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的及笄礼
一旁德宁公主脸上的笑凝住, 不敢置信的看过来。
她是皇室公主,是金枝玉叶,是父皇唯一的女儿, 这是她的大日子, 是及笄之礼, 可是现在,在她的及笄之礼上, 她的父皇竟要为那小贵人点戏。
虽只是寻常事, 但皇家事无大小, 特别是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她觉得自己颜面无存。
康妃更是瞪大眼睛,尴尬而愤怒地望着景熙帝,但又不敢说, 只能憋着, 她的表情几乎要哭了。
阿妩其实也是惊到了, 她, 她怎么突然被提溜出来了???
然而此时内监已经走到她跟前, 把戏目呈送给她。
当着那么多人的目光, 她脸上火辣辣的, 便随便指了一出《鸣凤记》, 想着这个名字好兆头。
这么指过后, 她突然看到旁边戏目上的痕迹,显然那个被勾选过了。
她一下子明白了。
被勾选的剧目竟然是《一缕烟》!
她知道啊, 那是讲郢惠宗和他家贵妃的, 据说这位惠宗皇帝在儿媳跪拜时,俯视,见儿媳腰细, 便说如此细腰,可堪一握?
之后这位皇帝父夺子妻,将儿媳变贵妃,终于握住了这细腰,从此恩宠有加。
再之后太子继位——这位太子是贵妃前夫的兄长,此时贵妃变太妃,明面上新帝对太妃恭敬孝顺,其实暗地里霸占了太妃,总之乱作一团。
最荒谬的是太妃还为新帝生了皇子,皇子还继位了,这位太妃之子执掌大权后,为了替自己母亲正名,各种粉饰,还让人编了一出戏,就是这个《一缕烟》。
显然,在这种场合上演这出戏,居心叵测,那不是暗暗讽刺景熙帝和自己嘛,怪不得太后脸色那么难看。
阿妩便有些幸灾乐祸,也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不知道是谁点的,反正谁点谁傻?
皇后肯定不敢,她太能装,兢兢业业的。
如果是太子妃点的就好了,那景熙帝肯定视儿媳妇为眼中钉……阿妩可以看热闹了。
德宁公主点的?可还没出嫁的女儿,她竟然这么大胆?
阿妩这么想着,一眼扫到康妃那愤恨羞耻尴尬的样子,突然明白了。
这个大傻子!!
这可是她亲闺女的及笄礼,你闹谁的场呢?
阿妩突然有些同情德宁公主了……
很快戏曲开始上演了,先是太后点的《雌木兰替父从军》,接着是《女状元辞凰得凤》,然后是很无趣的《狂鼓史渔阳三弄》。
第四出就是阿妩点的《鸣凤记》,倒是没看到那出《一缕烟》,估计被砍了。
——公主敢点,他们估计也不敢演,敢给帝王找不自在呢。
阿妩暗暗觑过去,似乎有人特意劝慰过,德宁公主脸色慢慢缓过来了。
这《鸣凤记》表演过后,景熙帝特意道:“这出《鸣凤记》中忠臣义士可敬可嘉,借凤凰于高冈吟唱来寓意盛世来临,河清海晏,今日这出戏,点得好,演得也好。”
说完,便命人赏了那伶人,伶人大喜过望,上前谢恩领赏。
景熙帝又命人将自己案前的几样小点送到阿妩面前,算是赏阿妩的。
虽只是点心,但在场都是精明人,帝王意图众人自然都明白,人家就是要这种不着痕迹但是又光明正大的方式敲打内外命妇皇亲国戚。
别整什么幺蛾子,宁贵人虽只是一个从六品贵人,但那是帝王宠着的。
一家之主让你们先点戏,在众目睽睽的大殿给足了后宫女眷以及皇亲国戚面子,但那也只是帝王的涵养和气度。
男人的偏心是没有道理的,一国之君偏宠自己的女人,又没有太出格,你也没什么可挑的了。
阿妩不着痕迹地看着这赏,其中有一份是酪,酪是牛乳做成的,有干酪水酪,这个是干酪,她现在知道,以她的身份,其实并不能经常吃酪的,要有赏的时候才能吃。
现在景熙帝当着太后皇后以及内外命妇的面,就这么给她赏酪,其中意味自不必提。
阿妩心里乐开花,心潮澎湃,脸上又热辣辣的。
其实她根本不懂戏,没看过,瞎点的,她以为鸣凤鸣凤,是个什么闺阁女子呢,没想到竟然是忠义之士斗奸佞。
不过歪打正着自然是极好,她便向太子妃那里瞥了一眼。
太子妃略低着头,虚虚地看着前方。
……看得出心绪不佳。
阿妩便也低下头,优雅地品了一口酪,这酪犹如凝脂,颜色略泛着乳黄,吃起来隐隐有些酒酿的糟香,像是蒸熟的香米或者酒酿散发出的淡香。
并不是太甜,宫里头的口味一直都淡淡的,不加太多糖,只吃食材原本的香。
想也知道,都是最上等的食材送来的,不加什么佐料都好吃。
她这么吃着,心里却想,如果不是太子妃对自己设下计策,如果不是景熙帝当时对自己的不喜,自己如今会如何?
也许还安分地留在太子府后院,做他的妾,眼巴巴地等他给自己一个名分。
若是能有个名分,她自然是受宠若惊,会对太子妃磕头,会小心地侍奉着主母。
她这一生,都将视太子妃为天。
到了这种场合,她更是小心翼翼,头都不敢抬,磕头,奉承,巴结,腼腆地笑着,生怕别人笑话,一看就如履薄冰。
可现在,她竟也给太子妃添堵了。
她在心里琢磨着,景熙帝虽是当爹的人,但也就比太子年长十七岁,老男人好好保养身子,每日强身健体,让她所得的快活,可真比前面两个强多了。
以前两个也不是不行,但有了这个,便觉扑腾到了海里,以前小湖小池塘不够瞧。
有些事还真讲究天赋,天赋在那里,满满当当的,又坚朗,随便几下都好。
至于将来的事,有人活到八十八,有人活到六十六,才差十七岁的父子,谁知道呢!
阿妩美滋滋的,又开始品味夜间一些细致的,比如他耷拉着眼皮,注视着她,却在里面慢慢磨,磨几下,打着圈慢慢往外出——
把她撩拨的啊,恨不得缠着不放,倒给他钱都行!
一下给一钱,一口气一千钱撒他脸上!
男人,你给我狠狠来!
突然,她感到一道淡淡的视线。
心里一慌,抬眼看,居高临下的男人望过来,视线正好一撞。
腾的一下,阿妩双颊火烫,所有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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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过后,及笄大部分礼仪便结束了,接下来气氛便开始轻松,有各种名目的游戏玩乐,年轻小娘子和小郎君们都跃跃欲试,已经嫁人的内外命妇三五成群,品茶说笑。
阿妩哪里见识过这些,此时跟在惠嫔后面四处看热闹,倒是看得兴致勃勃,这其间还和那位孟昭仪聊了几句。
孟昭仪性情略显冷清,不过惠嫔似乎和她还算相熟,于是约着一起看百戏,有冲狭,跟技,看得阿妩大开眼界。
其实市井间也可以看到这些,但那些都是走江湖的,鱼龙混杂,哪里及得上宫里头,这都是精挑细选的,顶尖的好手,看得人连连拍手叫好!
后来大家又一起去看“掉城”,却是在御前画一个方城,城内画了十字,分成一块块的,每一个算是一个“城”,每个城里都写着赏银数目。
众位女眷可以用银豆叶去扔,扔中哪个就得哪个的赏银。
阿妩摩拳擦掌,扔了一番,只扔中三两,痛心疾首,又觉得比没有强。
这一天闹腾下来,阿妩自然是心情不错,回到琅华殿,又累又满足。
她沐浴过,躺在榻上,翘着两只脚丫,晃啊晃的,想着是谁说的深宫寂寥,好吃好喝好玩乐,除了不能轻易出宫,比外面不知道好多少!
景熙帝踏入琅华殿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情景。
层叠繁丽的帐幔拢起,牙床上,质地轻软的洒花百褶裙挂在纤细的玉腿上,就那么随着小娘子的动作惬意地荡。
细白的脚踝,一双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玉足,上面的脚趾头,每一颗都剔透晶莹,犹如粉色贝壳。
因才沐浴过,小娘子着一身绣有艳红花瓣的浴衣,层层叠叠地挂在纤秀窈窕的身上,松垮的衣襟勉强遮住下面的雪白,但又让人隐隐感觉到里面自然下垂的弧度。
很大,很软,雪白雪白的。
景熙帝乍看到这情景,神情顿时一凝。
之后,眼皮微敛,扫向侧后方,今日起居郎不曾跟随,敬事房内监和彤史都在殿外等候,便是福泰等也都很有眼色地停在原地,所以不会被人看到。
身后有宫娥落下锦帘,关上大门,房内顿时光线朦胧起来。
景熙帝这才走到榻前,他略弯腰,抬手一探,捏住。
触感是无法想象的柔软,如流淌的胶一般黏在掌心。
阿妩便发出“嗷呜”一声,猫儿般打了个滚,躲到床榻里面他够不着的地方。
她睁圆了眼睛,抗议:“你干嘛!”
太突然,以至于她完全想不起什么迎接帝王的礼仪。
——都被捏了,还迎什么迎,不迎了!
景熙帝站直了身子,浅淡的眸中波澜不惊:“你看你,有没有半分贵人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市井间的狂浪小娘子。”
阿妩:“那又如何?”
景熙帝:“……”
倒是也不能如何。
阿妩一个打骨碌,滚到了榻旁,跟猫儿一般懒散地瘫在那里,看着正上方的景熙帝:
“今日玩得太累了,阿妩都要累坏了,适才沐浴过,实在没力气,这才躺下。”
说完,她伸出手,睁着妩媚的大眼睛,软声软气地道:“皇帝陛下,抱抱啊!”
这撒娇的小样子——
景熙帝直接抽了一口气。
心都酥了。
他俯首,用自己有力的大手直接抱起榻上的小娘子,于是小娘子便跟没骨头一般往人怀中偎,白颤颤的丰润被强健的胸膛抵住,一股子清新的桃花香便扑鼻而来。
景熙帝微阖眼,喉结艰难地滚了下。
有时候真恨不得一口吞下她。
阿妩才不管他如何煎熬呢,她亲亲热热地勾住他的颈子:“如果天天有人及笄就好了!还想看呢!”
景熙帝垂眼看着她:“这么喜欢?”
阿妩猛点头。
景熙帝:“朕看你最爱看那个滑稽戏。”
阿妩:“还有幻术也好看!”
景熙帝:“掉城得了三两银子?”
阿妩满脸遗憾:“才三两!”
景熙帝笑:“三两很多了。”
阿妩野心勃勃,摩拳擦掌:“下次一定要投更多!”
景熙帝越发笑了,他有力的大掌将她两只细弱的脚踝扣住,引她环住自己,两个人严丝合缝相贴。
他抱着她,在房内走了两步,阿妩有些怕,吓得紧紧勾住他的颈子。
一旁铜镜的罩子是揭开的,景熙帝看到铜镜中的两个人。
华服威严的男人怀抱着衣衫半褪的小娘子,小娘子单薄的雪肩在颤,两只雪藕一般的胳膊依赖的揽着男人的颈子,更不必提双腿,紧紧扒着环住。
这个情景太过旖旎,以至于景熙帝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
年少时读史书也曾对那些荒诞奢靡的帝王感到不屑,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些帝王会为女子所惑。
现在,他懂了,原来昔日的他少了一个阿妩。
当拥有了阿妩之后,他为自己遗憾,遗憾过去的十几年那么孤独地度过,竟没有她的陪伴。
景熙帝满足地喟叹,在阿妩耳边低声道:“阿妩今天玩得很喜欢?”
阿妩:“嗯!”
声音绵软,甜丝丝的,像融化的蜜糖。
景熙帝:“阿妩今年十六岁了,可曾办过及笄礼?”
