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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妾为后 女王不在家 32626 字 1个月前

阿妩一眼扫过,自然也看出德宁公主对自己的不喜,甚至有些怨恨。

她莫名之余,也想着,自己如今怀孕,得了万千宠爱,必然树敌,当下也不愿意太招惹是非,赶紧溜之大吉。

她如今想得明白,若是之前,才得帝宠,穷人乍富,当然要去道观中显摆一番,好出了那口恶气。

那时候的帝宠并不稳固,谁知道哪里没有了,反正先用了再说。

如今,眼见得这宠爱连绵不绝,自己又怀了龙嗣,只要生下这腹中胎儿,从此后自有一生富贵可以受用,她哪还能和不相干人的一般见识。

你们看我不顺眼我就跑,你们要炫耀我就躲,反正一门心思养胎是正经!

不过即使阿妩再躲,该碰到的还是碰到了,毕竟大过年的。

太子和太子妃竟然来了,太子看到阿妩后,神情略顿了下,便迅速收回目光。

他当然不敢多看一眼,他爹的后宫娘子,还怀了他的亲生弟妹,他能想什么呢,这会儿什么念头都不敢有了。

只有压抑的酸涩和惆怅。

旁边的太子妃自然感觉到了自己夫君的低落,她的眼睛在阿妩肚子上停留了好一会,之后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她如今肚子已经大起来了,比阿妩早几个月,原本是欢天喜地,只觉得天大地大她最大,突然间,后宫出了这么一桩喜事,真是把她什么风头都盖下去了。

什么后宫不许燃放烟火,什么挑选精干妇产科御医坐镇琅华殿,那个兴师动众啊!

她身为太子妃,怀了皇室血脉,自然身边也有御医女官随侍,可太子妃觉得,不够,还是不够,比阿妩差远了。

阿妩只瞥了一眼,便感觉到太子妃散发出的强烈不甘心。

太子妃为皇帝生孙子孙女,自己为皇帝生儿女,回头她孩子生下来便差了一辈,太子妃估计是很不服气的。

只怕是要气死了吧。

阿妩想到这里,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人,不搭理,不搭理。

她肚子里是金疙瘩,龙蛋,所有看她不顺眼的,她统统躲着!

万一怨气伤了她的胎气呢~

**********

这一日腊月十二,镇安侯府送来了节礼,陆允鉴亲自送进宫的,也借着这个由头进宫见到了皇后。

皇后劈头直接道:“若是当日知道这贱人竟勾搭了皇上,原该直接赶尽杀绝,实在不该让她有这样的机会!”

陆允鉴:“哦?”

皇后嘲讽地看了陆允鉴一眼:“你应该高兴,贵人娘娘有喜了。”

陆允鉴瞬间脸色怪异:“她……有孕了?皇上的?”

这个消息如今只在宫内,还没外传,外面一概不知。

皇后:“不然呢,还能是谁的?进了宫,她还敢勾三搭四吗?”

陆允鉴显然神情颇为震撼:“她竟然怀孕了?”

皇后:“是……你知道为什么今年宫内不许放炮吗?”

陆允鉴蹙眉:“因为…她?”

皇后嘲讽:“怀孕了,太金贵,皇帝恨不得把她捧手心里,生怕哪儿惊了胎!如今可真是,全天下都围着她转。”

陆允鉴脸色煞白,低着头,神情晦暗阴郁,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后:“她这身子就是好,有福气,能生,也会生,若这一胎是个皇子,那就有趣了。”

虽说储君为国祚,一旦册封,除非有万不得已,一旦随意废立,必引起朝堂动荡,但是无论如何,一旦阿妩生了皇子,那就意味着太子将不是唯一的皇子。

景熙帝年少得子,只比太子年长十六七岁,他又精通骑射,日日晨练不曾懈怠,身体强健,若说将来比太子福寿更长,也未可知。

或者再过一些年,小皇子长大一些,皇帝起了心思,一切都有可能。

总之有了小皇子,储君之位便存在变数。

陆允鉴沉默了很久,艰涩地垂下眼:“她竟怀孕,那以后皇上只怕是对她越发宠爱,她在后宫必腾云而起。”

皇后看着他眼底的阴郁:“这不是极好吗?”

虽说和他们原定的计划有些偏差,但这样也好,将来总能有所图,搅乱朝堂这混水,镇安侯府才有机会。

她笑望着陆允鉴:“这是太高兴了,还是太嫉妒了?”

陆允鉴锐利的视线陡然射过去:“皇后娘娘,你在说什么,微臣不知。”

他这话还算镇定,可皇后看到,陆允鉴手指尖都在颤。

皇后早看透了,她嘲讽地撇嘴,没好气地收回视线:“罢了,不必再提了,她生男生女还未可知,若生个皇女,也就如此,若是皇子,再做计较。”

如今就怕的是,景熙帝似乎还可以让女子有孕,这样的话,只怕不止这一个。

三十多岁,身强体壮,那小娘子看来也是个易孕的,他们还有的是年头慢慢生!

想到这里,皇后咬牙,拼命地压抑下心底泛起的酸涩以及嫉妒。

她看得分明,景熙帝看着小娘子时,眼底的疼爱几乎要溢出了,那是男人看待女人的目光,那是夫妻间才有的亲昵。

是她从来不曾得到过的!

她一直以为景熙帝不是人,甚至不是男人,属于人的七情六欲他没有半分,他就是皇帝,是坐在金銮殿上的帝王,是手执御笔整顿天下的帝王!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原来他也可以是人,是男人,是一个女人的夫君,可以对自己的娘子疼爱纵容,可以因为娘子的孕育而洋溢出世俗间寻常郎君的欢喜。

那种幸福庸俗至极,却很诱人,你鄙薄,你不屑,但其实你也想尝一口。

只是没有,她从来没得到过!

雍天赜看她,仿佛看一块石头,一块凤冠霞帔的石头,没有任何温度!

他看后宫娘子,如同看着麾下的臣子!

皇宫中有一条窄而长的廊道,廊道前面是前殿,廊道后面是后宫,在景熙帝之前,对于所有皇帝来说,前面是国,后面是家,走过廊道是天子,走回廊道是一家之主。

可景熙帝不一样,后宫妃嫔都是他的臣子!

前面臣子协理他执掌天下,后面臣子为他打理家业为他生儿育女,都是他的臣子!

皇后缓慢地将指甲抠到了掌心肉中,她嘲讽地想,她这个皇后,当然也是,为他打理后宫的臣子。

利用着,盘算着,提防着。

此时,寝殿内的熏香袅袅,陆允鉴深吸口气,艰难地收敛了神情。

他撩起眼,却是道:“娘娘,最近有一桩大事。”

皇后:“什么?”

陆允鉴眼神冰冷,不过依然语音徐徐,和皇后提起。

原来年前时,工部侍郎突然前往清江船厂,这清江船厂是工部直属的漕运造船厂,陆允鉴因一直关注各处造船厂动静,派人留意着,果然发现,清江船厂竟然造出来一批新样式的舰船,第一批至少有三百艘。

皇后:“新样式?”

陆允鉴:“装备了双层火炮甲板的战船。”

皇后眼皮顿时一跳:“什么意思?”

陆允鉴:“娘娘应该知道红夷大炮?”

皇后皱眉。

陆允鉴:“这次他们造出来的战船,有红夷大炮,佛郎机炮,也有□□,一艘战船最多装备三十六门大炮。”

说着,他将一张纸递给皇后,皇后打开来看,那是一艘战船图,不过因并没有详细图纸,只是大致轮廓,显然是陆允鉴派人设法窥见的。

但是即使是这么模糊的图纸,依然可以看出,这战船上面是炮台,装配铁片,外挂皮革幕布,且中间还设置有操作火炮的通风口,下层则是船桨,粗略一数约莫有二十多个。

这样的船只,若是用于海战,威力无穷。

皇后死死盯着那海船图纸,过了半晌,一点点撕碎了。

之后,她眯起眼:“他这是手痒了,要下手了。”

陆允鉴抬起长睫,视线落在皇后脸上:“娘娘,早做决断。”

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允鉴声音低凉:“你们夫妻多年,有多少情分?若是有朝一日,他痛下杀手,娘娘何必葬送在这里,还是早作打算。”

皇后听得这话,有些意外,她深深地看了陆允鉴一眼,神情逐渐温暖起来。

她抿唇,轻笑一声:“难得,今日今时,你能说出这种话。”

若是帝王一怒,镇安侯府自有打算,毕竟他们坐拥千艘战舰,占了一处岛屿拥兵自重未尝不可,东海之中各处岛屿利益纠葛,他们自能寻到出路。

但是皇后不同,皇后人在深宫,一旦事情有变,那她便是逃无可逃。

陆允鉴望着皇后,惨笑一声:“阿姊何出此言?这一步步行来,难道我有半分对不住你?若不是顾着你,我又何至于走到今日?”

皇后看他眸底萧瑟,明白他的心思,盯着他,问道:“她怀了皇帝的血脉,你就这么在意吗?”

陆允鉴抿着锋利的唇,清绝的眉眼低低压下,神情冷漠排斥:“我不想提这个。”

皇后却骤然恼起来:“你不想提,你以为我想提?有人可以怀孕生子,我却一生都没有机会!你以为我想提吗?”

陆允鉴神情微窒,之后僵硬地攥紧了拳,别过脸去。

皇后:“如今你倒是让我走了,让我走,我怎么走?我能走得了吗?”

她盯着陆允鉴,一字字地道:“我若走,他便立即发兵,镇安侯府马上便是谋逆造反你知道吗?只有我在这里,他才能按兵不动,你才有时间,才有机会!”

陆允鉴艰难地抿着唇,对此他无话可说。

皇后:“所以,我很早便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卖了,卖在这里!”

她就是镇安侯府送给皇家的人质!是镇安侯府向帝王投诚的投名状!

而且她还格外好用,因为不能孕育,所以皇家永远没有忌惮,不必担心外戚把控未来嫡子,不用担心镇安侯府加入嫡子之争,总之,太好了!

皇后很有些歇斯底里地道:“你有了她,有了光澜,你永远不能明白我的感受,结果你却在怪我,是不是在怪我拆散了你们!”

