐,明明处于激情昂扬之中,却又能体察到自己细微的情绪,给自己最愉悦的享受。
景熙帝也从来没有骗过自己,他不行幸别的娘子,就是不行幸了。
他之前有过一儿一女,从一开始他就告诉自己,总之这是一个坦坦荡荡的伟男子。
阿妩整个人都沉浸在他的服膺和崇敬中,她甚至觉得,哪怕有一日他要行幸别的娘子,她似乎也没什么不满的,一个皇帝,一个男人,能对自己做到这一步,她心满意足甘之如饴。
——哦,还是不要了,如果他行幸别的,那她还是生气吧,不搭理他了。
她这么想着时,突然间感觉到一道视线,一抬眼,却是太子妃。
太子妃在盯着自己。
德宁公主似乎也看到了,嘲讽地冲自己挑了挑眉,很不屑的样子。
自从德宁公主去了太学院,她就不怎么在后宫出现了,现在见到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德宁公主估计恨不得冲过来给阿妩一巴掌。
但阿妩浑不在意。
她甚至冲着德宁公主有些挑衅地笑了笑,来打啊来打啊。
她现在自然是有些恃宠而骄,虽说自己是不可能和德宁公主对上的,但是德宁公主也不能欺负自己。
她欺负自己,就是她的错,她错了她就得受惩罚。
德宁公主见此,简直气得脸都红了,她对着阿妩挥挥拳,示威。
阿妩便无辜地冲她眨眼睛。
德宁公主气得啊,顾不得身边女官的暗示,抬腿就往这边来,走得气势汹汹。
她走到阿妩面前:“你——”
谁知道刚说出一个字,就见旁边福泰笑呵呵地来了。
德宁公主赶紧闭嘴。
如今父皇要她在太学院师从大儒两年,每日五个时辰,她知道这是惩罚,必须安分一些,如果父皇再抓住她什么把柄,说不得变成六个时辰,七个时辰……说不得让她不要回来了。
她还是得小心一些。
福泰一来,身边不少妃嫔和皇亲国戚全都关注到了,毕竟福泰是景熙帝身边第一倚重的。
阿妩便对着福泰略欠身,轻轻一笑。
福泰也对阿妩一拜,之后才道:“贵人,适才太后问起经书中的一段话,说不记得了,贵人曾潜心修学道法,应是记得,所以请贵人帮着解读解读。”
啊?
阿妩的眉心缓慢地蹙起,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福泰。
这段时间,她除了宫中听学外,还得学琴,还得偶尔陪着景熙帝一起读读经书,听他讲那些大道理,现在她深切地明白,皇帝可是学识渊博,精通道家真义。
其实阿妩爹曾经也是读书人,自小熟读经书,可阿妩爹自从弃儒从商后,便不再理会往日,所以对于阿妩来说,皇帝就是天底下最才华横溢的人了。
结果现在,让她去帮着解读道义?
关键……阿妩瞄了一眼那边,似乎太子和陆允鉴就在太后跟前吧?
所以她要当着太子和陆允鉴面讲经?
阿妩腿都是软的,她觉得她还是先死一死比较好。
第62章 吃醋的男人不能惹
然而, 在众人瞩目之下,她还是挪动着已经绵软的腿脚,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保持着勉强还算优雅的步子, 走到了太后的暖房中。
暖房中铺设了黄地红花羊毛地衣, 一套紫檀雕牙三阳开泰插屏就暖房分为内外两处,外面是连接着落地罩的, 景熙帝并太子陆允鉴都在外间赏雪。
而插屏内, 太后和端王妃正逗弄着一个小娃儿, 皇后和庄妃都从旁陪着,地下伺候着嬷嬷,奶娘还有宫娥。
阿妩见了不免好奇。
太后见阿妩过来,笑着说:“皇帝说了, 让你讲讲经, 别整日贪玩了。”
阿妩:“是。”
不过她还是解释道:“臣妾也没贪玩。”
太后便吩咐阿妩坐下, 阿妩小心地坐在一旁红雕漆绣墩上。
坐下后,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 显然皇后也在打量她, 眼神颇为微妙怪异。
其实自从那次交锋后, 她和皇后可以说井水不犯河水, 谁知道如今狭路相逢了。
关键, 屏风外就有陆允鉴和太子。
所以在这个房间中,除了自己外, 皇后也知道, 自己和外面那三个男人都有过首尾。
阿妩有些羞耻,但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皇后自己也不干净!
好在这时,皇后突然起身, 说是还有些宫务要处理,先行告退了。
皇后一走,阿妩略松了口气。
庄妃命一旁宫娥将食盒拿给阿妩,阿妩感激地冲庄妃一笑。
庄妃依然打扮朴素,她并不太讲究,只一味低头做事,侍奉在太后身边,阿妩见过她两次,知道她人不错。
太后随意问了阿妩家常,又笑着道:“这孩子是端王的孙子,才刚半岁,这不今天抱进来,我看着真是喜欢。”
阿妩不明白太后怎么提起这个,便也笑着道:“是生得极好。”
太后:“你看这孩子多喜庆,一看就有福气,如今要过年了,你来摸摸,孩子能招福。”
阿妩开始诧异,后来隐约明白,估计太后是相信“新妇摸一摸别家孩子自己也能怀”,原来是抱着这个心思。
她便听话地过去,摸了摸那孩子的小手。
不足周岁的小娃娃,已经会爬了,穿着红色小水红袄,胖嘟嘟的,喜庆又软糯。
他看到阿妩,睁着晶亮的眼睛,咿呀呀地看过来,还用小手来攥阿妩的手指头。
太后便笑了:“这孩子喜欢你!”
这孩子确实很是可人,但阿妩并不太喜欢。
她自己本身也说不上多喜欢小娃儿,在两三年前,她还觉得自己是家里的小宝宝呢,凭什么喜欢别的小孩,所以太后让她摸,她也只是摸摸而已。
这时候,却有宫娥将屏风打开了。
其实暖房并不是太大,一旦没了屏风,内外便是通着的,于是一瞬间,阿妩便和那三个男人共处一室了。
阿妩突觉呼吸艰涩。
她甚至感觉到,陆允鉴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来,那里面似乎有着别样的意味。
阿妩下意识一抽,将手指头自小娃娃儿拳头中挣脱了。
小娃儿那么小,软绵绵的,被她这么一带,四脚朝天歪在那里。
他小嘴一扁,可怜兮兮地便要哭出来,旁边奶娘赶紧抱起来,庄妃从旁也帮着哄。
那小娃儿委屈巴巴地趴在庄妃怀中,哭哭啼啼的,还用哀怨的小眼神看着阿妩。
那样子竟然是在告状!?
阿妩冤哪,她手足无措,赶紧解释:“我可没推他,是他自己站不稳,他自己——”
她说到这里突然闭嘴。
她觉得自己傻透了,不能和这种小奶娃计较,反正人家差点摔了那就怪自己。
这时候恨只恨人家是奶娃,自己是大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景熙帝远远看着,茶眸荡起一丝宠溺的笑,吩咐道:“谁让你在那里欺负人家小娃的,过来。”
阿妩听着,顿时觉得获救了,忙要过去景熙帝那里。
她连忙走到景熙帝前,却陡然意识到,陆允鉴和太子也在这里。
她给景熙帝见礼,太子和陆允鉴也忙起身见礼。
按照常理太子没必要在区区一六品贵人面前如此敬重,他这样算是对景熙帝表示敬重。
阿妩有些别扭,努力一脸平静的样子。
不过即使如此,她抬眼时,还是和太子的视线对上。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太子慌忙别过脸去,阿妩的心也漏掉一拍。
她连忙也看向别处,谁知道陆允鉴恰好抬起眼,递过来幽凉的一眼。
线条清绝的下颌线,昳丽俊美的面容,男人眼底神情复杂,甚至隐隐有些哀怨。
阿妩的心轻轻悸动了下。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随之而来的只有嘲讽和反感。
这世上的人心若有黑白,那陆允鉴的心已经被墨汁浸染过了,如今又何必做出这般弃夫的模样!
这时,景熙帝开口了:“宁贵人,朕记得《太平经圣君秘旨》中提到,帝王五治,有上君之治、中君之治、下君之治、乱君之治、凶败君之治,何为上君之治?”
阿妩:“……”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她努力想了想,终于想起,在床榻旁,景熙帝拿着经卷教她,似乎提到过。
怎么说的来着?他说要考,她也没当回事。
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考啊!
阿妩蹙着眉头,冥思苦想。
暖房内的铜炉烧得旺盛,房间内温暖如春,可陆允鉴心里突然涌现出无尽的悲哀。
他想起昔日的阿妩,最初和阿妩在一起,阿妩单纯天真,看着他时满眼都是爱慕,他也曾经那么喜爱过她,但是后来呢,后来两个人怎么走到哪一步,他又做了什么?
