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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妾为后 女王不在家 36955 字 1个月前

他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声音凄厉:“阿妩,不要怕,你告诉我,你想离开,这一次我便是拼尽了性命,豁出去一切,我都会带你离开。”

怜惜、愧疚以及无法抑制的爱意让他胸口火烫,他嘶哑地道:“我什么都不要了……谁欺负你,我拿命和他拼。”

阿妩听这话,心便被狠狠敲了一下,痛得缩了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她不想听。

这样的深情扑面而来,她根本无法面对,也无法应对!她只想他放开她,各自安好不行吗!

太子艰涩地道:“有人逼你?你害怕是不是?我的阿妩是不是受委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站在一旁的福泰见此情景,顿时吓傻了,这场面竟仿佛帝王帮打鸳鸯小儿女难舍难分!

他屏着气息,白着脸,小心翼翼地看向景熙帝。

火光闪耀,落在景熙帝明暗交错的面容上,他挺拔威严,一言不发,视线自始至终锁着这对小儿女。

明明他很平静,福泰却心颤。

他隐隐感觉到了怒海滔天前瘆人的克制。

帝王的怒,可以无声无息,但一旦爆发,血流漂杵。

此时的太子看着怀中哭泣的阿妩,紧紧攥着手中缰绳,眼前浮现出许多过往,而那一日晨间,隔着一道营帐,里面缠绵的男女,更是成为刺向他心口的一把尖刀!

阿妩,在他咫尺之遥的距离,被父皇霸占了!

他本来可以改变,但凡他精明一些,敏锐一些,事情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痛苦到了神情恍惚,抬起颤抖的手,抱住阿妩,喃喃地道:“阿妩,跟我走。”

阿妩不搭理他,她求助地望向景熙帝:“皇上,救我,他不放开我,你让他放开我……”

他为什么就那么从旁看着?像是在看着陌生人,为什么不过来帮她!

这时,景熙帝终于开口:“放开她,跟我过来。”

他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我”。

太子缓慢抬起发红的眼睛,便看到了他父皇那双深邃冷漠的眼睛。

此时此刻,明明自己高高坐在马上,他的父皇只是随意站在那里,却居高临下,俾睨四方,那是为父为君的霸气,是不可摧折的天子威仪。

他从来都会轻易屈服于这个男人的威严之下,因为这是他崇拜敬仰的父亲。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必须反抗。

因为他的怀中有一个人,需要他去保护。

这是男人和男人的战斗,他不能不战而降!

景熙帝薄唇轻扯:“怎么,不敢?墨尧,你不敢放开她,单独面对我吗?”

他略偏首,淡茶色眸子有些蔑视的意味:“还是说,你只有拿一个女人做挡箭牌时,才有胆量面对你的父皇?”

倔强而锐利的少年因为体内过于激烈的情绪,眼眶发酸,身子发抖。

枣红的坐骑焦躁地用蹄子刨着花纹地砖,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这个声音在过于沉寂的宫廷中显得格外惹眼。

阿妩死死咬着嘴巴,甚至不敢发出任何一丝呜咽声。

她恨太子,但是也怕太子遭此连累,发生无可挽回的惨事。

无论如何,她对太子都存着不忍心。

站在远处的景熙帝清楚地捕捉到了阿妩泪眸中漾着的不舍。

她的眼中含着泪,在替别的男人担忧。

还是她曾经有过床笫之欢的男人。

就在这时,他听到太子,他的亲生儿子用冰冷的声音道:“好。”

在太子答应下来的那一刻,龙禁卫出鞘的刀剑齐刷刷收回,夜色中,铁器的铿锵之声此起彼伏,最后归于无声。

皇宫之中一片寂静,只有龙禁卫无声而齐整的脚步,他们如流水一般分开,为太子让开一条通路。

身着锦衣挺拔彪悍的方越上前,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另一位龙禁卫统领道:“有刺客潜入禁庭,意欲谋反刺杀,太子护驾有功,斩杀刺客于殿前。”

这道声音响在暗夜中,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所有人都挺拔肃穆,显然没有人有任何异议。

太子愣了下,突然意识到什么。

身为帝王,父皇在禁庭之中拥有绝对的把控权,很明显,各路拱卫已经尽数被拦下,各大通道殿门严禁出入,在场的只有父皇身边贴身亲卫,是父皇牢牢拿捏在手中的近侍。

一切还不是由他来说,指鹿为马他娴熟得很!

于是突然觉得,在父皇面前,自己的故作镇定以及迂回之策在他面前是如此幼稚可笑!

他根本不怕他闹,甚至就是要让自己清楚看到,给你机会,你带不走她,你只能屈从!

我连台阶都给你找好了,你让一步,下来。

太子的心突然爆发出不甘,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让步!

他不愿意!

第56章 父子对决2

太子抱着阿妩, 翻身下马。

阿妩惊魂甫定,竟是站都站不稳,险些跌倒。

太子有力的臂膀搂住她细软的腰肢。

阿妩顿时觉得腰上发烫, 她想推开太子, 然而太子却死死地箍住她。

阿妩瑟瑟发抖, 大滴泪珠自眼角滚落,心里恨极了, 但是经此惊吓, 她绵软无力, 完全逃不得。

她才进宫当了贵人,皇上对她那么宠爱,她还野心勃勃想当昭仪当妃子,她觉得自己只要肯努力一定能爬上去。

结果现在可倒好, 当着这么多龙禁卫的面, 自己这个后宫的贵人竟然被太子这么搂着。

她羞愧难当, 又惊慌失措, 她只能湿着眼, 哀求无助地看着景熙帝。

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景熙帝的视线没有温度地扫过阿妩的泪眼, 之后淡瞥了一眼身旁。

于是便有福泰上前一步, 恭敬地笑着道:“娘娘, 这大冷天的, 仔细刀剑,娘娘先随奴婢过来, 避避寒。”

阿妩抖着薄唇, 眼巴巴看景熙帝。

景熙帝寡淡冷漠,对于她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

阿妩冷得要命,不过到底存着一丝期望, 不是龙禁卫来捉自己,是福泰,这说明自己还有救。

她小声地对太子说:“请殿下放开妾身吧……”

太子怔了下,看看景熙帝,看看福泰,到底放开了阿妩。

阿妩被放开的那一刻,终于松了口气,跌跌撞撞地行至福泰处。

福泰连忙扶住:“哎呦,娘娘,你快随奴婢过来。”

说完将她领至一旁,却是一处偏殿,有暖炉,熏香,也有烫好的茶水。

因如今宫娥内监全都已经被禁止四处走动,此时荒僻,也没人侍奉,福泰便亲自倒了一盏茶,双手奉给阿妩。

阿妩忐忑不安,捧着那热茶,手都是哆嗦的。

她含着眼泪问福泰:“福公公,皇上会不会生我气,不要我了?”

福泰看着眼前这娇软小娘子,那双如同被秋水洗涤过的眼睛啊,真是楚楚可怜。

他都忍不住心痛了。

这孩子真是傻了,竟这么问。

若不要她,皇帝今儿个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特意将十三卫全都支开,眼跟前都是对自己誓死效忠的龙禁卫,一个个守口如瓶,万万不可能走漏半点风声。

更不要说往日,皇帝为她操了多少心思,又是冒着什么风险。

这世上环肥燕瘦不知多少,皇帝想要哪个不是一个眼神就有人送上来,可唯独这位,那真是把一代明君的声名都押上了。

可这位倒是好,竟担心皇帝不要她了。

他替皇帝叹息,心疼,这是一代帝王热乎乎的心啊!

不过一声叹息后,他还是宽慰道:“这哪能呢,陛下往日最疼娘娘了,娘娘不必怕,有什么事都有陛下给娘娘担着呢。”

阿妩知道福泰是景熙帝的心腹,最能体察景熙帝的意思,他这么说,看来自己还有救。

她想起太子,又担心起来了:“皇上要单独和太子说话,这是什么意思?”

福泰:“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父子俩,可得好好谈谈吧。”

阿妩想起太子对自己的那些言语,她难受地捂着脸:“只盼着事情快些过去,太子可千万别闹了。”

福泰看着阿妩,自是明白阿妩担心太子。

这让他心里有些复杂,想着若是皇帝知道她还惦记着太子,只怕是更要恼恨了。

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呢,偏生曾经和太子有过鱼水之欢,这让皇帝怎么办,今日皇帝对宁贵人冷着脸,那是气得没办法,气得脸都绿了!

福泰只好安慰:“娘娘,你也不用多想,你把心放到肚里吧,咱们陛下都会处理好,赶明儿,你就继续开开心心当你的宁贵人了。”

阿妩:“真的吗?”

小娘子净白面颊上挂着泪珠,将信将疑的。

福泰连忙哄着:“当然真的!万事有陛下帮你挡着呢!”

但只是,求姑奶奶你可千万别惦记太子了!

阿妩轻叹,惆怅地抱着膝盖,小小声地道:“好吧。”

*************

太子跟随景熙帝来到了一旁的永安殿,永安殿是一处僻静的院落,这几年没怎么住人,不过在早些年,景熙帝曾在此读书理政。

以至于一踏入其中,太子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熟悉。

他的视线环顾四周,恍惚中发现,这里似乎从未变过,在自己幼时,自己曾经拿了课业前来请父皇查阅。

他曾经被父皇训斥过,为此还偷偷抹了眼泪。

他对他的父皇从来都是崇敬,服膺,是孩子对父亲最纯粹的孺慕之情。

而今天,他将和自己的父亲对峙。

景熙帝站在百宝阁前:“说吧。”

他过于云淡风轻的神情让太子心生愤恨。

他明明抢走了阿妩,如今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攥着拳头,咬牙:“父皇,你老人家让儿子说什么?父皇当初不让儿子留下阿妩,说阿妩一看便不上台面,结果如今——”

少年俊美的面庞几乎扭曲:“结果父皇竟霸占了阿妩!”

景熙帝看着多宝阁上的摆件,声音淡漠:“天下女子,除了阿妩,你可以随意选,朕不再干涉。”

太子咬牙切齿:“可儿子就要阿妩!”

景熙帝回身,端详着自己儿子,之后道:“墨尧,就在昨天的《帝王内起居注》中,记录了你的父亲驾临琅华殿,宠幸贵人宁氏两次,一直至子夜时分——”

太子的脸色瞬间惨白,太阳穴几乎都在抽搐。

景熙帝轻描淡写地一笑:“你应该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是不是?”

太子站都站不稳,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父皇,儿子,儿子,父皇怎么可以!怎能,父皇——”

景熙帝不再言语,他用惆怅而沉默的目光看着太子。

太子几乎要哭出来了:“你对阿妩那般鄙薄,几乎把她赶尽杀绝,如今,如今你竟霸占阿妩,为什么!”

景熙帝:“那日你说朕不懂,现在朕只是懂了而已。”

太子听此,几乎肝胆俱裂。

他痛得几乎不能自己:“父皇,那是儿子的阿妩,你知道儿子有多在意她,为什么非要是她,天底下你想要哪个不行?”

他噗通一声跪下来:“儿子求你了,把阿妩还给儿子,可以吗?”

景熙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痛苦的哀求声。

他薄唇微动,掀起一个鄙薄的弧度:“墨尧,今天你的所作所为,太让朕失望了,从你如此放肆开始,朕就绝对不可能把她交到你手上。”

太子眼皮一跳:“父皇,这是何意?”

景熙帝眯起眸子,一字字地道:“把她留给你,让她成为祸害江山社稷的红颜,让你混账地把我大晖的基业毁于一旦吗?”

太子瞳孔陡然紧缩,他顿时意识到了。

面对眼前如泰山一般的帝王父亲,他没办法反抗。

从他为阿妩疯狂付出一切的时候,他的父亲注定不能成全了。

这甚至无关男女了。

太子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的指尖搭在剑鞘上,却是问景熙帝:“父皇,儿子只问一件事。”

景熙帝垂眼:“说。”

太子:“那一日在南琼子的河滩边,晨间时候,父皇和阿妩回了帐中,当时儿子就等在一侧,那时候——”

太子下颌紧紧绷起,却是根本说不下去了。

他真的没办法接受,没办法接受当自己悠闲享受着晨曦,嘲笑着父皇时,阿妩却在营帐内承受着父皇的宠爱。

父爱如山,言语谆谆,亲自教导自己骑射,结果转过身,他不顾儿子在场,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营帐,就急不可耐地占有了阿妩!