陆允鉴听这话,深深地看她一眼,之后,一字字地道:“阿姊,我走到如今,怪我自己,谁也不欠我的,我却欠所有人。”

他恹恹地垂着眉眼:“所以,是我,罪该万死。”

**************

走在这层层殿宇间,陆允鉴是麻木的。

他并不是陆家的亲生骨肉,但陆家把他养大成人,并且早早定下,要把陆家嫡生的女儿嫁他为妻,那个嫡女便是皇后。

那时候,陆家还没定下要皇后入宫为后的路子。

后来,在他十岁的一个冬日,遇到海浪,皇后为了救他,险些丧命,虽侥幸存活,但却今生再不能孕育。

皇后其实比他大两岁,那时候的她痛苦不已,他知道自己有错,发誓自己长大成人后会娶她为妻。

其实还是小孩子,是懵懂的,根本不懂将来,可他到底欠她一个承诺。

只是后来先帝龙体欠安,在他驾崩之前,镇安侯府将皇后送到了宫中,备位东宫,同时在帝王面前求得玉片。

玉片,那是先帝送给他的,是对他的弥补和愧疚。

后来他长大,心里纵然存了许多阴郁的念头,或者有些怨恨,可终究以为会慢慢走出去,但皇后却渐渐显出一些固执来。

他娶妻,她不要他碰。

他有了阿妩,她痛恨至极。

陆允鉴想着,甚至这或许无关情爱,毕竟她进宫为后时,自己也才十二岁,还只是孩子,又哪来的什么情爱。

她更多的是需要一个承诺。

当年她为了救他,失去了孕育可能,他答应了娶她,娶她的意思便是,这辈子和子嗣无缘了,他应该赔上自己的人生去陪她。

可偏偏她进宫了,进宫后,和景熙帝并不和睦,她也不可能为景熙帝生下什么子嗣,所以她觉得,她十二岁的那场付出没有收到回报,没有得到弥补,只她自己承担了。

于是她怨恨,便要把他拖下去。

对于这个,陆允鉴并没有什么怨言,他认了,他欠她的,应该偿还!

阿妩自然是无辜的。

为了自己的愧疚,为了平息皇后的怒意,也因为自己阴暗的心思,他献祭了阿妩。

因为自己不配,不配拥有自己心爱的人!

活该今生无望,活该绝望地活着,如此才能赎罪,才能勉强偿还些许。

只是……当知道阿妩竟然怀了景熙帝的子嗣,他的心再次痛起来。

如果之前,他还可以故作不在意。

阿妩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她便是和景熙帝有了男女事,心里也未必就有景熙帝,她无情无义,没心没肺。

他总是下意识认为,她哪怕有了别的男人,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可现在,她要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了。

这意味着什么——

陆允鉴没办法细想,细想之下,痛彻心扉。

这意味着别的男人曾在夜晚一次次地疼爱她,占有她,曾经将肾精置入她的体内,然后在她体内生根发芽,孕育出一个胎儿来!

本来她应该是他的,完全归他,可现在,她属于别人了。

而想到那个男人是景熙帝,他既嫉妒又心痛!

他脑中竟浮现出昔日阿妩的言语:“别人比你大,比你强,从你这里离开,我才知道天地广阔,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所以……是景熙帝吗?

扭曲而无法言喻的痛苦骤然袭击而来,如同一把尖锐的刀狠狠地戳入他的心口,他挺拔的身子颤抖起来,袖下的手也不自觉攥紧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断地回想着纤弱的阿妩,娇嫩的阿妩,回想着她被景熙帝欺凌的情景。

所以那个天赋异禀的男人,将抹去自己昔日的痕迹,也抹去自己留给阿妩的记忆,彻底充分地拥有她。

陆允鉴恨恨地想,阿妩如今必是激动雀跃,满心甜蜜,她盼着生下那个男人的子嗣,因为那个男人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她将全身心地攀附着那位帝王。

他又想起往日,其实他们也曾有过甜蜜,可是她却抛弃了自己,为了昔日的青梅竹马,要抛弃自己,他恨极了,不敢相信她怎么能如此无情。

他一直痴心妄想,觉得她会喜欢上,可她没有!

那时候他太过痛苦,心头压抑,前不得后不得,无处宣泄。

他颤抖地想,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恨到失去理智,甚至答应了皇后的计划。

结果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他已经无可挽回。

自己会被她彻底遗忘,在她心里甚至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远处的云霞,麻木地站在宫墙下,眼神空洞,连挪动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未有这么一刻,陆允鉴觉得,自己彻彻底底失去阿妩了。

第67章 晋升

正月十三那日, 按照惯例是御笔赐福日,这一日,帝王要开笔亲自书写福字笺, 写过后会赐给王公贵族, 那些王公贵族自然一个个都恭敬地捧着, 感恩戴德。

阿妩听着便觉同情:“那你得写多少福帖呢,岂不是手都要累疼了!”

景熙帝对着铜镜亲自整理了冠服:“习惯了就好, 你以为当皇帝那么容易?”

阿妩:“……我之前以为当皇帝只需要威风八面呢。”

如今景熙帝时常歇在她这里, 她每每看着, 自然也意识到,当皇帝不容易,这是一个辛苦活。

景熙帝淡看了她一眼:“一个渔民若是打不到鱼,一家子饿肚子。”

阿妩:“一个皇帝如果干不好皇帝, 全天下人遭殃?”

景熙帝:“对。”

他淡然一笑:“所以朕的每一道御旨, 都是思虑斟酌再三, 从来不敢轻易懈怠。”

阿妩却想起许多事, 比如自己的阿爹, 原本是儒生, 却因为海寇案牵连, 再不能走科举之路了。

景熙帝看着铜镜的她:“在想什么?”

阿妩一怔, 便把事情说了。

景熙帝略一沉吟:“就令尊而言, 他或许委屈,但就此案主审来说, 并没有任何错处。”

阿妩疑惑地看他。

景熙帝道:“先帝时, 番邦岛国战败的勋贵带领着武士浪人来到东海沿岸,走私抢劫,成为如今海寇的一部分, 这些海寇和内陆贼寇勾结,不断骚扰沿海,并抢劫商船,先帝为了保护沿海百姓,也防止居民和海寇贼寇勾结,才下了禁海令。”

原本这是好意,只是这却导致出海捕鱼以及海上贸易的不便,由此使得一些靠海吃海的沿海百姓失去生计,铤而走险,不顾禁令进行走私买卖,甚至开始和海寇勾结,利用当地的百姓将那些走私品运入大晖牟取暴利。

沿海居民中或多或少都有参与其中,慢慢地便形成风俗,遇官军则称捕鱼,遇番贼则同为寇。

景熙帝执掌朝政后,改变了沿海之策,放开海禁,允许正常海上贸易,不过即使如此,这里面依然有些黑不黑白不白的地带。

他为了彻底斩断海寇的退路,才派了钦差大臣前往严查,沿海百姓牵连者众多,不过鉴于以往缘由,情有可原,并无惩戒,只是但凡有所涉及者,除去功名。

这于大部分来说无关痛痒,算是逃过一劫,大家感恩戴德,但是阿妩的父亲已经考取秀才了,这于他来说便是断绝了科举之路,从此功名无望了,自然痛心疾首,迫不得已走上航海商路。

这件事发生时,阿妩也才七八岁,并不知确切,如今听景熙帝细细道来,给她讲其中缘由,阿妩恍然,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只是……终究不甘心,觉得自己不走运吧。

景熙帝:“令尊多大年纪,是哪一年的秀才?”

阿妩:“阿爹今年三十有八,他中秀才是景熙二年,便是我出生那一年,对我们家是双喜临门。”

景熙帝略想了想,他登基第二年改年号,景熙二年,那时候他登基三年,还不满十七岁,终于彻底把控了朝政大权,正是沉溺政务时,这时候,在遥远的东海,有一个过了弱冠的青年人考中秀才,并且喜得千金,阿妩出生了。

他便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道:“那令尊一定读过朕的御书。”

他曾专门为天下学子写过一封御书,当时传抄甚广,哪怕远在东海之滨,这位中了秀才的阿妩父亲也应该读过。

那位秀才一定不知道,有一日,他身边哇哇啼哭的女儿会长大成人,会漂泊至皇都,会伴圣驾。

阿妩惊讶:“啊?那我不知道了。”

她去哪儿知道啊,她爹弃儒从商后,再也不提过去的事了。

之后她虽也识字,读了三字经千字文之流,可父亲只说不必多读,学多了没用。

想起这些,她叹息了声:“其实阿爹……据说可是才华横溢,闻名乡里,我娘说的。”

景熙帝闻听,轻轻挑眉:“是吗?”

阿妩对于他这声下意识的疑惑有些不满,她觉得他看轻了自己阿爹。

她便嘟哝着说:“我虽然没什么学识,但是我爹不一样,我娘就是因为我爹学识渊博才嫁给他的!”

景熙帝对此赞同:“令尊身处边远之地,竟能考取功名,自是满腹才华。”

然而他的夸赞在阿妩听来依然有些轻描淡写,她敬仰的阿爹,喜爱的阿爹,在他口中,也只是一个“边远之地考取秀才的书生”。

阿妩:“我记得有个说法叫天子门生,那是什么意思?”

景熙帝:“会试通过者,为贡士,会参与殿试,殿试之上,朕会亲自出题考验学子,凡被朕选为三甲者,为朕的门生,便称天子门生。”

天子门生自然是一生的荣光,凡被他选用者,会进入翰林院备职,前途远大。

阿妩想了想最近所学,便明白了。

科举之路分为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景熙帝亲自考取学子是殿试,而自己阿爹通过考试是院试,距离殿试还十万八千里。

所以在景熙帝心里,区区一秀才,再有才华,也不过尔尔,殿试时他曾考取的那些,比自己父亲怕不是年轻有为了多少倍。

她不高兴地哼了声:“我阿爹必是被耽误了!”

景熙帝看她不快,忙行至榻边,揽住她,温声哄着道:“能教导出阿妩这样钟灵毓秀的小娘子,阿妩的阿爹必怀鸿才伟略,为世情所累,以至于不曾一展抱负,怪朕,不能精择贤良,错失大才。”

阿妩还是不痛快,扁着唇,不言语。

景熙帝哪里舍得让她有半分不痛快,只能又哄着道:“哪一日他老人家归来,若愿意,可酌情开恩,重回书院参加乡试。”

这自然是格外开恩了,不过阿妩想想,考了乡试考会试,祖宗坟头长草,有机会殿试,好了,跪在那里三呼万岁,天子隆恩,收他当门生了。

她爹,当他的门生?