一切的变故似乎便是她非要跟随那位竹马而去,他不允。
其实如今想想,如果当时应允了,事情是不是不一样?他那时候太倔强,也太年轻,骄傲到无法容忍她看向别的男人。
想到这里,陆允鉴突然迷惘,他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恨她,以至于生出阴暗之心,抛弃她,让她痛苦,最后她轻飘飘地跑了,只有他还站在原地,冰冷刺骨。
相比于陆允鉴的痛苦,太子心中凄凉。
他僵硬地望着落地罩外,雪盈盈而下,像是落在他的心里。
自眼角余光中,隐隐可以窥见她肌肤如初雪,而鼻翼隐隐萦绕着的,是她携来的一缕清香,清淡柔雅,引人遐思。
昔日的缠绵翻涌上来,明明曾经那么亲密的人,如今却是咫尺天涯。
她被帝王禁囿于后宫,是独属于帝王的贵人,宫规森严,连多看一眼都不能了。
就在太子浮想联翩的时候,阿妩却是煎熬至极。
她想了许久,绞尽脑汁,终于干巴巴地道:“上君之治,是说君主以道服人,得……”
她小心地看向景熙帝,却见他不置可否地望着自己。
那眼神很有些威慑。
阿妩心里一个激灵,终于想起来了,连忙响亮地道:“得天之心,其治若神。”
景熙帝略颔首。
阿妩松了口气。
谁知道景熙帝继续道:“何为道?”
阿妩睁着无辜的眼睛,无法理解地看着景熙帝。
景熙帝:“嗯?”
阿妩想哭,不过她还是努力忍住,小心翼翼地道:“臣妾不懂,不过臣妾记得,道似乎是天地万物运行之法。”
景熙帝点头,问太子:“太子以为,贵人经义造诣如何?”
太子愣了下,只好道:“儿臣此番聆听贵人教诲,豁然开朗。”
景熙帝:“所谓枕边教妻,朕每日晚间都会要宁贵人背诵道家经书,日日积累,宁贵人倒是长进不少,朕也受益匪浅,更觉神清气爽,身体康泰,如今看来,昔日钦天监所言,倒是不虚。”
阿妩怔了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最初进宫的名头,似乎就是讲经伴驾。
他倒是把这事落到了实处……
太子愣了愣,有些木然地道:“父皇洪福齐天,有宁贵人侍读经书,天佑我大晖,父皇龙体康泰,这是大晖之福。”
他们两父子这么说着,阿妩便也趁机告退。
等终于跑出去,她才松了口气。
一时回想着刚才在太子面前的种种,阿妩只觉,这老男人太过分了!
刻意显摆,非要太子承认,还是要确认什么?
怎么透着一股子好笑的显摆呢!
关键还很幼稚!
阿妩深吸口气,恨不得收回之间对他所有的赞誉。
她决定晚间回去就造反,以后她再也不背经书了,若是再背,那就干脆不要了,看谁熬得过谁。
谁知道刚跑出去,就看到太子妃。
太子妃正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她莫名,只做没看到。
太子妃却特意坐在她身边,轻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宁贵人适才和太子殿下倒是站得很近,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性?”
阿妩听此,侧过脸看她,却看到太子妃眼底的鄙薄,不屑,以及恶意。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拿这事作践她吧?
阿妩看着太子妃,蹙眉沉思。
太子妃缓慢抚摸着自己腹部,脸上有些胜利的笑意。
阿妩终于开口,她认真地道:“你这辈子只尝过一个男人,他给你什么,你就得什么,所以自然是不懂的,不知道男人有长短,有强弱,有的男人行,有的就不行,就我而言,当爹的是可以的,当儿子的却不过尔尔。”
太子妃:“你!”
阿妩略凑近了,用很低的声音道:“况且,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往日和太子在一起,他都是求着我,跪在那里亲我,他这样伺候过你吗?”
太子妃瞪大眼睛,她被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阿妩同情地看着太子妃:“不过你是没机会知道了!”
说完,她起身离开。
太子妃万没想到阿妩竟这么说,当场气得脸上扭曲。
她太不要脸了!
阿妩满脸得意,哼,想作践她,没门!
然而让阿妩没想到的是,晚间时分,景熙帝来了后,神情却很有些阴晦。
阿妩也没当回事,依然如往常一般上前迎了。
心里想着,若他让自己背经书,自己便如何如何应对,可他也没让她背。
她暗喜,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可就在锦帐落下后,景熙帝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腰肢,却是咬着她的耳骨:“阿妩今日紧张什么?”
阿妩嘟哝:“哪有……”
景熙帝凉笑:“当朕不知,脸都红了。”
阿妩:“那是因为陛下提起床边教妻……丢不丢人!”
景熙帝:“丢人怎么了?”
阿妩:“……”
简直没天理了,他根本不讲理,一股子酸,这都是哪门子醋!
景熙帝有力的大手轻轻抚过,揉捏:“阿妩说,不听话的小娘子,该不该打?”
阿妩埋在被褥中,悲愤莫名:“你欺负人,阿妩不想挨打,凭什么!”
景熙帝轻笑:“不打后面,那打前面?”
打,打前面?
阿妩心中一颤。
之后,阿妩便被仰面摊开,她紧张地咬唇,望着上方,男人也在垂眼看着。
他眸色晦暗,指尖轻轻划过,低声道:“阿妩是朕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朕的。”
阿妩面色火烫,眼神迷离。
景熙帝低头端详着,认真严肃,仿佛在看着一份奏章,在思量手中的御笔该如何落下。
阿妩紧张地攥紧锦褥,她只觉得他有病!
这时,景熙帝开口,声音低醇:“你我之间起于男女欲念,这也没什么,阴阳之道,为天地万物纲纪,男女相悦也是常理,不过事到如今,我希望阿妩心悦于我,而不只是因为欲念,因为一时的贪欢。”
阿妩惊讶,她没想到他竟这么说。
景熙帝注视着她,温柔而坦诚:“你也知道,我身处这样的位置,又是这个年纪,往日必已看尽千帆,可我在数年前便已明白,一时的纵乐并不会带来任何欢愉,梦醒时,万般皆寂灭,是以后来,我便摈弃一切,不再贪恋。”
当然这里面也有其它缘由,此时他不愿赘述。
阿妩听得似懂非懂:“那也挺好的……”
景熙帝温声一笑,他知道阿妩也许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可他还是想说给她听。
也许有一天,她会醍醐灌顶,突然懂了。
他垂着眼,注视着,并用长指覆盖住雪白的欢愉之源。
阿妩下意识一个抽气。
景熙帝掀起眼,看着阿妩:“阿妩,抬头,看我的眼睛。”
阿妩下意识看过去,他淡茶色眸子温柔深邃,如幽潭深海。
景熙帝缓慢开口:“我要阿妩看到我,我在这里,是我。”
阿妩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他要她看到她,不是皇帝的权势,不是床笫的欲念,而是他,他本人。
他在用手指轻轻碾压,一点点地逼她,把她逼到那个他要的方向。
在这种居高临下以及绝对倾轧式的把控下,阿妩完全无法言语。
这时,景熙帝却话锋一转:“但是阿妩,你若喜欢,朕可以给你所有你喜欢的,朕要你满心满意都是朕,曾经他碰过的,朕要一处处除去,覆盖。”
随着这冰一般的言语,巴掌轻轻落下。
很轻很轻,几乎不疼,更多的是沁凉的酥麻感。
阿妩忍不住低叫了下。
她发现这样子和踏实覆上不一样,踏实覆上,没了念想,也不过如此,可这种一触既走,若即若离,竟勾得人欲罢不能。
她咬了咬唇,眼神迷离,渴望地看着他。
景熙帝握住她的膝盖,垂眸审视着她。
乍看之下,明明也是清澈单纯的小娘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未出阁养在深闺的,谁能想到在床榻之间,只需略施手段,稍微勾撩,她便是如此情态。
景熙帝心中炽烈,如火在烧,不过他依然克制住了。
他有力的大掌压住阿妩胡乱扭着的腰肢,抬着薄薄眼皮,用过于清冷理智的眼神盯着她:“阿妩说说,往日他如何待你?”
阿妩迷惘地睁大眼睛:“?”
她一直以为,景熙帝永远不会提及,他是要脸面的,他在逃避,不想面对父子共牝的不堪。
景熙帝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神情:“朕想听,一字字说给朕听,告诉朕,你是怎么和他浪荡了整整一夜的?”
阿妩咬着唇,羞耻至极。
她虽有些神魂颠倒,但却觉得这个男人怕不是有病。
景熙帝低着头,在她耳边开始逼问。
阿妩能怎么着,少不得含糊说了,只是不敢说确切。
景熙帝逼问了许多。
最后,他倒是颇为平静,竟低声哄着道:“阿妩,他能给你的朕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朕也能给你——”
他顿了顿,几乎以气音道:“朕虽比他年长十几岁,可阿妩跟在朕的身边,并不会因此委屈了。”
阿妩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会恼怒,没想到却是许诺。
景熙帝:“现在,阿妩说,是谁搂着你,是谁让你欲罢不能?”
阿妩怔了片刻,道:“皇上,是皇上,阿妩要皇上。”
景熙帝却惩戒地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
阿物瞬间一个激灵,张着唇,无辜地看着景熙帝。
她委屈,说得不对吗?