威严峻挺的父皇,娇艳妩媚的阿妩,他不敢想象那是怎么一个淫靡而让人心痛的情景。

他甚至觉得,那一日的风中,仿佛有阿妩被父皇欺凌时的破碎声音!

就在这时,他听到他的父亲,那个九五至尊的帝王,那个从来寡淡严肃的男人,突然轻佻一笑,道:“朕也不想,但她缠着朕要,她太勾人了,朕把持不住。”

太子瞬间只觉气血翻涌,一股腥甜自喉咙几乎喷射而出,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他骤然拔出手中剑,一把往前刺去。

没有人可以这么羞辱他心爱的女子,他的父皇也不可以!

电光石火之间,剑出鞘,锐利而愤怒的少年奋力一击,刺在了前方。

当剑尖刺破织锦的袍服,刺入血肉之中,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睁大眼睛,在黑白交错的虚影中,望向前方。

他看到自己的剑刺在了父皇的胸口,看到父皇正沉默地望着自己。

他没有躲闪,没有反抗,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太子一下子慌了:“父,父皇——”

他连忙便要撤回来。

景熙帝却以指捏住了削薄的刀片,稳稳地捏住,太子撤不回。

太子盯着那锋利剑身,以及父皇有力的指骨,半晌,颤抖地抬眼,望向自己的父亲。

景熙帝轻笑,笑得温柔慈爱:“墨尧,极好,你既敢对着朕刺出这一剑,至少不是软弱胆怯之辈,我雍氏一族开创基业于乱世,马上得来的天下,传到朕这一代,只得你这一血脉,至少你还有几分血气,不至于让朕愧对列祖列宗。”

说着,他掏出一份绢书,抬手掷向太子。

绢书携劲风扑面而来,太子一愣,微侧首,那绢书扑簌着落在地上。

景熙帝却迎了刀锋往前,那剑尖再进血肉半指。

景熙帝:“雍墨尧,今天,朕给你机会,你可以弑父,踏着你父亲的骨血登上帝位,把你父亲的后妃占为己有,我已留下手谕,为你扫平一切障碍,为你在青史上遮掩罪行,算是我雍天赜作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成全。”

太子顿时痛得五内俱焚,他惶恐拔出那把剑,血顿时顺着龙袍溢出,滴落在地上。

在血腥之中,太子颤抖着手,捡起那绢书,打开看。

一看之下,眼中瞬间模糊。

父皇已经留下了遗书,要把皇位传给他,并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当。

太子跪在那里,胸口酸胀,眼泪往下掉,砸在地上。

他一拜到底,以额触地,声音悲怆:“父皇!”

景熙帝以手掩唇,轻咳了声,压下喉头隐隐的腥甜感。

之后他有些虚弱地一笑,沙哑地道:“墨尧,最开始朕确实不知,不知她便是宁氏,只以为是谁家逃跑的伶奴,只是逢场作戏,逗逗趣,朕甚至把她割舍了,扔在南琼子。朕也曾犹豫纠结,甚至险些要她性命。”

太子死死地盯着自己父亲。

景熙帝淡茶色眸子有些悲哀:“你不知道你的父亲走过了怎样的煎熬,才终于要背上这昏聩的骂名,甚至就在刚刚,我看着你,心里也有几分悔意,可——”

他脸上陡然浮现出决绝的畅快:“可既要背这骂名,那就随便吧,谁要骂谁就骂,我雍天赜只要活一个自在!谁敢多说一句,我便要他项上人头!”

太子紧攥双拳,指骨咯吱作响。

景熙帝:“墨尧,你应该知道你之前有个二皇伯,但是他死了,你知道他因何而死吗?”

太子额头青筋暴起,他一字字问:“因何?”

景熙帝睨着自己的儿子,残酷却冷静地道:“是朕亲手将他射杀,那是朕的异母兄长,可是那又如何?他欺朕年少,要谋逆造反,要和朕争夺帝位,所以朕亲手把他射杀在先帝灵位前!他死无全尸,全家三百多口,朕一个都没放过。”

太子心神震动,他的视线颤抖地往上移,便看到了上方的景熙帝。

这是以铁血手段临御天下的帝王,冷峻的眉眼间都是杀伐果断的戾气。

景熙帝:“历代皇室为争帝位,兄弟阋墙父子相残者比比皆是,便是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斩杀于马前的也不是没有,怎么,墨尧,你觉得你的父皇就该容忍你的放肆吗?”

太子喃喃地道:“父皇,儿子可以不要这储君之位……”

他这话一出,景熙帝直接气笑了。

他语气冷狠:“你不过仗着我只有你一个骨血,才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可那又如何,我废了你不过是抬手之间,我雍天赜还有侄子,嫡亲的侄子,那么多侄子,我随便拿捏,他们一个个都得跪在那里捧着我求着我,他们会把我看得比他们亲爹都亲!就算我百年之后,宗庙里谁敢少了我的香火?哪个不比你争气,不比你听话?”

他低沉怒吼:“我就非要你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吗?”

这句话如雷霆一般落下,太子脸色惨白。

他跪在地上:“父皇,求父皇杀了儿子吧,求父皇给儿子一个痛快!”

景熙帝声音嘶哑:“我励精图治,要把一个清明的大晖天下交到你手上,我在你身上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希望你能绵延国柞,可是今天你竟然说出这种话?你是我的皇嗣,要继承我手中这江山社稷,这个世上除了你的皇祖母,我心里还能有谁?”

太子跪在那里,再也说不得什么,只泪流不止。

他哪能不知,哪能不知!

父皇只得自己和德宁,可德宁为女儿,内外有别,父皇自然不得教导,所以能让父皇牵挂,放在心上,谆谆教诲的,只有自己了!

景熙帝:“今日你我父子既走到这步田地,不是因为朕怕了你,而是因为你是朕亲生的骨血,若今日朕死在你手上,那便是朕罔顾人伦霸占子妾的报应,朕也就认了。”

太子两手颤抖,哭得泣不成声。

这要他怎么抉择!

他怎么可能会杀父弑君,他怎么有脸面对这大晖江山!

可是,阿妩,他的阿妩,他想用尽一切来保护的阿妩!

就在这前不得后不得的痛苦中,景熙帝道:“雍墨尧,现在朕给你一个机会。”

满脸都是泪的太子神情怔忪地看着景熙帝。

景熙帝面无表情:“你可以见阿妩,劝说阿妩,若她跟着你离开,那你们便走吧,走得远远的。”

太子愣了下,他明白父皇的意思。

他要带走阿妩,可以,他无声无息地消失。

景熙帝语气冷硬:“你可以选择做我的儿子,安安分分的,待我百年之后,这大晖江山是你的,你也可以放弃,为了你心爱的女子,放弃一切。”

太子仰着脸,颓然地望向自己的父亲,他看到了父亲眼底的冷漠狠绝。

他的父皇手段可以有多狠,他知道。

他要的是一个能继承大晖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的储君,而不是一个贪恋女色醉生梦死的儿子。

或者说,父亲眼中记挂的,从来不是儿子,而是大晖的国柞。

他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恍惚地点头:“好,我要和阿妩说话。”

景熙帝:“去吧。”

太子转身,就要往外走。

这时,身后的景熙帝突然道:“你的太子妃已经有喜了,如今恰两个月。”

太子身形微僵,脚步顿住。

这一刻,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中滋味。

当时阿妩被赶到延祥观,他于南琼子遇父皇,父皇检阅他骑射功夫,并谆谆教诲,提及储君之责,提及太子妃为冢妇,自己必须担负起责任。

他心中多少有些松动,知道父皇说的有道理,也明白父皇要的是皇家嫡子,自己若过于倔强固执,只会让父皇认为自己不顾大体。

回去后,便碰了已经许久不曾同房的太子妃,只是敷衍了一次。

之后,因为阿妩突然失踪,他匆忙寻找,再之后阿妩寻到,他知道是太子妃陷害阿妩,这其间自然从未碰过太子妃,以后也绝不会再碰。

可以说自从遇阿妩后,他就那一次和太子妃亲近,结果她竟有孕了!

阿妩……会怎么想?

她必是误会了自己……

太子心里一慌,悔恨至极,想着她今日的决绝,必是因为这个,才故意说出那样的话来诛自己的心?

这时,景熙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医院胡荆南已经过了脉,说应是男胎,朕将有一个小皇孙了。”

太子听这话,先是一愣,之后瞳孔骤然紧缩。

后知后觉的,他明白了父皇说起这话的意思。

如果父皇有一个皇孙,那自己这个儿子……

太子不敢细想,他后背发冷。

景熙帝将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刚刚不曾告诉你这个消息?”

太子蠕动了下唇,喃喃地道:“为什么?”

景熙帝居高临下,却神情复杂:“你到底是朕的儿子,你觉得,朕会拿自己亲孙来威胁你,以此把你逼到绝路吗?”

太子眼眶发热,眼泪滚落。

在泪光中,他看到自己父皇的目光既严厉又包容,既慈爱又冷漠。

高高在上的男人望着自己,眼底的情绪如此复杂隐晦。

他一定也曾经艰难挣扎过,才残忍地做出这样的决断。

阿妩动人,自己喜欢,父皇也为之心动。

她那样的女子,但凡领略过,谁能割舍?

太子压下哽咽声,艰难地开口道:“父皇,儿子……还是想见阿妩,想和她说说话。”

第57章 两难

福泰给阿妩拿来一铜暖手炉, 阿妩就这么抱着暖手炉,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望着一旁铜炉中缓慢燃烧的炭火, 想着心事。

福泰也不敢惊动她, 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着, 又时不时听听外面动静。

今天事情闹成这样,在禁庭之中, 这是天大的事, 闹不好便是波及朝堂甚至天下百姓的大事, 福泰面上平和,其实心惊肉跳的。

幸好禁庭十三卫以及寻常人等都被隔绝在外,近前的只有龙禁卫,若事情处理得当, 事后再下封口令, 也许这件事就这么瞒过去了。

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言, 小儿女含泪的一幕再刺眼, 他再不能容, 这次也要忍了。

一个是自己放在心里的女子, 一个是自己亲生的骨血, 他能割舍哪个?

当然福泰也想过那个最怕的可能。

因为就在前两天, 帝王下了一道悄无声息的谕旨, 要皇都亲军上直十八卫随时听候调令,拱卫京都, 其中金吾前后卫, 羽林左右卫,以及府军五卫,虎贲卫, 腾骧左右卫都已经处于战备之中。

景熙帝上次发出这样的谕旨还是几年前,他一怒之下贬杀大小官吏几千人。

大晖帝国是经得起风浪的,景熙帝显然已经想过最坏的可能——若太子执迷不悟,那便是叛逆谋反,理由都是现成的,太子妃的作为,改头换面下,那便是天大的把柄。

太子太嫩了,他还不曾彻底明白,他执掌朝堂十八年的父亲,手中握着的是怎么样的杀器。

更不要说,帝王权谋心计,只会将这稚嫩的太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福泰这么想着,就听外面响起脚步声。

福泰微惊,阿妩也吓得不轻,忙看过去。

两个人提着心等着,片刻后,便见昏暗的夜色中,殿门被缓慢推开,有灯光照进来,那是燎纱笼灯的光。

阿妩的唇都在哆嗦。

和灯笼一起进来的还有剑鞘,袍角,紧接着,便见一人闪入,那人赫然正是方越。

然后阿妩便看到了太子。

此时的太子已经被收缴了佩剑,发冠也有些凌乱。

福泰忙出去,方越低声和他说了几句什么,福泰好像松了口气,便进来对阿妩提起,说太子要单独和她说话。

阿妩攥着裙角,艰难地摇头,试探着道:“还是……不要了吧。”

方越出来的那一刻,她知道如果父子之间是一场角逐,太子必是输得一败涂地——本来他就没有任何胜算。

可现在景熙帝要太子和自己说话,他什么意思?