呵呵。

阿妩:“谁稀罕!我阿爹才不稀罕!”

这话但凡换一个人说那都是死罪,不过景熙帝知道自己不能计较。

枕边人,年纪又比自己小,说了什么不周全的,只能怪自己没好好教。

—若实在教不好,也只能认了,她就是这性子。他又能怎么样。

当下少不得收起素日威严,耐着性子哄,告诉她说,若是阿妩父兄归来,按例自有犒赏,不但阿妩父亲,便是几位兄长都可以授予官职,可以自正六品百户做起。

大晖虽不喜外戚专权,但大晖官员千千万,当个寻常官员距离专权十万八千里。

阿妩听得这个,才勉强喜欢起来。

令尊这个称呼,于亲昵的男女间其实很奇怪,若是其他妃嫔的父亲,他估计以职位来代称,便免了这个麻烦,可是自己阿爹,没影没踪的人,他也只能这样称呼。

现在好歹“令尊”变成“他老人家”,这个变化很微妙,“令尊”是他居高临下的生疏客气,是帝王处事, “他老人家”就是他的敏锐和精明了。

其实她也明白,身为天子,便是皇后的父亲到了他面前都得跪着,更何况自己阿爹。

他如今能这样,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况且他还许诺阿爹和阿兄可以当官了。

当官…

阿妩突然期待起来,自己阿爹阿兄可以当官呢!

景熙帝看她眉眼舒展,总算松了口气。

若她家人在,他自然会重赏,她高兴就好。

他明白自己如今面对阿妩,下意识想讨好她,想让她喜欢,便是稍微打破些以往规矩都可以。

可这也没什么,一个年纪轻轻小女子为自己遭受孕育之苦,他本该多宠着一些。

寻常男人能给的,他能给,寻常男人不能给的,他也能给。

于是他搂着她,温声笑道:“今日有个好事,知道是什么吗?”

阿妩一听,心情越发好了:“我知道。”

景熙帝眼底都是笑意,注视着她:“嗯?”

阿妩:“要晋升了!”

这可是大事,这一日,后宫妃嫔女官都要在容华殿,晋升不晋升的就看今日了!

因为大晖后宫的晋升都是有迹可循的,你考核评测如何,按照惯例能不能晋升,事先大概能猜到,所以也不至于太提心。

当然了那些模棱两可的就得忧心了,到底能不能提呢?

阿妩因为有景熙帝的交底,心里知道自己要升至少两级,也许更多,她是踌躇满志的。

当下心里自然开怀,把适才的不快全都抛开,简直是容光焕发起来,恨不得赶紧扑过去容华殿。

她当即便要爬起来,不偷懒了。

景熙帝看着她那迫不及待的样子,笑着道:“记得好生梳掠,好歹给朕长点脸。”

阿妩:“好!放心,你的小贵人一定是最美的!”

景熙帝哑然失笑。

**********

阿妩好生一番打扮,赶过去容华殿,这时候众位妃嫔都在了,一个个自是忐忑。

不过就阿妩比较相熟的,孟昭仪没机会提,她也不指望了,惠嫔觉得自己估计得在嫔位熬几年,她也没盼着现在提,所以就只有阿妩心存期盼。

阿妩一到,早有女官特意为她安排好绣墩,并呈上紫貂绒毯并坐垫,更有暖手炉等。

如今阿妩怀孕,身边女官自然处处周到,便是容华殿也有格外开恩,会加倍体恤,不敢怠慢。

对此众人羡慕不已,皇嗣呢……十几年了,后宫竟然要有动静了。

这时候大家陆续听宣,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晋了品阶,有人没晋品阶但是却升了封号,孟昭仪和惠嫔本来没什么指望,谁知道她们竟然也提了俸禄,每月红花钱略增了一些。

两个人再是云淡风轻,此时也都惊喜。

孟昭仪一扫年节以来的懒散清愁,眉眼间添了喜色。

最后阿妩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在两位女官的扶持下,她听宣接旨,圣旨言简意赅,给她晋升了。

晋为贵妃。

阿妩听到这个词时,反应了好一会。

要知道自从怀孕后,阿妩也暗暗揣测过景熙帝的意思,太后和景熙帝都喜欢,那总该给自己赏吧,之前说是让自己晋升婉仪,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多升一级?

至于怎么升,她心里没底,只是隐隐有个期待。

可现在,贵妃?

阿妩知道,后宫妃嫔从一品皇后到八品更衣,等级森严,皇后和皇贵妃后,是贵妃、贤妃、淑妃、庄妃等,德宁公主的生母康妃只是妃位中地位最低的那个了。

九妃之后,才是九嫔,九嫔往后才是昭仪和婕妤等。

她没想到,她从原本预计的“婉仪”直接一步登天,成为贵妃了!

先不提大晖后宫妃嫔的份位等级,只说在如今景熙帝的后宫,比“贵妃”这个份位高的,也只有皇后了,其他人都在贵妃下面熬着呢!

她,一步登天,直接贵妃了。

康妃生了一个公主,熬了十几年才因为德宁公主晋升为康妃,她才刚怀孕,皇嗣还没成,她就是贵妃了。

关键……她才十七岁啊!

阿妩兴奋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只有喜悦,无法抑制的喜悦,以至于笑得合不拢嘴。

而就在一旁其他人等,乍听到这消息,都以为听错了。

贵妃,贵妃,大晖后宫的贵妃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庄妃当年救太后有功,帝王赞誉有加,也只是给了庄妃的份位啊!

至于康妃,去年才晋升为妃,还有生了太子的贤妃,那不是也只得一个贤妃?

总之,不是你生了孩子就一定能得诰命,什么都是循序渐进,大晖的后宫至今就没见过贵妃,贵妃长什么样,在哪儿??

现在好了,突然一个才进宫没几个月的小贵人,直接贵妃了,才十七岁呢,年少有为!

一时之间大家心里自然是各有滋味,嫉妒自然是有的,后宫的女人谁不想往上爬,不过大家也明白,自己没那机会。

这么多年了,皇帝都不动后宫了,她们去哪儿怀孕去?

况且那小贵人确实生得好看,别说皇帝见了,就是她们都觉得好看,她们若是男人,也会眼馋,所以……没法比没法比。

这么一想众人也就平衡了,反正有这么多姊妹作伴呢。

康妃乍听到,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确认后,顿时脸色惨白。

她死死盯着阿妩,手指甲都抠到了掌心里。

她知道周围不少人偷偷往这边看,大家必是要看她热闹,她必须掩饰掩饰,不能落人笑柄,可她太气了,太气了。

生了德宁,这么多年,苦苦熬着,才熬到一个康妃!

这小妖精,肚子刚有动静,孩子还没生出来呢,结果就直接贵妃!

贵妃,竟比她高,也就是说,以后她见了这小□□,竟要给人家见礼了。

她实在是不明白,怎么就这样了?

男人可真是偏心,那么小一个小娘子,才多大,比自己女儿只大一两岁,结果就宠成那样!

她到底气不过,先去见了皇太后,提及此事,谁知道皇太后并没太多反应,只说如今阿妩有着身孕,万事得小心些,贵妃封诰的仪式,还是等胎相稳了再说吧。

康妃一听,顿时心都凉了,敢情皇太后早知道了?

她暗自一想,也意识到了,会怀孕不如会赶时候啊!

要知道景熙帝十几年不曾有子嗣,估计外面文武百官都有些猜测,如今突然出来这么一个小□□,就这么怀了,可算是为景熙帝正名了,皇太后只怕心里也偷着乐,所以对于这诰命是毫不吝啬。

她心中暗恨,又去见了皇后,可皇后却是不疼不痒的,仿佛连搭理她都懒得。

康妃好笑至极,全后宫的人都觉得那小□□理所应当了吗?

而当康妃离开后,皇后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视线落在远处虚无的一处。

从这小妖精怀了皇嗣,她便知道事情已经完全失控。

景熙帝既宠爱这小妖精,小妖精肚子争气,怀了,那后面自然是越发独宠,后宫三千的宠爱,都到这位身上了,什么晋升,什么赏赐,还不是动动手的事。

莫说什么贵妃,明日来一个皇贵妃又怎么了?

至于将来如何……

皇后蹙了蹙眉,却是想起陆允鉴提到的。

所以他一边对着自己痛下狠手围剿,一边勤勉临幸他的小贵人,竟让那小贵人的肚子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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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也是事后才知道,自己这贵妃怎么来的,原来当初自己入宫,便是以仙姑身份,进宫伴君左右,以解灾厄。

如今阿妩突然得孕,景熙帝龙颜大悦,命钦天监占吉凶,钦天监孙文博便夜观天象,说仙姑修立福田,识思真淳,为天地之根,造福帝王,才使得帝王会玄牝之门,得以孕育帝嗣。

这句话说来晦涩,直白一点就是,本来景熙帝命中只得一子一女,没后面的孩子了——事实也确实如此,德宁公主已经及笄之年了,景熙帝的后宫再无动静。

可宁贵人不同,宁贵人是修行道姑,她是福田,所以得以孕育帝王子嗣,这是大晖福瑞,是皇家造化,宁贵人会为皇家开枝散叶,而且从命理来看,后面还有!

对于这个“后面还有”,谁也没当真,不过消停了十五年的后宫确实有了动静,要添丁了,文武百官自然齐声道喜,皇亲国戚也都为之精神一振。

于是这时候,褒奖阿妩,为这接下来的子嗣谋取一个更好的出身,自然是迫在眉睫。

百官也都知道皇帝宠爱阿妩,自然不遗余力,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贵妃的份位就这么出来了。

阿妩细细品味,依然是不敢置信,惊喜到不能自已。

她原本真的只盼望一个嫔或者妃啊,毕竟景熙帝一直抠得很,很吝啬给自己好份位,没想到这次如此大度。

哼,说起来人家其实是对他自己儿女好!

不过不管了,反正孩子也是她生的!

她这次认真研读了后宫份位的黄手册,知道贵妃是内命妇的第一等,而亲王妃,出嫁长公主等则是外命妇第一等,换句话说,贵妃地位大致和亲王正妻以及同辈出嫁公主相当。

阿妩很快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后宫这些女子,除了皇太后和皇后外,都在她之下了,这个不必说。

至于外面,景熙帝几位皇室兄弟的妃子,诸位王妃,和自己不相上下,但因为自己是内命妇,她们以后见了自己都要礼让几分。

还有德宁公主,她虽然是公主,是外命妇一等,但她是晚辈!