景熙帝:“说,你要赜郎。”
阿妩薄软娇艳的唇张张合合了几次,却并没有说出口。
分明是一张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的小嘴,可在这个字眼上却卡顿了,她说不出。
景熙帝垂眼看着这样的她,一双美极了的眼睛,仿佛秋日的溪水在流动,乍一看以为是清澈甜美的。
但只有浸入其中,才知道,原来竟是如此寒凉。
他转而诱哄着道:“说,雍天赜。”
阿妩便唤道:“雍天赜。”
景熙帝声音低醇轻柔:“你说,雍天赜是你的夫君,你只要雍天赜。”
夫君……骗谁呢,他是她的天,可不是她的夫君。
只有拜了天地的那种才是夫君。
不过阿妩还是颤巍巍地道:“雍天赜是我的夫君,我只要雍天赜。”
景熙帝捧着她的脸,很是疼爱地看了一番,之后拉着她的手腕,要她来触碰。
阿妩微惊,不敢置信。
她一直感觉包容得很艰难,现在触碰之下,才深切体会到,男人和男人真的不一样。
怪不得呢…光这种想象,便足以让人心生畏惧,或者心驰神往。
景熙帝感觉到了她的惊讶,他微挑了眉。
之后,他缓慢地俯首下来,含住她的唇瓣,浅浅品尝了下,笑道:“你说,往日朕是不是对你太过怜惜?”
阿妩红着脸不吭声。
景熙帝以气音在她耳边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潭影自有一番好风景。”
阿妩一头雾水。
景熙帝控着,开始徐徐前行。
阿妩蹙眉,攥紧他胳膊。
这时,耳边落下沁凉的笑声:“力有未逮之人,自是难以企及。 ”
阿妩一怔,之后陡然领悟他的诗句!
简直是——
读书人不要脸起来,也太不要脸了!
第63章 赜郎
宫里头过年和外面大差不差的, 只不过更为隆重华丽,自腊月十五开始,宫中十二局内监, 以及六尚局宫全都忙碌起来, 分发过年钗黛脂粉以及各样食物, 预备过年器具,并张贴桃符板, 福神、鬼判、钟馗等画。
就连床榻前都挂上金银八宝、西番经轮以及用黄钱编结成的龙坠儿。
宫中各处陆续能听到大乐之声, 笙箫不绝于耳, 这都是为了过年时提前演练。
阿妩站在琅华殿台阶上,便能看到奢华的明角灯,犹如巨大琉璃,其中焚烧了巨蜡。
蜡烛素来是贵重之物, 景熙帝赏赐臣子也会赏蜡烛, 寻常读书人家都不舍得用蜡烛, 只会用油灯, 可在这里, 却奢靡地通宵达旦点燃。
对此阿妩看着也有过一些心疼, 晚间和景熙帝提起来。
景熙帝笑看她:“阿妩倒是替朕心疼银钱, 是会勤俭持家的小娘子了。”
阿妩被他说得有些脸红, 哼唧了下:“才不是呢!”
便是再节省了银钱, 又不是她的,她只是不忍心, 那么好的东西就这么奢靡地点燃, 宫里头过一个年,那得烧掉多少蜡烛呢!
景熙帝却将她揽过来,解释道:“朕明白阿妩的心思, 这自然有些浪费,不过也只是年节时会点起来,届时不但有朝堂文武百官以及内外命妇,还会有各路附属国以及番邦使者,都会前来朝拜,所以这也是大晖的脸面。”
阿妩恍然。
景熙帝:“如今后宫这些娘子其实也是一个道理,朕虽已不行幸,但她们在这里,也可以聊充人数,好歹有个体统。”
阿妩便明白:“这就像衙门升堂的时候,两边好歹得站两排衙役,充个人数,不然不像个升堂!”
景熙帝:“差不多。”
他笑道:“不过阿妩说得是,以后节庆时可以稍作节俭,宫里头削减一分,外面便能省下十分。”
阿妩听着这话,歪头:“这就像是南琼子的牡丹花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景熙帝赞赏地道:“阿妩这段日子果然不白白读书,越发明白事理了。”
阿妩一听,眼睛亮晶晶:“是吗?皇上觉得我越来越有学问了?”
景熙帝肯定地点头。
阿妩当即得寸进尺:“那以后可以不用读了吗?”
景熙帝抿唇一笑,笑得格外温柔。
阿妩顿时感觉心里不妙。
果然,景熙帝道:“不行。”
阿妩哼了声,顿时不想搭理他了。
面对这个男人,造反是没用的,起义是会被灭的,她完全无法反抗。
唉!
景熙帝却道:“有个消息,你想听吗?”
阿妩防备地瞥他一眼:“好的还是不好的?”
景熙帝略沉吟了下:“应该是好消息吧?”
阿妩催他:“你赶紧说说。”
景熙帝:“过年时按照旧例,后宫妃嫔都有晋升,你如今是从六品的贵人,如果核查通过,应该是升六品,不过到时候会寻个由头,直接给你升做婉仪,婉仪虽也只是五品,但为五品之首。”
阿妩听着,心里自然喜欢,她知道自己肯定升的,也知道景熙帝会给自己开一点点后门,但如今听他亲口承诺坐实了,还是高兴。
景熙帝又道:“太子妃有喜,估计年中便能生产,朕会添一个孙辈,到时候以此由头,后宫同庆,再给你升两个份位,这样你便可以到正三品了,先放在修仪的位置吧。”
啊?
阿妩不明白地看着景熙帝,太子妃生孩子,给她升份位?
景熙帝点头:“朕喜得长孙或者长孙女,帝心大悦,给朕的娘子升份位,有什么问题吗?”
阿妩:“……”
还能这样?
太子妃如果知道了,该不会直接气吐血吧?
她绽开一个璀璨的笑,勾住景熙帝的颈子,使劲亲着男人线条锋利的下颌:“当然没问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上都是对的!”
她心里明白,他是一心想提拔自己的,想要自己升,反正随便找个由头就升了!
一时迅速计算着,修仪虽然是正三品的末等,不过无论如何,都挤入三品,和昭仪昭媛什么的是一个品阶了。
皇上向着她,下次有晋升的机会,不可能依然在三品中晋升,估计就直接跃升到二品,那不就是妃子了吗?
她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宠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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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临近辞年节,景熙帝越是忙起来了。
忙起来的景熙帝也没时间光顾琅华殿,年节诸般礼仪,宗庙祭祀,以及各国来往使者,这些足够他忙了。
阿妩也忙,忙着装点琅华殿,又跑去和惠嫔以及孟昭仪商量过年怎么过,惠嫔家里还有人,过年时家里兄弟托宫人给她捎了一些物件,家里自己做的晒肉干,她分给阿妩吃,阿妩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孟昭仪却有些低落的样子,惠嫔和阿妩悄悄地说,她听得消息,孟昭仪昔日的竹马来皇都了,听说是来皇都做买卖的,顺便托了七拐八弯的门路,给她捎了话,问她在宫中可缺什么。
孟昭仪眼圈就红了,她心里难受,以至于不怎么愿意出来。
阿妩惊讶:“她喜欢那位竹马?”
惠嫔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们为什么在宫中吃香喝辣,还不是有个名分,她们都是帝王的后宫娘子,自然不敢乱说什么,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妩压低了声音:“……就是有点好奇。”
惠嫔看门外没人,到底和她说了实话,原来孟昭仪和那位竹马自小要好,是偷偷喜欢的,可惜她爹是秀才,高低算是书香门第,嫌弃那家是做门面买卖的,不太愿意结这门亲。
之后她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没合适的,家里便把她设法送进宫,谁知道到了宫中,她运势好,竟也混到了昭仪的位子。
阿妩:“作孽啊……”
这老皇帝,不干好事,棒打鸳鸯。
他自己又不会临幸人家,还放在那里干什么?