阿妩:“算是有吧。”
景熙帝:“哦?说来听听?”
阿妩:“也没什么好说的,寻常百姓家女儿及笄之礼,不过勉强有个样子罢了,在阿妩的家乡,及笄时只是请相熟的嬷嬷前来,挽起发,再换一身新衣裙。”
这都是丰俭由人的,也看家里人对女儿是否疼爱。
阿妩本是家里宠爱的女儿,她又是和邻家阿兄订过亲,订过亲的女子及笄之礼会更正式,所以三位兄长都说要好好为她办。
她将脸偎在男人的颈间,笑着道:“大家都是这样过的。”
景熙帝抚着她的后背:“朕想听,阿妩及笄时,在哪里,在做什么。”
阿妩便有些排斥,她并不明白为什么景熙帝突然这么固执,非要问这个,有意思吗?
他是别人的父亲,给别人办了这样隆重的及笄礼,却非要在这个时候问起自己。
这在阿妩看来,有些故意了,故意给人难堪。
他分明应该知道,她及笄时,不是颠沛流离,便是被人豢养在别苑。
她今天本来玩得很喜欢,心头荡着的都是甜蜜,可如今这些甜蜜荡然无存了,恨不得让他滚。
景熙帝何等人也,自然察觉阿妩的排斥,怀中温软如猫的人,此时背脊微弓着,小身子不自觉在用力绷着。
他轻轻拍打她的背脊,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妩,为什么不想和朕提起这些?”
阿妩别过脸去,不高兴地嘟哝道:“没有不和你提,都和你说了,大家的及笄礼都是这样的,请一个嬷嬷!市井间寻常人家都是这样的,也变不出什么新花样!”
景熙帝便沉默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问,也许是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怀中的小娘子她确实还小,只比自己女儿大一岁,算是差不多年纪了。
当他将银字镀金的封册书颁给德宁时,看着女儿眼底的敬仰和激动,他不自觉扫了阿妩一眼,人群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阿妩眼底亮晶晶的,好奇又羡慕。
这时候,他也想对她更好一些,让她拥有更多,不要羡慕他人。
可他隐隐感觉到,在阿妩柔软的身体内,有一个坚硬的核,自己没办法触碰到。
于是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两个人都感觉到了些许不自在,以及一些别的什么。
阿妩借口渴了,下来,推开景熙帝,自己去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景熙帝略侧首,看着背对了自己的阿妩,她低着头,故意不看自己。
他注视着她柔软的发髻,开口:“你的生辰是哪一日?”
阿妩无精打采的:“六月初八。”
景熙帝:“那明年你生辰时,朕给你大办。”
阿妩听了,也说不上多喜欢,就有种被他怜悯的感觉,倒好像她闹着要和别人比一样。
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总归是好意,她便低声道:“好,谢谢皇上。”
景熙帝做出这么一个承诺,并不曾换得阿妩任何欢喜的反应。
他盯着她的背影:“你羡慕德宁?”
阿妩:“那是自然。”
景熙帝:“以后朕能给德宁的,也会给你。”
阿妩诧异,简直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她当然知道自己和德宁不同。
她第一次见到德宁是跪在太子妃台阶前时,那时候德宁正欢快地从她身边经过。
之后她为了求得这个男人庇护,主动献身,和这个男人有了一夜露水姻缘,男人曾经不经意间提起德宁公主,显然那是他的掌上明珠,是唯一的女儿,大晖的公主。
哪怕言语中有些不满,可当爹的嘛,就算不满又能如何,多少也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亲闺女就是亲闺女。
阿妩往日在自己爹娘面前,便是再顽劣,爹娘就算生气了,沉下脸来,她也不怕,反正顶多骂一句,罚一番,最后又能怎么样呢?这就是当人家女儿的有恃无恐啊。
至于眼前这位沉浸于朝堂的男人,也许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女儿一面,甚至可能和女儿并不亲近,也没什么话说,可他却命人提前一个多月准备她的及笄礼,会不动声色地为她安排将来,为她挑选良婿,为她备好丰厚的嫁妆。
自己以色相侍奉男人,得以留在这个男人身边,换来许多头面银钱,但说难听点,也只是一些嫖资罢了。
嫖资就是嫖资,无非是贫薄和丰厚。
从她踏入禁庭的那一刻,她就想过有一日自己的结局,也许只是一张薄席卷起尸骨,不过没关系,她愿赌服输。
现在能留在禁庭,能当正经有诰命的贵人,能见识公主及笄礼的热闹,就很好了,她也没觉得不好。
她会羡慕邻家小娘子多了一条裙子,但绝对不会羡慕公主戴凤冠,因为太遥远了啊!
至于给德宁的都会给她……这种不切实际的哄人话,她怎么可能信呢!
要不你给我找个前途无量的贵婿,送我十里红妆出嫁?
而此时,身后,那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平静而迫人。
他在等她一个回应。
阿妩在心里一个叹息,道:“谢谢皇上。”
景熙帝听着这不咸不淡的四个字:“你以为朕会随便和人说这种话吗?”
他这辈子没有对着谁的背影,眼巴巴的,哄了一句又一句。
很明显,景熙帝不高兴了,帝王的怒意没有谁能承受。
若是以往,阿妩一定会小狗般跑过去,没骨头一般偎依着撒娇,求饶。
可现在,她觉得挺没意思的,她也提不起精神。
她便转过身,垂首,略拜了一下,用很淡的声音道:“皇上息怒,都是阿妩的错,阿妩只是想起爹娘和兄长,心里不舒服,一时言语不妥,皇上不要归罪阿妩。”
她说完这个后,他并没有任何反应。
阿妩抬起微颤的睫,看到景熙帝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神情喜怒难辨。
阿妩踌躇了下,走过去,跪在了他脚下。
她低垂着头,看着他精致华美的袍角,祈求道:“皇上,别生阿妩的气了……”
声音细细软软的,有些讨好的意思。
景熙帝没有看阿妩一眼。
他紧紧抿着唇,看着远处虚无的一处。
明明她已经伏低做小,认错了,他胸口却泛起空麻麻的无力感。
他想对她好,想给她承诺,其实心里有所求,想要回报,可她没有给。
他要不到。
阿妩见他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有些怕了。
她回想着刚才两个人的言语,开始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恃宠而骄,以至于太随意,不曾顾虑到他不是寻常人,是帝王。
伴君如伴虎,自己被他那么一捧,竟得意忘形了!
在后宫女眷以及内外命妇面前,他是温和包容的帝王,他没什么性子地要女眷们先点戏,可那只是他为人夫为人父的气度。
哪一日谁犯了他的逆鳞,他随时可以落下屠刀。
她越想越慌,越想越怕,脑中已经浮现出许多可怕场景,甚至跪着的双腿都已经颤抖了。
谁知这时,景熙帝却陡然转身,往外走去。
阿妩这下子真的被吓到了。
他不要她了?冷宫弃妇?拉出去砍头?
阿妩大脑拼命地转着,想着自己该怎么说。
她捏着裙子,便要起身,不能让他走出去!一旦走出去,她可能便彻底失宠了!
可她刚起身要追,就见景熙帝走进来,两个人迎面碰上,视线一对,阿妩愣了下。
阿妩颤了颤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说。
景熙帝抬着薄薄眼皮,审视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阿妩忙摇头,捏着裙子,有些无措:“没,没……”
景熙帝面无表情:“朕让福泰回去奉天殿,说一声,今晚歇在这里。”
按照惯例,晚间时他会处理外廷紧要机务章奏,是以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文书房内员以及管事牌子都会侯在文书房,他今日既不回了,总要吩咐一声。
阿妩一听这个,总算松了口气,不过面对景熙帝审视的目光,她又有些心虚,便左右顾盼。
景熙帝看出来了:“你以为朕要走了?”
阿妩不敢吭声,低着头,嗫嚅:“没有,阿妩没这么觉得……”
景熙帝扯了扯唇:“对,你没有。”
阿妩总觉得他有些嘲讽的意味,他心绪不佳。
这晚,景熙帝歇在这里,阿妩侍寝,侍寝时难免有些如履薄冰。
只是这种小心翼翼落在景熙帝眼中,越发不喜,甚至动作有些刻意得恶劣。
阿妩实在受不住了,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软声哀求道:“皇上,你轻点,求你轻点,阿妩受不了了。”
景熙帝胸口瞬间被击中,一片酸软。
他温柔地捧着她潮红的小脸,宠爱而旖旎地吻着。
当薄薄的唇落在她耳畔时,他哑声喃道:“难道你以为,朕会因为一时口角,便抛下你一走了之?”
第52章 会对你好
听景熙帝这么说, 阿妩想哭,她咬着发颤的唇:“阿妩没这么认为……”
景熙帝的拇指摩挲着她湿润的眼角:“朕不会抛下阿妩。”
阿妩点头:“嗯,阿妩自然相信皇上, 皇上对阿妩最好了。”
她说得忙不迭, 语速很快, 这却让景熙帝胸口发闷。
她只是想讨好自己罢了,其实她骨子里并不相信自己。
不假思索地不相信自己。
在胸口难言的酸疼中, 景熙帝突然想起那一晚在南琼子的别苑, 他和她缠绵入骨, 却在下榻后,冷漠地把她抛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抛弃的阿妩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像是一只迷失在林间的幼鸟。
适才他走出寝殿时, 一回首间, 她眼底的惊惶和胆惧, 和那一晚的画面重合起来。
意识在这一刻有须臾的停顿, 尖锐的痛如同鹰爪, 狠狠攫住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
这时, 耳边传来试探的声音:“皇上?”
景熙帝扬起眼帘, 清楚捕捉到她水濛濛的眸子上漾着的一丝不安。
他沉默地看着这样的她, 看了好一会后, 终于用膝盖撑着,缓慢出来。
那么密切地水乳交融的两个人, 此时贸然自裹缠中撤离, 景熙帝的动作有些艰涩。
一寸一寸,她都在挽留。
他隐忍地抿紧唇,一点点往外, 却越发清晰感觉到她的吸裹。
锦帐中太过静谧,以至于细微暧昧的水声清楚地传入两个人耳中。
阿妩唇间溢出一丝低叫,她下意识攥住景熙帝的胳膊。
她不懂怎么了,从来没这样过,只能仰着潮红的小脸,无助地看着他。
景熙帝艰难地平息了,哑声安抚不满的她:“先不做了。”
阿妩眼睛里流动着委屈的水光。
景熙帝搂着她绵软的身子,耐心而温柔地亲吻她泪盈盈的脸颊。
耳鬓厮磨间,他一下下的,温存缠绵,呢喃间尽是缱绻。
帝王放下身段,如此柔情脉脉地哄着,这一切太容易让人沉沦。
阿妩被亲迷糊了,她泪眸朦胧,半张半阖。
哪怕这是一颗苦果,她也忍不住想尝一口,至少刺破果皮的那一刻,溢出的汁液是甜美的。
景熙帝可以感觉到,怀中的小娘子已经被他吻到痴迷,丢了魂一般往他身上偎。
他握住她的细腰,将她放下。
她不舍,懵懂地看着他,贪心地还想要。
他撑起臂膀来,两只手握住她细滑的小手,打开,按在榻上,俯视着她。
他看着她的眼睛宣布道:“阿妩,朕是皇帝,是君父。”
阿妩四肢酥软,泪眼朦胧,如同被鹰隼擒拿的鸟雀,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满心迷迷糊糊地仰望着他。
淡茶色的眸子理智冷静,充满权威。
亲亲突然没有了,她还想要。
男人却不肯给她。
他仿佛惩戒一般,刻意不再让她得到欲念的满足,如此狠心绝冷,她不懂为什么,心里只有委屈。
景熙帝扣住阿妩的手用了几分力气。
阿妩吃痛,发出呜咽声,眼泪巴巴地看着上方的男人。
景熙帝俯视着她,低沉而缓慢地道:“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所以天下子民都是朕的儿女。”
他字字如珠,每个发音都无比清晰地传入阿妩的耳中,可阿妩脑子里一塌糊涂,她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觉得男人是海中宫殿的妖王,有一双深邃而魅惑的眼睛,会将每一个海边的女子诱惑入海,囚禁在他的宫殿中享用。
景熙帝命令道:“看着我。”
阿妩便看着他的眼睛,她发现他的眼神格外温柔,仿佛在抚摸她。
他只凭眼神,便可以让她俯首称臣。
目光交缠,时间好像凝固了。
之后,景熙帝缓慢地压下来,视线逐渐迫近,他冷峻威严的面容在放大。
阿妩呼吸几乎停滞,心也已经停止跳动。
最后终于,他的前额抵在她的额上。
于是一瞬间,温柔降临,温热的气息萦绕,阿妩仿佛被投入暖融融的泉水中,身心瞬间放松了。
景熙帝略偏首,鼻尖交错,浅浅轻触,像两只交颈亲昵触碰的鸟。
阿妩舒服地合上眼睛,脚趾头都要缩起来了。
明明他并没有做什么,可她却觉得自己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
这一刻竟胜过所有。
原来温存的缠绵和触碰,比身体的欲念更让人沉醉,因为克制,体恤,以及两情相悦的错觉。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温醇地滑入她的耳中:“朕愿以父母之心待阿妩。”
阿妩愣了下。
过了一会,她才明白,这是来自他的承诺,一个很郑重的、帝王的承诺。
哪怕光阴流转人心多变,此时此刻,她还是被感动了。
景熙帝俊美的面容肃穆而郑重:“阿妩,以前,朕是皇帝,其他都不重要,以后,朕不只是皇帝,还是疼爱阿妩的那个人。”
阿妩无声地凝视着上方的人,太沉甸甸的承诺,她竟不敢轻易言语了。
牢牢扣着她的十指,景熙帝缱绻许诺:“会给阿妩办十七岁生辰,要许多伶人,要听曲儿,阿妩想听什么便点什么,全都让你点。”
阿妩声音很轻地道:“好。”
景熙帝凝视着阿妩的眼睛:“现在,告诉朕,阿妩最想要什么?”