晚辈,她见了自己也得给自己行礼了。

说直白点,贵妃这个份位还是有些特殊,虽然依然是皇妾,但已经不是寻常皇妾了,太子和德宁公主见了自己,都得认作庶母了。

当然还有太子妃,太子妃也得给自己行礼!

阿妩高兴之余,也盼着能尽快封,可太后和景熙帝唯恐她太过劳累,免得影响了胎儿,是以受封仪延迟,估计有得等了。

不过也不用担心,其实诰命什么的不要紧,关键是她肚子中的孩子。

这就是金疙瘩,金蛋,她要下金蛋了。

接下来两日,阿妩都处于兴奋之中,日日开怀,心花怒放,一直到这里元宵节,宫中开了禁,允许燃放烟火,但也只能烟火,且要提前试过,不许过于生猛突兀的。

阿妩其实是盼着元宵节的,她想看热闹,好在御医也终于松口,她是可以外出走动的,于是便有些跃跃欲试。

景熙帝特意仔细和御医确认过,便答应了她,晚间时候带她出去。

于是一整日,阿妩都东张西望,从台阶上看外面。

此时宣德楼前已经矗立起灯山,四周围了棘盆,里面则是乐棚,外面则用彩缎扎成,层层锦绣,燃起巨灯后,灯火交相辉映,那可是市井间很难看到的热闹。

好想看!

谁知道一整日,都不见景熙帝人影,阿妩便派人打探,知道景熙帝忙于接见朝臣,又还要与民同欢,还要各样礼仪,总之这种要紧节庆,他可是忙得很,哪儿都少不了他这一尊佛。

阿妩便有些气鼓鼓的,觉得他说话不算话。

这种日子,他忙得哪顾得上自己,说不得和他的皇后双宿双飞,一起驾临城门上,再接受万民跪拜呢。

她便憋屈得很,恨不得和他大闹一通。

她在寝殿中来回踱步,攥着拳头想,等他回来,就和他闹!

你欺骗谁不好,你竟然骗一个怀着你金蛋的娘子,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正在咬牙切齿的时候,突闻外面有管弦之声,一听这阵势就知道是景熙帝的辇车,一时之间灯火璀璨,纱灯把琅华殿都要照亮了。

景熙帝龙袍华贵,龙姿凤采,风华无双。

那么挺阔而隆重的袍服,威严气势瞬间铺陈开来,装满了这小小的寝殿。

他踱步至阿妩身畔:“贵妃娘娘等急了?”

阿妩原本心里别扭,此时突然听到这个,脸都红了。

贵妃娘娘呢……她竟已经是贵妃娘娘了!

她心里窃喜,但还是有些小气恼,便咬着唇,埋怨:“都这么晚了,你才来!”

景熙帝不错眼地注视着眼前的阿妩。

今日元宵,阿妩早早梳掠,着了一身金线流云夹袄,下面是洒花百褶裙,梳了高高的发髻,鬓边水灵灵地一朵粉牡丹,只衬得那肌肤通透脂润,散发着莹莹光润。

这样的花貌月姿,柳态玉骨,偏生娇憨着恼,撒娇闹气的,只看得人恨不得搂在怀中。

谁舍得让她恼,怎么也要哄着,一直哄着,哄得她笑逐颜开。

景熙帝视线这么凝着眼前人,口中笑道:“不会晚,这会儿看灯火正合适。”

阿妩嘟嘟着唇:“你忙完了?”

景熙帝:“嗯。”

说着,他牵了阿妩的手:“来,先更衣吧。”

阿妩虽说打扮过了,不过脚上依然穿着在房中地衣上所穿雪绫软鞋。

一旁宫娥忙上前服侍,可是帝王一直握着阿妩的手,她们却不好贸然。

小心从旁待命,便见帝王牵着这娇娇滴滴娘娘的手,要她坐在矮榻上,之后竟亲自帮她褪下雪绫软鞋。

大家见此,心里明白,赶紧略退下了。

景熙帝将阿妩的脚握在手中,却见这脚竟仿佛雪堆出的一般,上面的指甲也如同精致粉贝壳,竟舍不得放开,好一番把玩。

阿妩有些意外,又觉得痒,便故意用脚尖踢他。

皇帝又怎么样,她就踢!

可脚丫却被他牢牢握住。

她越发酥痒,但也没法解痒,只能哼唧哼唧地抗议。

反正她如今怀着身子,御医说了,怀孕的娘子容易脾气大,她理直气壮,她要使小性子!

景熙帝摩挲着那双玉足,笑问:“往日你可曾缠足?”

阿妩:“缠足?当然不曾。”

大晖是有缠足习俗的,不过这缠足不似有些番邦,竟把女子之足使劲地缠,缠得怪异,大晖的缠足只是略做束缚,以使得脚形纤细瘦弱。

景熙帝:“这样极好,天生天长,不必过于追求纤细。”

若是太过讲究纤细柔美,失了生机,也甚是乏味,景熙帝素来不喜那些高门娘子的孱弱病态,恹恹的,便是再美,都觉无趣。

——当然,若是阿妩娇弱,那是因为她本就娇弱,她也娇得灵动可爱,和那些女子不同。

况且,景熙帝注视着这双玉足,足弓弧度极为优雅流畅,实在是美极。

阿妩催他:“不是说要看烟花吗,可不要错过,你快点。”

景熙帝却略俯首,握着那玉足,低头轻吻了一口。

当被薄唇贴上时,阿妩惊讶,又觉被他碰触之处酥酥麻麻的。

景熙帝扬起眼帘,视线落在她脸上,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傻不傻,朕不下令,烟花怎么会开始?”

阿妩:“……”

对,皇帝最大,皇帝不去,谁敢开场?

阿妩脸红耳赤地攥着旁边的夹丝绵软垫,心里暗暗地想,可这个天底下最大的皇帝,此时正半跪在她面前,无比珍惜地吻她的脚丫……

细细品味之下,心都要飞起来了。

第68章 我的东海

阿妩很快装扮好了, 穿上了柔软的紫貂绒大氅,包裹得严严实实。

即便是这,景熙帝依然怕她受寒, 又取来一貂覆额, 为她戴上。

阿妩好奇地看着, 这是一抹额的样式,不过是用貂绒制成, 上面还点缀了珍珠和五珠联梅, 蓬松华贵, 戴上去还有些毛茸茸的。

阿妩对着铜镜看,觉得像一只小兔儿,不免好笑:“哎呀,还挺好看的。”

景熙帝这次握着她的手:“走吧。”

阿妩欢快地道:“好!”

景熙帝便觉自己仿佛牵着一只小兔儿, 还是活蹦乱跳的兔儿。

两个人出了琅华殿, 便见宫廷之中灯火璀璨, 美不胜收, 这辇车是龙辇, 帝王车驾, 阿妩的身份是不能乘坐的。

不过大晚上的, 谁管呢, 反正看到的都装傻。

帝王的辇车到底不一样, 里面宽敞舒适,紫貂绒的铺垫柔软得很。

况且又有皇帝小心地用胳膊扶着她的腰肢, 生怕她磕到碰到的。

阿妩看他那谨慎呵护的样子, 心想不怪自己小性子越来越大,被皇帝宠着捧着纵着,谁还能不养出点小性子呢。

她懒懒地偎依在景熙帝怀中, 满足地道:“皇上今晚可算得闲,可以陪着阿妩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已经习惯了有他陪着,没了心里总觉得空虚,就像抱着这么一个硬朗的男人睡,抱着睡觉舒坦踏实。

——当然了她心里也明白,这仿佛是奢侈,皇帝从来不是属于单独谁的,他属于所有人,甚至属于全天下。

景熙帝感觉到这软软声调中的渴望,他和她十指交拢,怜惜地哄着道:“不但今晚,接下来几日都会清闲,每日都可以过去陪你。”

从这一日开始,便开始了元宵节假,接下来整整八日,百官不必上朝不必奏事,若有急务,可以封本进谏,军民可以张灯饮酒为乐,皇都也开了夜禁。

他这当皇帝的才终于得以清闲,可以多陪陪心爱之人了。

阿妩一听,心花怒放。

两个人观赏着宫中花灯,自是悠闲,最后辇车停在一处城墙下,景熙帝亲自扶着她下车。

下车后,便见前方是一水的龙禁卫,分为两列站立,每一个都是穿着华丽锦衣,手持琉璃火炬,整齐划一的姿势,威严肃穆地站立着,神情一般无二。

阿妩看过去,一眼几乎望不到边,就这么以人为盾,生生护成一道墙。

阿妩不免震撼。

一个龙禁卫手持火炬没什么,两个也没什么,但是当两排望不到头的龙禁卫就这么护卫在侧,凭空便生了一些激昂壮观之感。

或许这就是权利,帝王一个眼神便可以号令十二卫的大权。

景熙帝却对此视若无睹,显然他早见惯了,以至于并不以为意。

他牵着阿妩的手,泰然自若地通过这道由龙禁卫组成的人墙,就这么走过一道又一道火炬,最后来到一处台阶前。

阿妩看过去,这是通往城墙的台阶。

景熙帝笑道:“我们去城墙上看,视野好。”

阿妩一脸期待:“好!”

待到上了城墙,阿妩便惊叹了。

城墙很高,站在城墙上,可以将万家灯火尽收眼底,皇都的元宵节,自是和别处不同。

御街两廊下,是各色锦绣绢缎扎起彩山以及花灯,街道上行人如潮,其间有奇术异能,有歌舞百戏,更有各样摊贩彩棚,帖子梳子,珠玉首饰,领巾抹额。

远处更有扎缚的彩门,编织成巨龙模样,再用青色帷幕遮住,上面有千万盏灯烛,远远看去,彩蝶起伏,巨龙蜿蜒,何其壮观。

这种热闹看在眼中,只觉得壮观,人这辈子能把这情景看在眼中,也是值了。

这时,突然间前方涌现出一群人,那些人或者金发碧眼,或者卷发黑面,也有其它样子的,总之形态各异,服饰怪异。

阿妩看得诧异:“这是?”

景熙帝道:“这是外国使臣,是不是有些模样奇怪?”

阿妩惊喜:“我知道,这是海外来客!以前我们渔村曾经有人乘远航的船回来,便见到这样的!”

景熙帝笑得温柔:“原来你早见识过了。”

阿妩盯着那海外使臣,眼中雀跃激动,又有些莫名的感动,甚至于眼眶发热。

没想到,她又看到了小时候看过的人!