惠嫔:“我们是进了宫门的女人,过着悠闲富贵的日子,我倒是知足得很,我若在家中,哪里能得这么多银钱,锦衣玉食,还能接济娘家,供养父母?说不得嫁个什么人家,还得生儿育女,侍奉公婆,在宫中虽然也有许多不自在,不能外出,可陛下其实待我们还算宽厚,后宫规矩大,只要摸清楚这些规矩,也不至于受什么委屈。”
阿妩听着,自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不过想想孟昭仪,还是替她惋惜。
很快就是正经过年了,过年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万民同庆,内外命妇都要进宫,阿妩如今侍奉在太后身边,多少也露脸了。
好在没人提那些不该提的,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阿妩还见到了英国公府的少夫人,也就是太子妃的亲娘,对方还笑着打了招呼。
不过阿妩猜着,对方心里恨死她了。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阿妩五更便起来了,焚香放纸炮,吃扁食。
宫娥内监都一溜进来拜年,跪着说吉祥话,阿妩给他们额外赏了银子,发了吉祥包。
其实过年过节,这些宫娥内监都有各样赏,不过如今得了阿妩的,还是感激得很,都跪在那里磕头。
阿妩让他们随意一些,不要拘束,于是大家伙便把门闩放在院地上抛掷,他们说这叫"跌千金",阿妩也跟着他们跌了,大家玩得不亦乐乎。
阿妩是贵人,不过没什么架子,对琅华殿的宫娥太监都很好,大家跟着她经常能得帝王赏赐,一个个心里感恩,觉得跟了一个有福气的娘娘。
这么玩着时,福泰却来了,他揣着袖子,看着阿妩和宫人在那里蹦蹦跳跳的,看得也笑呵呵的。
福泰今年三十五岁了,他自己也是一点点熬上来的,看着这些小太监,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候,而看着和小太监们玩耍的阿妩,他心里便觉暖洋洋的,于那暖洋洋之外,还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他这辈子注定无儿无女,有时候也会想着,若有个儿女会是什么样,若是阿妩这样该多好。
当然他也明白,这种念头只是想想,都是大逆不道的,是罪该万死的。
这时候阿妩也看到了福泰,她便笑着跑过来,塞给福泰一个吉祥包:“福公公,过年吉祥。”
福泰连忙收了,弯腰一拜:“哎呦,奴婢谢谢贵人了,贵人是有福的,奴婢能得贵人的吉祥包,也有福了。”
说着他也言明来意,皇帝这几天忙,太忙了,各样典礼仪式都缺不了,根本脱不开身,得过两天才能来看她,不过皇帝记挂着她,命他送一些过年的物件来。
说是一些物件,可林林总总三大箱子,都命小内监搬进院子中,打开来,给底下人分分,也给惠嫔孟昭仪以及其他两三个说得来的分一些,剩下的自己留着,慢慢吃用。
这其中就有椒柏酒,晚上时候,恰好惠嫔和孟昭仪来了,孟昭仪依然有些低落,正好三个人一起喝了椒柏酒,阿妩不经意间喝多了,便早早睡下。
这酒倒是有些后劲的,一直到第二日,她都懒得起来,也不想去太后那里请安,便干脆睡个大懒觉。
景熙帝过来琅华殿的时候,便见这里挂着彩绢宫灯,门帘换成月色秋罗呢软帘,殿中也换了簇新的繁花细叶层绒地衣。
房内窗前摆了十几盆水灵灵的鲜花,其中还有两盆是罕见品种的兰花,虽才打箭,但因了花香,看着倒也喜人。
大过年的,他确实忙,朝堂内外,皇室宗族,不知道多少应酬礼仪,生怕顾不上她,委屈了,便特意吩咐宫内六局,凡事多顾着宁贵人一些,底下人办事倒也妥当,阿妩殿中内外布置可以看出是用心了。
宫娥和内监无声地上前,恭敬小心,不敢直视。
景熙帝显然才从大朝会回来,头戴九旒金玉冕,绣有山川社稷图的斑斓黄袍挺阔而流利地撒开来,帝王的威仪便满溢了这小小的琅华殿。
怡兰低着头,很小声地说贵人还睡着,战战兢兢地要去叫醒。
景熙帝:“昨晚用了些椒柏酒?”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让宫娥内监全都越发小心翼翼,低声说是,又解释了昨晚睡得晚。
景熙帝便示意她们下去,他自己绕过红豆木屏风,来到榻前,撩起床帷,看到正睡得香甜的阿妩。
熟睡中的她柔白恬静,肌肤澄澈雪白,只面颊上飘着些许红晕,似有若无的,让人想起上等白瓷的粉彩。
景熙帝垂着眼睑,安静地看着这粉玉一般的小娘子。
今早曙色之中,金銮殿元旦大朝会,他在御座之上,透过袅袅香烟,俯瞰王公大臣,六部九卿,看的是天地交泰山河荡荡。
他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以至于所思所想更多的是万古基业,帝王权谋。
鳌山花灯再好看,后宫女子再多秀丽,他也只视作一时的浮华,并不会看在心里。
他不太喜欢那些软弱的,总是嫌弃儿子没什么决断,太过心慈手软。
至于阿妩这样的女子,他原本也不会喜欢,太脆弱了,必须捧在手心仔细呵护,一不小心就会化。
心系朝堂的他没这闲工夫。
可看到阿妩,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垂眼看了半晌,看到她垂落在锦被外的指尖,便要握住给她放回去。
握住后却不舍得放开了,柔滑修长的手,落在他的大掌中,让人心里痒痒的。
这个时候多少有些动了念头,可偏生今天要忙,现在只是偷了些许闲工夫来看她一眼。
谁知道就在此时,阿妩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两瓣唇儿蠕动了下,口中嘟嘟哝哝的,之后还舔了舔唇。
景熙帝:“……”
他便有些好笑,这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吗?
他顺势伸出手,将指尖放在她唇畔上,轻叩了一下。
果然,她竟如同小雏鸟般,闭着眼儿,嗷嗷待哺地张开了粉润的唇,循着他手指来寻。
景熙帝虽才盥洗过,不过不想她吃,躲开,又长指微屈,刮着她的小脸逗弄。
睡梦中的阿妩委屈地扁了扁唇,发出软糯的哼声。
景熙帝不忍心,便又用掌心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安抚她。
不过入手的触感实在是嫩,像是要化开一般,他自己竟然不舍得了。
这时,阿妩似乎感觉到什么,竟循着他掌心的温度,将身子往他偎。
才刚盥洗过的干净掌心,是宫中特有的肥皂香,清爽怡人,睡梦中的小娘子显然是喜欢的,颤了颤睫毛,唇畔浮现出浅淡的笑。
跟一只惹人怜爱的猫儿般,在景熙帝掌心软软地磨蹭。
景熙帝手心发痒,心也酥了。
他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她的脸,小脸上晕出一些潮红,看着格外动人。
他呼吸逐渐发沉,低首,薄唇在透粉的脸颊上细细啄吻。
明明知道该离开了,还有许多事亟待要办,可他竟有些不舍得撤离。
他发现琅华殿的地龙似乎更温暖一些,气息也更香美,以至于往日勤勉的心都淡了,会觉得那些奏章枯燥无味。
要在这里抱着这小娘子,低头亲她,逗她,就这么一整天都不会觉得腻。
他想起太子。
其实事到如今他能理解太子,若自己在那个位置,必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住她。
亲爹亲儿子又如何,这样的阿妩,就该抢过来,放在手心里捧着,含在自己口中疼着,怎么也不要他人觊觎。
偏生这时候,外面内监硬着头皮开始提醒,时候不早了。
景熙帝强迫自己撤开了手,撤开的时候,阿妩却伸出手来,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
景熙帝本要迈开的步子停下,他侧垂着眸子,看着那粉润的指尖。
她指尖张开,在空中虚抓了一番,没抓住什么,便自然地垂下,慢慢地松懈下来。
要抓他的手吗,不舍得他离开?
景熙帝沉默了片刻,到底对殿外守候的内监道:“朕还有些事,晚一些去,你先知会一声。”
外面内监显然惊了一下,现在朝廷文武百官以及皇亲国戚都在外面等着,今天这种大日子,哪能耽误!
可——
内监憋住,道:“是。”
景熙帝一手捉住那软糯的手,另一只手扣住她的细腰,轻轻揉捏,手感细嫩,犹如才做出的豆腐。
这时,阿妩面上越发泛起潮红,甚至拧着细腰,口中发出细软的哼哼声。
像是在撒娇,像是在勾人。
景熙帝微吸了口气,眼前竟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也幸好他要了阿妩,把阿妩放在宫中。
如若不然,以太子那心性,血气方刚的,那才是要了命,定是沉溺女色不能自拔,最后说不得祸害了这大晖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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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并不多,不过景熙帝没忍住诱惑。
他伏在她的上方,挺阔的龙袍被撩起,恰逶迤在她秀美饱满的雪白上。
景熙帝眸光沉沉地看着身下的小娘子,睡梦中的她已经有了反应。
金线绣成的龙袍边缘轻擦过她薄透纤细的锁骨,她伸出纤手抓住,口中发出绵软的哼哼声。
她的睫毛颤了颤,好像要醒来,又好像没醒。
景熙帝便俯下来,缱绻地吻了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道:“阿妩。”
阿妩却跟馋猫儿一般蹭过来。
景熙帝发出低笑,亲昵地抱着她的脸颊亲,一边亲一边动。
阿妩浓密的睫毛扑簌,眼皮颤了下,睁开。
她的眼睛湿润朦胧,涣散的视线看了一眼上方的男人,攥着他的龙袍下摆,继续闭上眼。
小东西自然是很享受的,半阖着眸子,舒服地哼唧着。
景熙帝想笑,又心软得一塌糊涂,时间太紧了,他想快一些,可他又想多感受她几分。
想把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给予她,留在她身体内,让她永远打上自己的烙印。
下辈子,依然纠缠着,永远不分开。
他甚至觉得,为什么这个世间有一个雍天赜,为什么他坐拥天下,为什么他竟长她十七岁?
因为他要执掌天下,要富有四海,要用尽一切地宠她,爱她。
只有帝王的权势才能将她揽在怀中,无所顾忌。
他知道这样很不好,距离沉迷女色的昏聩庸君只有一步之遥了,可……阿妩这么好,他舍不得,他就是贪恋着她。
大晖九千万人有一个阿妩,他便再也不能寡淡平静地俯瞰这片江山。
因为有她在,他的心便会悸动。
他情不自禁地俯首,在她耳边低声哄着道:“阿妩,唤朕赜郎。”
阿妩其实已经醒了,或者说意识朦胧地醒了,她听到他说话,抬起手来,攀住他的胳膊,不过并不曾喊,只软软地哼唧了两声。
景熙帝却不放弃:“喊赜郎。”
阿妩晃了晃纤腰,有些抗议的意思。
景熙帝的动作微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之后盯着她的眼睛,唤道:“阿妩——”
这是命令,不容拒绝的命令。
阿妩吐出两个软糯的字眼:“不要。”
景熙帝:“为什么?”