阿妩偏了偏头,认真地想。
之后,她有些腼腆地笑了下:“阿妩最想要皇上亲亲。”
景熙帝心弦被轻轻一叩。
明明在说着旖旎的言语,可她却笑得清澈纯粹,像是清晨阳光照耀的溪水。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这样的阿妩,缓慢俯首下来,缱绻地吻着她的唇。
太过柔嫩的唇,含在口中仿佛要融化开,甜美得无与伦比。
这一刻心里自然是满足的。
可他胸口某一处,似乎又有着填不满的空虚。
划下一道伤痕只需要一个转身离去,但是治愈一道伤痕,却可能要很久很久。
在她心底深处,她可能永远都记得,记得那一晚缠绵之后,他转身离开,把她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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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一下子笼罩在瓢泼的爱意中,她被淋了一个晕头转向。
在最初的神魂颠倒后,脑中却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把她自那沉迷中慢慢地清醒。
她也开始细细回想这件事。
其实他最开始确实是好意,并不是自己下意识认为的要给自己难堪。
他的好意自己没领略到,没领情,他才不舒服了。
他也没有要把自己扔下一走了之,是自己误解了。
后来他也并没有恼怒,反而硬生生停下正在进行的床笫之事,安抚自己,哄着自己。
至于那一刻,他对自己的疼惜是超越了身体爱欲的。
他也真的很会哄,可以把她身心全部牢牢把控住,诱惑她,让她意乱情迷,让她癫狂沉沦。
他不但会掌控他的江山社稷,他还会掌控他自己的欲念,也更会掌控她。
这是她在陆允鉴和太子身上从未感受到的,其实她心里多少明白,在情爱上,陆允鉴和太子都不满足,太子也许还在懵懂中,但是陆允鉴却口口声声指责自己无情无义,他想要她给,自己给不了,他不得其法,开始发疯。
可是相比之下,帝王是如此强势而有章法,他如果想要一个女人,真的可以让那个女人跪在他脚下欲生欲死啊。
如果阿妩是昔日那个不晓世事的渔女,那她——
怕是被他哄得连爹娘是谁都忘了吧!
阿妩深吸了口气,让自己不要去想了,无论如何,他会这样哄着自己,自己都应该庆幸窃喜。
皇帝释出的爱意便是天上的星子,即使是一颗流星,消逝了也会在空中留下一道火亮的痕迹。
她如今已经得到了足够多,以后的日子,至少暂时,可以安枕无忧了!
接下来几日,景熙帝几乎日日都来阿妩寝殿,并不一定会临幸,但都会陪着她说说话,会陪她用膳,用膳时往日的规矩似乎也淡了许多。
这让阿妩越发放松下来,她每日欢快地去听学,练琴,偶尔也在景熙帝的逼迫下读读书——读什么道家经书。
对此阿妩抗议,但景熙帝要她读,抱她在怀中,一句句给她讲。
她没奈何,只好委屈地听着了。
景熙帝还给她讲自己的字,他表字为执安。
阿妩低声重复:“执安?”
景熙帝:“你知道出自哪里吧?”
阿妩绞尽脑汁,终于恍然:“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
景熙帝声音温柔而鼓励:“嗯?阿妩说说什么意思?”
阿妩:“……”
她很没底气地道:“是说圣人放出的气,在天地间流转……”
景熙帝:“什么气?”
阿妩缩缩脑袋,小声说:“……就是好的气。”
景熙帝蹙眉,不太苟同的样子:“好的气?什么叫好的气?”
阿妩差点想说就是放屁放出的气,不过她知道如果自己这么说,这个男人说不定会打自己屁股。
他是真的会打她屁股的啊!
她只好努力地想,最后终于说出一段很有模样的话:“就是阳气,圣人放出阳气,阳气所到之处,一片祥和安定!”
景熙帝满意:“这是朕的表字出处,阿妩一整篇背下来吧,明日朕来侍寝,先考你这一篇。”
阿妩:“……”
差点想哭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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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困顿地背着道家经书的时候,阿妩听到一个大消息,太子妃有孕了。
据说那天太子妃在太子府险些摔了,一查才知道有孕了,已经怀了两个月。
阿妩掐指一算,大概就是自己失踪那一段的事吧。
她便有些想笑,也说不上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只是觉得,男人啊……
真挚炽烈的少年也不过如此。
太子妃有孕,这于宫中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太后连忙派了御医和女官前去,要人好生照料着,诸般关怀。
因太子在北地检阅军务,景熙帝便和皇后提及,各样补品以及物件都额外加倍赏了太子妃,以安太子妃的心。
景熙帝还特意提起,太子那里不能分心,是以这件事先不和太子提,等回来再说,自然没人有什么异议。
对于太子妃怀孕一事,景熙帝那日来阿妩寝殿行幸,还仿若不经意地提了提。
阿妩便连声道喜,恭喜了景熙帝。
景熙帝听了,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看你心情不错?”
阿妩:“啊?阿妩这是替皇上高兴!”
景熙帝:“替朕高兴?”
阿妩:“那是当然了,不然呢?”
景熙帝指骨落在她的颈子间,轻揉着。
阿妩便觉,他的视线好像锋利的一把刀,正想着如何下刀。
她无辜地嘟哝:“又怎么招惹皇上了,阿妩什么都听你的!”
连那琴艺,都是每日练习半个时辰,手指头都要磨疼了,她容易吗她?至于经书,她背的经书都可以去给富贵人家念经了!
景熙帝端量她半晌:“都听朕的?这么乖吗?”
阿妩:“当然了!”
她眼神调皮含笑,注视着景熙帝:“比如是跪着还是趴着还是躺着,不都是依陛下意思?”
她歪头,思索:“还是说陛下想站着来?”
景熙帝听此言,面无表情看她,半晌,终于磨牙:“小声些,让人听到,朕的脸面还要不要?”
几句言语,这件事就被打趣过去,不过等一番折腾后,阿妩酥软地躺在榻上,才慢慢品出些许不对。
她和太子妃有宿怨,应该盼着太子妃不好。
可她对太子还是有些愧疚的,盼着太子好,希望太子早些有嫡子。
景熙帝对她好,景熙帝唯一的儿子即将有个血脉,她应该高兴。
所以加加减减,她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景熙帝希望她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件事没法细想,一想之下头就大,只能罢了!
反正景熙帝不再提起这事,她当然是装傻。
接下来日子,阿妩忙忙乱乱的,又是听讲学,又是学琴技,这老皇帝时不时都要过问,还逼着她背经书,弄得她颇为头疼,入宫等于进学,皇妾相当于学子,这谁能想到的呢!
她以为她攀附了帝王,没想到却寻到一个严师!
好在接下来便是冬至,一过节,诸事可以稍微松懈。
阿妩头一遭在宫中过冬至,诸般规矩还不懂,却见宫娥来来往往的打扫起来,官中又送来了各样物件,都是冬至节庆之物,还有几件崭新的衣裙,是带了补子的,补子上绣了阳生图,是一个童子头戴狐帽,骑着绵羊的。
午间膳食却是颇为丰富,有炙羊肉,扁食馄饨,新糟的猪蹄尾以及鹅肫掌,每一样都不多,就那么几口,尝尝味道。
——生怕宫里的妃嫔吃太饱给吃胖了吗?
阿妩吃得意犹未尽,想着明日还要继续吃才好。
她又看了看一旁两个小宫娥,心想,等自己能随便要,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时,也赏给她们。
有时候看别人吃得香,心里也是喜欢的啊!
只自己吃就没意思了。
吃过后,却是到了“听课”的时候了,阿妩少不得仔细梳掠过,又薄薄地用了些脂粉。
怡兰帮阿妩涂脂粉的时候,忍不住叹息:“贵人的肌肤真好!”
这肌肤天生丽质,细嫩鲜妍,涂了脂粉后,反而遮掩了颜色呢。
阿妩并不在意:“反正别人涂,我也涂好了,免得她们看到我生得这么美嫉妒我。”
她这么一说,两个宫娥全都笑起来。
宁贵人说话有趣,什么都敢说,性子随和,待她们也好,大家都喜欢得很。
等梳妆妥当后,接应的宫女已经到了,带她前往承延殿,在那里女官会为后宫妃嫔讲学。
一到了承延殿,却见有凤辇,有小辇,各样车式都有,场面颇为壮观。
阿妩惊讶:“为何这么热闹?”
女官恭敬地道:“因今日是冬至,皇后娘娘特意请了当代大儒孙风贽大人的女弟子前来讲学,宫内各位妃嫔都会来,听说就连德宁公主都要来。”
啊……
这么热闹。
女官恭谨地道:“还有太子妃娘娘。”
阿妩:“……”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于是也就不说什么,硬着头皮进入殿中,果然看到了太子妃,还有德宁,显然这两个人关系颇为要好,正拉着手说什么。
阿妩低着头,本想悄悄的,免得引人注意,谁知道太子妃一眼便看到她了。
太子妃看过来,德宁看过来,其他众人也都看过来,阿妩顿时成了全场瞩目的那个人,甚至连今日讲学的女官也都看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好向太子妃和德宁公主见礼。
她是贵人,这份位来到承延殿,属于最低等,见了谁都得见礼。
太子妃皮笑肉不笑的,收回了视线,德宁公主却不高兴地道:“宫里头不是有宫里头的规矩吗,今日冬至讲学,一个小贵人竟然来这么晚,成什么体统。”
她年纪小,声音娇俏,说这话众人并不觉得刁蛮,反而可爱。
但因为可爱,所以越发显得那个惹她说话的可恨。
众人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场上寂静,太子妃笑着站一旁,不言语,就那么看着。
阿妩低着头,并不曾吭声。
她现在只是一个小贵人,确实应该早些来,今天来晚了失礼了。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慢慢来,早晚要擢升!