嫌弃她了,所以干脆像赐予一个物件一样,把她送给他儿子?

况且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太子,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心乱如麻,已经完全没了主张,只求助地看着福泰。

福泰也有些为难,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娘娘不必怕,既是皇上吩咐的,娘娘便和殿下说几句,劝劝?”

哦?劝劝?

阿妩想了想,只能恍惚地点头。

她既应了,很快方越把太子送进来了。

方越抬眼,视线快速而不着痕迹地扫过阿妩。

被帝王藏在深宫娇养着的小娘子更添几分娇艳,只是显然此时的她被吓坏了,薄薄眼皮上还沾染着泪光。

他迅速收回目光,尽量用低一些的语调,恭敬地道:“属下就在殿外守候,娘娘若有吩咐,说一声便是。”

阿妩顾不上这个,胡乱点头。

方越低着头,体贴地关上门,退至殿外,福泰也跟着出去了。

太子看着阿妩,先解释了太子妃怀孕一事。

他有些羞惭地道:“我当时不知道你出事了,我以为你安然无恙地留在延祥观,当时父皇说了一些话,我想着,我和太子妃好好处,将来才能有所图,也抱着一丝希望,把你接回来。”

他苦涩地道:“就那一次,我也没想到…”

阿妩根本不敢抬头,她低垂着眼:“殿下,这个你不必解释,太子妃有喜,我也听着高兴,这是大喜事。”

太子:“知道她竟那样对你,我就不可能碰她一下,以后绝对不会。”

阿妩:“殿下何苦,殿下不必如此。”

太子带着痛意的视线缓慢而颤抖地抚过阿妩的每一处,之后,他低声道:“阿妩,你心里可曾喜欢过我?”

阿妩:“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子自然是极好,可……”

太子:“可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阿妩:“嗯。”

太子:“因为我早已娶妻?”

阿妩小声地道:“是。”

太子:“如果我未曾娶妻,你会不会多喜欢我一些?”

阿妩认真想了想,之后茫然摇头:“我还是不知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娶妻了,所以我无法想象未曾娶妻的你。”

太子心痛:“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每日都觉得像喝了蜜一般甜,你呢,你难道没有半分喜欢吗?”

阿妩沉默了一会,终于轻轻撩起眼,看着太子,道:“我自然是喜欢的,可是这个世上我喜欢的有很多,比如明天的日头,比如一坨坨的金子,又比如春日才采摘的鲜菜,以及干净柔软的被褥。”

她正色道:“阿妩喜欢殿下,但阿妩不是非要殿下不可,况且殿下也从来不属于阿妩。”

太子一怔。

阿妩叹了声,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如今殿下闹成这般,到底要如何收场?无论是什么结果,都不是阿妩能承受的,以后史书上若有记载,那阿妩便是千古罪人,便是妖姬祸水,一切都要阿妩承担这些罪名……”

太子看着眼前弱不胜衣的娇人儿,痛得几乎站不稳。

他扶着一旁的窗棂:“就在刚才他答应了我,你若愿意跟我离开,那他就放我们走,阿妩,我带你离开好不好?我们去东海,去远航,我陪着你去寻你阿爹阿兄!”

这些话落在阿妩心里自然是很美好,可她还是摇头。

她坚决无情地道:“殿下,你为大晖储君,你可以君临天下,福润众生,但是你没办法陪着阿妩出海,也没办法让阿妩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

太子:“为什么?”

阿妩有些残忍,但却格外真实地道:“在皇上,在群臣眼中,殿下自然是文武兼备,是龙凤之才,可是在市井间,或者远航海外,殿下只会颠沛流离,穷困潦倒。”

百无一用是书生,便是会射箭,也只是贵人耍弄的把戏。

在海边,在船上,一百个太子都顶不上一个阿兄。

阿妩自小便明白,有力气,有本事,才能有鱼吃。

叶寒哥哥每日打磨贝壳,汗水顺着臂膀往下淌,指甲缝里都是泥巴灰尘,可阿妩不觉得脏,那是努力换取银钱养家糊口的样子。

她抬起下巴,淡淡地道:“太子殿下,离开了朝堂,离开陛下的庇护,你还能有什么来保护我,来养着我?我可以缝补,做饭,晒鱼,打理家中琐碎,但我要我的男人能出外挣钱,能顶天立地。”

太子备受打击,眸底都是痛。

铜炉的映衬下,他看着阿妩,阿妩的神情一点也不柔软,她冷得像是一块冰。

他抿起颤抖的唇:“是,我无用,我就是这样的无用之人。”

阿妩:“殿下,你我一场缘分,阿妩自然是盼着殿下好,殿下好福气,投胎在帝王之家,又是唯一的皇子,是生来的储君,这是修了多少世的福分,别人羡慕都没有的,殿下应该珍惜才是。”

太子想起父皇的言语,一时心绪复杂,诸般情愫全都涌上来。

他痛苦地阖上眼:“可,可这就是我想要的吗?无论如何,你是我的,我却连你都护不住!”

阿妩:“殿下,说这个就没意思了,阿妩心里还是感激你的,如果不是你,今日的阿妩还在郊野的庄院中耕种。”

太子视线微颤,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道:“阿妩,我问你——”

阿妩:“殿下请讲。”

太子却一下子无声了。

他想问问那巾帕折成的蚂蚱,可他意识到,今日今时两个人的言语若传到父皇耳中,只会给阿妩招来灾祸。

自己缠着他,父皇有愧,也顾忌父子亲情,可如果父皇知道,在他们那个荒唐的晨间,阿妩竟然偷偷给自己留了一个印记呢?

他是不是会迁怒阿妩?

那巾帕蚂蚱就在胸口藏着,烫得他胸口发疼。

他蠕动了下唇,用异样沙哑的声音道:“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你之前给我叠的蚂蚱。”

他这么说了后,却见阿妩睫毛颤了下,眼底浮现一丝慌乱。

他便明白了。

果然就是了,她是故意留下的,希望自己能发现。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在那个晨间,在她被父皇临幸后,她心里其实在想着自己,她对自己有些期盼的……

只是他错过了。

他再次看向阿妩,终于道:“可是阿妩……你就这样留在后宫吗?”

阿妩的心是提着的。

她真的后悔自己给自己留下这样的隐患,也害怕太子提起,幸好,他至少不真傻。

他如果提出那个帕子,那自己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父子之间也会永远有了隔阂,虽说景熙帝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可万一呢……

所以,什么都不要提,他们从此相忘于江湖,这是对彼此最好的了。

她看着太子的眼睛,缓慢地道:“我对如今的日子很满意,我就想留在后宫,一辈子陪着陛下。”

太子犹豫了下,轻声道:“那一日你对我说,你不愿意给人做妾,你也想做正妻。”

阿妩:“我曾经确实是这么想的,可如今我侍奉的是大晖君王,君王的后宫三千佳丽,我能忝列其中,已经很知足了。”

太子眼神艰涩:“你真傻。”

阿妩非常坦然:“我喜欢。”

太子:“他……就这么让你喜欢?”

阿妩:“对。”

她满足地道:“殿下,皇上极好,各方面都好…我身为女子,能得以侍奉陛下,死也甘愿。”

她温柔地看着太子,却残忍地道:“见识了帝王之勇猛英姿,过往种种,犹如小儿把戏,我对皇上死心塌地。”

这话其中暗示,再明白不过。

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会倍受打击,太子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昔年读医书,他曾无意中看到过御医关于父皇的记录,寥寥几笔,颇为含糊,但他看懂了。

当时并没多想,谁知今日,他竟听到心爱女子说出这种话。

小儿把戏……

太子想到阿妩应该是故意的,可是他依然难受极了。

他看了她很久,终于心痛地道:“好,既如此,从此后,我们相见不相识。”

**************

这一晚之后,阿妩缩在偏殿,等候了许久,窗外一片黑暗的静谧,无声无息。

她隐约看到一些身影,认出有一个是方越,他站在殿外,像一座山。

阿妩其实想打听打听,好歹也是老熟人,不过想想也只能罢了,这个时候别人必是守口如瓶。

那个方越做事素来谨慎。

最后终于有宫娥前来服侍她。

阿妩揪心蔚兰怡兰以及几个小内监,忙问起来,知道大家都还好,唯独蔚兰受伤了,胳膊受伤了,但好在是皮肉伤,不曾伤及筋骨,好生养着就是了。

阿妩这才放心。

她重新更换了衣裙后,准备回去自己的琅华殿。

一路上阿妩都没看到什么人,只有持刀的龙禁卫,自彪悍冷肃的龙禁卫面前走过的时候,阿妩腿都是软的。

总算回到自己的琅华殿,沐浴过后,躺下。

因错过了晚膳,腹中饥饿,但这会儿也没什么能吃的,往日殿中也没有什么糕点,如今只能忍着饿了。

谁知道这时,外面却有内监过来,说是奉天殿福泰公公底下的,送来一戗金盒,里面装了稷泰枣豆糕,乾粮饵,以及燕糯粥。

虽说只是寻常吃食,不过阿妩还是狼吞虎咽一番吃了。

吃饱后,她又漱了口,这才躺在榻上。

其实躺下后,心里也不得安宁,她眼前便浮现出夜晚的火炬,被照亮的刀剑,还有景熙帝那张冷峻威严的面庞。

他似乎自始至终不曾多看自己一眼。

这让阿妩辗转难眠,她不知道景熙帝会如何处置自己,是不是以后便生了嫌恶之心。

就在这种忐忑中,阿妩到底睡去了。

第二日,她自然忐忑小心的,让宫娥打探着外面情景,不过似乎也没什么消息,后宫一切井然有序,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日头照在琉璃瓦上,洒扫的太监,匆忙行走的宫娥,后宫还是原来那个后宫。

阿妩只好用了午膳,午膳过后略做歇息,前去朗琴殿寻了惠嫔。

她有心试探,但惠嫔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昨夜突然传来宵禁的消息,殿门关了,我就早早睡了,怎么了?”

阿妩见此也只好装傻充愣,只作不知。

两个人一起前去听女官授业,到了那里,依然一切如常,不过中间歇息时,到底是听几个妃嫔提起,说是昨晚出了大事,竟然有刺客混进来,要刺杀皇帝,幸好太子在,及时护驾,才没出事。

不过尽管如何,太子还是受了一些伤,虽无大碍,但如今依然在府中仔细养着。

阿妩听了后,暗暗惊讶,不过也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无论如何,景熙帝都顾全了太子的脸面,遮掩了这件事。

不过也正常,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男人,特别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男人,肯定很在意香火,在意子嗣传承。

阿妩想到这里,突然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人家亲爹亲儿子的,她算什么,那天景熙帝不掐死她,真是她命大了。

她如今侥幸活得一命,看起来景熙帝也没有要找她麻烦的意思,那她就继续苟且偷生……

她略松了口气后,又去看了蔚兰,蔚兰见了她,哭得不行了,要跪下,阿妩不让她跪了,让她好生养着伤,还补贴了她银子。

蔚兰感激不尽,只说一辈子服侍她。

阿妩心说,我也盼着你能一辈子服侍我,那我就能留在宫中一辈子。

阿妩又拿出银钱来,给琅华殿诸人都赏了些让他们买点心吃,众人惊魂甫定的,一个个感动不已。

而接下来的日子,阿妩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一日两膳一茶点,三五日过来听一次女官讲学。

这其间,她作为后宫的贵人,该有的也全都没少,入了冬,宫里头还分发了暖耳、葫芦锦以及彩胜八宝锦,以及各样应景的服色。

这些赏赐都是衣着品阶来的,品阶高的自然有额外的赏,像阿妩这样的贵人,自然只拿最寻常的那一份。

不过即使这样,阿妩的心依然慢慢平复了。

自那日后,景熙帝不曾驾临琅华殿,她似乎失宠了,但这件事在后宫也没引起太大波澜,她依然能拿到一个贵人应有的份例。

这种稳定的供给让阿妩安心,觉得就算他不再宠幸自己,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还是愿意养着自己的。

后宫那么多妃嫔,他多养一个她似乎也没什么。

就在这种平淡如水中,阿妩和惠嫔关系越发好起来,除了惠嫔,她还和孟昭仪熟悉起来,孟昭仪生得也极美,文雅柔和的性子,且很擅插花。

阿妩便跟着惠嫔一起去孟昭仪处,跟着她学插花,几个人再一起品品茶,看看风景,这日子其实也颇为逍遥。

孟昭仪和惠嫔也好奇问起她来,问景熙帝怎么不临幸她了。

阿妩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惹得她们笑起来。

两个人闲聊,说景熙帝已经许久好些年不曾临幸后宫了,至于为什么,两个人面面相觑。

阿妩忍不住好奇继续问,两个人也慢慢吐了真言,原来早期帝王确实行幸的,后来,他便罢了这工,不干了。

他便是招大家侍寝,也只是让妃嫔陪着喝喝茶,给大家一个脸面,敬时房记录下来,妃嫔们也算是有了功绩,年底算账,大家一起晋升。

阿妩诧异:“为什么这样?”