阿妩固执地呢喃道:“就叫皇上,皇帝陛下。”
景熙帝重新动了起来,不过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阿妩脸上。
他一边动,一边啄吻她的唇:“阿妩,那便喊爹爹。”
阿妩在心里一个激灵,吓得梦都醒了。
这是什么大病!
她睁着雾濛濛的眼,望向上方的景熙帝。
俊美威严的面庞隐在昏暗中,看不出表情。
片刻的困惑后,阿妩想明白了。
北地市井间,家里当妾的,或者寻常奴仆,都是这么唤的,叫当家的爹爹,叫当家妇人为娘,似乎那些不入流的话本中也有这样的。
叫爹爹,其实是对主人家的依从?
阿妩脸上红了下,酒意上涌,心里涌起一些别扭又阴暗的感觉。
她才不会叫呢!
第64章 喜事
或许是那酒力太大, 阿妩又着实睡了一大觉才醒来,醒来后日上三竿了。
一醒来就有雪蛤银耳羹端上来,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的, 阿妩被宫娥服侍着略做洗漱, 靠在榻前吃了, 这才起来。
怡兰收拾床铺时,发现枕头底下竟压了一个绣锦红囊袋, 用金红两色丝绳绑着。
怡兰便笑起来:“呀, 这是皇上给贵人的吧, 吉祥包呢!”
阿妩:“是吗?”
旁边蔚兰也凑过来看,一看连忙道:“是是是,这是皇上给的吉祥包,看, 上面还绣着游龙呢!”
每年皇上都会准备一些, 会给宗族中年纪小的, 蔚兰曾经看到过。
阿妩一看, 果然是的, 当下拿起来, 打开了, 却见里面是吉祥如意的金锭子, 还有一对小葫芦, 那小葫芦不过豌豆大小,剔透好看。
她惊讶:“还有一对葫芦呢!”
这么小的小葫芦, 竟不是金不是玉, 而是正经的葫芦,天生天长的,也知道怎么长出来的, 关键还完全一般大小,实在是稀罕。
阿妩见了,倒是喜欢,便干脆让宫娥梳掠时给自己戴上了。
过年时候大家穿葫芦景的补子,也会戴各种样式的葫芦,图个好寓意,现在有这种伶俐小葫芦,阿妩觉得好玩。
怡兰和蔚兰都喜滋滋的,觉得皇上疼爱贵人,将来有盼头。
怡兰笑眯眯地说:“往年没听说给其他妃嫔发吉祥包的,皇上疼娘娘,把娘娘当小孩儿疼呢。”
阿妩听着这话,心里却想起晨间景熙帝来时的种种。
她自然喜欢,也享受了,不过他非逼着她叫赜郎,她便觉无趣。
若是赜郎,以前她是叫的,可后来他不让她叫,她心里明白,是觉得她不配。
现在时过境迁,他愿意让她叫,她却是不愿意叫了。
这都是帝王因为情爱而给予的恩赐,可情爱最是虚无缥缈,今日喜欢你,让你叫了,那明日不喜欢了呢,又不能叫了?
不能叫了,却叫习惯了怎么办?
她只想踏实当她的宠妾,靠着帝王宠爱慢慢往上爬,若他能春秋长,她便能多得一些好,若哪日恩情寡淡,或者他不在了,那就再说。
她不知道的是,因晨间旖旎而险些耽误大礼仪的景熙帝,几乎一整日都有些神思恍惚,以至于祭祀时险些走错了台阶。
一直到晚间时候,在稍作歇息时,恰身边有宗族中南福郡王陪着,两个人年纪相仿,昔日也曾一起听学射猎,算是比较熟稔。
于是景熙帝便问了南福郡王一个问题:“家中妻妾在房中闲谈,唤你什么?”
南福郡王听到这个问题,很是意外,不敢置信,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景熙帝面无表情,恹恹地道:“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不必回答。”
南福郡王福至心灵,突然间意识到了。
皇帝才纳的那小贵人,听说宠得跟什么似的…
他轻咳了一声,才试探着道:“陛下,拙荆素来端庄,往日都是唤臣熹郎。”
景熙帝面上不显,但显然是想听的。
南福郡王便小心地道:“若是家中那些妾室,便随意一些。”
他感觉景熙帝似乎还想他进一步,只好略显尴尬地一笑:“比如唤郎君的,爹爹的,哥哥的,亲亲的,总之乱叫一气,上不得台面,图个趣味罢了,倒是让陛下见笑了。”
上不得台面……
景熙帝听得这话,胸口仿佛被什么扯了一下,有些酸麻的痛楚。
这就是他昔日给阿妩下的评判。
此时也许他隐隐意识到了,但却并不真切知道,他这一生,穷尽一切,都再难换回那句亲密无间的赜郎。
哪怕敷衍一下也好。
阿妩很倔强,她认死理,有着孩子般的天真和残忍。
**********
阿妩收拾齐整后,时候也不早了,这会儿按说她应该去皇太后跟前讨个好,于是便去寻了惠嫔,惠嫔一看她发髻上的葫芦,便惊讶:“这是陛下赏的?”
阿妩想着同样是后宫的女人,景熙帝估计只送了自己,没送惠嫔,怕她心里有个比较,便含糊地道:“应是吧,在床头摸到的。”
惠嫔噗嗤一声笑出来:“可真疼你,还给你送了这个,这么小小一对,估计也要五百两银子了。”
阿妩一听,睁圆了眼,当即便要拿下来:“这不就是葫芦吗?”
她没看错吧,又不是金的,葫芦树上自己长出来的。
惠嫔看出她的心思:“这是手捻葫芦,确实是葫芦藤上长出来的,不过这么小的葫芦,形色完美,匀称好看,又恰好是一对,那就罕见了,可遇而不可求,其实这葫芦有个名字,叫草里金,那些文人墨客都追捧这个,这么好的一对草里金,五百纹银说不得都说少了。”
阿妩:“……”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发髻上的葫芦,真怕掉了呢,这么金贵,比金钗金簪子贵重多了。
惠嫔见此,便忍不住笑。
她想起景熙帝,更想笑。
在她眼里,那位帝王寡淡冷漠,尊贵无双,高高在上,皇家权势富贵蕴养出的气度,他眼里哪能有什么银钱,他哪里缺了那些?
谁能想到有一日,他那早就在朝堂上磨硬了的心,竟然也能把区区一女子放在心坎上惦记着。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却竟是一位爱财如命的小东西。
一般人怎么想都想不到,毕竟景熙帝和阿妩完全就不搭。
惠嫔甚至想着,若阿妩真就跟了太子,她战战兢兢进宫,拜见了景熙帝,得个长辈赏赐,欢天喜地离开,那似乎才对味。
可现在……
罢了,这也不是她能想的。
当下惠嫔和阿妩一起前往昌寿殿,今日内外命妇都要来,昌寿殿热闹,不过像惠嫔和阿妩这种,一不会凑热闹,二不爱拉拢,干脆连同孟昭仪,三个人就躲一边偷懒,充个人数罢了。
谁知道也有些机灵的命妇,竟特意攀上她,和她凑近乎,说话还颇为亲近。
阿妩猜着,估计自己得景熙帝独宠的事已经传出去了,外面的都是人精,不敢得罪自己,甚至想在自己这里讨个好。
不过阿妩却想得很明白,大晖后宫为什么没戏文里妃嫔勾心斗角,因为宫规森严,一睁眼都是规矩,什么都给你规定得明明白白,所以别想整什么幺蛾子,最后只能把自己整进去。
至于为什么大晖后宫妃嫔多寻常良家女,也就今朝一个太子妃一个皇后来自侯门公府,其他历代皇后据说多少寻常百姓出身,这是因为朝廷最不惜后宫妃嫔参与前朝这些事。
而她,宁阿妩,出了宫,她什么都不认识,也不要想着认识,她能做的就是勾搭景熙帝,她就躲在景熙帝怀里,抱紧景熙帝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所以阿妩对那位命妇颇为客气,跟泥鳅一般,不得罪人,但也别想进一步,那位命妇吃了一个软钉子,笑笑,走远了。
这时,皇太后赐了御酒,是御酒坊为了年节特意监酿的,每个人那么一小盅,于是众人恭敬地叩谢,之后才举杯。
谁知道就在叩谢时,外面恰有管弦之声响起,阿妩不提防,惊了一下,心猛地漏跳一拍,之后脚底下一滑,直接跌倒了。
地上是柔软的地衣,跌倒也不会疼,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是颜面尽失。
更让阿妩没想到的是,她这么一跌,竟牵扯到了一旁的宫娥,宫娥捧着的御酒也洒了,那御酒又恰好洒在对面端王妃娘娘裙摆上。
惠嫔看到,也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来扶阿妩。
阿妩知道自己惹大祸了,也不敢起身,跪着请罪。
宫中规矩森严,遵从规矩,可得自在,她如今冒失之下犯了错,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只能盼着景熙帝为自己解围,可……景熙帝今日怕是忙着,顾不上她。
皇太后扫了一眼:“毛手毛脚的,像什么样子。”
她这话一出,旁边早有女官带了端王妃更换衣裙,又有宫娥上前打扫,皇后也笑着把气氛带过去,众人便不再看阿妩。
阿妩低着头,弓着腰,小心地往后挪,重新挪回自己座位,不过却是如坐针毡。
太丢人了……
很快宴席结束,大部分都恭敬地叩谢,离开,一些亲近的会留下来,陪着太后说说话。
端王妃自然也留下,康妃便上前和端王妃搭话,问起可曾受惊等等,端王妃含蓄笑着道不曾。
不过话题一扯开,康妃便提到了阿妩,言语间对阿妩很有些谴责的意味。
阿妩自知理亏,一再向端王妃谢罪。
端王妃倒是没太在意,她知道景熙帝为了这小贵人连太后都找上了,这可是景熙帝的心尖宠,就一件衣裙,她还不至于为这个有什么不悦。
当下反倒是安抚了阿妩几句,让她不必在意。
阿妩感激,但越发愧疚,又觉得自己当时一惊一乍的实在莫名。
德宁公主正陪着太后说话,不知怎么提起刚才来,她便不满地埋怨道:“皇祖母,往年过年时总是喜庆热闹,今年可倒是好,却出了这么一桩,德宁也觉得面上无光呢。”
太后虽然觉得阿妩确实失了分寸,不过也不愿孙女这么说,只笑了下:“你啊,多大点事,倒是让你记在心里了。”
德宁哼了声,小声道:“皇祖母,父皇对她也未免太过宠爱了,她如今戴着的那草里金,定是父皇赏的,父皇有什么好东西只惦记着她了!”