景熙帝看她这样,干脆搂着她让她细看:“过两日,干脆把他们召来,你可以和他说话。”

阿妩摇头:“罢了,我又听不懂人说话,只是看看觉得好玩罢了。”

景熙帝:“令尊是不是去了满剌加国?”

阿妩神情一动:“你知道这里?”

景熙帝看着阿妩那期盼的眼神,道:“知道,满剌加国位于苏门答腊一带,曾经向暹罗国称臣纳贡,如今在拜里米苏拉带领下,摆脱暹罗国,自立为国。”

阿妩眼神顿时被点亮了,她看着景熙帝,有些期盼,但又说不出口。

景熙帝却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道:“还要看吗?”

阿妩摇头:“也不是太想看了。”

她有些失落。

她想,景熙帝感觉到了她的意思,但他回避了。

其实说出口求一下也可以,但又觉得,必是会被拒绝吧。

满剌加国毕竟是遥远的所在……

回来的路上,阿妩其实有些意兴阑珊,以至于她恍恍惚惚的,心不在焉,进了寝殿后,才发现不对,这不是自己的琅华殿。

景熙帝:“今晚便宿在奉天殿吧。”

阿妩有些意外,她还从未来过奉天殿。

奉天殿虽也是后宫寝殿,但因景熙帝也会在此打理朝政,秉笔太监以及掌印太监都会留守在此当值,所以除非有要紧事,不然后宫妃嫔轻易不会来奉天殿。

景熙帝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今日过节,你留这里陪着朕。”

他声音很温柔,阿妩的心便好像被轻轻磕了一下。

她点头:“嗯,好。”

她隐隐感觉,这是有些特殊意味的吧。

因为她怀了他的子嗣,所以他进一步接纳自己……

踏入奉天殿,入了暖阁,阿妩好奇地四处看,这里比她以为的简朴许多,陈设和大部分娘子的寝殿并无不同,大花梨山水雕花屏风后,是一张花梨包镶床,上面是黄缎金龙缂丝褥。

阿妩好奇:“这就是皇上的龙床吗?”

景熙帝笑了笑:“往日朕都是在这里歇息。”

阿妩着实看了好几眼,实在是太朴实无华了!

景熙帝看她那眼神,多少感觉到了:“外臣一般止步于外殿,或者书房,这里极少有人来,所以也没必要讲究什么。”

阿妩有个问题,想问,但又不好问。

景熙帝见她欲言又止的,便挑眉:“说。”

阿妩很小声地说:“那皇上,你之前召见妃嫔侍寝,去哪儿,在这里吗?”

景熙帝看了她很长的一眼,终于确认,她问起这个问题,只是纯粹的好奇,没有半分酸意。

其实事情原该如此,她提起这件事的语气,是原本他该期待的。

正如当初他认为,太子早晚会有一些妾室,太子妃难道不该贤惠大度,不该学着容人吗?

不能容人,你怎配储君妇之位?

可现在,看着身边小女子她并不在意的样子,他胸口竟有些闷闷的。

他定是在期待什么,却并没得到。

这时,阿妩悄悄瞥他:“不能问是吗?”

景熙帝温煦一笑。

作为两个人之中的那个年长者,以及处于高位的人,他不着痕迹地压制下心中那幼稚的渴求。

他如今已经慢慢领悟,昔日面对小女子时的高傲以及嫌弃是如此可笑,他没有办法占据她的过去,那就该牢牢捏住她的余生。

他心中纵然依旧有嫉妒,蚀骨的嫉妒,以至于夜晚想起来便生了煞气,恨极了曾经霸占过的男子。

可是那又如何,也只能压制下,以帝王之姿海纳百川,云淡风轻,温柔以对。

这么小的小娘子,是需要一点点哄着的,就像哄着还未曾踏入箩筐的小鸟。

于是他握住了她的手,领着她往外走,指着一旁偏殿道:“早些年行幸于偏殿,不过已经闲置几年,所以干脆把偏殿撤了,连床榻都没了,如今改成茶房,偶尔间会在那里召见臣子。”

阿妩在心里轻轻地吐了口气,这个回答,她听着很满意。

景熙帝侧额,淡茶色眸子笑看过来:“如今朕只有你。”

阿妩:“嗯。”

脸上烫烫的。

她低着头,小声嘟哝道:“皇上是皇帝,其实如果皇上……”

景熙帝听出她的未尽之言,不动声色地道:“其实如何?”

阿妩嘟哝着道:“其实皇上若要行幸后宫,阿妩也说不得什么啊……”

景熙帝捕捉着她细微的神情变化:“哦?那阿妩心里愿意吗?并无半分不快?”

阿妩想起那一日,她误以为景熙帝要去临幸惠嫔,自然是不舒服的,这种事情谁愿意呢。

景熙帝看她耷拉着脑袋,颇有耐心地看着她。

安静地等,等着花开。

阿妩低头想了很久,终于小声说:“总归会不舒服的吧。”

景熙帝的心便舒展开来。

他注视着她面上流动着的粉光,温声许诺:“以后也是。”

阿妩惊讶,抬起睫:“什么?”

景熙帝:“以后也是,朕只有阿妩,只要阿妩,不会有别的女子。”

阿妩有些意外,不过仿佛也没太意外,其实有些事情她隐隐是有感觉的。

男女之间流动着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景熙帝:“阿妩是不是会觉得,朕往日过于克制了?甚至有冷落阿妩之嫌?”

阿妩目光游移,心虚地道:“多少有点吧。”

有时候会来狠的,一口气好几次,但有时候他只是浅尝辄止,当然更让她惊异的是那次,半截,他竟能活生生忍着退出。

这个男人的克制隐忍,阿妩实在不理解。

就他对自己的那些手段,说他真清心寡欲没半分欲念,她是不信的!

所以,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克制,又是因为什么克制?

景熙帝垂下眼,视线淡淡地落在两个人相扣的指尖上。

她的手细滑柔嫩,仿佛被强制地扣在自己的指关节间,有些脆弱的可怜。

他笑着道:“你想不明白吗?”

阿妩:“想不明白。”

她凭什么能想明白?

景熙帝:“那就慢慢想。”

阿妩:“?”

她待要细问,然而尚膳司内监却来请示,问什么时候用晚宴。

阿妩:“晚宴?”

景熙帝:“听女官提起,你晚间用的少,再用一下吧?”

如今阿妩的晚膳都是由膳食房统一打理,专人专做,专门送过来给阿妩用,那些膳单都会经由景熙帝过目,是以他对她的膳单已经吃用了多少,都了如指掌。

她说不得什么,只好道:“好。”

也是晚膳陆续上桌,倒是丰盛,有冬笋、银鱼、鸽蛋、半翅鸡、鸡枞菌和天花羊肚菜,便是果子类,就有江南进贡的密罗柑和凤尾橘等,都是稀罕之物。

不过这些于阿妩来说,只是浅尝罢了。

景熙帝又要她吃粉团,那粉团是核桃仁和白糖的,两个人各吃了一个。

景熙帝侧首笑看着阿妩:“吃过粉团,算是过节了。”

粉团软糯香甜,阿妩吃得口中都是甜美,哪怕漱过口,依然觉得甜。

不过此时看着男人那温醇的目光,她更觉得甜。

这一刻她甚至生了一些幻觉,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他们只是寻常夫妻,过着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她心里也滋生了许多温暖,甚至觉得脸上烫烫的。

景熙帝:“时候还早,太早歇了怕你不克化,要不要去朕的书房看看?”

阿妩有些意外:“书房?”

皇帝的书房,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御书房吗,这是她能随便进的吗?

大晖后宫宫规森严,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铁律,御书房就是皇帝处理政务的所在。

景熙帝:“休沐之时,无妨。”

阿妩心里有些忐忑,不过想想反正是皇帝让自己去的,也就应着。

一踏入御书房,阿妩便感觉到权势的震慑感,这种震慑感甚至并不是因为这里摆设多么奢靡。

御书房的布置很规制,规制到一板一眼,肃穆严瑾,却又细致讲究,御案上整齐地摆放了笔墨纸砚,每一件显然都有些来历,做工精致到了极致,旁边有几处案桌,阿妩猜着是随侍在帝王身边的掌印太监等人用的?

旁边挂了一些字画,阿妩不懂画,但能挂在帝王御书房的,那自然是世间罕见的珍品吧。

景熙帝挽着阿妩的手,指了一旁铺了明黄南绣坐褥的黄花梨宝座,道:“朕往日便坐在这里,看看奏章什么的,偶尔也会去靠窗那里坐着看。”

他淡淡解释道:“总在一处坐着也会烦闷。”

阿妩好奇看,那边还有一些小物件,比如紫檀木如意盒,莲荷叶洗,填漆盂盒,以及青瓷花插。

这些估计是景熙帝日常用的,她看着这个,都可以想象他在这里看奏章的样子了。

估计看着看着还得让太监给奉茶,再吃个点心!

她津津有味地打量,四处乱看——毕竟人活一生,很可能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踏入帝王的御书房。

她甚至想着,以后见到阿爹,她可以告诉他,他一定会震惊!

看了半晌,她终于好奇:“皇上,你坐在这里看奏章,看多了也会烦?”

景熙帝点头:“当然了,就像你看书会疲乏,朕看奏章当然会疲乏,特别是有些臣子写的那奏章——”

提起这个,他显然有些不悦:“引经据典的,卖弄学问的,故弄玄虚的……”

阿妩听着,叹息,很同情:“太过分了,这不是故意为难皇上嘛。”

景熙帝:“是,所以这种奏章,朕统统打回去,要他们重新写。”

阿妩:“活该!”

景熙帝轻笑出声,循循诱导:“所以以后阿妩多体贴体贴朕,比如可以写个花笺命人送来,给朕解闷,或者吩咐膳房做些汤食点心,朕看到,知道你的心思,也会觉得安慰一些。”

阿妩点头:“好,我记住了。”

不就是花笺和点心吗,给他送!

景熙帝握着阿妩的手:“来这边看看。”

阿妩好奇地跟进去,一进去便吃惊了,墙上竟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画。

不过很快她便惊奇地道:“这是舆图!”

那些图画上面有沟沟壑壑,还有完全的线,这是舆图啊!