惠嫔:“没有为什么,陛下估计没心思。”

孟昭仪:“这样极好,出工不出力,还能有赏赐有脸面。”

惠嫔:“是,传出去陛下名声也好,就因为一晚上叫过去六个喝茶,还传出去一夜御六女的名声呢!”

阿妩:“一夜御六女,哎呀,这荒淫的名声!”

他可真会沽名钓誉!

孟昭仪:“对,一夜御六女,结果第二日卯时便上早朝,早朝过后还听政三个时辰!群臣惊呆了,吾皇威武!”

阿妩听得笑死了。

惠嫔:“后来陛下装都不装了,彻底不行幸了,不过也没什么,反正大家都一样。”

孟昭仪掩唇笑:“其实陛下待我们极好了,是仁厚的家主,太后慈爱,皇后也是按规矩办事,只要遵从宫规,大家都相安无事,日子过得悠闲。”

阿妩陆续也认识了其它后宫之人,有女官,也有贵人才人,大部分都是极好的,大家安于现状,或者读书,或者插画,也有人热衷于腌制一些果子什么的。

如果说阿妩刚开始还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个后宫不是自己以为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后宫,后来便慢慢想明白了。

景熙帝昔年行幸,都是按照规矩来,从来不偏宠哪个,大家都一视同仁,似乎没什么好争的,反正争了也白搭,争不好还可能被惩戒,被赶出去。

后来这位干脆不行幸了,更是没什么好争的,又不会有子嗣!

况且后宫规矩森严,什么都是有例可依,哪个才人如何,是不是该晋升了,反正都按照规矩来。

当然,也是皇后治理有方。

从这点来说,怪不得景熙帝对这位皇后颇为器重。

她想起景熙帝曾经说过的“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便笑了下,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这一对帝后确实是良缘佳配!

他们岁月静好琴瑟和鸣,自己坐拥五十三两,也是极好了。

第58章 委屈死了

晚间时候, 阿妩随意翻找着自己的细软,查看着自己的身家,却无意中发现了昔日蜜丸, 那还是福泰给自己的, 当时没用过。

如今她捏着这芦苇纸, 竟记起景熙帝在床笫间的种种。

那天她固然是故意气太子,可他也确实让她贪恋。

老男人体力好, 也有些手段, 便是最激烈时, 也总是端着一些姿态,肃穆矜持的冷淡面孔和动作的激烈很不相称,不知为什么,这样反而让她更欲罢不能。

他极偶尔间无法把控的情绪外泄, 更是每每让她细细品味, 回味无穷。

可能这方面来说, 她也有点贱贱的心思, 陆允鉴求着她, 逼着她, 太子也眼巴巴求着, 她就觉得没意思了。

就他那样的, 刚刚好!

……不过想这些没用, 自己以后什么都没了,大的小的, 端着的不端着的, 都没了。

她轻叹了一声,想着自己以后也要和诸多后宫女子一般独守空房,虽然没什么, 但到底有些失落。

她还是应该多打算,倒是不如用起这个,说不得能有些用处。

于是她先沐浴,沐浴过后,便开始享用那些脂膏,把自己全身都涂抹过,把身上肌肤保养得滋润细腻。

之后取出一丸蜜药来,先用清水洗过,之后小心地放进去。

放进去后,她便安静地平躺着,等着那丸药在里面逐渐融化,于是酥麻的药感滋生,并逐渐弥漫到全身各处,竟滋生出细密的酥胀来,说不上是好受还是难受。

她只能胡乱一扯,把裹着自己的绛纱小衣扯开来,可这让她越发空虚,仿佛缺了什么物件,她眼前茫茫然地竟浮现出许多面孔,最后终于稳定于景熙帝那张冷峻威严的面容。

一想起那张脸,她便觉得自己越发渴了。

她便在脑子中想着景熙帝,用指甲紧攥着锦褥,咬着唇,不着痕迹地扭着细腰,让自己身体摩挲在柔软锦缎上,以此来缓解。

这其间她似乎发出什么声响,惊动了宫娥,宫娥过来问起,她勉强哑着嗓子道:“也没什么,做了个梦,出去吧。”

宫娥听她那声音缠绵柔腻,一时脸红心跳,当即赶紧退下了。

过了好一会,那种感觉逐渐褪去,她才起身,满足地松了口气。

这深宫之中,谁知道以后日子怎么过呢,那男人估计再不会临幸自己了。

所以……没有男人也极好!

************

如果说阿妩如今日子有什么不好过,那就是遇到康妃了。

康妃作为后宫“唯一孕育子嗣”的妃子,自认为比皇后更有功,向来是看不惯众位姐妹,况且因为之前种种,她自然心存不满,以至于见了阿妩,仇恨至极,如今知道阿妩“失宠”了,更是落井下石,冷嘲热讽。

不过只是些许嘲讽,阿妩不在意,脸皮厚一些就是了。

谁知道这一日,听完讲学后,阿妩待要回去,天却下起了雨,也不是单纯的雨,是雨雪混合,风一吹,冰渣子就往下落。

怡兰一露头,赶紧缩回来了:“外面冷着呢,下雨了!”

阿妩看看四周围,往日熟悉的今日都没来,便道:“我们等会,兴许等下便停了。”

当下主仆便站在那边等着,这时候陆续有人经过,其中便有康妃。

康妃乘坐的是步辇,外面红漆雕凤,并有彩锦缠绕,里面还设有屏榻,自然舒服得很。

她特意命人停下步辇,掀起红色簾子,笑着道:“哟,这是谁,这不是宁贵人吗?”

阿妩听着,便上前见礼了。

康妃笑道:“大冷天的,贵人娘娘站这里,仔细受了风寒,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着,她抬头望外面:“一时半会,这雨是停不了了。”

阿妩懒得搭理,反正也不是天天见,奚落就奚落,于是也就低着头装傻。

康妃见她这样,没什么意思,便笑了笑:“这宫里头日子待久了就知道了,还真以为自己凭着几分姿色就上天了!”

她没好气地放下簾子,步辇便要出发。

谁知道这时,一旁便有宫娥道:“娘娘,你看那里?”

阿妩看过去,却见是一个举了青纱窄檐伞的人,正往这边走来。

阿妩从那身形和衣着,认出这是福泰,当即侯在那里。

旁边康妃的辇车见此,竟然也停了下来。

福泰走到近前后,康妃便已经撩起簾子,笑着对福泰打招呼:“福公公,天下着雨呢,今日倒是得闲?”

阿妩见此,不免意外,要知道康妃是后宫妃子,正经的帝王妃子,是生了德宁公主的人,结果竟然对福泰言语如此亲切?

甚至她隐隐感觉,康妃特意等着福泰,这分明有些巴结的意思?

福泰只略和康妃打了个招呼,便走到阿妩身边,赶紧用自己的伞为阿妩遮住了雨,之后才跺脚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这下着雨呢,仔细得了风寒。”

阿妩有些心虚:“没带伞。”

其实是没有,琅华殿没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福泰一听便懂了:“娘娘有所不知,宫中素来禁伞,不是随意用的,是以各殿娘娘们都不用伞,你平日要备着加檐的方巾雨帽,再备着杭绸的雨衣便是了。”

阿妩恍然:“这样……”

宫里头一个规矩又一个规矩的,有时候没经过便不知道,问别人,别人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那么多,她自从进宫,就没遇到下雨天,不太清楚。

福泰便拿出一个白色巾囊,从里面取出一崭新的彩画蟒龙雨衣,又递给阿妩一件竹胎绢糊高丽式雨帽。

他笑着道:“娘娘拿着这个用,仔细被风吹了,受了凉。”

阿妩感激涕零,再次谢过。

这时康妃从旁看着,脸上便讪讪的,道:“福公公忙着呢!”

福泰这才对康妃笑着道:“适才奴婢来时,看到娘娘正和宁贵人说话,宁贵人不懂规矩,可是冲撞了娘娘?”

康妃神情微顿了下,蹙眉,盯着福泰。

福泰恭谨地弯着腰,含着笑,但是姿态如此谦逊卑微的福泰,却自有一股让人畏惧的气势。

阿妩看出来了,康妃怕福泰。

甚至别的后宫妃子也是。

自从福泰往这里一站,偶尔来往人等,都纷纷低首行礼。

阿妩惊讶,惊讶之余也想起惠嫔之前说的,福泰以前是掌印太监,手中也是握着权柄的,如今因为身体不适才退下,只侍奉在御前。

这时,风急雨骤,福泰笑呵呵地道:“康妃娘娘,天气寒凉,娘娘早些回宫,免得受了凉。”

康妃面上有些窘迫,不过还是点头:“福公公请。”

一时康妃的步辇启动,倾轧过湿漉漉的青石板砖,走了。

阿妩经过这么一场,其实心里也明白了,自己之前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康妃都畏惧福泰,自己却没当回事。

——之前惠嫔讲了,她意识到了,但还是没太往心里去。

如今,她被皇帝冷落了,心里才明白福泰的重要。

当下不敢托大,垂着眼,低声道:“福公公,天这么冷,还劳烦你来送伞,害你着凉了。”

福泰看着阿妩眉眼间的小心:“宁贵人,你还是直接唤奴婢为福泰吧,你这一声福公公,奴婢心里一颤,总怕你想什么幺蛾子要整治奴婢呢。”

阿妩听他那语气,便忍不住想笑,不过到底憋住了。

她咬着唇道:“以前是我不懂事,福公公比我年长许多,又是帝王身边侍奉的,我原该敬着。”

况且,福公公待自己极好了,那晚自己吓坏了,都是他陪着自己。

想起这个,阿妩眼泪都要出来了。

福泰轻叹一声:“贵人哪,你不必敬着我福泰,等回头见了皇上,你好歹让一步,多说几句软和话,我们做奴婢的,心里就舒坦了,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的。”

福泰觉得自己生来当奴婢的命,操的却是媒婆的心。

阿妩没想到福泰这么说,一时眼圈都红了,委屈地小声说:“是皇上不理我,又不是我不理他!”

福泰听这话,侧首,看向不远处。

阿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一架龙辇。

一看便是景熙帝的辇车,镀金大龙头,如意滴珠板上的珠子都在雨中亮晶晶的,一看便知是值钱的好物——竟然暴殄天珍挂车外头!

她也没想到猝不及防地竟然遇到景熙帝,都十几日不见了。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拜见,还是装傻没看到?

不过……隔着雨雾,可以清楚地看到,龙辇上的簾子垂着,显然那个人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心里委屈极了。

其实他不搭理她,把她晾在那里,她根本不在意,没有就没有,别人没有帝王的宠爱不是也照样过?

可现在,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却看都不看一眼,她便觉得酸涩难受。

还让福泰给自己送雨衣……

阿妩心里冰冷冰冷的,对着福泰福了福,低声道:“福公公,我先回去了,再晚一些,晚膳要没了。”

福泰忙道:“好好好,贵人你先回去,仔细着凉,都怪奴婢,倒是耽误了贵人,回去喝口热汤茶。”

一时又吩咐两个宫娥小心照顾着。

阿妩再次谢过福泰,告辞。

有了雨衣雨帽,到底好受一些,她和两个宫娥匆忙赶回去琅华殿,看看时辰,想着赶紧去取膳,结果等两个宫娥去了,却已经晚了。

只拿到了油煎黍面枣糕,西梁米粥以及一些果馅饼子。

阿妩便有些恼恨:“竟不让人吃饭了!这是要饿着吗?”