太后原本笑呵呵的,听这话,笑容便收敛了。
德宁见此,正待继续说,谁知道太后却道:“德宁,咱们大晖的公主,是金枝玉叶,金汤玉水滋养大的,要什么没有,眼里怎么看中一个小物件?你父皇宠着哪个妃嫔,随手一赏怎么了?谁稀罕那个?怎么,你倒是看在眼里了?”
德宁公主一听,脸色微变,知道自己错了。
太后淡扫了一眼旁边的康妃:“眼皮子也别太浅,不然回头嫁出去,夫家只笑话我们皇家不会教女呢。”
她是看不上康妃的。
德宁公主脸红耳赤的,要辩解,却不好意思,谁知道这时,恰好看到那边的方向,似乎众人都围着阿妩。
她便忙转移话题道:“皇祖母你看!”
太后看过去,果然见那边阿妩似乎倒下了:“这是怎么了?”
早有女官恭敬上前:“宁贵人晕倒了。”
德宁诧异:“这……”
该不会是惹了祸,吓成这样了吧?还是装的?装晕?德宁不敢相信,看着挺好看一小娘子,竟这么有心机?
太后当即命人将阿妩带下,再有人请了御医来过脉。
端王妃见此情景,也是蹙眉,心里难免犯嘀咕。
她弄脏了自己衣裙,自己也没说什么,如今可倒是好,竟然又晕倒了。
这小娘子能把帝王迷得团团转,该不会有些手段吧?
正想着,景熙帝却来了,他一来,众人纷纷跪下迎驾,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景熙帝恰好得了空闲,过来给太后请安,此时听得阿妩晕倒,心中自是担忧,又十分不悦,
他自听了南福郡王的言语,细细想起往日,竟有些后怕,后怕之余便本能想弥补,这时候恨不得有个什么让他给阿妩示好,要捂热她的心,让她忘记过去。
因外命妇大多离开,如今留在寝殿的也都是宗族众人以及后宫妃嫔,当下他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问道:“母后,宁贵人怎么会突然晕倒?”
声音很淡,但众人心中都是一惊。
那身华丽肃穆的龙袍,那微挑起的眉峰,都让人清楚地感觉到这一国之主的不悦。
端王妃心里忐忑,她摸不清这位宁贵人的底,可别把自己当成往上爬的台阶。
太后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她觉得今天阿妩确实有点失当,既然失当,那便好好教。
自己教不好,却来问她,她去问谁?
她没好气:“皇帝,你问哀家,哀家去问哪个呢!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景熙帝听他娘这口气,知道老人家不高兴了,便缓和了下语气:“母后,儿子倒是别无它意,只是问问,毕竟过年过节,可别有什么不好。”
他淡淡地道:“她身子弱,前几日还要太医给她养着身子,这才勉强养好。”
这话一出,一旁的内侍和女官全都忐忑起来,帝王简直把小贵人放在心坎上疼着。
如今显然是不悦的,小贵人若有个万一,只怕总有人要担责。
这时,就听女医和御医已经初步探过脉,景熙帝便命御医女医在偏殿候着,他要亲自去看看。
太后笑了笑:“得,把御医叫来,好歹问清楚。”
这话就有些阴阳怪气的了,景熙帝看了一眼太后:“也好。”
御医和女医得令,进了寝殿,进来后规矩跪下。
太后:“宁贵人到底怎么了?可是病了?”
景熙帝的视线也落在御医身上,显然很关注。
御医道:“回禀娘娘,适才当值四位御医都已经为宁贵人过脉,宁贵人身体康健,并无不适。”
这话一出,旁边康妃,德宁公主,还有一些其他人,脸上便有了些许嘲意。
端王妃也有些说不上来,要笑不笑的。
景熙帝面无表情。
那御医跪着,恭敬地继续道:“以下官等人之见,宁贵人气血充盈,脉象圆滑,如同珠滚玉盘,往来流利,这是喜脉,宁贵人初得孕,胎相略显不稳,受惊之后,心绪浮动,才会晕倒,不过不必过虑,好生将养着就是了。”
他说到一半,景熙帝的视线已经骤然落在他脸上。
他说完后,太后怔怔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这时候,整个寝殿所有的妃嫔命妇全都在盯着他看。
御医深吸口气,道:“宁贵人为喜脉,怀胎已有月余。”
也就是勉强能把出来的脉,再早几日只怕都难察觉。
太后不敢置信:“竟是怀上了?”
御医脑门上的汗都要渗出来了:“确为喜脉,下官和女官已经查验过。”
太后一下子笑起来:“竟是怀孕了,竟是怀孕了,我们大晖后宫要添喜了!”
老太后声音激动的,简直仿佛要从凤椅上站起来了。
其他人等心中也都震惊,毕竟大晖后宫已经多少年没传喜讯了,太子要当爹了,德宁公主都及笄了啊!
结果,现在,景熙帝的小贵人竟有了喜讯,这是要添丁了。
天大的事!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恭喜,齐声贺喜,各样吉祥话全都往外冒。
就在这一片闹腾中,景熙帝慢慢地缓过来了。
乍听到,他都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距离他上次为人父太久太久,他已经对子嗣并不抱希望,结果,阿妩竟然怀孕了!
阿妩,怀孕了!
他的小阿妩,竟然怀上了他的子嗣。
这个消息太过惊喜,以至于他需要慢慢消化。
这时大家也突然注意到,皇帝一直没吭声,全都看过来。
于是大家便看到,皇帝威严地坐在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一脸…平静?
就在大家疑惑时,便见皇帝唇角翘起一个弧度,是笑的弧度。
那弧度逐渐扩大,最后收也收不住,形成一个格外愉悦的笑,笑得合不拢嘴。
素来内敛持重的皇帝,他竟然笑得合不拢嘴!
景熙帝自然知道在场命妇都在看着自己,也知道自己应该保持一国之君的风范,可—
阿妩怀孕了。
这是一个甜美到不太真实的消息。
他笑着起身,眉目间都是愉悦满足,以及还不曾消化完全的惊喜。
不过他还是尽量克制住太过张扬的笑,雍容又从容的样子,对太后一拜:“母后,儿子先去看看宁贵人。”
太后:“快去,去看看!”
景熙帝得了太后这句,直接一撩龙袍,大踏步往后殿去了,竟是迅疾如风!
一看就是迫不及待!
众人微抽了口气,看把这皇帝高兴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太后喜得不行了:“皇帝也是人,知道自己当爹,都乐傻了!”
大家也都纷纷笑起来,皇家遇喜,大家也跟着高兴。
在场却有几个,是怎么都笑不出来的。
皇后静默地坐在那里,勉强抿着笑,心中却已经是波澜起伏。
而康妃,脸色则有些讪讪的。
她心里正酸涩着,却见旁边的德宁公主也是眉飞色舞:“我竟要当姊姊了?我要有一个妹妹了!”
康妃:“……”
她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傻孩子?
她咬牙,回去得好好教教德宁。
你有个妹妹,以后你父皇必宠爱那个小的,回头你嫁出去,他眼里还能有你吗?