她曾经在阿爹阿兄那里看看到过,不过皇帝这个当然比他们的舆图更庞大繁复,也更精美。

景熙帝的视线也落在墙上:“是,这是舆图。

大晖国土舆图,外国诸番图,海外航海图,所有的舆图,都在这里了。

阿妩被震撼到了,她不自觉地放开景熙帝的手,走到了一张舆图前,仰脸看,视线快速搜寻着,最后终于停在一大块蓝色上。

她的心漏跳一拍。

这就是东海啊!

第69章 烟花烟花

阿妩瞬间鼻子发酸。

她睁大眼睛, 视线急切地那大片蓝的边缘寻找,可这舆图比起阿爹阿兄的来太复杂了,许多标识, 她根本看不懂, 不知道去哪里寻。

这时, 如雕如琢的指尖,轻落在舆图上。

阿妩瞬间看过去。

那指尖便沿着舆图轻轻滑动, 阿妩下意识跟随着他的指尖看, 一直到最后, 看他停留在一处。

她抬眼,望向他,无声地询问。

景熙帝茶色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阿妩:“这里便是满剌加国。”

阿妩听此言,视线迫不及待地回到舆图上, 去看他指着的满剌加国。

很小的一点点, 指腹便轻易覆盖了, 但是她想到自己的阿爹和阿兄可能就在这里, 胸口便泛起阵阵烫意。

原来父兄去了这么遥远的所在。

这么远, 怪不得一直回不来!

这时候,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温和的声音:“阿妩, 在你的家乡遭遇水患时, 朕在国库中以此为由, 提取了两百万两帑银。”

阿妩有些茫然,她不懂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这是国事, 按说不该和她说, 可她隐隐又觉得,这件事可能和自己的家乡有关,她想听。

景熙帝眼神理智冷静, 甚至有些居高临下。

他侧首看着她,继续道:“两百万两,有八十万两用于兴修沿岸防御堤坝桥梁,这是东海沿岸的长远之计,是民生,八十万两用于赈灾,救济灾民,其中有那么几十文钱,也许落在了你身上,化作你手中的几碗稀饭汤。”

(注:银两数目略改,架空,不同时期银子购买力不同,受灾范围受灾人口不同,望勿和史实比较从而判断皇帝对错)

阿妩视线颤了颤,她突然被一种宏大而辽阔的视野震撼了。

她不知道,她口中曾经有些怨念的稀饭汤来自这里,来自这处御书房,来自刚才她看到的御案,或者说,来自这个男人手中的御笔。

景熙帝:“还有四十万两,用于沿海防御卫所以及地方水师的舰船建造。”

阿妩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定定地看着他,轻声说:“所以?”

景熙帝握住她的手:“现在,阿妩告诉朕,如果你有二百万两,你会怎么分配处置?”

他温声补充:“只有二百万两,没有更多了。”

阿妩便沉默了。

她舔了舔唇,视线重新回到舆图上,看着东海沿岸曲折的海岸线,看着那大片的蓝,也看着遥远的满剌加国,而就在满剌加国一旁,是林林总总各样形状的大小岛屿。

当这么紧紧盯着看时,她的心跳逐渐加速。

她在心里把自己当做皇帝,她可以掌控一切,可以随意下达旨意,那么此时此刻,当她有二百万两的时候,她会怎么做?

景熙帝不曾言明,但她听懂了。

八十万赈灾,是燃眉之急,八十万购置船只,是航海之需,四十万修建堤坝桥梁,是长远之计。

二百万两的银子下去,轮到她一个弱女子,真的只有那么几碗稀汤了。

她的视线游移,看了半晌,最后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出任何决断。

景熙帝耐心地看着她。

最后,阿妩终于放弃了:“不能再多给一些银子吗?”

说完这个后,她便看到了景熙帝了然的笑意。

阿妩顿时意识到什么,恨不得立即吞回这句话。

景熙帝给了她一个东海沿岸二百万两的抉择,可她却要更多银子,而更多银子必然就涉及一个更大舆图的抉择。

比如国库中有两千万两,但如今有十处要用银子,又该如何抉择,若是每一个都说要更多,那又去哪里弄来银子?

于是她便想起景熙帝之前所说的话。

一个渔民若是打不到鱼,一家子饿肚子,一个皇帝如果干不好皇帝,全天下人遭殃,他的每一道御旨,都是思虑斟酌再三,从来不敢轻易懈怠。

皇帝便是大晖天下的一家之主,他所看在眼里的,并不只有一个东海,还有许多其它疆域。

阿妩的视线缓慢地自东海跃出,看向别处,这书房墙壁上挂了许多舆图,各种颜色的,这是整个大晖的舆图。

这时,仿佛有着金石质感的声音落在耳边:“阿妩,这是哺育着九千万苍生的大晖疆域。”

九千万……

阿妩顿时心里一惊,膝盖都发软。

若她掌管哺育着九千万人的疆域土地,她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景熙帝望着墙上舆图,目光深邃遥远。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缓慢而凝重:“阿妩,其实朕想告诉你,你应该庆幸,你生在太平年,你出生的那一年,朕十七岁,那时候朕登基三年,三年的时间,朕平定了西北边疆战乱,收回了先帝放弃的铸币权,拿到铸币税,国库一年的赋税入账增加了三倍,为了这三倍的赋税,朕以涉嫌贪污和通敌谋反为名,诛杀官吏八千人。”

“也许这其中有冤死的魂,可那又如何?朕要做的每一桩事,都要牵扯无数人钱财生路,其中利益纠葛盘根错节,若要大刀阔斧地变动,注定步步艰难,稍有不慎便是事败垂成功亏一篑,甚至撼动我大晖百年基业,朕岂能心慈手软?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想成就不世之伟业,不以血洗,不足以震天下。”

阿妩听得浑身血液都冰冷冰冷的,指尖也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隐隐明白,却又不能彻底参透。

男人冷冽的声音在这夜色中荡开:“时间过得很快,你十五岁那年,东海水患,朕自增加的税赋中支出八十万两,运送到了你的故乡,所以你才有了那几碗稀粥。”

“也许只有稀粥,可你知道,为了德宁生日宴用花,南琼子没有花了,一道最简单政令的下达,要穿透重重官吏,要踏过千里之遥抵达你的家乡。朕给你的这碗稀粥,贵重的不是这碗粥,而是怎么把银子变成粳米,再熬成冒着热气的粥,送到你手中,送到每个孤弱无助的百姓面前。”

阿妩鼻子发酸,她很想哭,当时景熙帝提起,她确实有不满的,可她如今却已经明白,她其实已经算是生在太平年了。

因为至少,当钦差抵达东海,她这样的弱女子还能轮到那么几碗。

景熙帝侧首,原本冰冷深邃的眸子添了几分温柔:“回忆起这些,朕既自喜又自惭,自喜于,你其实长在朕一手打理的太平世道,又自惭于,并没有送你一个更为昌隆的盛世,也没有治理好你的家乡,才让你漂泊在外,骨肉分离。”

阿妩含泪扭头,看向身边的景熙帝。

身后是大片大片的大晖疆域舆图,是他一手掌控的江山,他脸庞隐在朦胧的烛光中,晦暗不明,可眼神却是温柔至极。

此时此刻,她胸口糅杂着复杂而澎湃的情绪,有畏惧,敬仰,孺慕,也许还有一些什么,她自己都无法分辨。

从没有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他是铁血手段的帝王,但也是肉体凡胎。

天下这么大,便是神仙都不能真正普度众生,更何况他也只是人间的一位君王。

他用那么冷漠的语气说出冤死的魂,心里未尝没有愧疚,可他没有回头路,也没有选择。

帝王杀伐果断,泥沙俱下,所以他磨砺出天底下最冷硬的心肠。

当东海的渔女捧着好不容易排到的稀粥品尝一口时,皇都的御书房中,那位帝王正掩卷沉思。

世间事早有定数,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她扑在他怀中,抱住他,眼眶湿润,她想哭。

景熙帝却格外冷静,他扶着她细软的腰肢:“朕为帝王,操杀生之柄,便要权轻重之数,论得失之道,这些事说起来惊心动魄,但于朕而言,也只是几桩往事而已。”

他的声音有些轻描淡写,不过阿妩却想起御书房的布置,简洁肃穆,没什么多余的花哨,但是从这里流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可能影响无数人的命运。

当一个人拥有了这样的权柄后,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真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收敛自己的性情,兢兢业业十几年如一日吗,难道就没有放肆的那一天?

他若要放肆,那又该如何收敛不羁的心思回归正途?

这一刻,阿妩突然理解了他往日的过于压抑和克制,因为他是皇帝啊,他早已经习惯了。

景熙帝拿了白色软缎的巾帕,给阿妩擦了擦眼泪:“大过年的,哭什么哭。”

阿妩抽噎了一下。

景熙帝抱着她,温柔的大手轻轻地抚过她纤痩的背脊:“继续我们刚才的故事。”

阿妩趴在他怀中,睁着湿漉的眼睛,敬仰地看着他。

景熙帝:“其实投入东海卫防所的八十万两,只是朕投入的其中一部分,这些年,朕巧立名目,将银子源源不断地投入东海,造远航舰船,战船,都是为了图一个将来,十几年慢慢打下家底,才能将这东海这片海域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阿妩一愣,之后陡然间明白了,景熙帝盯着的是遥远海航,利剑所指,却是镇安侯府。

她心跳陡然加快,砰砰砰的。

所以皇后和陆允鉴,其实早就被景熙帝盯上了?

她这么一想,突然也就明白,为什么陆允鉴要对太子有所防备了。

景熙帝有条不紊地道:“朕的远航舰船,可以将大晖的瓷器和丝绸运往各处,和海外诸国通商,为朕赚取更多银钱,国库充盈,为朕缔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繁荣盛世。”

阿妩蠕动了下唇,低声问:“那,那也会去满剌加国?”