底下宫娥自然都劝着,说暂且将就将就,到底是去晚了,阿妩没法,只好吃了那枣糕,其实味道也不错,只是有些凉了,勉强就着些热茶水吃。

她吃了也不觉得好受,不过勉强不饿罢了,稍微沐浴,用了些热茶水后,便准备歇息。

不过心里终究憋屈着,躺在那里,想想人在皇宫,却吃不好,便觉悲从中来,更兼外面凄风苦雨的,她更想哭了。

**********

福泰把雨披雨帽给了阿妩后,便回禀了景熙帝。

说完后,他试探着道:“宁贵人可怜的,眼睛含着泪,委屈巴巴地往陛下这边瞄,肯定心里也惦记着陛下呢。”

景熙帝神情凉淡:“她,她能惦记朕?”

福泰连忙道:“当然惦记了!奴婢看宁贵人都瘦了,下巴都尖了,这怕不是想陛下想的!”

景熙帝蹙眉,细细回想:“瘦了吗?朕远远看着,倒是比之前圆润一些了?”

福泰:“陛下那是远远看着,若是近看,陛下便知道了,宁贵人弱不禁风的……谁看了不心疼!”

景熙帝冷笑:“她活该。”

福泰叹息:“陛下!”

景熙帝侧首,透过琉璃窗罩,看向外面,雨雪交加,他看到了那个纤弱的背影,一袭深蓝雨披被风吹得扑簌作响。

他沉着眼,涩声道:“平日也没短了她什么,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福泰:“是了,穿得单薄,适才还在雨中站了这么久……”

景熙帝冷冷地道:“刚才你都和她说什么了?知道天冷,你还一直说?那回头病了,算谁的?”

福泰:“啊?”

他好委屈,好无辜,他也是知道景熙帝估计在辇车上看着,想着让景熙帝多看几眼贵人!

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事,兴许看着看着,心软,就直接和好了。

谁知道景熙帝却反过来指责他!

当人奴婢的真是两难哪!

景熙帝淡声道:“她说了什么?”

福泰知道景熙帝想知道,便故意道:“也没说什么,只说心里难受,白日黑夜地想着陛下,还说陛下不理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贵人年纪小,也不懂宫里头这些弯弯绕绕的,更不知道如何邀宠,只知道自己闷头难受,夜夜哭泣。”

景熙帝陡然道:“住口。”

福泰吓得一个哆嗦。

景熙帝:“怎么,你心疼她了,把你打发到琅华殿去,给她看家护院?明日就去!”

福泰赶紧跪下,哭着道:“陛下息怒啊!陛下保重龙体,福泰不敢说了!”

被太子刺中的伤,一直没声张,仔细养着,这几日才好些啊,可别再折腾了!

景熙帝沉沉地两个字:“起驾!”

福泰:“是……”

龙辇来到太后的昌寿殿,景熙帝陪着太后说话。

对于当日父子之争,太后自然颇有些抱怨,不过更多是对太子,她觉得虽说皇帝儿子有些荒唐了,但只是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女人,太子何至于如此?竟然以下犯上!

如今儿子过来,她难免叮嘱几句。

景熙帝这么品着茶,便随口道:“最近宁贵人来母后这里请安吗?”

太后:“请啊,和惠嫔一起来,请了安就走,不声不响的,就是来哀家这里点个卯。”

景熙帝只“哦”了声。

太后打量着这儿子:“这是怎么了?惦记着呢?”

景熙帝别过脸去,神情淡淡的:“倒也不是。”

太后便笑了:“你说说你,多大人了,还闹这种别扭,你若是十七八岁,哀家也不说你什么,可你不是小孩子了,那么娇滴滴一小娘子,春天刚抽枝的柳枝一样,你费劲把人弄到宫里头,又把人家冷那里,这是什么意思?”

景熙帝薄唇动了动,道:“母后,儿子先告退了。”

太后:“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

景熙帝:“母后少说两句行吗?”

太后:“…”

多大人了,说他几句,竟还恼羞成怒了!

离开昌寿殿后,景熙帝回去奉天殿,路上特意命辇车绕行,经过阿妩所在的琅华殿。

福泰虽不敢再提,不过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是以特意命人放慢了速度。

此时凄风苦雨的,各处殿前的琉璃灯都显得朦胧起来,景熙帝透过琅华殿的高墙往里面看,也看不到什么,只有些许的光亮。

景熙帝垂着眉眼,低声道:“去问问,宁贵人可歇息了?”

福泰得令,忙要亲自去问。

景熙帝严肃地道:“别让她知道朕在问,寻个其它由头。”

福泰:“……”

他顿下身子,想笑,又想叹,想来世间男女,但凡陷入情爱,无论性情、年纪、身份,便都会多几分别扭。

骄傲的帝王也得弯下腰。

他笑呵呵地道:“是,奴婢知道。”

嘴上这么说,他当然转头就出卖了景熙帝。

……

回来后,他恭敬地道:“皇上,宁贵人已经歇了。”

景熙帝:“回奉天殿。”

福泰却道:“不过奴婢听说,宁贵人可是饿着肚子睡的……”

景熙帝:“饿着肚子?”

福泰叹:“据说是因了这雨,没能及时回来,结果没赶上膳点,只胡乱吃了些残羹冷炙,宁贵人那样娇气的,哪受得了,勉强吃了,哭啼啼地躺下……”

景熙帝听着,自然明白福泰有夸大其词,但是她晚膳没吃好也应是属实了。

他便开口:“去吩咐御膳房,做几个热菜,不拘什么,要新做的,趁热送到琅华殿。”

福泰:“是!”

御膳房规矩大,一旦过了膳食的时辰便会封火封灶,轻易不会重新开,如今要吃个热菜,也只有帝王的口谕了。

福泰自然不敢耽误,赶紧吩咐底下人去办了。

景熙帝靠在座椅上,微阖着眼睛,眼前浮现出太子抱着她的一幕,她柔弱娇美,偎依在太子怀中,一对小儿女如此匹配,他倒成了那个拆散苦鸳鸯的恶霸。

也想起她含泪的眼睛,她望着太子时眸底是清晰的担忧,都不加掩饰的。

他心里发冷,哑声命道:“起驾。”

福泰有些无奈,不过还是道:“是。”

谁知道就在这时,他便看到琅华殿的大门打开了,有宫娥提着纱灯笼出来,而身后随着的——

他忙道:“陛下,宁贵人!”

景熙帝听此言,倏然抬眼看过去。

果然是她,一根白玉雕花簪随意地挽着发髻,只着了绛红小袄和石榴裙,那衣衫被风吹得裹着单薄的身子,倒是越发显得她纤细嫋弱,仿佛一抹才刚出岫的流云。

她显然知道他在这里,湿着眼看过来,隔着雨气,隔着烟火,那一眼朦胧婉约,似有若无。

就是这么一眼,却仿佛引信子一般,景熙帝只觉呼啦一下子,酸楚甜蜜痛苦纠葛所有的情绪全都炸裂开来。

他骤然起身,当即下去辇车。

阿妩却身形一扭,就要进去殿中。

景熙帝矫健跳下辇车,龙靴踩踏着湿润的青石板,大踏步行至殿门前。

此时殿门正好要开,景熙帝抬手,牢牢挡住。

阿妩一慌,陡然抬睫看他。

雨雾弥漫,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懵懂又勾人。

景熙帝心瞬间一紧,伸手一拉,将她扯在怀中。

阿妩却是又委屈,又恼恨:“皇上,你干嘛,放开臣妾!”

她承认她故意出来勾搭他的,可她勾搭完了还想要点脸摆点谱,就是这样!

景熙帝紧箍住她,沉声道:“别闹。”

别闹?

啊啊啊当然是闹起来!

阿妩便推他:“放开,臣妾不想要皇上抱了,皇上根本不稀罕臣妾,放开放开!”

她确实是恼的,奋力挣扎着,不过落在景熙帝耳中,却越发让他欲罢不能。

他直接打横把她抱起:“别在外面,丢人现眼的。”

阿妩突然被他这么抱,自然不配合,挣扎起来,景熙帝却死死扣住她的腰。

阿妩无法动弹,只能胡乱扭着身子:“你走,你不要来了!”

景熙帝只觉怀中身子软腻腻的,跟没骨头一般,可偏偏扭得欢快,一时也是热火蹿升。

他抱着她大踏步进入寝殿,他这么突然出现,内监宫娥自然吓了一跳,纷纷打帘子开门的。

景熙帝畅通无阻,踏入寝殿,转过屏风后,将她放在锦帐中。

紧实有力的指骨扣住那一抹纤腰,他低首在她耳边问:“还闹吗?”

阿妩只觉熟悉而贵气的龙涎香铺天盖地漫过来。

这是昔日,这是回忆,这是以为失去的,却突然重新得到了。

她愣了愣,之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59章 和好

她突然哭了, 哇的一声,仿佛个孩子。

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景熙帝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万般滋味上心头, 胸口几乎被漫天的酸痛淹没。

他原本比她年长许多, 有什么不可以包容她的, 本不该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一门心思和她闹这种别扭, 倒是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他认命, 缓慢抱住她, 一点点收紧了,按在自己怀中。

清冽的桃花香扑面而来,伴随着的是泪水的咸涩。

他在心里弃械投降。

他抱着她发颤的身子,哑声道:“不哭了, 阿妩不哭。”

阿妩却越发哭得狠了, 她语不成句, 哆嗦着唇控诉他:“你欺负人……”

景熙帝无奈, 低声呢喃:“没有欺负你, 朕怎么会欺负你。”

他不说这话还好, 一说这个, 阿妩气恨委屈:“你不搭理我, 你故意冷落我, 你不要我了!所有人都知道你不要我了!别人欺负我,你看着我被欺负, 却不管我!”

她哭得好伤心, 好伤心,简直是肝肠寸断。

景熙帝痛得心都开始抽抽,他平生第一次失了方寸, 忙不迭解释:“最近朕太忙,一时顾不上,不是不理你,朕一直命福泰照应着,不会让你受委屈。”

然而阿妩哪听得进去,她只一径地哭,哭得气急,以至于肌肤泛红,气喘吁吁,竟有不胜之态。

景熙帝怕她为此落下病,忙抚她后背,为她顺气:“不哭了,仔细哭呛了,阿妩乖。”

阿妩无力地偎在他臂弯里,泪水涟涟,抽抽搭搭:“你,你一点也不好,你说话不算话!我心里好难过!”

她虚弱地捂着心口,娇弱无助,却努力而大声地强调道:“我好难过,我要死了,我明天就要死了!”

明天就要死了,这种小孩子吓唬人的话没有人会信,可景熙帝却心疼、心慌。

他把她狠狠箍紧,几乎要把她这水做的身子嵌入自己的胸腔中。

他恨不得将她嚼碎了吞到肚子里才好。

“阿妩,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让阿妩受委屈了,朕给你赔不是。”

他一叠声地说着他自己都没明白的话,是这辈子没有的小意奉承姿态,因为下意识觉得这样才能缓和她的痛苦,让她赶紧停止了哭泣。

可阿妩还是哭:“你不要我了!”

景熙帝百般怜惜地搂着她,心疼地喃道:“阿妩,朕怎会不要你,这世上千万人都及不得你一个,朕费尽心思把你带进宫,又怎会轻易舍弃。”

阿妩听得这句,可真是万般苦果皆酿为甜酒,甜得心都在颤。

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她既重新捉住了他的心思,那这段受的委屈,自然要他百倍偿还,甚至存了报复心思,要让他痛,让他悔恨,让这老男人为他之前的冷淡而懊恼。

要折磨他,她才能解了这不甘!

她还要当宠妃!谁欺负她,她就欺负谁!要踩着那康妃,让康妃不得翻身!