就在全场尴尬的时候,惠嫔却突然出现了,她先和德宁公主并太子妃打了招呼,又笑着拉了拉阿妩:“宁贵人,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过来,等会开始讲学了。”
惠嫔当年可是颇得景熙帝赏识,虽然只是一个嫔,不过太子妃也不好慢待了她,于是惠嫔便顺利把阿妩带到座位上。
阿妩落座后,感激地冲惠嫔笑了笑,好姊姊!
等她哪一日飞黄腾达,一定对她好!
讲学很快开始了,阿妩知道要想擢升,必须得仔细听,旁边还有礼官考核记录呢,她便恭恭敬敬,本本分分,认真聆听,比自己幼时上学堂还要用心。
那女弟子姓胡,大家都称她为胡女官,她发髻高高挽起,很有些女大儒的风范。
阿妩拿着笔,奋笔疾书,努力记录。
讲学结束后,众人散去,阿妩也走出讲殿,准备回自己的琅华殿。
谁知德宁公主走过来,径自拿起她的记录,翻看了一番。
之后她嗤笑一声:“竟把字写成这般,实在是辱没了这个贵字。”
说完直接将她的笔录给撕了。
阿妩顿时生气了,她好不容易记录的,她攥着拳头道:“公主,便是妾身写得不好,可公主又不是女官,凭什么撕了妾身的笔记!”
德宁公主恶狠狠地道:“撕了就撕了,需要知道为什么吗?”
阿妩恼恨得很,脸都红了。
这德宁公主长得还算可爱,还是景熙帝的亲生女儿,是太子的妹妹,没想到这么刁蛮!
德宁公主本来以为她也会恼,结果看她气得小脸红扑扑的,咬着唇,一脸委屈样,却也只能憋着,不敢说什么。
她便越发气恨!
母妃确实点了一出戏,点得不对,可是母妃也没多想,只是随手一点而已。
结果父皇却因此不悦,甚至于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小贵人点戏,太羞辱她了。
事后,父皇更是直接命女官来到母妃的寝殿中,要她跪下,直接向她宣读宫规,这种训诫更是一种羞辱,只有对待犯错的宫妃才会如此。
可是……无论如何,母妃也应该有最起码的体面,不该得父皇如此对待啊!
她实在是太恨了,当下便扬眉,一脸嚣张地道:“有本事你去和我父皇告状,你要父皇来罚我啊!”
她转身,面对在场众人,宣布道:“我倒是要看看,哪个敢去替她通风报信!”
说完,她扬长而去。
众妃嫔一时无言,这自然是非常过分的一件事,可……谁让她是德宁公主。
德宁公主的性子一直不太好,大家都知道的,平时躲着一些就是了。
可千万别告状,怎么说这是帝王唯一的公主,不要触这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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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受了这么一番气,回来后趴锦帐中便呜呜呜哭起来。
惠嫔跟着过来,好一番劝慰,阿妩才止住哭。
不过阿妩一擦眼泪,咬牙道:“我也不学了,今日女官讲得太过深奥,好生费力,我拼命记了笔记,还要被人撕,今日德宁公主这么对我,以后还不知道使出什么法子呢!”
她感觉德宁公主还是好的,明面上对着来,可哪天谁给她使个阴损招式,她防不胜防,所以她干脆躲着好了。
惠嫔叹息:“其实德宁公主只是一时性子上来了,等过去这阵兴许就好了。”
惠嫔觉得,德宁公主不过是个孩子,也没什么要紧的,关键是德宁公主后面那位,显然是不服气,便撺掇着让德宁公主来打冲锋。
后宫里,谁敢和德宁公主对着干呢,就是皇后也对德宁公主诸多包容呢。
阿妩却开始琢磨了:“便是不好好听课,只要多侍寝,不是也能擢升吗?”
她便开始想了,当贵人是万万不行的,必须要份位,多侍寝,好歹熬成一个嫔,就像惠嫔这样,如果能当妃,那就更好了。
于是她开始向惠嫔请教,怎么能当一个嫔,比如课业什么考核成绩,比如侍寝多少次,比如熬多少年头。
惠嫔看她实在是想擢升,只能给她细讲讲,连自己怎么当了嫔的,都一五一十说了,好一番面授机宜。
阿妩细听之后,却觉得惠嫔的路子自己走不通,靠听学考核是不可能了,还是剑走偏锋吧。
她既存了这个心思,便仔细养护身子,又拼命地背熟了道德经,想着等景熙帝来了,她先讨好下,之后好生勾搭,多侍寝几次,必须要那敬事房和彤史给记录下来,这都是她以后的晋升之本啊。
这可比读劳什子书要来得快!
一切就绪,等到傍晚,景熙帝来了。
来的时候动静倒是颇大,还带来了浩浩荡荡的尚膳监、内监、敬事房内监。
太好了!
快给她记下来,帝王来临幸宁贵人了!
第53章 荒淫无道老皇帝!
内侍送来金盆盥手, 阿妩也和帝王一起盥手,用巾帕擦拭,并漱口等。
这些做完后, 景熙帝便吩咐道:“今日冬至, 只是吃个家常便饭, 随意一些,先行下去, 不必侍奉在前。”
显然那些内侍都愣了下, 毕竟这是他们往日必做。
不过很快, 大家都低着头,恭敬地摆了,之后如水一般无声退下,出去前还体贴地掩门。
阿妩却有些恋恋不舍, 都下去了, 彤史还记录吗, 敬事房给记吗, 若是不记, 岂不是不算业绩, 那年底评核的时候, 不是亏了吗?
景熙帝看她那眼神:“怎么了?”
阿妩小心翼翼地道:“皇上, 他们都出去了, 那他们知道皇上临幸阿妩了吗?”
景熙帝:“?”
阿妩吞吞吐吐:“就是,就是, 会记在小本本上吗?”
景熙帝了然, 笑着道:“记,天天都给你记。”
阿妩:“往日不侍寝,只喝茶, 竟也是记了的?”
景熙帝看了她很长的一眼,收回视线,淡淡地道:“用膳吧。”
帝王说话从来点到为止,不会说透,你得猜,你得想,比如这个“用膳”那意思就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阿妩现在也很会揣摩君心了,也就不问了:“好,阿妩饿了。”
景熙帝挽唇,优雅地笑着颔首。
阿妩这才拿起箸子来用,帝王的膳食,她早看得垂涎欲滴了。
景熙帝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饿成这样?”
阿妩:“嗯嗯!”
景熙帝便亲自取了一份蛋羹:“尝尝这个。”
阿妩看那蛋羹,实在是古怪,是带着皮壳的鸡蛋,不过上面有一个小孔,可以用精致小巧的银色小汤羹伸进去。
阿妩便取了银勺,挖一勺来吃,一吃之下,惊艳,咂舌:“倒是好吃得很!”
鲜美嫩滑,仿佛有海的鲜美,但又有蛋羹的嫩滑。
景熙帝:“这是把螃蟹蒸熟了,挖出蟹肉,再把鸡蛋去黄留白,打成浆,混了鲜蘑菇丁火腿碎,放进去蒸熟的。”
阿妩:“怪不得呢,这可不是寻常鸡蛋了。”
景熙帝看她贪嘴,嘱咐一旁侍从取酒来,并特意说了要烧过的黄酒。
阿妩:“干嘛?”
往日他都不让她随意饮酒的,说不能贪杯。
景熙帝:“你肠胃娇弱,螃蟹寒凉,既吃蟹,总该配些酒,南酒暖胃,恰逢今日冬至,多少饮一些吧。”
阿妩想想倒也觉得他说得有理:“皇上就是想得周全!”
景熙帝侧额,细细打量着阿妩贪吃的样子:“午膳没吃饱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阿妩便埋怨道:“不够塞牙缝的!”
景熙帝:“?”
后宫妃嫔从来不曾抱怨过这个,难道大家一直饿肚子?
他颇为郑重的样子,竟要细细问起,阿妩脸有些红,期期艾艾:“其实饱了。”
就是馋,觉得没吃够。
景熙帝听这话,了然,笑而不语。
他贵为帝王,膳食自然比妃嫔隆重许多,早膳、午膳、晚膳和夜膳,每顿都是一桌子,只一个鱼便有几种新花样,大部分时候他都浅尝辄止。
好在如今看阿妩吃,倒是有些胃口,她吃饭时很香,让人也想跟着尝尝。
当下亲自动箸子,帮她布菜,有鸡菌、香蕈以及其它新鲜少见的菜色,这些都是外面很难买到的。
他温声道:“今日冬至,吃些扁食馄饨,还有炙羊肉,都有阳生之义。”
阿妩不懂:“什么是阳生之义?”
景熙帝:“《恪遵韵会》有记,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至,故曰冬至,冬至为阴极之至,阳气始生。”
阿妩心里咯噔一声,眼珠微转,心想《恪遵韵会》是个什么东西,他可不要说“阿妩,朕命人送来,你读读便知”了。
景熙帝淡瞥了一眼,知道她的心思,眸中含笑,也就不提了。
可怜的孩子,现在一听读书都怕了。
他捏着手中的箸子,略沉吟着,想着是不是管得太严了?
阿妩看着景熙帝那若有所思的样子,越发提心。
景熙帝却笑着问:“阿妩以前在家中,到了冬日吃什么?”
阿妩:“鱼虾,都是新鲜的。”
景熙帝:“等天冷一些,下雪了,我们可以烤一些鱼虾来吃。”
阿妩却没什么兴致,她觉得有些吃食,是要讲究和谁一起吃,和皇帝一起吃,其实又能怎么样呢?
他并不喜欢,只是浅尝罢了。
一起用膳,就没见哪天他喜欢吃过什么,对什么都波澜不惊的样子。
啧啧,帝王风范,四平八稳,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这时,景熙帝却突然笑了下。
阿妩睁大眼睛,纳闷看他。
景熙帝看着她那缩着脖子的小鹌鹑样,兴味盎然。
他故意笑问道:“今日去听学了吗?”
阿妩点头:“嗯。”
景熙帝:“请的可是当代大儒的女弟子,那位胡先生朕往日曾召见过,谈吐不凡,很有些见地,你多学着一些。”
景熙帝说的胡先生便是今日的女官。
阿妩:“嗯,我知道。”
她想起今日白间的事,其实若是告状,现在正是好时机,不过她并不想告这个状。
她早打定主意,任凭老皇帝怎么说,自己永远要守住本分,后宫之中谁都可以得罪,唯独皇太后和德宁公主,一个人家亲娘一个亲闺女,务必退避三舍。
她要做的是赶紧擢升,好歹先捞个昭仪当当吧。
这时,恰好晚膳结束,阿妩看着剩下的一大桌子菜,便道:“这些膳食,也赐给琅华殿的宫娥一些吧。”
她知道按理都是赐给景熙帝身边的内侍,她也想为自己殿中的侍女争取一些。
——别看是剩下的膳食,其实很多都没怎么动,对内侍来说这自然是极好的,他们吃不完还会再送人,这都是人情。
景熙帝:“好。”
说着便吩咐下去,便多余的糕点膳食,尽数赐给底下人,自然也包括琅华殿的宫娥。
除此,还特意赏了琅华殿宫娥和内监,众人一听,跪在门外,纷纷谢恩。
帝王几乎日日驾临琅华殿,琅华殿得的赏不少,对此大家都知道这是因为自家贵人得宠,对阿妩自然侍奉得越发尽心尽力。
就这点来说,景熙帝其实也是有意为阿妩收买人心。
从接纳了阿妩,打算把阿妩接回宫那一刻,他便打定主意要好好教导她。
他没把谁放在心上过,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就算自己的女儿,他心里也明白,原不是自己能裁剪的盆景。
可阿妩,他要她,要她彻底属于自己。
她身上每一处都由他亲手丈量,揉捏。
她身边的宫人都是福泰精挑细选的,不想叫她学了什么陋习,所以干脆宫人都是没什么大心机的,纯粹一些,这里便是帝王的世外桃源。
这时,便有内侍迅速而无声地整理过殿内,并上了茶水和果子,其实这时候自然也吃不下去,不过外面寒气已至,守着炉火喝喝茶,倒是惬意。
景熙帝修长指尖捧着白瓷小茶盏,茶香袅袅中,倒是别有一番优雅。
阿妩却对此并无兴致,她只一心想着侍寝。
来啊来啊,大战三百回合!