景熙帝点头:“当然。”

他看着她的眼睛,并不想告诉她,其实他已经派人前往寻找。

因为大海茫茫,他并不一定能有结果,或者说并不一定有什么好的结果,所以不想她有太多期望,免得最后一场空。

阿妩却期待起来。

其实阿妩也明白,远航的商人出了海,处处都是险峻,说不得他们遇到海寇了,说不得又去了别处,谁知道呢,但阿妩总是会往好里想,父兄会平安归来。

而景熙帝的话,终究给她带来更多的期望。

景熙帝的手指轻轻落在一处:“本朝海州志中有记载,万牛山,去州治东南一百三十里,产黄晶,这便是你的家乡。”

阿妩忙看过去,舆图上很小的一点,她根本无法分辨。

她点头:“对,我们家在万牛山的西边,我们镇叫西牛镇,我们村子叫望牛村。”

景熙帝听着,抚着那舆图的指尖轻顿了下,之后缓慢撤回。

望牛村已经不存在了,变幻莫测的海潮将那里淹没,昔日的村庄早不见任何踪迹,只剩下一片海沙。

所以阿妩心心念念的故乡,早就被夷为平地,寻不到任何踪迹。

他视线缓慢地落在她脸上,此时的她咬着唇,眼睛发光,专注热切地在寻找。

可怜的孩子,他怎么忍心告诉她,其实她早就没有家了。

这时候,阿妩欢快地笑道:“皇上,你看,我看懂了,就是这里,这里——”

她指尖点在那里,扯着他的袖子,非要他看。

景熙帝再次望向那一处小黑点。

这里于他来说,是舆图上的一个布局,是奏章上偶尔一笔带过的万民,而于她来说,却是故土,是渴盼,是回不去的家园。

他抿出一个温煦的笑意:“嗯,此地地广还阔,根据当地州官的奏章看,盗贼多窃伏草野,所以这里一般十几户聚为村落,各村落距离七八里,一旦有盗,便彼此声援。”

他还记得,这里有山有水,可以耕种,可以打渔,其实若无天灾人祸,日子倒也富裕悠闲。

阿妩赞叹:“原来皇上什么都知道!对,有贼,有些是上岸的海寇,也有些是寻常的贼,谁知道呢,分不清,反正他们都是坏人。”

提起家乡,她便忍不住说多了,开始给景熙帝讲起各种往事来。

景熙帝怀抱着满心欢喜的阿妩,敛眸注视着她,听她说,说她的家乡,说她的父兄,甚至也说起她那位青梅竹马的阿兄。

一个叫叶寒的少年。

景熙帝唇边噙着温柔的笑,心里却残忍地想,若不是那么多意外,若不是那场海患,她是不是会一直留在家乡,是不是已经嫁给那个叫叶寒的人。

她会被别的男人抱住,尽享床笫之欢,然后会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吗?

他当然不允许。

他一定会把那个少年杀了,让那个少年无声无息地死去,然后温柔地安抚她,向她缠绵叙说自己的爱意,把她占为己有,再为那个少年厚葬,立碑著说。

阿妩兴高采烈说了很久,她看着景熙帝包容温煦的眼神,更加喜欢,身边的男人对她是如此纵容疼爱,她只觉得自己简直遨游在深海一般。

这时,景熙帝却牵着她的手,来到窗前:“看外面。”

阿妩下意识:“看什么——”

当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剩下的话便消失了。

因为她看到,漫天烟火,炸开在天空中。

窗外是灯火璀璨的不夜天,而就在这层层殿宇之上,夜空中陡然绽放出五彩绚烂的烟火,几乎照亮了重重殿宇。

那些烟花过于璀璨,坠落时星星点点,如同流星一般。

阿妩甚至有种错觉,仿佛伸伸手便能接住那坠落的星子。

她哪儿见过这样的,惊叹到话都说不出来。

景熙帝拥她在怀:“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触碰到星星了?”

阿妩忙点头。

不过这时突然想起昔日景熙帝所说,他说若你为朕孕育一男半女,朕便摘下天上星子。

所以,这是应诺?

景熙帝却仿佛看透她的心思,笑着揽住她:“天上星子不可得,但人间的星子,朕的阿妩却可以看一看。”

阿妩听着,自是心花怒放。

她知道后宫不能随意燃放的,看来是专为自己放的了。

景熙帝:“喜欢?”

阿妩:“嗯嗯嗯!”

景熙帝笑着唤道:“阿妩。”

他这么唤了一声,却迟迟没有下文,阿妩下意识看过去。

却见,烟火的映衬下,男人英朗贵气,内敛持重,那双素日过于冷清的茶眸含着笑。

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明明深邃幽冷,但风吹过,涟漪乍起,那是惊心动魄的昳艳。

如此蛊惑人心的男人,阿妩的眼睛完全无法挪开。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时间凝固了,她的心跳都随之静止。

这时,景熙帝低醇的声音响起:“阿妩,亲我。”

阿妩咬唇。

在他直白而不加掩饰的目光中,她竟有些羞涩。

到底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锋利而薄软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碰过后,她红着脸后撤。

猝不及防间,却被有力的大掌牢牢摁住,疯狂地吻。

唇舌交缠,她感觉自己被狠狠地占有扫荡,每一处都不曾放开。

而就在这时,一朵绚丽的烟火在窗外轰然绽开。

阿妩的心也绽出烟火。

第70章 受封

自从过年后, 阿妩也格外留意着皇后,她发现皇后现在深居简出,虽依然在打理后宫事, 但很明显已经懈怠了, 精神也大不如前, 有一次阿妩特意去请安,她神情惨白, 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景熙帝似乎比之前忙碌了, 有几次他前来琅华殿, 神情明显略显冷肃。

阿妩有些猜测,但也不好多问,后宫不得干政,那一日在御书房帝王对她敞开心, 是特例, 他不主动开口, 她不好多问。

她隐隐有些担心, 怕皇后狗急跳墙, 也怕陆允鉴逼急了把自己牵扯进去, 不过摸摸腹中的胎儿, 她心里也明白, 至少, 在自己怀孕期间,自己是平安的。

所以……暂时先不要想, 安心养胎, 同时小心关注着皇后这边的动静。

如今阿妩身边围绕着众多女官医官,每日都有女医官陪同,并有御医前来过脉, 那一日,御医再次过脉后,神情却颇为慎重严肃。

之后,几个御医商议过后,匆忙前去回禀了景熙帝。

据说景熙帝当时正召见番邦来使,听到这个,竟扔下来使,匆忙前来琅华殿。

阿妩惊讶不已,景熙帝端详着阿妩,神情呵护而小心:“身上可还好?”

阿妩:“我怎么了?”

景熙帝握着她的肩,郑重地告诉她:“御医说,你怀的是双胎。”

啊?

阿妩意外,不过想起自己兄长:“我有三位兄长,其中二哥和三哥是双胞胎呢!”

景熙帝:“这就是了,看来这点随了你的母亲。”

他分明是再沉稳淡定的人,此时也有些克制不住了。

有些激动期待,更多是担心和谨慎。

毕竟女子孕育,双胎的负担比单胎要大,御医们也要格外上心了。

他搂着她,温声哄着,提起接下来的安排,会派遣最好的几位老御医值守,随时听候吩咐,又说已经让御医把皇室中历年双胎的例子都仔细研究过了。

他这样郑重其事,如履薄冰,阿妩反而觉得没什么了。

她笑着摸了摸他过于薄厉的面庞:“皇上,你这样如临大敌,我看着都害怕。”

她歪着脑袋:“太严肃了容易显老,你本来就比我大,以后早早老了怎么办?”

景熙帝神情顿了顿,之后便笑了。

他眼眸微垂,薄唇含笑,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浅浅吻了一口:“那怎么办呢,等朕年纪大了,阿妩还不得不陪在朕身边,可不能嫌弃朕。”

阿妩皱皱鼻子:“就嫌弃,所以你不能变老!”

景熙帝在她耳边低低地哄着道:“阿妩乖,不要嫌弃我。”

声音很低,暧昧,却又有几分祈求的意味。

像是三月的风,吹得人心都暖融融的。

阿妩脸红,咬唇,故意昂着下巴,斜睨他:“要不你叫声姊姊吧,那我以后便不嫌弃你老。”

景熙帝神情微凝,之后惩罚式地咬她耳朵:“看把你惯的。”

阿妩痒得要命,笑着推他:“不要,你不要欺负我,回头我告太后!”

景熙帝按住她不放,又低头亲她,阿妩便边笑边挣扎。

正笑闹间,就听到外面内监来禀,说是番邦来使要离开了。

一时少不得收敛了,景熙帝略整理衣冠,准备离开:“先让惠嫔和孟昭仪陪着你,朕已经命人禀报给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一定喜欢。”

阿妩:“嗯。”

景熙帝这才要起驾离开,不过才刚要踏出殿门,突然想起什么,又道:“万事都要听女官的,知道吗?”

阿妩:“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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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怀了双胎的消息传出,据说太后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急匆匆便来琅华殿,竟要亲自来看望阿妩,又好一番叮嘱,阿妩自然应着。

太后又特意吩咐御医,御膳房,以及各路人马,总之这是皇家的福胎,这是一口气两个,万万不能大意!若有个大意,她是会要人命的。

她的亲孙子亲孙女,务必,一定要小心照拂,不能有任何闪失。

太后一口气又赏了阿妩许多物件,各样滋补之品,还送给阿妩一个流光溢彩的玉镯子,用她的说法是:“这镯子能护着你,趋吉避凶。”

说完她亲自为阿妩戴上。

阿妩觉得,太后看着自己的那眼神,那呵护的样子,简直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而自打元宵节后,阿妩偶尔间会歇在奉天殿,刚开始时,众妃嫔知道后,自然是很不习惯,但也只能在心里不习惯,暗地叹息一声。

现在连后宫的猫儿狗儿都知道,十五年没什么子嗣动静的后宫要听喜讯了,关键贵妃娘娘肚子中还是双胎,你羡慕也羡慕不来,嫉妒也没用,反正人家就是怀了。

帝王龙颜大悦,太后娘娘喜得每日都念经祷告祈福,寻常妃嫔还能说什么,少不得跟着奉承了。

很快众位妃嫔也就想通了,虽说这贵妃娘娘确实让人心里酸涩难受,可人家生得确实美,自己若是郎君,自己也想搂着这么一个美人儿。

再说了,人家也确实有些福气,才进宫几个月,这不就怀了,而且还是双胎,肚子实在争气,所以皇帝宠,太后喜欢,似乎也说得过去?

况且看看身边的姐妹,有比自己美的,有比自己才华好的,更有比自己伶俐的,这不是也没摊上这天大的好事,一个个也都熬着呢!

当想通这些,大家也都安分了,甚至开始商量着,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巴结巴结那位前途不可限量的贵妃娘娘?

也有人的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贵妃娘娘喜得皇嗣后,帝王必是要大赦天下,后宫也要赏的吧,她们是不是也跟着沾光?