于是她抽噎着,绵软无力地往男人怀中偎,仰着泪光闪闪的脸道:“皇上,我好难受,我想你想得心痛——”

她又可怜又勾人,景熙帝紧紧抱住她,吻她的唇,是索取也是安抚。

这唇瓣犹如琼浆玉脂,滋味绝妙,让他沉沦其中,可实在太过柔软娇嫩,他不敢太用力。

他又急切又温柔,仿佛十六七岁横冲直闯却又有些拘谨的少年。

阿妩的唇瓣发酥,身子也渐渐软下来,她犹如脂膏一般,在男人的怀中化开了。

景熙帝这样的帝王,手段狠辣,性情冷硬,可当这样的男人动情起来,便格外让人招架不住,轻易便沉沦进去。

这一场吻持续了许久。

明明只是接吻,两个人却仿佛经过了千山万水,阿妩气喘吁吁,目光迷离,身子也酸软起来。

景熙帝的气息都带着低低的喘。

暧昧又动人,人都酥了。

阿妩睁着妩媚的眼儿,伸出手指,去抚摸景熙帝的眉眼。

生在帝王家,承社稷之重,他的五官冷峻深刻,仿佛每一处棱角都用权利威势雕刻而成,寻常人等都不敢和他对视。

可是现在,他眼尾泛起片片红晕,彻底陷入情动。

对于帝王这样的变化,阿妩很有些自得,也有些着迷,她喜欢这个男人被她软化时的样子,更喜欢他沉溺于她时的柔软。

她甚至有种奇怪的错觉,当她吃下他时,自己便掌控了他的脆弱,他便被自己驯服了,征服了。

很快就轮到她肆无忌惮骑在他头上了!

不过……她也不敢太冒失,她要小心地把控好分寸。

而此时,显然景熙帝很享受她的抚摸,他略合着眼,安静地任凭她触碰。

像是一头收敛了爪牙的猛兽。

当她停下手时,他便扣住她绵软的手心,放在唇边浅浅吻了一下。

阿妩有种被格外珍惜疼爱的感觉,这种感觉太美妙,以至于她忍不住哼唧了声,软软的,就是在撒娇。

景熙帝捧起她的脸,四目相对,他眼神温柔疼惜。

在这种目光下,阿妩鼻子酸溜溜的,她小声埋怨:“你一会对人好,一会对人不好,你喜怒无常……”

景熙帝蹙眉:“我喜怒无常吗?”

阿妩隐隐感觉,被自己突然的哭泣乱了阵脚的男人似乎清醒了…

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了。

唉!

她抽噎着打了一个哭嗝,才小声道:“你就是!”

她控诉道:“他来找我,关我什么事,你却恼我!”

景熙帝:“朕没有恼你。”

阿妩:“可是你当时看都不看我一眼!”

景熙帝:“朕只是——”

阿妩:“只是什么?”

景熙帝望着阿妩,含蓄地道:“阿妩,朕只是想着让他和你谈,朕要你们自己来决定,这是给他,也是给你的机会。”

他补充道:“唯一的机会。”

阿妩怔了下,突然明白了,

他给了太子机会,这是对太子的考验,也是对自己的考验。

他高傲矜持,自负,不屑于在这个时候笼络自己的心,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冷眼旁观,要自己选择。

如果自己当时有些许动摇——

阿妩突然后怕。

景熙帝垂首,用脸颊轻贴着阿妩的面庞:“况且,我也没办法和他争,那样太难看了。”

他的声音有着淡淡的惆怅。

呃……

阿妩:“……阿妩明白。”

那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为君为父,又是年长者,确实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亲生儿子急赤白脸撕扯争抢。

想到这里,她多少有些释然了。

他确实有些过于端着了,可他降服了太子,要太子退让,太子不再闹腾,把这件事压下去,那就够了。

其实想起来,因为自己,皇帝和太子闹到这一步,她这祸国妖姬没被直接斩杀了,这全都仰仗着帝王对自己的怜惜。

如今自己稍微一个勾搭撩拨,他就能这样,无论如何,自己赢了。

她见好就收,干脆道:“其实那一日的种种,阿妩也没什么好委屈的,皇上顾全了阿妩的体面,保住了阿妩,阿妩心里就感激不尽了……”

她话音一转,改变了控诉方向:“可是阿妩实在不明白,这一段皇上对阿妩这般冷待,可是觉得阿妩做错了什么?”

她低垂着颈子,无辜地道:“太子所作种种,想必陛下已经查过了,臣妾反抗了……后来皇上要臣妾劝说太子,臣妾虽根本不知道怎么劝,可也说了臣妾心里的话。”

景熙帝抬起眼,注视着她:“心里话?”

阿妩想起自己那些直白的言语,一时羞耻,不过还是咬唇道:“是真的,心里话。”

景熙帝淡茶色眸子没什么波澜,他一言不发。

阿妩觉得他好像不信,心里隐隐有些发慌,老男人心思深,她觉得自己能把控住,又仿佛不能。

她在这种有些窒息的沉默中,只好喃喃地道:“反正我受委屈了,康妃娘娘她——”

景熙帝直接道:“李氏,朕会命人训诫,这一段不许她出寝殿,并罚她一个月红花钱。”

阿妩:“啊……”

她意外,不过更多是惊喜:“好。”

活该!平白损失一个月红花钱呢,怕不是得气死!

她惊喜之余,又问:“那皇上本来打算呢,是不是一直不搭理阿妩?”

景熙帝:“不是。”

他只有两个字,很坚定,但没有任何解释。

阿妩隐隐感觉自己触及了一些他不愿意提及的。

像他这样的男人,不愿意提的,便不会提,撒娇也没用。

她便避开,偎着他低声撒娇道:“皇上对阿妩不好,阿妩心里很难受。”

景熙帝顿了顿,之后喟叹一声。

他抱住她,温声许诺:“以后对你好一些,多宠着你。”

阿妩心里软软酥酥的,又觉有些甜,歪头道:“那你要怎么对我好?”

景熙帝低笑:“你要我怎么对你好?”

阿妩:“你的妃子欺负我,你先给我报仇雪恨!”

景熙帝:“嗯,朕刚才说了,会罚她。”

阿妩:“还得给我好吃的,好喝的!”

景熙帝:“你缺了好吃的,还是缺了好喝的?”

阿妩:“倒是不缺,可是……”

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讨要一些什么,但寻常金银,平时也能要,这会儿得有个长久的,一劳永逸的。

她想了想,道:“要不你给我涨涨红花钱吧,一个月才五十三两,太少了吧!不够花!”

她补充说:“我总得打赏底下人吧,蔚兰这次受了伤,虽说有官中的抚恤,可我心中不忍,还是会补贴她一些,其他人都受了惊吓的,也得安抚,我现在也得学着收买人心,没银子怎么行!”

景熙帝:“那你要多少?”

阿妩眨眨眼试探着道:“至少每个月一百两吧?”

景熙帝听此,略沉吟了下:“从朕的私钱中,每个月给你补齐到一百两吧。”

阿妩:“啊?”

就这,还得动用皇帝的私钱?她以为皇帝说一声就是了。

景熙帝揉了揉阿妩的脸,很没办法:“必是之前听学时走神了。”

阿妩:“……”

景熙帝:“宫中内帑,金花是供后妃的,轻赍是勋戚俸禄,这些都是有专人专管,朕若要动,必师出有名。”

皇帝虽说富有天下,但其实各项银子都是有专人看管,国库帑银,禁庭宫银,各有用途,每一笔支出都有专门手续章程,皇帝能随便动用的便是自己的私库,上一次景熙帝给阿妩的那些珠宝玉器,便是不曾入观中,放在他私库的,所以才能随便拿出来给她。

如今皇帝要补贴自己宠妃,少不得也是动私银。

为了那几十两银子特意吩咐一声承运库,要徇私给他的后妃多发钱,他丢不起那人,还不如自己出了。

阿妩:“好吧。”

景熙帝:“还有吗?”

阿妩想起康妃坐在辇车中的样子,便有些期期艾艾的:“你看我今天出去,挨冻受冷的,都没资格坐辇车。”

景熙帝:“宫中只有嫔位以上才能乘坐辇车,你如今确实不能。”

阿妩期待:“那你特别恩准我坐?”

景熙帝抚了抚阿妩的发,眼神宠溺温柔到几乎无法形容。

阿妩眼睛亮晶晶,有辇车可以坐了!

景熙帝开口了:“你身子虚弱,正该多锻炼,平时多走走也没什么,若是遇到天气不好,朕会命人去接送你,用朕的辇车。”

阿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抠门的皇帝,在他这后宫真是规矩大于天!

她也算是皇帝的心尖宠吧,就不能对她再好点?

景熙帝笑看着她,她傻乎乎的,只知道要份位,并不懂他用自己辇车去接她意味着什么,大晖后宫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不过他并没有解释,只是问道:“还有吗?”

阿妩有些丧气,她直接问道:“我什么时候能晋升?我不想当贵人了!”

景熙帝声音中越发掺了笑意:“马上要过年了,年后趁着节庆,会晋升一批,你如今是从六品的贵人,到时候给你升两级,做正五品的婉仪。”

阿妩越发不敢相信:“婉仪?”

哭着闹着,才得一个婉仪!她想当妃子,压过康妃!

景熙帝安抚地搂着她:“已经很快了,你才当了几个月贵人?”

阿妩便勾住他的颈子,仰着脸,将唇送给他:“我不干,皇上,你给我多升点!”

她要的是特例,要的是额外的,不是按部就班的!

景熙帝看着阿妩幽怨的小眼神:“朕看过你这段的课业,女官对你赞赏有加,以后肯定会升得快。”

阿妩好奇:“你什么时候看的?”

她以为这一段他把她彻底冷落了呢,敢情还偷偷看她课业?

景熙帝反问她:“你觉得朕真会对你置之不理?”

阿妩了悟,了悟之余也就懂了。

果然偷偷地关注着她啊!

说不得经过她的寝殿还会暗暗地多看几眼!啧啧!

知道这些,心里自然喜欢,但喜欢之余更加有些委屈,便埋怨道:“你说要多宠我一些,你要升什么,不是一句话吗?人家历朝历代的皇帝宠自己心爱的女人,那都是要什么给什么!”

怎么就她,摊上这么抠门一皇帝呢?

景熙帝道:“你最近在后宫,和惠嫔,和孟昭仪,都颇为交好?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能说话的了?”

阿妩:“是啊。”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的。

景熙帝:“这就是了。”

他的拇指轻摩挲着她的眉骨,低声解释道:“朕平日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只怕不可能日日陪着你,朕也不希望你每日独守琅华殿,只眼巴巴地盼着朕,只把心思全都寄在朕身上,那样你后宫日子必会煎熬。”

阿妩怔住了,她有些意外地看着景熙帝。

景熙帝:“所以朕希望你能有些姐妹,惠嫔性情平和,聪慧机敏,又比你大,凡事能照顾你一些,那位孟昭仪,就朕所记得的,她略显孤高,可倒是没什么坏心,你平日可以多和她们走动走动。”

阿妩点头,有道理。

景熙帝:“她们年纪都比你大,甚至比你大一轮,都是一步步熬上来,才熬到如今的位置,你初来乍到年纪轻轻,便早早盖过她们,她们纵然不争不抢,但你和人家处起来,未必就自在了,你也不愿意人人畏你远你,是不是?”

阿妩:“……也对。”

景熙帝:“其实宫中诸位后妃都是精明人,她们自然看得清,知道你必会高升,但朕还是希望你能名正言顺,至少走个按部就班的过场,如此也能服众。”

他垂下眼,想着,如此他们也能有个长久。

她还小,只怕也没什么长远心思,可他总归要多思量以后,为她安排好接下来的路子。

阿妩少时生在渔村,人心淳朴,没那么多弯弯绕,之后纵然经历过一些,可心思都用在对付男人上,所学无非是男女事,倒是不曾想过这些。

如今经景熙帝提点,不免茅塞顿开,意外之余自是感动,只觉得眼前这男人千好万好许多好,原来想到了自己不曾想到的。

这个男人生得贵气好看,手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可他却思虑周全,人情练达,能想自己所不能想。

她甚至有种感觉,他便是海,深袤的海,她可以尽情地在里面扑腾,撒欢!

景熙帝看她眉眼间的欢快,知道她是喜欢的,轻笑:“现在不恼我了?”