第65章 皆大欢喜
大晖宫廷规矩森严, 御医诊脉也有定例,比如阿妩这样的寻常小贵人,是每个月一次御医请脉, 每次御医出诊后, 都会手抄记录医案, 并在红笺上书写,同时记录在册, 归集成档。
这次阿妩突然晕倒, 匆忙之中传来的是今日当值的御医, 当值御医一般四五人,如今因是太后亲传,四位御医并四位女医官尽数到场。
他们先诊视了阿妩的脉象,询问了阿妩几个问题, 把脉问诊之后又要女官查体, 同时紧急调取了阿妩入宫后两个月的医案底薄。
这让阿妩心里忐忑起来。
阿妩试图从那些御医的神情间看出些什么, 不过可惜, 那些人都是久经历练的, 一个个精明沉稳, 面无改色, 丝毫不曾露出半分端倪。
须臾, 御医女医官恭谨无声地退下, 只有数位宫娥侍立在榻前,她们自然恭卑殷勤, 不过此时的阿妩心里却是有些忐忑起来。
她自然盼着自己身体康健, 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她如今正受帝王宠爱,大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她想长命百岁。
可若是自己身体并无任何病痛,那自己莫名摔倒又晕倒,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失礼,还是在大过年这种时候,简直要沦为笑柄了。
一般来说阿妩并不在意名声,她的脸皮素来厚,但她现在心里竟然有些怕,怕这件事影响到自己晋升。
有时候,底下人的晋升就是上面的人一句话,景熙帝宠她,可太后皇后非要找由头不给她晋升,她再挣扎也白搭!
再说了,她明白景熙帝是重礼法的人,他虽然对她宠爱有加,然而关系到礼法大事,他好像也不会轻易迁就纵容,甚至可能对自己更为严厉。
阿妩甚至想起夜晚时,他非要自己背书的情景。
他还曾经把她抱在怀中,缓缓地动着,手中却拿着一本书,逼着她读,她身子酥软,语不成调,可还得读。
她颤颤巍巍读着“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不欺于心”,下面却犹如掌击怒海,水声四溅。
总之他简直不是人!
阿妩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想着最好伤风之类,可以很容易治愈,无伤大雅,这样自己也能有个由头,不至于太过丢人现眼,但又不受罪。
——当然最好不要喝药!
正想着,便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踩踏着柔软的地衣走到榻前来。
阿妩忙回首看,一眼便看到景熙帝,显然他才从很正式的场合过来,身上是华丽庄重的龙袍。
阿妩乍看到,愣了下,记起早间时候,他似乎便是穿着朝服要了自己,那朝服上的绣纹刮着自己颈间的肌肤。
但其实若不是榻上,见了龙袍一定要跪的,帝王衣着的不同也决定了后宫妃嫔礼仪的隆重。
于是她当即便要起身下榻,谁知景熙帝踏步上前,有力的指骨轻按在她纤薄的肩上。
“躺着便是,不必起来。”
他的声音过于温醇宠爱,并无半分不悦,这让阿妩心里一慌。
莫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就此要下世了?
她慌忙攥住帝王的手腕,仰脸问道:“皇上,阿妩到底怎么了?”
威严轩昂的男人低垂着眼睑,修长有力的指骨爱怜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发。
他眼底装满笑意:“自己不知道?”
阿妩茫然摇头。
景熙帝:“这几日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阿妩想了想,还是摇头。
景熙帝:“上一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阿妩愣了下,懵懂困惑地眨着眼睛,她隐约猜到了,但又不敢相信,只是怔怔地仰脸看着景熙帝。
景熙帝揉了揉阿妩的脸颊,之后薄唇轻轻啄吻她的唇角。
阿妩轻颤:“到底……怎么了?”
景熙帝低笑一声,才在她耳骨边,以很低的声音道:“阿妩怀孕了,已经月余,你自己都不知道?月事过了日子都没察觉?怎么这么傻?”
“傻”那个字,亲昵温柔,缠绵到了骨子里。
阿妩听了,几乎不敢置信,其实进宫之前不是没做过梦,盼着能有景熙帝的子嗣,可是进宫后,她一看宫中这情景,又从惠嫔那里听得一星半点的老黄历,约莫猜到,这老男人没法有子嗣了,也就不去想了。
可如今,她怀孕了?
她试探着道:“皇上的意思是,阿妩怀了皇上的血脉?有了身子?要生小娃娃了?”
景熙帝看着她依然懵懵懂懂的,心想她年纪还小,过了年还不足十七岁呢,若是德宁,太后都不舍得她早早出嫁,可阿妩已经要为自己孕育子嗣了。
他越发怜惜,甚至有了亏欠之心。
当下和她前额相抵,万般怜爱地道:“阿妩怀孕了,傻乎乎的自己都不曾察觉,朕会下令御药和尚药局挑选精干,随侍在阿妩身边,悉心照料。”
然而此时,阿妩的脑子还来不及想太多,或者说还没反应过来,她满脑子都是刚才摔倒的事。
她靠着景熙帝:“阿妩当着那么多人面摔倒,可不能怪阿妩,看来是因为怀孕了,皇上,这可得说清楚,免得大家误会了,阿妩也白白丢人现眼。”
景熙帝听这话,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自然有着不悦。
他宠爱的后宫娘子,若是摔了,晕了,那自然是身体不适,难道那些人不想想她有什么不好,反而要怪责她,以至于她心中惴惴?
但在阿妩面前,他到底压下情绪,安抚道:“是,自然不怪你,这是你身体不适,谁若怪你,朕便让她滚。”
最后那个“滚”字,隐隐有雷霆之怒。
阿妩惊讶:“皇上?你怎么了?”
景熙帝:“没事。”
阿妩这才稍微放心:“反正不怪我!”
景熙帝立即保障:“当然不怪阿妩。”
阿妩又仔细想了想,这是一件大喜事,这种好事从天而降,以至于她还不及反应,也完全不曾意识到,这对她意味着什么。
现在,后知后觉的,她的感官被触动,被唤醒,于是她的喜悦便自全身各处溢出,弥漫开来。
她怀孕了,有了景熙帝的骨肉。
她如果顺利生下这孩子,若是女儿便是小公主,若是儿子便是小皇子,无论男女将来都能得到赏赐,若是皇子还能得爵位。
她的亲生儿女啊,将成为帝王后裔,她的血脉将融入皇家血脉之中,她也会因为生育皇家子嗣而被褒奖。
就算不被褒奖,她靠着自己儿女,总归能有好日子过!
阿妩几乎激动到一跃而起,她捂着自己的小腹,欢喜地道:“我怀孕了!我竟然怀孕了!”
景熙帝看着她神情间纯粹而不加掩饰的欢喜,他自然更是兴奋激动,心花怒放。
这件事于他来说太重要了。
他只得一子一女,德宁公主之后后宫再无消息,外面未必没有一些传言。
他便是并不太在意,但终归还是希望再有子女。
只是这世上有许多事,哪怕是拥有天下至权的男人都无能为力,比如子嗣,比如情爱,都是强求不得的,哪怕跪在佛前烧一万炷香,也不能得半点回应。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全都得到了。
他放在心坎上的小娘子为他孕育子嗣,自己的血脉在她体内生根发芽,两个人好像更紧密,更亲近,她也更深入地属于自己了。
况且他是谋划着要给阿妩一个名正言顺的,若是阿妩能为他生育子女,那以后外人再说不得什么,哪个老臣胆敢上奏絮叨,他可以直接让对方滚!
理直气壮,名正言顺,都给他滚!
他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开怀。
他胸口翻涌激越,可抱住阿妩时却尽量控着力道:“阿妩真是争气,才承宠几个月,就要为朕开枝散叶,果然是朕的小福地。”
阿妩自然感觉到了男人的小心翼翼,他又用力,又温柔,以至于身体因为紧绷而轻轻颤抖。
她意外之余,也很快明白了,他都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眼看孙子孙女都要出来,后宫多年无出,突然得个自己这样的美妾,还要给他生娇子,他还不高兴坏了!
她便忍不住笑,满足地偎依在他坚实的胸膛中:“阿妩怀孕了,要给皇上生小宝宝!”
她声音软绵绵的,提起“小宝宝”三个字,更是清甜软糯。
景熙帝只觉大口大口的甜蜜往心里灌,甜得心都在狂跳。
他狠狠抱紧她,贪婪地吸着她的馨香,声线打颤:“是,阿妩要给朕生小宝宝了……阿妩也是朕的宝宝,乖宝宝真好。”
说完竟克制不住地咬了一口阿妩的颈子。
恨不得吞下去啊!
阿妩只觉这扑面而来的疼爱几乎要把她淹没了。
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个男人实实在在地将她纳入他的羽翼。
德宁和太子因出自他而得一生荣宠,这是先天不能得的,可是没有瓜葛的男女却可以因为共同孕育子嗣而间接联系在一起。
她喜欢地攥着景熙帝的袖子:“皇上,阿妩心里好喜欢,也不知道阿妩会生一个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她突然想到了:“你是不是想要小皇子,那如果我生了小公主呢,你喜欢吗?你该不会只要小皇子吧?”
想想突然好气,他必须喜欢小公主!
景熙帝忙安抚道:“小公主小皇子都好,只要生下来就好,阿妩接下来什么都不要想,乖乖的,养胎,把小宝宝生下来,生了朕就喜欢。”
阿妩却又想起来了:“那晋升呢?阿妩的晋升呢?”
景熙帝一怔,之后无奈笑出声。
他亲昵地以额抵着她,打趣她道:“小官迷,倒是不忘记这个。”
阿妩要求:“当然了!要给阿妩晋升,升三级!”