景熙帝早发现她心不在焉了:“到底怎么了?”
或许是太过惬意,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温柔亲昵,含着笑。
阿妩含糊地道:“也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想歇下了。”
说完,她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
景熙帝体贴一笑:“既如此,那宁贵人先歇着,朕就不搅扰了。”
说着,他竟起身要走的样子。
啊??
阿妩顿时慌了,哪能让他走呢,当即赶紧拽住他衣角:“你不要走啊!”
景熙帝抬眼:“哦?”
阿妩咬唇,眼巴巴地看着景熙帝,眸底逐渐有春意荡漾。
景熙帝神情顿了下。
于是一瞬间,寝殿内气氛变得异样起来。
阿妩上前,纤细柔软的手攀附着景熙帝的肩,低声道:“陛下,今日你不在阿妩这里歇着吗?”
景熙帝茶眸波澜不惊:“想侍寝?”
阿妩忙乖巧点头。
景熙帝却是温润一笑,慢条斯理地挑破:“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给朕说来听听。”
阿妩微惊,之后沮丧,她觉得皇帝比德宁公主难对付。
景熙帝好整以暇地等着。
她耷拉下脑袋,小心翼翼地道:“陛下,阿妩不想去听女官授课了,可以吗?”
景熙帝只有两个字:“不行。”
阿妩便很无奈很无奈,她搂着景熙帝的胳膊:“阿妩听皇上的,背了经书,也每日学琴,除了这个,阿妩不想去听学,只想专注侍奉皇上。”
景熙帝:“侍奉皇上的一部分,便包括打理好后宫事——”
阿妩:“阿妩只是贵人,也还年纪小,后宫诸位姊姊都是秀外慧中,阿妩自愧不如,便不必学了吧?”
景熙帝掀唇,用温醇低沉的声音吐出两个字:“不行。”
阿妩顿时便沮丧了。
她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她不是当人妾室的吗,就算是皇妾好了,也是妾。
一个妾,要求那么高干嘛!
景熙帝端详着阿妩,神情间很有些恨铁不成钢。
后宫妃嫔素来都是如此,她倒是好,竟想着偷奸耍滑,她那垂头丧气的样子,简直一只提不起来的猫,捏着拎起来,她都能往下耷拉!
他凉凉地道:“只是让你听听讲学而已,又不是让你去骑射打仗,有这么难吗?若再不听话,朕便打你屁股。”
阿妩软声哼唧,干脆往那里一趴,撅着:“打吧,快打!”
景熙帝眼神瞬间发烫:“你!看你那没志气的样子。”
让人恨不得当场把她做到死!
她难道不知,这个又纯又媚的样子任何男人都受不了。
阿妩却表示自己很有志气,攥拳:“阿妩不想只当一个贵人,想当昭仪,还想——”
她不敢说了,她知道这在宫中是大逆不道。
景熙帝指骨轻捏着阿妩的颈子,笑骂:“又懒又馋,野心却不小。”
阿妩不吭声,她觉得挺难的,擢升特别难,如果没有别的缘由,如今看来,那些妃嫔一个个必都是熬了不知道多久才当了妃嫔,不容易。
她好不容易想来的捷径,结果他还不帮忙,明明之前在宫外,日日缠着她要,如今却是冷清得很,浅尝辄止,仿佛不近女色的样子了。
有时候他就是故意的,在她兴头上撤离,他好像刻意在强调,不要她着迷。
她咬着唇,眼角泛红,仔细一想,悲从中来。
于是便推开他,沮丧地埋进被褥中,闷闷地道:“罢了,我还是当一辈子贵人好了。”
景熙帝好笑,又好气。
他往日后宫的妃嫔,哪里用他操心,至于儿女,更是自有教养女官操持,皇子公主身边都是精挑细选的女官,凡事都不必他挂心!
结果摊上一个这,竟要他处处费心,费心了她还不领情,哭着闹着不干了。
不过看着她趴在锦褥中闷闷哼唧的样子,到底是不忍心。
当下撩袍,陪她坐在榻边,温言哄着道:“你到底年纪小,朕若贸然把你放在更高的位置,难免引人嫉妒,朕固然可以护着你,但朕忙于前朝事,也不是事事能盯着。”
他俯首,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耳边的嫩肉,耐心给她讲道理:“这几年朕都不曾行幸后宫,以后也不会,你到底比别人多了一些成算,是不是?”
阿妩当然知道,他不临幸别人了,只临幸自己。
想到这里,她也好受一些了。
不过她其实想要更多。
她便爬起来,抱着他的胳膊,用闷到潮红的小脸轻轻磨蹭,小小声地求着道:“皇帝陛下最宠阿妩了,是不是?不是说了吗,阿妩要什么,皇上便会给什么。”
景熙帝垂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嗯?”
阿妩:“阿妩读话本,听戏文,历朝历代被帝王宠爱的女子,不是都能随心所欲吗?皇帝陛下一句话,阿妩不就可以当妃子了,陛下你就帮帮阿妩啊……”
女儿家的声音软糯清甜,又乖顺又可怜,祈求着能升个妃。
景熙帝大手轻抚她的鬓发,修长的指骨间都是温柔疼爱。
不过说出的话却颇为无情:“不行。”
阿妩不高兴了:“为什么?”
景熙帝:“后宫也有后宫的规制,不能乱了规矩,朕矢志要做明君,前廷后宫一视同仁,赏罚分明,不能因为这个失了英明。”
阿妩动作顿在那里。
过了一会,她没好气地将他胳膊推开,泄愤地扑在锦被中。
啊呸,什么一代明君,什么英明,他都直接父占子妾,就这,还要什么名声!
可真是沽名钓誉!
景熙帝看着她那恼了的小样子,这次却并没去哄,反而道:“在宫中,不是说朕宠着你,你便可以恣意行事,女官为后宫女子讲学这是大晖后宫惯例,绵延百年,不可能轻易废了,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说完,他径自起身,整理衣袖,走人了。
阿妩看他要走,心都凉了,他真是狠心无情,竟丝毫不给通融通融!
果然男人的甜言蜜语都是不可信的,全都是胡说八道!
偏偏待帝王走了后,宫娥怡兰慌忙来报:“贵人,贵人,不好了。”
阿妩无精打采:“贵人怎么不好了?”
怡兰:“陛下离开咱们琅华殿后,去了隔壁的朗琴殿!”
啊?
朗琴殿,惠嫔那里?
什么意思?这老皇帝要去临幸惠嫔吗?
阿妩顿时恼得不轻,虽然她也很喜欢惠嫔,但是如果他去临幸惠嫔,那——
她心中百转千回,最后终于道:“罢了,惠嫔极好,让他去临幸吧!这个荒淫无道的老皇帝!”
这么荒淫无道,年纪又大,只怕过两年便不行了吧!!
*************
傍晚时分,惠嫔用过膳,左右没什么事,便拿出来才刚拿到的九九消寒图,这是司礼监印出来,分到内苑各殿的,她想着回头慢慢画了。
不过因想着冬至,还是先描绵羊画帖吧,便命宫娥备墨。
谁知道才刚要动笔,就听得外面内监匆忙来报,说是景熙帝来了。
惠嫔也是诧异,因帝王来得匆忙,不及准备,只能赶紧略整理了下发式衣衫,赶紧出去迎驾。
不过片刻功夫,朗琴殿便跪了一地,惠嫔上前,叩首,将景熙帝迎了进来。
因事先也没人知会,惠嫔毫无准备,只能拿出些许果子来招待,并亲手煮茶。
景熙帝心里有事,只淡道:“不必了,朕才用过,路过此处,过来和你说说话。”
惠嫔恭敬地一拜:“是。”
不过还是奉上了茶水。
景熙帝随手接过来,闲散地和惠嫔聊了几句家常。
惠嫔已经进宫十年了,算是宫里头老人,早年景熙帝对她也算是颇为欣赏,不过这些年冷落后宫,几乎从不踏足,惠嫔也就没了御前说话的机会。
惠嫔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她聪慧好学,年年课业考核都是顶尖好的,擢升自然也快,靠着自己竟也到了这嫔位。
时至今日,她已二十有七,胸无大志,只想抱着她这份位求一个与世无争。
此时帝王突然驾临朗琴殿,她心中多少有些猜测,是以在最初的忙乱后,也镇静下来。
这么闲聊一番,半盏茶功夫过去,景熙帝终于不紧不慢地进入正题。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今日讲学,请了大儒女弟子,都讲了什么?”
听话知意,惠嫔略沉吟了下,便把今天事情大概讲了。
作为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她自然不能告德宁公主的状,她也得罪不起德宁公主,不过帝王问了,她不能不回。
她说完后,不着痕迹地看景熙帝,男人神情很淡,喜怒难辨。
惠嫔试探着道:“宁贵人回来后,自己倒是哭了一场。”
她说完这话,景熙帝的视线顿时巡过来。
她便明白了,继续道:“臣妾劝了一会,宁贵人才不哭了,又自己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一番账。”
景熙帝:“算什么?”
惠嫔略犹豫了下,到底是道:“红着眼圈,可怜巴巴地算账,什么时候才能当婕妤,当昭仪,当嫔……”
她瞄了一眼景熙帝,继续道:“宁贵人盼着能侍寝,这样才能更好晋升呢。”
景熙帝轻咳了一声。
惠嫔赶紧打住了,偷偷看过去,却见帝王抿着削薄的唇,面上甚至隐隐有些泛红。
她顿时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
这时,景熙帝品了口茶,含蓄地道:“她还不太懂规矩。”
惠嫔:“皇上说的是,宁贵人性子天真烂漫,倒是讨人喜欢。”
景熙帝便不再提阿妩,反而提起这茶,夸这茶味道不错,夸惠嫔一手好茶艺。
惠嫔听此,自然只能给景熙帝续茶,客气客气。
她以为景熙帝不会再用了,毕竟自己这里能得的茶比起帝王用的差远了。
谁知道景熙帝却慢悠悠地喝了,又闲聊一番,夸赞惠嫔。
惠嫔突然觉得,帝王可能有些被人窥破心思的不自在,所以掩饰性地,干脆多聊一会来掩饰?
景熙帝还特意看了惠嫔的字画,因提起文房四宝,竟赏了惠嫔一方名砚台并新送来的贡品毫笔,惠嫔自然大喜,感激不尽。
就这么足足消耗了两盏茶,景熙帝才起身离开。
临走前,又着令敬事房按例有赏。
按照景熙帝一直以来不成文的规矩,帝王驾临后宫嫔嫱寝殿,便为行幸,都有惯例赏赐。
阿妩日日得幸,才减免了这赏。
惠嫔自然叩谢,拜别,等送走了景熙帝,看着他摆驾离开,她松了口气,想着他可算走了。
他在这里一坐,整个朗琴殿都沉闷起来。
不过……今日的赏赐倒是极好!
景熙帝走出这朗琴殿后,经过一旁巷墙时,脚步顿了下。
一旁的福泰忙小心地道:“皇上?”
景熙帝咬牙,低声骂道:“这不争气的东西,朕的一世英明全都被她祸害了!”