阿妩跳起来,直接勾住他的颈子,偎依在他怀中,撒娇地晃:“谁恼你了,是你恼我!”

景熙帝低笑,揽住她的腰:“饿了吗,想吃点东西吗?”

阿妩一听,眼神妩媚:“想吃你!”

景熙帝薄唇抿出一个愉悦的弧度,扶着她的腰肢:“想吃朕,你先攒些气力吧。”

阿妩便有些懵:“?”

景熙帝抬眼看向窗外。

阿妩看过去,却见内侍捧了红漆描金的食盒,正侯在外面。

景熙帝:“朕恰好也有些饿了,便让人准备了几道小菜。”

阿妩:“这样……”

不过心里却像是被滴入一滴蜜,甜丝丝的感觉便逐渐溢满了。

很快内侍便摆了上来,因是晚间临时现做的,也不是太过繁琐的菜式,炸银鱼,糟蟹,猪腌肉,以及一些时令小菜。

北地入冬后便没太多新鲜绿菜,如今所吃都是洞子菜,一般人家吃不起,只是有少许供应内廷御膳房罢了。

御膳房又在几样简单洞子菜上做了新花样,吃起来倒也别有滋味。

阿妩尤其喜欢其中一道汤,奶白色的鱼汤,里面放着鲜灵灵的嫩白菜,那鱼汤充分入了白菜中,咬一口白菜,脆嫩香美,实在喜欢。

景熙帝见她喝了好几口鱼汤,便道:“若喜欢,明日再吃就是了,今日晚了,少吃一些,免得晚间时候不好克化。”

阿妩:“明日还有吗?”

平日的膳食都是御膳房早定过的,宫娥去了,轮到什么是什么,哪能自己随便点!

景熙帝:“明日朕让人做了,给你送来。”

阿妩便笑:“好!”

景熙帝:“你适才啼哭间,竟有几分气力不济,似有不足之症,朕会命御医前来,再给你过过脉,开了膳方仔细调理。”

阿妩:“啊……好吧。”

她其实并不以为然,不过他既这么说,她也就听着了。

当下美滋滋地再次喝了一口:“真好喝呢!”

她海边长大的,自小吃一个鲜,来到北地后,其实大部分水中鱼虾都觉得有几分土腥味,并不太喜欢,唯独这个,吃着格外好。

景熙帝:“这是鱼肺汤。”

阿妩:“鱼肺汤?”

景熙帝长指优雅地给她添了一些米粥,才解释道:“苏州进贡的斑鱼,活水源,逆水而跳,是以肺生得好,用这肺切了薄片来做汤,鱼肺稍有不慎便会腥涩无味,御膳房妙手处置,才会如此鲜美。”

阿妩:“竟是这样……”

她以为只是一道简单的鱼汤,不曾想里面这么多讲究。

这时她再看其它膳食,才发现便是简单的腌肉,宫中的御膳也比外面有滋味,估计都是花了许多精巧心思的。

她便忍不住,这个也想尝尝,那个也想尝尝。

反正都想吃!

不过……也不能吃太多,毕竟是晚膳,最后恋恋不舍地停了,又把剩下的赏给了底下人,底下人自然高兴。

大家都没吃饱,突然得了帝王的赏赐,可以吃好吃的了!

阿妩心满意足,吃饱喝足,又和景熙帝沐浴过,显然景熙帝不想走。

此时,细碎的雨雪扑打着窗棂,外面都是冷飕飕的动静,可屋内,暖炉,熏香,柔软的地衣,以及刚刚沐浴过后的湿润气息。

阿妩知道他不会走,不过阿妩还是故意问:“皇上是不是要回去歇息了?”

景熙帝轻抿了一口茶水,在那热气氤氲中,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阿妩脸上。

略扬眉,他开口:“赶我走?”

或许因为气氛的原因,他的声音低沉缱绻,落在耳朵中,让人心里发痒。

阿妩脸红,抿着唇,看向别处。

景熙帝低声命道:“抬头,看着朕。”

阿妩哼了声,不过还是颤巍巍地抬起眼,视线在对上男人的目光时,脸都红了。

这一刻她只觉得,什么陆允鉴,什么太子,这些人都太嫩了,太次了!

这个世上所有男人在这位天之骄子的帝王面前,全都不够看!

不要说他容貌本身就是上乘的,身形也是极好的,只说骨子里散发出的霸道,对世间万物的掌控,以及身为帝王倾轧式的威势,就足以让人两腿发软身子发酥。

此时外面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风吹过廊前挂着的灯笼,不过房间内却是颇为安静,只有两个人一下下的呼吸声。

视线根本不舍得挪开,黏黏糊糊地纠缠在一起,就像是分不开的丝。

阿妩在这恍恍惚惚中,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经过了那么多,就是要走到他面前,融化在他怀中。

她在这神思迷离中,发现男人已经近在咫尺,且有力的指骨扣住了自己纤薄的腰。

她身子酥软,便要借势偎依在他怀中。

谁知道男人却牢牢控住她的腰肢,不许她动。

她委屈,仰脸,不懂地看着他。

景熙帝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茶色的眸子审视着她的眼睛,却是道:“喜欢我?”

阿妩乖顺地点头。

她觉得自己此时完全被这个男人蛊惑了。

景熙帝:“比他如何?”

阿妩茫然了下,才有些艰难地消化了,他是在问太子。

景熙帝见她不答,便越发问道:“更喜欢我,还是他?”

阿妩:“你。”

景熙帝的指骨越发用了些力气,好像要把她捏紧,不许她跑。

他略偏首,薄唇轻吻了一口她精致的耳珠:“阿妩,你是朕的,只属于朕,你不能对朕有任何异心。”

阿妩有些委屈,眼珠转了几转:“我也没有异心啊。”

疑神疑鬼的……

景熙帝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他是我的血脉,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有几斤几两重我再清楚不过,你要的,他给不了。”

阿妩很轻地“嗯”了声,她知道无论如何那是他的亲生儿子,是要继承他大晖国柞的人。

帝王心海底针,她不能说他儿子的坏话。

景熙帝稍放开对她的钳制,握住她的手,将那手放在自己腰间。

阿妩顿时明白,他想要,要自己侍奉他。

她便柔顺地为男人宽衣解带,帝王的袍服绣工精致繁琐,料子也好,很是厚实挺括,她不敢随意放,生怕褶皱了,只能挂在一旁的木屏风上。

景熙帝却抬手一拉,骤然将她拉在怀中。

那帝王袍服跌落在地衣上,她也跌落在男人怀中。

景熙帝依然是克制的,他要阿妩跪在那里,他自后面。

阿妩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无声地顺从了。

他们不是没有这个姿势过,但也不是太经常,今天的他有些刻意。

景熙帝低垂着眼睑,扶着阿妩的细腰,调整好了位置,他小心地避开了自己胸口的伤。

其实伤已经好了,但不能太剧烈,不然影响痊愈。

这么一下下的时候,温吞又舒服,景熙帝其实也不急,他熬了这么久,如今近在咫尺,他很受折磨,但还是想无限延长,在细密的忍耐和煎熬中享受接下来的欢愉。

反倒是阿妩有些耐不住了,她被惹起来了,仰着脸,摇曳着细腰,晃啊晃的,撅着,直往人身上凑。

景熙帝却不慌不忙控住,不许她动。

在小娘子绵软的抗议哼哼声中,他淡定地攥住,一撩眼,茶色眸子冷静地看着她纤细的背,陡然问道:“为什么不跟着他走?”

阿妩身形微僵。

她原以为这件事敷衍过去了,可万没想到,这老男人,心机深沉的老男人,竟然在这个时候给她致命一问。

怪不得之前他反应含糊不明!

此时,他就在她的里面,深切而细致地感受着她一切反应,她一点点都藏不住。

啊啊啊礼崩乐坏,师出无名,不讲武德!

景熙帝的拇指稍微用力,那肌肤鲜嫩如水,触感幼滑,根本不需要用力,他的指甲便陷入其中。

阿妩无法自控地低叫一声。

景熙帝勾唇,冷笑:“小脑袋瓜在想什么,想怎么骗过我?”

阿妩便委屈地呜咽了一声:“阿妩心里只有皇上,没别人,阿妩没骗皇上。”

景熙帝:“是吗?”

阿妩吓傻了,她两手撑在锦褥上,仰着颈子,越发扭着细致的腰,施展出诸般手段。

一波波浪潮袭来,景熙帝头皮发麻,后脊梁骨都在颤。

不过他还是绷紧了下颌,死死地掐着她的腰,用嘶哑冷漠的声音道:“说实话,朕要听实话。”

阿妩只觉被他掐得有一点点疼,心里也有些怕,但是那些疼和怕又一起化作了难言的痒,她身子无法克制地颤着。

她只能哆哆嗦嗦地道:“皇上好,皇上最好了,阿妩只想要皇上,只想侍奉皇上,别的男人都不如皇上……阿妩,阿妩最爱皇上了……别的男人若碰阿妩,阿妩便咬舌自尽,阿妩不让别的男人碰……”

这声音呜呜咽咽,柔弱可怜,像是濒死的小动物发出的,却冲入景熙帝耳中,激起他胸口阵阵酸麻,以至于情不能自已。

健壮宽大的身躯紧绷到颤抖,他嘶哑地道:“小骗子,满嘴胡说!”

都是骗人的!

可他喜欢听,就想听,骗人的也爱听!

他狠狠地抱紧了她,自后方将她整个抱住,顾不上自己胸口的伤,毫无章法地要把她揉到怀中。

堂堂帝王,七尺男儿,玩弄帝王权谋于朝堂间,此时却恨不得死在这小女子身上!

他疯狂而迷乱地吻着她的侧脸,声线打颤:“小骗子,朕为了你——”

为了你,百般筹谋,处处算计,几乎连唯一的儿子都不要了。

那一晚,但凡太子的剑敢再进一步,倒下的绝不是自己!

他的亲生骨肉必当场血溅五步!

可她不会知道的,这一生,他也永远不会让她知道。

第60章 有福气的

这一夜景熙帝干脆歇在琅华殿了, 其实也没怎么歇。

若是之前,两个人终究各自存着心思,阿妩怕太子之事, 怕被抛弃, 景熙帝虽觉一切尽在掌控, 但想到自己的亲生骨肉,终究存着些许忌惮。

可是如今这个障碍彻底消失了, 两个人纵情缠绵, 竟是销魂蚀骨, 酣畅淋漓。

景熙帝饱尝香醇美妙的滋味,只觉这辈子所有的遗憾全都弥补了。

不过在这种无与伦比的满足中,又生出一些不甘,他为帝王之尊, 可人生竟如此孤寂地度过了十几年, 十几年的光阴空空耗过, 却不曾有阿妩在怀。

他紧紧箍住这一抹几乎被自己撞散的身子, 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道:“阿妩, 你欠我。”

阿妩仰着泪光点点的小脸, 抽噎着道:“哪儿欠了……”

这话之后, 男人动作顿了顿。

她怅然若失, 不满足, 扭着抗议。

这时男人的声音却在耳边沉沉落下:“宁阿妩,自朕意气风发的十七岁, 到如今, 整整十六年,你都不在,这是你欠了朕的!”

说完, 便是怒海起浪,阿妩瞬间被淹没。

阿妩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半梦半醒中都听到男人的喘息就在耳边。

她又想哭了,他有完没完?

人还是得睡觉啊……

也许后来终于睡着了,可似乎就在打了一个盹的功夫,她听到动静,睁开眼,身边是空的,景熙帝已经起身了。

她睁开朦胧睡眼,自锦帐中探出脑袋,便见屏风前一挺拔身影,威严肃穆,上面的金线云龙栩栩如生,竟仿佛要腾飞一般,顿时唬了一跳。

定睛一看,却是景熙帝,他穿的是朝服,明黄的龙袍。

这种龙袍远看只觉威严,但近看,上面的绣工太过惟妙惟肖,竟让人生了畏惧。

她半梦半醒的,迷糊地问:“皇上?”