景熙帝连忙许诺:“给阿妩晋升,阿妩想怎么升就怎么升。”
其实不晋升又如何,哪个不知道小小的宁贵人是景熙帝宠在手心里的宝。
吃穿用度,出行辇车,每个月红花银钱,都是他这当皇帝的亲自照拂着,哪儿能让她委屈了半分呢。
阿妩心花怒放,眼睛都兴奋得放光:“好!”
这时,太后娘娘也来看阿妩,阿妩忙要爬起来拜见,太后却不让她下榻,让她好生躺着。
太后那眼睛那眉毛全都是舒展的,笑呵呵的,满脸慈爱几乎从皱纹中溢出来。
一时又提起诸多安排,说应该如何如何照顾,总之一口气交待了许多。
阿妩坐在榻上,自然恭敬听着。
景熙帝含着抑不住的笑,陪在一旁,眼神温柔又安分。
太后说了好一番,突然一抬眼看到景熙帝,却是道:“本宫险些忘了,皇帝你也上上心吧。”
景熙帝:“母后?”
太后有条不紊地瞥了自己儿子一眼,之后才慢悠悠地道:“才刚怀上,胎相还不稳呢,可别胡闹了。”
这话一出,整个寝殿都安静下来。
气氛变得微妙。
太后却是并不在意,她一转身,优雅地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阿妩瞄了景熙帝一眼,看到他冷峻的面庞上竟浮现出似有若无的晕红。
年纪也不小的男人了,估计他这辈子没想过会被太后这么教导。
她眨眨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景熙帝略抿了抿唇,轻咳了一声,望向阿妩:“以后多注意,不会再荒唐了。”
阿妩便也脸红了,她随手捏起一旁的软枕,拿起来扔过去:“都怪你!全怪你!你不知道,我头一次去太后娘娘那里,她就说我了,还说让我管着你呢!”
啊呸,她怎么能管得住他!
景熙帝随手接住那软枕,笑出声,过来抱住她,对她的指责照单全收:“好,怪朕,都怪朕。”
即将再次当爹的男人,此时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好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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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怀孕后,便感觉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围着她转。
景熙帝立即着令六尚宫并二十局,挑选精干人马,同时由御医、御药和尚药局中各自挑选经验丰富的,这些组成一干人等,驻在琅华殿,负责料理各样琐碎,同时每日为阿妩查验身体,调理膳食等等,以确保皇嗣顺利诞下。
至于其它诸局,比如尚食、尚辇和尚衣等,也都要各司其职,随时听候琅华殿调遣。
除此外,还有两位经验丰富的老产科大夫严阵以待,每日根据胎儿方位描绘图谱,精准寻到胎儿方位,并随时辅佐协助,按摩推拿,药膳调养等等。
大晖立国一百二十年,为了确保皇嗣安全,自有一套繁琐的规矩。
如今景熙帝三十三岁突得这一脉,太后喜出望外,那更是生怕有半分差池。
阿妩在这诸般呵护中,也是大开眼界,她的琅华殿有两位御医数位女官,那些女官每日都要过来为自己诊脉,诊脉时都要先更衣沐浴,还要跨过一个点燃了香木的炭火盆,才能进入殿中。
诊脉后,每日都要写脉案,脉案要留下底薄,要供太医院妇科妙手随时查探。
哪一日她稍微有个不适,马上就有妇科产科以及其他老御医前来过脉。
至于自己每日的药膳,那更是严密谨慎,从御药房,到配药房,每一份药膳都是一式两份,其中一份要有开方的御医先品尝,之后是太医院院使或院判,再次内官,最后确保无误后,才会把另一份送到她手中。
药膳送来时,是放在银碗中,并有“御药谨封”的黄龙印,必须她身边的女官亲眼看着拆开,才会喂给她吃。
总之,她深切地感觉到,她身边有一张罗天大网,严密地呵护着,她稍微蹙个眉,便会引起波澜,她哪日少吃一口,便有人为此忐忑。
这时候,也会想起戏文中什么“这妃子给那妃子吃个什么就流胎了”,怎么可能!
她身边的御医和女医官一个个如履薄冰,处处谨慎,可以说自己这一胎不光是自己以后的指望,也是他们的身家性命。
若自己有个万一,那他们轻则前途尽毁,重则全家性命不保,若自己生产顺利,帝王有赏,他们前途远大,是一辈子的荣光。
在这种严密而周全的保护下,后宫娘子一无人脉二无学识,谁会不长眼起这种心思?
说极端点,她这一胎有个万一,她都可以想象,帝王震怒,路过琅华殿的鸽子都得逮过来审一审!
阿妩足足适应了几日,才慢慢习惯了身边这么多伺候的围着自己打转。
等她这日子终于步入正轨时,已经是初八了,皇帝早就开始上朝,年节结束,大家又回到寻常日子。
不过那天,她和惠嫔闲谈,惠嫔却问:“你没发现今年有什么不一样吗?”
阿妩:“有什么不一样吗?”
惠嫔:“比如,鞭炮?花炮?”
阿妩疑惑:“似乎没怎么听到?可能是我没在意。”
才发现怀孕,喜欢得简直要蹦起来,又是这般那般的,哪在意那个!
惠嫔叹息。
阿妩这才意识到:“到底怎么了?”
惠嫔笑:“皇上为了你,可是大发雷霆呢。”
阿妩:“?”
景熙帝每日都会来看她,再忙也会来,没看到什么不高兴,他龙心大悦啊!
惠嫔:“为了那一日你摔了的事,说是最先摔倒,其实便已经不适了,若是当时及时发现,请了御医来看,后面未必就晕倒,为此皇上问责了当日当值的六局尚宫和尚仪,连负责地衣以及酒食的宫正全都罚了。”
啊??
阿妩不敢置信:“为什么?他这是做什么?原也怪不得人。”
当时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只以为自己不小心。
甚至她觉得摔那么一下,也许真是巧合了,并不是因为怀孕。
惠嫔却郑重起来:“皇上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毕竟皇嗣之事无大小,底下人不经心,帝王为此震怒,也在情理之中。”
阿妩沉默了片刻,慢慢地品过味来了。
那一日在殿中,她确实是被冷待了,或者说因为她自己的不稳重,确实被人低看了。
景熙帝显然为此不喜,便要找补回来,他不可能去处罚端王妃,也不可能去问罪太后,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他便借题发挥。
其实训斥当日当值的尚宫等,多少已经让这些正主难堪了,这是隔山打牛。
惠嫔道:“皇上还下令了,今年宫内一律不许燃放烟火,只需放哑炮,免得惊扰了贵人歇息。”
阿妩:“……怪不得没听到。”
惠嫔笑道:“不过皇上也说了,宁贵人有喜,大施恩泽,遍赏后宫,以示皇恩浩荡,所以大家伙都沾了你的喜气,不放炮仗也就不放了。”
阿妩这才略松了口气,她真怕走出琅华殿,别人一脸恨地看着她呢。
惠嫔笑叹了一声:“你不用多想,如今你有喜了,太后正高兴着,皇上龙颜大悦,正是怎么宠都不为过。”
阿妩听着,抚了抚并没任何动静的肚子,她都觉得有些紧张了。
她肚子里哪是孩子,分明是金疙瘩,龙蛋!
第66章 那些嫉妒的人哪
阿妩怀孕后, 深切地感觉到,自己身份完全不一样了。
她去给太后请安,结果太后竟然起身, 要亲自搀扶着她, 还说让她不必来请安了, 让她好好在寝殿中歇息。
她又千叮嘱万嘱咐的:“虽说不让宫内放炮仗,可防不住外面的, 万一响动惊了胎呢, 还是要万万小心。”
阿妩不敢相信, 太后完全变了一个人,比邻家奶奶还要和蔼可亲。
太后又一番耳提面命,说起吃喝各样注意,其实这些都有太医格外用心着, 阿妩不需要自己想, 但老人家嘛, 太后还是忍不住说。
最后太后又叮嘱身边的诸位娘子:“万万小心着, 宁贵人才刚怀上, 可别有个什么惊吓气恼。”
这话说的, 谁敢和盛宠之下的宁贵人过不去, 满后宫也就那么一两个了。
一旁德宁公主板着脸, 一直不吭声, 此时听到这个,也不甘不愿地道:“知道了。”
德宁公主心里是不痛快的, 这几天她母妃不高兴, 在房中摔碗打盆指桑骂槐的,她也难受。
她母妃还把十几年前的事说了,说她怀孕了, 结果也只是一个选侍,还是等德宁生下来才提为美人,熬了这么多年才是个康妃。
康妃把各样人都怪了一番,最后却是怪德宁,怪德宁不是男儿,又怪德宁不能讨景熙帝欢心。
她恨声说:“你父皇若是喜爱你几分,我早不是什么康妃了,也不至于被庄妃压了一头!”
对此德宁公主又能说什么呢,她确实不会讨父皇欢心,可父皇日日忙于朝政,除非她在太后这里守着,不然几个月都未必见到一次父皇,她去哪儿讨父皇欢心呢?
此时德宁公主又在太后这里听到这话,更是悲从中来,想起母妃的怪责,也想着如今太后听得要有其他孙子孙女,竟开始警告自己,更加绝望凄凉,只恨不得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