福泰愣了下,突然很想笑。
他拼命憋住笑,劝着道:“皇上,你就多疼疼宁贵人吧,才入宫,凡事不容易。”
景熙帝神情复杂,半晌无声,之后突然哼笑:“不理她了,让她独守空房去!”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立即召了当日女官并一干人等,仔细询问过。
显然,他的小贵人受委屈了,被人欺负了,怕不是偷偷哭了鼻子。
想起她今日种种煞费心机,景熙帝莞尔,又格外怜惜。
因不想过于约束了她,她在宫中诸事自己也不会太多过问,谁知道竟受了这样闷气,她也不曾和自己提起。
是不敢吗?平时看着有胆,其实怂得很,心里也没底气和德宁较劲,只能自己忍着。
不过对于德宁做出这种事,景熙帝反应平淡,并无恼怒,他早知这个女儿秉性。
她的母妃李氏原本看着本分,自得孕,性情张扬,景熙帝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更遑论行幸,只是为了女儿脸面而勉强容忍,每个月匆忙之中,抽出时间照例召来喝一盏茶,算是给她一个体面。
在德宁五岁前,他年少登基忙于政务,焦头烂额不得抽身,待到终于政事清明,他回首看,德宁性子已经有了康妃的样子。
他自然不喜,曾经有心矫正,然内外有别,女儿年纪渐长,也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方便出手管束的,兼之太后宠溺,德宁自己倔强,也就不了了之。
可她如今越发放肆,竟插手自己后宫事,甚至行如此嚣张跋扈之事。
面对德宁的欺凌,小东西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景熙帝略一沉吟,吩咐了掌印太监等人听候圣谕,他自己则匆忙赶到寿昌殿,皇太后处。
第54章 他一夜之间长大了
皇太后正吃着新鲜的果子, 旁边一众妃嫔陪着。
众妃子连忙起身叩首拜见景熙帝,景熙帝一挥手,示意大家都下去, 众人低头退下。
皇太后便没好气:“大过节的, 哀家身边正热闹, 你一来,全都轰跑了!”
这简直是一只老鹰落在了鸟群里!
景熙帝恭敬地道:“母后, 儿子特来陪你老人家过节。”
说着, 便看向案上, 正好有妃嫔做到一半的太子绵阳图,便笑着道:“母后的阳生图都要绣好了?”
皇太后:“皇帝日理万机,哪有功夫陪着哀家过节,你就直说吧, 又有什么事?”
景熙帝撩袍, 入座, 这才道:“母后, 咱们后宫有什么事能瞒过你老人家, 不过这次儿子来, 是想和母后商量下德宁的婚事。”
婚事?
皇太后一听便来精神了, 兴致勃勃地说起来, 她是老人家, 自然盼着儿女孙辈都早些成亲,早点缔结姻缘, 开枝散叶。
如今她已经相看了好几家, 都是她满意的,不过当然也要景熙帝斟酌斟酌。
景熙帝侧首,认真听着, 仔细分析了这几家各自的利弊,分析得皇太后颇为满意。
她叹道:“你对德宁的婚事,也算是上心了,这个父亲倒是没白做。”
景熙帝却又道:“不过孩子才刚及笄,年纪小,儿子想着还是在宫中多留留,便是皇家女儿,嫁出去了,成了别家妇,总是要敬姑舅,料理家中事,到时候日子还不如自家自在。”
皇太后大为赞同:“是,倒也有些道理。”
她感慨,很是满意地道:“你往日忙于政务,又因内外有别,和德宁并不亲近,平日对德宁的婚事也不提及,今日听你这一说,倒是也有些成算。”
景熙帝笑道:“母后,这些事儿子心里早就有些打算了,另外还有一桩,也得问问母后的意思。”
皇太后:“你说便是。”
景熙帝:“女儿大了终究要嫁人,德宁性子过于骄纵了些,往日虽有女官教诲,但李氏撺掇,儿子其实心中一直不喜,母后也该知道。”
皇太后听此,想起那康妃,心中也是不快。
须知帝王南面天下,要掌控朝堂,要震慑群臣。
帝王天威便是皇家的脸面,是朝堂稳固的根基,也是后宫所有女子的依仗。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是以皇家内命妇,无论妃嫔、子女、她这个做人母亲的,都必须永远以此为先,绝不能轻易冒犯。
这康妃,竟愚蠢至极,在如此隆重的宴席上折损帝王颜面!
这已经不是寻常后宅事,已经把后宫勾心斗角抬到了明面上,搬到了外面朝臣面前,让外命妇以及满堂文武看热闹。
景熙帝年少登基,便能以雷霆手段威慑群臣,哪可能因为公主而被后院妃子这样当场要挟拿捏,他若是投鼠忌器迟疑不决的软弱之辈,都不至于坐稳这江山。
况且对于康妃来说,德宁便是她的全部依仗,可是对于帝王来说,他先为帝,后为父,纵然是唯一的女儿,可后宫的公主,也只是他许多牵挂中的一桩罢了。
若做女儿的犯浑较劲,忙于政务的父亲和女儿情份淡,也不过是全凭帝王的本心罢了。
所以这康妃太傻了,办了那么隆重的及笄礼,没暖了你心,反而养起来底气得陇望蜀!
如今只是派女官训诫,这都是看了德宁的脸面,要不然——
此时面对皇太后的沉默,景熙帝自然明白的。
不过他也不想多提,只是淡淡地道:“母后,万事自有定数,儿子子女缘薄,早已认了,可如今这一对儿女,还不至于刻意纵了,倒是纵出一个骄纵不羁。”
只是这一句,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他后宫那些娘子,他纵然不再行幸她们,可却依然会供养着,衣食无忧,还能读书习艺,也不会让她们受什么大委屈。
可胆敢存了什么歪心思的,他素来不容。
皇太后叹了口气,很有些犯愁地道:“李氏那里,哀家自会训诫,只是德宁……”
她很有些心疼:“其实若要德宁留在哀家这里教养,也不是不可,但她们到底是亲母女,德宁也大了,还是会听她母妃的,李氏如今心怀不满,还不知道说出什么话来。”
景熙帝:“母后,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我们皇室的金枝玉叶,总不能只凭着权势让人家图谋吧,说出去一刁蛮任性的公主,让人家捏着鼻子娶,我们面上也是无光。”
当初南琼子牡丹一事,景熙帝一听之下便当即取缔用鲜花,其实多少也有这个考量。
连阿妩一市井女子都知道缘由,只怕传扬甚广,太过奢靡骄纵,招惹非议,史书上记一笔,或者哪个文人墨客作诗一首,来一句“南琼牡丹绝,只为金枝宴”,怕不是还得流传千古。
皇太后瞥了他一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直接说吧,别绕圈子了。”
景熙帝:“以儿子的意思,倒是不如趁着这两年还未曾说定亲事,儿子请太学院的女弟子教诲德宁,并有女官相伴陪读,悉心引导辅佐,如此也好扳一扳她这性子,将来也能有个好声名,说出去便是公主就学于太学院,师从大儒……母后意下如何?”
师从大儒……
皇太后嘴角抽搐了下,就自己那孙女,她师从大儒?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心领神会地看了儿子一眼:“极好,就以皇帝所言吧。”
没有任何一个祖母会阻止自己孙女师从大儒,皇帝这话一出,皇太后决定,押也得把孙女押到太学院。
景熙帝:“既如此,那儿子便下旨了。”
于是两个人当即商议,景熙帝便命人宣了秉笔太监,当场草拟圣旨。
皇太后有些惊讶:“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不必如此郑重。”
毕竟只是后宫事,随口说一声便是了,怎么竟如此兴师动众。
景熙帝笑:“母后,德宁那性子,必须圣旨才最为奏效,也省得赶明儿母后心疼了,又要纵着她。”
说着,不由分说,已经命人将圣旨草拟了,迅速刻印成文,并由内阁传达出去。
这么一来,决议经内阁而发,后宫再是干涉不得。
片刻后,景熙帝拜别,德宁公主赶来,却是听得一个晴天霹雳,从明日开始,她每日辰时都要前往太学院聆听教诲,并由女官辅导课业,学习处事之理,要在那里足足待够五个时辰才能回宫。
五个时辰啊!那简直是上刑!
她扯着嗓子便要哭嚎:“皇祖母,德宁不想——”
皇太后:“哎呦,我的儿,皇祖母也不想,可你父皇这圣旨已经下了……”
圣旨?!
德宁两腿一软,差点栽那里。
父皇怎可如此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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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惠嫔在景熙帝走后,倒是自己闷笑了好一番。
皇帝怎么突然来自己这里,足足喝了两盏茶,不过是想听自己说说那小姑娘进学的事罢了。
她记忆中的景熙帝从来都是高深莫测,帝王气势,让人难以捉摸。
现在可倒是好,竟然栽在了这么一个小娘子手中,几乎被一小娘子牵着鼻子走了。
她想起这些,好笑之余,又觉得对自己来说是一个机会。
她二十七岁了,熬到惠嫔这个位置到头了,所以开始与世无争,可是只要有机会,谁不想稍微再往前一步呢。
她觉得眼前就是一个机会,帮衬好这小贵人,她的前途还可以更好。
这么大的馅饼,为什么独独落在自己头上,而不是别人,可见景熙帝是看中自己的,他觉得自己稳妥,性子也好。
于是第二日,她早早过去琅华殿,一眼便看到阿妩红着眼圈,蔫蔫的。
阿妩看到她后,扁了扁唇,挪开了视线。
惠嫔笑着道:“怎么,今天见了都不肯叫一声姐姐了?”
阿妩只好道:“姐姐。”
声音软软的,闷闷的。
惠嫔简直想笑出声,她走到阿妩面前,温柔地看着她:“宁贵人,昨晚皇上到了我那里,你猜皇上怎么说?”
阿妩:“怎么说?”
惠嫔:“皇上说你不好好学,不太上进。”
阿妩:“……”
她无奈地叹了一声,一脸沮丧颓然。
惠嫔:“你不用多想,该学的你好好学,不然赶明儿失宠了,你说这事可怎么办?”
惠嫔一脸看热闹的样子,阿妩蹙眉,有些犯愁。
其实她知道惠嫔在打趣她,皇上不至于不搭理她,哪那么容易失宠呢。
不过他恼了,非要逼着自己学,这倒是一个麻烦。
她喃喃地道:“孙姐姐,这可怎么办呢……不然我去求求他?”
惠嫔将自己记的笔记拿给阿妩:“我的这些,你先拿去看看吧。”
阿妩看了看那笔记,是用红丝绳捆着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她赶紧道:“谢谢姐姐。”
惠嫔一脸的温柔体贴:“自家姐妹,不必那么客气,你先好好看,等用过午膳,我们一块过去经延殿。”
阿妩点头:“嗯!”
这次惠嫔自然存着心思,看看德宁公主要做什么,若是再欺负人,那她就得设法通风报信了。
可谁知道这日前去听学,竟不见德宁公主。
仔细一打探才知道,德宁公主被一道圣旨打发出去,每日足足五个时辰留在太学院,跟着女弟子听书,不能回来了。
据说德宁公主哭嚎着哀求太后,无济于事,又去找她母妃,被康妃一撺掇,跑去奉天殿要见景熙帝。
宫中内外有别,公主或妃嫔甚至皇后,无诏不可能随意前去奉天殿,是以直接被拦,公主哭求,要见景熙帝,里面却无半点回应,只派了女官将她送回,并训诫教导。
大庭广众之下,一国公主胡闹一场,见不到父皇,还被女官教导,德宁公主颜面尽失。
帝王行事冷硬,在规矩律法外,并无半分温情,哪怕是后宫唯一的公主也不例外。
第二日便有内监和女官前来,要陪同公主前往太学院,态度强硬,不能不去。
公主便是闹腾也无济于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对此,众妃嫔也都吃惊不小,太子妃更是惊讶,帝王竟对德宁公主摆出如此强硬姿态。
大家面面相觑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帝王此举显然别有深意。
康妃在那种场合触犯帝王逆鳞,帝王看似轻描淡写,只是命女官惩戒,但其实心中对康妃很是不喜,往后的日子会慢慢显出来。
因为康妃依仗的是德宁公主,德宁公主如果明晓事理,就此为母认错,或者还能挽回一二,可德宁公主却越发理所应当,甚至仿佛觉得皇帝错了,她母妃是对的。
景熙帝自然不会姑息。
事情到了这里,若德宁公主能够聆听女官教诲,改过自新,那倒是还好,毕竟是皇帝唯一的女儿。
若继续冥顽不灵,过两年择良婿厚妆送嫁,宫中又没有能在帝王跟前说话的母妃,这父女情分便越发生分了。
这里面种种心思,固然也是因为景熙帝素来对这个女儿已经不满,但一个要紧原因自然是那日德宁公主撕了抄记一事。
这是要德宁公主就此远离承延殿。
为什么……
所有的视线全都齐刷刷落在一旁那不起眼的小贵人身上。
小贵人薄薄的眼皮略有些泛红,正低着头,闷闷地看着手抄的笔记。
所有的人在此刻都泛起一个念头。
没事别得罪她。
能让帝王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把她收进后宫的,这小贵人就是皇帝的心尖宠啊!