景熙帝指尖略整理着白领口,动作优雅从容,声音清沉好听:“今日早朝。”

阿妩:“哦。”

好像一个月要三次早朝,她没留意过他什么时候早朝。

当下她便要下榻,景熙帝却道:“时候还早,你再睡一会吧。”

阿妩这才看滴漏,原来此时才是寅时,距离天亮还早,简直就是半夜!

当皇帝真不容易,起得比鸡早。

关键昨晚还要了那么久,估计这男人都没合眼吧?

她好奇地趴在榻前看,因又要盥漱,又要梳发,又要着衣,这里面自然需要各种物件,于是便看到满屋子都是内侍,来来回回的,但是这忙碌之中又别有一番井井有条,就好像这些动作他们早演练了一百次,一切都按照既定的章程来。

阿妩也特意打量了景熙帝,他倒是脸色如常,并没有任何不精神,略抿着的薄唇颇为锋利,淡色眸子从容冷静,贵气又稳重。

任凭谁看,都想不到这皇帝昨晚荒淫了大半夜,把自己折腾散架了。

景熙帝感觉到阿妩的视线,递过来一眼。

阿妩便慢吞吞往锦帐中缩。

怕了他了。

景熙帝走到榻边,自上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阿妩疑惑,便仰脸看他。

景熙帝握住她颈子,不让她抬头。

她微侧脸,张着嘴巴去够他的手指头,含住一咬。

晨间干净清冽的手指,些许梅香,阿妩叼着不放。

景熙帝依然低头看着,看到自己的手指白净修长,卡在两片唇间,那唇粉莹莹的,仿佛有流光。

他眸色转深,指尖微屈,故意逗弄。

略有些糙的指腹轻擦过阿妩的舌,酥酥麻麻的。

阿妩不自觉牙齿用力,咬了下,之后连忙放开了。

她只是要咬他,不是和他玩。

景熙帝垂眼看自己手指,濡湿,有一道红印子,些许的疼。

小东西是用力了的,没咬破,算她有点分寸。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待景熙帝,他略挑眉,用被咬过的指尖捏了捏她耳朵:“你属狗的吗?”

阿妩轻哼,故意冲他“汪汪”两声。

软糯糯的汪汪声,竟也格外惹人。

景熙帝面无表情地警告:“以后不许这么胡闹。”

阿妩冲他亮了亮白净的小牙:“谁让你捏我,就咬你!”

景熙帝看着她那无法无天的样子:“没规矩。”

阿妩觉得他这个人太能装了。

她故意咬唇笑,笑得柔软却又骄纵,扭着身子,靠着他腻歪:“皇上,阿妩还想没规矩,必须抱抱才走,不然就不许你去上朝!”

谁知这时,就听到外面有很轻的声响。

阿妩看过去,隔着轻轻摇晃的锦帐,似乎看到外面有什么人影。

她知道这是内监,估计是管事的,来催的,想起刚才自己的话,脸上瞬间火烫。

啊……好丢人啊!

这蛊惑君王的名声怕是逃不掉了!

景熙帝的手指依然落在她颈子上,轻轻摩挲着她的颈骨,声音寡淡地吩咐道:“说。”

那内监如履薄冰地禀了,果然是政事,且很急,况且……早朝只怕要迟了。

阿妩听着,也有些心揪,又想起惠嫔等人的言语,想着他这么忙,自己万万不敢耽误。

同时心里也有一些担忧,怕他这么辛苦,以后年纪大了不行了只能陪着喝茶。

她可不想年纪轻轻便喝茶!

此时内监退下,她便小心地提议:“皇上,以后若是上早朝,还是不要胡闹了吧。”

景熙帝:“昨夜确实狂浪了些,以后自会克制些。”

阿妩期期艾艾地道:“也不是……臣妾只是想着……还是不要太操劳了吧。”

景熙帝一眼看穿她心思:“怕朕累?”

阿妩体贴贤惠的样子:“臣妾关心陛下龙体。”

景熙帝耷拉着眼皮,不错眼地注视着阿妩:“那你昨晚还那么勾搭朕,你身为后宫娘子,就这么不眠不休地魅惑君王?”

阿妩脸红,嗫嚅:“阿妩没有。”

是他,是他非要!

虽然她被招惹起来后也说了一些没羞耻的言语,可最初是他啊!

她给他讲道理:“经书有云,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所以追根溯源,你才是罪魁祸首。”

景熙帝好笑,她真是不白学。

当下忍不住,抬起修长的手,拍了拍阿妩的脸颊。

女儿家的脸颊太清透水嫩,以至于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温腻细致的吸附之感。

怎么能这么娇嫩,让人舍不得挪开手。

景熙帝喉结微滚了一下,越发将那张小脸掌控在手心里,细细摩挲着:“放心便是,朕便是日日早朝,也能这么要你——

他终于放开手,直起挺拔的身形,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下袖口。

之后,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阿妩一眼:“还能这么要你五十年。”

说完,一转身,起驾,走了。

阿妩抱着锦被,披散着乌黑的长发,迷迷糊糊地坐在榻旁。

她回味着他临走前那一眼,啧,跟看狗一样,冷淡得很,特别居高临下。

谁想到这男人昨晚缠着自己发疯呢?

还有什么五十年,太不要脸了!

阿妩咬牙切齿,只想说:这都什么人啊,不是玩意儿的老皇帝!

老!老!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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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到底睡了一个回笼觉,再醒来只觉外面暗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一问怡兰,已经不早,再熬熬就可以吃午膳了。

怡兰:“昨晚开始下雨,雨里夹着雪,现在全变成雪了,下了一层呢!外面都是白的了!”

她有些兴奋地比划着。

阿妩忙道:“好,知道了。”

这怡兰性子还算好,手脚也麻利,就是嘴馋话多。

她起身,先沐浴过,略收拾了下,底下内监来报,太医院的御医来了,浩浩荡荡七八位都是年纪大的,一看就是经验丰富,为阿妩过脉。

因为皇上说她“唯恐有不足之症”,那几位自然格外谨慎,不过诊了半晌,只说身子康健得很,没任何不足,几个人面面相觑,想着皇帝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不干活,于是便给阿妩开了一些温补之物,反正吃吃没坏处,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好好补吧!

阿妩听此,借机问起滋补之道来,如今她得这宠,自然要充分利用到极致。

比如保养肌肤,保养身子,比如各样上等滋补秘方丸药,统统都拿出来。

御医知道这位是帝王盛宠的娘子,且今日特意提起的,自然不敢怠慢,当即一口气开了许多,反正阿妩要,他们就给开,只是又细细叮嘱,不可贪多等等。

阿妩自然一叠声应着,公家出钱,白得的滋补好物,先开了再说!

御医刚走,惠嫔和孟昭仪来了。

这两位都穿了大氅雨披,戴着昭君帽,白貂绒围边,华丽又贵气——毕竟是帝王养着的女人。

阿妩看到她们:“两位姐姐用过午膳了吗?”

孟昭仪将昭君帽和大氅递给一旁的侍女,脱了鞋子,走进来:“才用过。”

阿妩:“那两位姐姐得等会,我还没用午膳。”

说着间,旁边的惠嫔惊了一下:“阿妩,这,这不是龙袍吗?”

孟昭仪一眼看到了,那龙袍便随意挂在一旁屏风上。

阿妩:“是……皇上昨日穿的,今天他没穿,便扔这里了。”

惠嫔叹息:“傻妹妹,这不是随便放的!”

阿妩疑惑,之后突然明白,帝王之物不能不敬,至于龙袍那更是帝王威严,是不能随便放置的!

寻常人见了这龙袍,都得磕头,要仔细供起来的。

孟昭仪没吭声,不过已经上前一步,双手捧起,迅速叠好,齐整整地放在一旁案几上。

之后她淡淡地道:“刚才这里有什么吗?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惠嫔当即意会,也道:“本来就没什么。”

阿妩:“……”

突然就想笑。

她当即赶紧命宫娥准备茶水,谁知这时,就见外面浩浩荡荡的,约莫十几个宫娥,正冒着雪,提了大红雕漆食盒,那食盒上都罩着一水的黄云缎,这阵势不小。

惠嫔也好奇,她探头一看:“呀,这是皇上身边的孙公公吗?”

孙公公?

惠嫔忙给她一个眼色,低声解释:“尚膳监的!”

阿妩便懂了:“估计皇上送来的?”

好吃的?

果然那位孙公公拜见阿妩,见到几位娘娘在,逐个恭敬地见了礼,这才说起,说本来皇上要过来琅华殿用膳,结果来不及了,所以只送来了膳食,御驾不能亲临了。

很快孙公公便带着尚膳监众人将膳食摆好了,这是从帝王的御膳中分出的,菜色自然非同一般,有元汁羊骨头,烧鹅,羊肉水晶角儿,炙蛤蜊,炒鲜虾以及笋鸡脯,各种各样齐全得很。

阿妩一眼便看到昨晚她特别喜欢吃的鱼肺汤,盖子一揭开,热腾腾地冒着白汽。

惠嫔和孟昭仪看了也是意外,意外之余,孟昭仪优雅一笑:“今日我们也是有福了。”

惠嫔颔首,赞同地道:“我们可以帮着阿妩一起尝尝了。”

阿妩欢喜地拍手笑:“太好了,这么多,咱们一起吃!”

当下大家一起坐下,各自净手,开始享用这一桌子膳食。

这会儿外面冷飕飕的,满满一层雪,踩在柔软的地衣上享用着这样美食,这日子自然滋润舒坦。

一旁那孙公公小心翼翼侍奉着,还时不时介绍下,这是什么菜,那是什么菜。

反正每一道菜都有每一道菜的讲究,听了这讲究,吃的更有味了。

最后孙公公又提起来:“皇上说了,天冷了,奉天殿的小御灶该开了,到时候娘娘看看,有什么想要的,便派人前去奉天殿就是了。”

阿妩听着,不太明白,不过还是谢过了。

待到孙公公离开后,惠嫔和孟昭仪说起这小灶,阿妩才明白,这是一件大事。

虽说各寝殿也都烧银炭,但那是建造好的地道和炉膛,又有专人负责,里面的炭火也都是别处引燃的明炭,是以各大寝殿都不需要内监和宫娥自己动手,每年烧地龙这是大事,层层监管专人负责,不怕失火。

可是烹饪膳食就不一样了,灶台要用敞口炉,用的是明火,一个不慎就可能闹出火来,宫里头的寝殿都是木做的,一旦起火非同小口。

惠嫔道:“若是自家灶台做饭,小门小户的,多上心一些就是了,可是宫里头不同,一个灶台怎么监管,什么时候开火,什么时候灭火,都必须专门有人监看,况且一个炉灶还要配掌勺,配菜,打杂,还要有尚膳局专门监看的,调度的,尝菜的……”

阿妩:“这么麻烦……”

孟昭仪:“是了,麻烦着呢,不然你以为呢,咱们皇上吃一口饭,后面尚食局,光禄寺,还有尚膳监,一个个都得忙得脚打后脑勺呢!”

阿妩:“啊……”

她只有张嘴惊讶的份儿了。

她这么一个小贵人自然没资格开小灶,可皇上开小灶了,就等于她开了……

孟昭仪笑瞥了她一眼:“所以说,阿妩小妹妹好福气,被咱陛下看进了眼里,陛下特意开了这奉天殿小灶,妹妹跟着沾光了。”

一旁惠嫔:“我们也跟着沾光,回头我们想吃什么,你就和陛下说你想吃。”

阿妩摩拳擦掌,痛快答应:“好,等着,两位姐姐把想吃的都说下来!我记着!”

说完,她笑道:“另外御医今日开了不少滋补之物,有燕窝,有阿胶,以及各样丸药,数不胜数,回头两位姐姐过来,我们同享!”

惠嫔和孟昭仪两个听了,惊喜不已,又不免好笑!

在宫里头敢揩油揩到皇帝身上,她是头一份!

孟昭仪叹息:“妹妹这小算盘打得才叫噼啪响!”

阿妩很有些得意,她早算计好了,官中的银子,趁机做她的人情。

老皇帝既然要她补,那她就使劲地开。

她心花怒放地想,等过年连升两级,这日子就更美了。

不过她自然不知,接下来年节,宫里热闹,她要面对的闲杂人等不知凡几。

这其中,陆允鉴是避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