众人正想着间,突然又听到外面有动静,大家好奇翘头看,却见来人正是太学院司业和监丞。
司业为六品,掌管太学院下属女官六部,而监丞为八品,负责绳愆部,掌管纪律风纪,如今这两位一到,诸位妃嫔纷纷起身相迎。
诸位妃嫔论起份位自然并不比这两位低了,但是一则内外有别,按照大晖不成文规矩,内外相见,先各自降三等论礼数,二则有师生情分,师生情分先于诰命份位。
此时众妃嫔不但起身相迎,还执弟子礼以示敬意,阿妩也跟着大家行拜礼。
那两位自然也不敢托大,对诸位妃嫔恭敬叩首,且目不敢斜视。
如此各自拜过后,那位司业才表明来意,提及女官讲学于经延殿,乃是传道授业,凡入经延殿者,不可狂妄自大,又命绳愆部监丞讲解风纪规范。
众人听着,知道这是帝王不满德宁公主所作所为,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此时哪里敢说什么,纷纷恭顺听着。
最后,那位司业又问起“宁贵人”,并特意以一整套太学院笔墨纸砚相赠。
阿妩有些受宠若惊,太子曾赠她钱财细软,帝王曾经送她金银头面,可还没有人送她笔墨纸砚。
她连忙再次一拜,双手郑重地受了,并再次致谢。
待到几位大人拜退后,殿中又恢复了宁静,大家回到各位席位,阿妩这才悄悄地看着手中物。
是黄梨木匣盒,打磨精细,上面还有雕出的太学院字样。
文雅细腻,有几分含蓄内敛的讲究,闻着似乎还有淡淡墨香。
她打开那盒子,里面的笔墨纸砚自不必提,全都是上等精品,且都用光洁细绢仔细包裹好,很是珍稀的样子。
阿妩心花怒放,喜欢得不行了,又有些脸红。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上进,竟得了这物,还被那位司正大人夸奖了呢!
待到歇息时,旁边惠嫔凑过来,给她讲这笔墨纸砚的来历,又说这么一套并不容易得,听得阿妩更喜欢了,以至于听学时都更加有精神了,原来听不懂的一下子都能听懂了!
至于旁边众人羡慕的目光——
阿妩都看腻了!
待到回了琅华殿,她更是郑重其事地将那四样都一一摆出来,逐个摆弄,把玩,发现每一样竟都是雕刻了太学院的标识。
要知道太学院可是天下学子向往之处,能进太学院,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于是太学院专门制作的笔墨纸砚也就格外让人稀罕。
她甚至遐想起来,若是自己阿爹回来,自己一定要给他看,他一定会震惊:阿妩,你哪里来的这个?
他读了十几年书,只考中一个秀才,还莫名断了前程不得不从商了,太学院对他来说自然也是梦寐以求的。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以自己那点墨水,还是不要用这个了,白白糟蹋,留着,她要留给阿爹,等阿爹回来用!
她这么想着,也想起景熙帝。
其实……他也不算是什么荒淫无道吧,阿妩隐约猜到他去惠嫔那里,自然不是临幸,是去找人家问她的心思。
想到这里,她竟有些脸热。
是不是有点丢人了?
不过……算他处置得还算让人满意。
晚间时候,他若来了,自己可以好好哄哄他了。
谁知道接下来一两日,景熙帝竟一直不得空过来,只是命人送来了几套罕见的珠玉头面。
阿妩把玩着这些,心里想着这老皇帝,因为那一日的闹气,故意抻着自己?
她心里甜滋滋的,又觉有些好笑,反正事情他都办了,给自己办得妥妥帖帖,他再恼着自己,那就随便他吧。
看谁抻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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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大冷,而就在从北地通往都城的官道上,太子正在策马奔驰。
这一路行来,太子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纵马驰骋,不分昼夜赶路,周围一行人等自然不敢大意,紧紧追随,其间硬生生跑死两匹马,终于在这一日星夜时分抵达南琼子一带。
他自北地而来,不过都城以北都是山脉,他绕路都城南进皇都。
奔马踩踏过南琼子枯黄的干草时,太子骤然勒住缰绳,马的嘶鸣声中,奔马高高跃起。
太子紧攥着缰绳,喘着粗气,睁着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一处。
那是扎营过后残存的土堡,虽然过了一些时日,风沙吹过,这里布满柳絮和败叶,但太子依然一眼认出。
一旁侍卫看看这痕迹,小心地道:“殿下?”
太子却不答,骤然翻身下马,快速走过去。
他走到那主营帐处,绝望而痛苦地瞪着这里。
他当然想起来了,想起那一日,他在此巧遇父皇,结果父皇怀中搂着一女子。
想到此间,他紧攥着的拳头几乎颤抖。
父皇搂着那么一女子,他曾经看到过那女子的一抹青丝啊!
可是他自始至终不曾看过那女子面容,当时他还曾经和福泰打趣,说这女子不知礼节,这才叫不上台面。
他痛苦地紧闭上眼,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
那是阿妩,那是阿妩,他的阿妩!
阿妩被父皇抱在怀中,又怎么能见他?她在躲着他,生怕他认出!
被父亲和心爱女子一起背叛的强烈痛苦冲击而来,他几乎站都站不稳。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可以这么欺骗他!
还有那天清晨……
太子想起那天清晨他看到的,父皇将那女子抱回营帐,两个人缠绵了许久,他知道,他们就在营帐中缠绵。
太子紧紧咬着牙,如玉的面孔几乎扭曲到狰狞。
阿妩,她知道自己就在外面,她也知道那是自己的父皇,可是她竟然和父皇在营帐里缠绵。
她怎么可以!
骗子,骗子,你怎么这么对我!
就在这时,一旁的侍从突然道:“殿下,这边有个物件。”
太子一眼看过去,却见那是一块奔马纹花的花绫巾,一看便是帝王之物。
他冷笑,嘲讽地道:“他的物件——”
这话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瞪着发直的眼睛,一步上前,将那花绫巾抢过来,捧在手中。
那花绫巾已经沾染了土,脏了,不干净了,也变形了,可是太子一眼认出,这是把花绫巾叠成蚂蚱的形状。
蚂蚱!
他突然想起之前,他和阿妩初见时,阿妩便是把一块巾帕叠成蚂蚱,她在玩蚂蚱,她还笑着对自己说,是她自己琢磨出的花样,因为她喜欢吃蚂蚱。
所以这是阿妩叠出来的!
太子颤抖而小心地捧着这蚂蚱,缓慢地抬起眼,问侍从:“这是从哪里捡来的?”
侍从见太子神情如此凝重,也有些怕了,连忙道:“就是这里——”
说着指了指前方。
太子一步上前,急迫地盯着那里的痕迹,他自然认出,这一处是扎营所在的主帐之外,营帐之外的一方土地,紧挨着营帐所在。
太子紧蹙着眉,喃喃地道:“她应该知道,我见到这蚂蚱,便能认出她,她为什么要故意叠一方巾帕,是无意中丢这里的吗?”
这巾帕所埋之处,在营帐外面……
他想象着当时的情景,阿妩才被父皇要过,父皇走出来和自己骑射,这时候阿妩叠了蚂蚱,将这巾帕埋在营帐外。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太子突然不敢细想。
他咬牙,额角青筋不停地跳,瞪大眼睛看着远处河滩。
芦苇早就倒下了,一大片一大片地倒在寒水中,他痛苦而艰涩地想着他的阿妩。
阿妩叠下这蚂蚱巾帕,是在向自己求助吗?
她不敢当着父皇的面戳穿一切,但却暗暗地将手伸出营帐,将她亲手叠下的蚂蚱巾帕送出来,希望自己看到,希望能救她?
她在向自己求助……
可他呢,他做了什么?
他却一无所知,他还把鹿茸还给了父皇!
鹿茸——
他竟然把鹿茸给了父皇,要他补血气,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欺凌了自己的阿妩,霸占了自己的阿妩!
愤怒、痛苦和自责纠缠在一起,在太子的体内奔涌,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爆炸了。
他一把拔出自己腰间长剑,疯狂地对着这土堡砍杀,砍得沙土飞扬,枯叶翻飞。
一旁的侍卫吓到了,连忙劝阻,可是太子却像是疯了一般,红着眼圈对着所有的人砍!
大家全都吓傻了,又怕太子伤到自己,少不得设法去抢他的剑。
太子一番厮砍后,却陡然僵在那里。
他无声地望着远处,直直地望着,之后突然噗通一声跪趴在那里。
他的十指死死地抠着干硬的土地,扣得几乎出血。
“为什么,父皇,为什么……那是我的阿妩,我的!”
为什么父皇要这么对待自己!
冬日的风低低地吹过耳边的荒草,太子颓然地望着前方。
过了许久,他缓慢地起身,死死地盯着皇都方向。
他冷笑一声,抬手,拂起身上的杂草和泥土。
旁边侍从全都心惊胆颤,他们看着眼前的太子,这片刻功夫,曾经略显稚气的少年眼神变得刚毅起来。
他好像一下子便长大了。
太子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他望着皇都方向,俊美的面容刚毅而冷漠。
他拇指按在长剑上,一字字地道:“我要去见他。”
第55章 父子对决
太子来到一处皇家别苑, 略做梳洗。
冬至之后,加十五日北斗指癸,冷气积久为寒, 便是小寒。
最近十几年, 大晖市井间素有小寒胜大寒一说, 是以父皇在这段时日政务繁忙,会提前为大晖北方疆域调集诸如布匹、皮毛、柴薪、火炭等过冬御寒之物, 并着令各地官府义庄预备伤冻救助之物。
除此之外, 即将年节, 各路番邦使者陆续前来,父皇自然忙得抽不开身。
今日有早朝,每逢早朝,父皇午后必会于奉天殿听政议事, 一般会持续到晚间时候, 甚至会留了诸位朝臣用膳。
这就是他的机会。
他将自己的人马留在南琼子别苑, 自己却带了十几名心腹轻骑, 赶往皇都。
进入皇都后, 他不回自己府邸, 也不前去拜见父皇, 径自去给皇太后请安。
请安时, 恭敬温顺, 仿佛对一切一无所知。
皇太后见太子冷不丁回来,一时也是心虚。
她是长辈, 她心疼这个皇孙, 可她已经答应了她那皇帝儿子,要帮衬他。
那个小贵人已经是皇帝的了,不可能再还给皇孙了, 所以她作为长辈,无颜面对这个皇孙。
而此时的太子在不动声色中,自然也明白皇祖母支支吾吾言语中的回避。
他垂下眼,将一些心思掩下,状若无事地告别了皇太后,说要前去给母后请安。
母后不是他的生身母亲,可到底是他的嫡母。
皇太后忙道:“对,给你母后请个安,你不在的这段日子,你母后时不时惦记着你呢。”
她顿了下,又和蔼笑着,说:“还有你父皇,一直牵挂着你。”
太子听着这些话,却只觉得嘲讽。
他明白,皇祖母不会帮着自己了,皇后自然也不会帮着自己。
这些都是他至亲的亲人,可是当自己和父皇有了冲突,这些人都会站在父皇那一边。
因为父皇是皇帝,是她们拼尽一切要维护的人。
又或者,在他们看来,父皇远比自己更稳妥可靠。
太子唇角勾起一个好笑的弧度,之后便温顺恭敬地拜别了皇太后。
皇太后在太子离开后,才突然想起,哎呀,她一心只惦记着那小贵人的事,一个好消息竟忘记告诉太子了,他要当爹了。
太子离开皇太后寝殿后,他并不曾去拜见皇后,而是召来自己的侍卫,略作安排,之后看准了时机,径自赶往琅华殿。
琅华殿。
太子妃曾经说过,皇后为父皇新晋的后宫妃嫔筹备的住处就在琅华殿,所以阿妩就住在琅华殿。
太子昔日曾经经过琅华殿,他知道那里,虽然那个位置并不怎么惹眼,可从父皇的奉天殿是能远眺琅华殿的。
太子不动声色地赶到琅华殿,闷头就往里面闯,一时自有内监往前试图阻拦。
太子直接拔出腰间长剑,冷沉沉地怒喝道:“大胆鼠辈,胆敢拦我!”
那内侍吓得不轻,哪里敢说什么,太子却已经不由分说闯了进去。
须知宫廷虽防守严密,但那是外防卫,太子贵为储君,又是自太后昌寿殿前来,他自然可以随意踏入后宫娘子寝殿,这其中并没有巡逻防护,太子便仿佛入无人之境。
琅华殿宫娥见了太子,脸色惨白,但知道此事不妙,若贵人有个差池,自己必是性命不保,是以拼命阻拦。
太子拔剑挥出,可怜蔚兰伸手去拦,竟被剑砍中,血自胳膊溅出,蔚兰惨叫一声倒在那里。
怡兰崩溃大哭,颤巍巍地喊:“救命,救命!”
太子一把揪住怡兰,拿剑逼问:“此处贵人可姓宁?”
怡兰哆哆嗦嗦,泪流满面:“是,是……”
太子深吸口气,狠心将怡兰甩出去,自己踢门进入,高声喊道:“阿妩!”
阿妩有些困乏,正在那里午睡,突然间被惊醒,也是纳闷。
她正懵懂着,便听到少年清朗的声音,更是唬了一跳。
太子?喊她阿妩?她做梦呢??
她匆忙套上外袍,茫然地探头看过去,却恰好被太子看到。
太子闪身冲进来,云靴踩踏着地衣。
阿妩惊叫,赶紧往锦帐中爬,连滚带爬的。
太子挥剑,扯开那帷幄锦帐,望着眼前的阿妩。
鬓发慵懒散落,一身织金罗裙衬着雪莹莹的肌肤,琼堆玉砌一般,娇艳得让人无法直视!
这就是他曾经捧在手心里的阿妩!
他目醉神迷地望着阿妩,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阿妩!”
阿妩紧攥着裙摆,不敢发出声音:“殿下,殿下,你——”
甜美动人的柔香扑鼻而来,看着眼前这粉雪一般的人儿,太子心底的怜惜几乎迸射而出。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比他记忆中更娇,更媚,通体泛着动人的粉光,恨不得让人一口吞下去。
他半跪上榻,一把握住阿妩的手腕。
这对阿妩简直是噩梦,她拼命挣脱他:“你,你出去,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明白,这是后宫,太子已经娶妻了,按理他不能随便来这里。
这与礼不合!
她的名声啊,她的清白啊!
太子却睁着泛了红血丝的眼睛,压抑下满溢而出的爱意:“阿妩,不要怕,我带你离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等离开后,我们细说。”
说着,他拽着阿妩就往外跑。
阿妩简直不敢相信!
她不敢拼命挣扎,免得让更多人知道,她只能压低声音,努力劝道:“殿下,你放开我,我不是阿妩,我不是,不是你的侍妾,我是贵人,我是皇帝的贵人啊!你——”
太子却陡然侧首:“不要说话,你听我的就是了。”
阿妩一窒。
他的眼神幽暗冰冷,戾气翻涌,竟是陌生至极!
阿妩两腿哆嗦。
太子却不由分说,扯起一件大氅,将阿妩包裹起来,拽着她大步往外走。
阿妩被扯得跌跌撞撞,几乎是被硬拖着,待行至寝殿台阶,看到怡兰崩溃地抱着蔚兰,手上沾满了血,她再也克制不住,惊叫出声。
她拼命抗拒挣扎,疯了一样扇打太子:“放开,放开,不要,你杀人了!你疯了吗!”
怡兰和几个小内监见此,拿了扫帚,试探着要救阿妩。
可是太子何等人也,身为储君,骑射拳脚都是学过的,寻常内监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他搂着阿妩,死死将阿妩禁锢在怀中,同时一脚踢飞了两个内监。
之后他抱着阿妩阔步往外走,阿妩拼命捶打他的肩膀,根本无济于事。
太子出琅华殿时,已经有内廷侍卫包围而来。
太子单臂抱着阿妩,一手举起浮雕玉令牌:“此乃龙禁卫御牌,见此令者,如帝王御驾亲临,还不退下!”
龙禁卫掌管内廷防御,为天子亲卫,太子手中令牌为龙禁卫御用令,可随时号令皇城内外龙禁防卫。
这显然是帝王对储君的倚重和信任,但是此时却被太子所用。
众人见此情景,不敢不从,神情大变,略挣扎后,纷纷跪下。
太子不再顾忌,抱着阿妩,阔步往外走。
大晖禁庭戒备森严,皇城内有侍卫上直亲军拱卫司,殿前司,以及仪銮司等十三卫,每日轮值都督、带刀以及千百户交互往来巡逻。
太子此番举动,已经惊动宫内巡逻检查,轮值带刀都尉迅速发出铜铃讯号,于是不过须臾功夫,禁庭一百六十铜铃已经陆续响起,各大寝殿苑所尽皆闭门,来往内监宫娥尽数回避。
阿妩哪里懂这么多,她听着铜铃由近至远,遥遥呼应,又听得铁靴声以及刀剑铿锵声,已经吓得脸色惨白。
她想挣脱,可根本不敢,她想劝,可太子就沉着脸,就闷头往前走,任凭她说什么,他都好像没听到。
阿妩哭得眼泪汪汪,惶恐地道:“殿下,你清醒清醒……”
然而太子却阴沉着脸,低声吼道:“闭嘴!”
阿妩吓得一个哆嗦。
这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太子了,他疯了!
太子步伐敏捷迅速,抱着阿妩行至一处,这里却早有一枣红骏马,太子搂着阿妩翻身上马。
阿妩脸都白了,她知道自己不能离开禁庭!
若是离开,只怕回不来了,往日一切都成空。
她死死挣扎:“我不要我不要!”
太子的大手箍住阿妩肩膀,阿妩不管不顾,狠狠地咬他。
一口下去,恰咬在他手背上,顿时那手背出血。
阿妩尝到血腥味,也有些怕了,她想起蔚兰,心都是揪着的,这是怎么了,来人啊,怎么落到这一步了!
太子低首,泛着红血丝的眼望向着阿妩。
阿妩唇瓣带血,绝艳妖娆。
太子眼神却突然温柔起来:“阿妩,你恨我?若你想,咬我便是,随你怎么咬。”
阿妩听此,却只觉那温柔声音透着诡异。
她瞬间崩溃,浑身再无力气。
他疯了,而她怕是必死无疑了!
谁知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声音沉沉地传来:“墨尧,你这是做什么?”
夜色冷沉,巍峨绵延的宫殿沉浸在瘆人的寂静之中,这个声音却犹如惊雷一般,让阿妩一个哆嗦。
太子抬眼,缓慢地看过去。
入眼的先是一列手持长刀的龙禁卫,雪亮的长刀倒映着凛冽冷峻的面容,气势森然迫人。
最后,在这一整列的龙禁卫尽头,他的视线停住。
八名龙禁卫以侧身背对圣驾,内敛外防,护卫圣驾。
此时的景熙帝配浮雕卷云竹节玉簪,着玄色绣锦云龙袍,他气定神闲,负手而立,双肩日月绣纹在火把之下格外耀眼。
阿妩的泪顿时涌下来,凄惶地喊了声:“皇上!”
一定要信她啊!
她没有要淫奔,是太子非要抢她!
太子盯着眼前的景熙帝,眼底情绪复杂。
他用大氅紧紧包裹住阿妩,捏着缰绳,高声道:“父皇,儿臣适才走在宫中,却恰好看到儿臣昔日侍妾,想着这侍妾不懂规矩,所以想带回府中。”
景熙帝的视线擦过阿妩的乌发,被大氅包裹着的女子,只露出半个脑袋,一头青丝散落在太子臂膀间。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你认错人了,这不是你的侍妾,这是朕新纳进宫的后妃,放开她。”
太子:“她不是。”
景熙帝眼风一扫,于是瞬间,龙禁卫涌动如云,铁靴踩踏着花纹地砖,片刻间便将太子和阿妩团团包围住。
火把映衬着刀剑的寒光,在场龙禁卫神情肃冷,煞气弥漫。
太子眯眼看过去,却见他随行的太子府都尉已经尽数被拿下。
他插翅难逃,且无任何助力。
他手中虽有龙禁卫玉令,但在父皇面前,一切都是空。
大晖是父皇的天下,没有人能忤逆他的权威!
太子额头青筋暴起,绝望让他窒息,可是胸口却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体无完肤。
景熙帝抬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着太子:“墨尧,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朕希望你懂事些,你要寻你的侍妾,可以,朕帮你寻,但这是朕的后宫,你跑来朕的后宫撒野?”
太子如玉面庞瞬间涌现出狰狞棱角,他咬牙:“你——”
他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景熙帝的视线再次落在阿妩身上。
被太子搂着的阿妩自大氅中仰起头,她鬓发散落,雪肤惨白,只唇畔一抹妖艳的血。
她压抑着抽噎,含泪望着自己,可怜巴巴。
他压下眼,心里自然明白,若不是自己,这对小儿女原本倒也匹配。
他嘲讽地勾起唇畔,轻笑一声:“孩子,下次找你的侍妾,看清楚,别认错了。”
说着他气定神闲地伸出手,注视着阿妩:“来,宁贵人,到朕身边来。”
阿妩顿时泛起期望,她奋力推开太子,可太子却箍住她的腰肢,她使劲想掰开,却是不成。
当着这么多龙禁卫的面,她心都要碎了。
她只能哭着道:“你放开,你放开,我要皇上,我只要皇上……”
夜色中,纤弱的女儿家被孔武有力的少年死死搂着,她呜呜咽咽地抽噎着,雪肤娇艳,泪水盈盈。
这一幕有着说不出的暧昧,所有的龙禁卫尽皆垂眼,目不斜视。
这是景熙帝一手打造起来的亲卫,忠心耿耿训练有素,此时的他们便是城墙,是山石,守口如瓶,刚硬如铁。
景熙帝在望着自己儿子。
被他悉心栽培倾注一切的儿子,此时正搂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这一刻,景熙帝的心里也浮现出片刻的困惑,甚至有种脱离于自己的理智和情绪的动摇。
会突然疑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那是他的亲生骨肉!
他对自己儿子寄予厚望悉心栽培,他哭着闹着非要,自己为什么不可以给?
阿妩挣扎无果,仓皇惊恐,含水的眸子无助地看向景熙帝。
可他远远站着,神情晦暗难辨。
她慌了,为什么他冷眼旁观!快来救她啊!
她伸出手,眼巴巴地看着他,哀求道:“皇上救阿妩……阿妩不要离开,阿妩只想留在皇上身边,皇上……”
阿妩的手细白柔弱,在火光中透出淡淡的粉来。
这么一双手颤巍巍的,娇贵到仿佛一碰就碎,可她却伸向男人,在要抱抱,在求助。
景熙帝注视着那双求助的手,话却是对太子说的:“你看到了吗?她是朕的后妃,不是你的侍妾。”
太子不敢置信地望着阿妩。
如果是父皇的所作所为刺着他的心,那阿妩便是要把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