就在这种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阿妩这日子越发舒坦,若是歇在奉天殿,便有皇帝陪着嘘寒问暖,若是回去琅华殿,诸位妃嫔都会来逗趣,陪着说说话什么的。

景熙帝还命人特意做了玉辟邪,要阿妩佩戴着,说是能护佑她。

待到阿妩怀胎满三个月,受封贵妃,此时春暖花开,风和景明,正是好时节。

景熙帝为了这受封仪式,命人悉心筹备,处处精心周到。

她这册封的宝册,是由礼部和工部先行做好,送交内阁,并由礼部奏请,由大学士和尚书充当册封使,并选了相貌端庄的侍郎和学士充当充副使,于册封前一天便祗告太庙后殿。

待到册封这一日,天还未亮,阿妩便起身梳妆打扮,穿上贵妃诰命大服,并上了大妆,在伞仗前导下,前往太和殿。

就在太和殿,礼部鸿胪寺官已经设节案,并有銮仪卫官在内阁门外等候。

阿妩看着这繁琐的礼节,其实头都是晕的,不过好在有引导礼官并女官陪同,会随时待命,告知她接下来的一切,她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只需要按照女官提点来做便是了。

又因为她怀着身孕,显然众人对她也诸多包容体贴,处处悉心。

很快便到了正式受封的环节,阿妩在导引銮仪卫的护卫下,由引导女官陪着,身着诰命礼服上前,面北而跪,并由在钦天监以及内监的陪同下,听正副册封使宣读,受封,并接了受封册和宝印,那受封册是镀金银的,宝印上面是祥云龙凤纹。

受册之后,阿妩便行六肃三跪三拜礼,礼节之后,内监出宫,阿妩在引礼女官导引下,前往皇太后宫中行礼拜见。

皇太后见到此时的阿妩,笑得合不拢嘴。

后宫十五六年没动静了,如今一下子竟得一个双胎,双喜临门,老人家每日做梦都在笑!

她和蔼地看着阿妩:“如今你怀着,该行的礼不能免,但那些能免的,尽量省了,仔细腹中胎儿。”

阿妩抿唇,垂着眼,恭敬地道:“是,臣妾一定万分小心。”

拜了皇太后,便是给皇帝和皇后行礼,因皇后如今称病不起,阿妩只需要给皇帝行礼就是了。

这次她依然认真地行了六肃三跪三拜礼,这么行礼时,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在场诸多妃嫔全都在看着自己。

而景熙帝,也一直含着笑,温柔地望着自己。

带跪拜之后,景熙帝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来:“贵妃免礼。”

帝王的贵妃,诰命有了,份位有了,若是皇后称病,贵妃便有资格为他打理后宫,甚至陪着他出席一些要紧大礼仪了。

到了这一刻,二人心中自是各有一番滋味。

若是之前,虽说仿佛是夫妻,但其实不是,现在,多少有点夫妻共进退的意味了。

这时大礼仪已经结束,教坊司诸乐工的管弦之声响起,接下来便是诸内外命妇拜见新贵妃,之后便是宴席。

引导女官将阿妩受封的宝册以及宝印郑重地摆放在香案上,以供众人观瞻。

这时候,众命妇的视线全都落在那宝册上,那是众人这辈子都很难拿到的,而就在宝册一旁,则是雕刻了蟠螭的红漆檀木宝匣,里面赫然是金宝,上面用篆书雕刻了字迹,并有祥云龙凤纹等。

阿妩听到,人群中似乎隐隐有抽气声以及疑惑声,不过很快,这些便归于平息了。

她不太懂,疑惑地看景熙帝。

景熙帝却是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挽着她的手,踱步入座。

阿妩也就再次谢恩,入座。

这时便是跪拜仪式,先是诸位后宫妃嫔行礼,比如康妃,惠嫔,孟昭仪以及其他妃嫔等。

康妃自然是不甘不愿,跪拜的时候颇为别扭,她年纪比阿妩大,熬得年头长,又为景熙帝生过一个女儿,竟落到这个地步,怎么都不情愿。

对此,景熙帝自然看在眼中,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在后宫之中,规矩比天大,他要封的人,还不至于让一个区区妃嫔质疑。

康妃的诸般不喜竟不加掩饰,这对景熙帝来说,已经不可原谅。

这些年,他对这个为自己生了女儿的康妃已经足够容忍,给她康妃的份位也是看在女儿的情面上。

至于其他妃嫔,至此没什么疑问,在后宫之中,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己,遵从规矩,同时看清大势。

大势便是,这小小的贵人将聚三千宠爱于一身。

是以众人跪得心甘情愿,一个个口称贵妃娘娘。

景熙帝神情平淡地命人大赏,每个人都有赏,众人纷纷谢恩,不过谢恩的时候难免想,这男人哪,往日里也不见经常如此破格地阔绰,如今为了他那小娇妃,一赏则赏。

哪个不服气,帝王在那里坐镇,就是要你服服帖帖。

之后,便是太子,太子妃以及德宁,他们要向阿妩行揖礼。

到了这一环节,阿妩也有些觉得怪怪的,先不说她和太子太子妃往日的种种,只说这两位那样的位置,让人家给她行揖礼?

她还没适应自己如今这贵妃娘娘的位置。

阿妩再次求助地看向景熙帝,景熙帝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阿妩心中稍安。

先是太子和太子妃向阿妩行礼,敬茶。

此时的太子妃已经怀胎七个月,再有几个月便要生产了,腹部高高翘起,她走得略有些不稳当,需要身边侍女扶持着。

显然这对她来说是有些艰难的,也很是难堪。

身为储君妇,向帝王的贵妃行礼敬茶,这原也没什么,可偏偏是那个阿妩。

那个曾经跪在她面前的阿妩,那个出身低贱的阿妩,此时已经是她的庶母了,正经的庶母,拿了封册的庶母。

太子妃心里难受,脸色也不好看,可她只能拼命压抑着,上前,小心翼翼地拜了,又端着一盏茶,敬给了阿妩。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抬头看一眼阿妩。

不敢看,不忍看,也不知道怎么看。

阿妩接过茶的时候,清楚地感觉到太子妃端着茶的手都在抖。

她便开口道:“太子妃如今怀着身子,不必多礼,快些坐下吧。”

说着,又把景熙帝事先准备好的镯子拿出,由宫娥递给太子妃。

她笑着道:“些许薄礼,还请太子妃不必嫌弃。”

太子妃哪里能说嫌弃,只能再次谢了,接过来。

不过脸上却臊得很,几乎红透了。

如果她当时接纳了阿妩,阿妩这辈子只能做妾,永远被她压着,应该是她高高在上地递过去一个或者值钱或者不值钱的镯子,说一声“些许薄礼,戴着玩吧”。

可现在,她竟要受阿妩的赏!

周围人等看着这一幕,不免觉得荒谬,又有些感慨。

一个储君妇自是高贵,一个昔日没名没分的通房,只圈在别苑侍奉男人的,两相对比之下,命运悬殊。

如今,却是一个给另一个敬茶。

谁能想到今日呢!

太子妃也感觉到了周围人等的目光,她几乎要哭了,但她自然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哭,必须努力笑,挤出来笑。

太子妃之后便是德宁了,所有人都在看着,看着德宁会不会拜贵妃。

阿妩也有点怀疑,德宁那性子,可不像是会拜自己的人。

果然,轮到德宁时,她竟然直接站起来,当着一众妃嫔的面质问:“父皇,贵妃娘娘只是贵妃,并非皇后,也不是皇贵妃,为何竟有金宝?”

在大晖,按照旧例,后妃册封时,皇后为金印以及金制册封诏书,皇贵妃之下便只有册封诏书,没有金宝了,可是现在,景熙帝竟为阿妩配备了金宝!

这是不合祖制的!

要知道金宝不是寻常人能得的,皇后,皇贵妃有,但贵妃没有,至于皇亲国戚中,也唯有皇子封王时,才能授金册金宝,至于世子承袭王位,便只有金册了,金宝便只能传用父王的,所以金宝稀少不易得。

可皇帝竟然给阿妩授了金宝!

在场的端王妃敬王妃等,也都没捞到金宝,只能在府中看看自家王爷夫君的呢!

德宁这么一说,阿妩这才意识到不对。

景熙帝听着,却并不意外,视线淡淡地落在女儿身上。

在父亲的目光下,德宁昂起脖颈。

景熙帝却笑得温煦:“德宁适才说了什么,朕不曾听清,再说一遍。”

当最后那个字落下时,他平淡的话语中已经散发出淡淡威仪。

德宁微吸了口气:“父皇,儿臣幼时读女诫,曾学到过,后宫妃嫔之属,不过备职事,侍巾栉,若是君王恩宠太过,则会骄恣犯分,上下失序……”

景熙帝的笑容消失,那双茶色眸子泛起凉意。

而就在这种目光下,德宁的声音逐渐微弱起来。

她并不敢挑衅父亲和帝王的权威,以至于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了。

她在父亲明显不悦的目光中,眼睛中逐渐蓄满了泪水。

景熙帝略挑眉,轻描淡写地反问:“德宁学女诫,怎么只学皮毛?”

德宁一愣,之后瞬间脸红耳赤。

女诫中有专门的事父母篇,她如今出言问责父亲,是为不孝,挑衅君王,是为不忠。

景熙帝收回视线,不再理会德宁,于是大殿中又恢复了秩序,受封仪式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德宁被女官无声无息地请下去。

德宁走出大殿的时候,她委屈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过景熙帝自始至终不曾看她一眼。

在帝王这无情的漠视中,众人清楚地意识到,大晖的后宫确实变天了。

——若这时候方越在,他一定会感慨,他当时的直觉果然是对的。

自那一日的南琼子,小娘子含笑自帝王的辇车走下来,一个影响大晖后宫,或者说影响以后大晖朝局的变数便出现了。

很快仪式结束,宴席开始,有笙箫之乐,也有各样戏文,不过因阿妩怀孕,不可太过喧嚣,只选取一些清净乐曲罢了。

众位妃嫔纷纷上前恭喜,不过此时阿妩有些累了。

景熙帝体贴地问:“累了?若是累了,便先回去歇息?”

阿妩听了忙点头:“是有些疲惫。”

景熙帝道:“好,那朕陪你回去。”

既是帝王和贵妃先撤了,众人纷纷起身恭送,之后宴席继续,却是暂且由庄妃代为主持。

回去的路上,本来阿妩应该有自己的辇车,不过景熙帝却要阿妩共乘。

阿妩:“这样可曾违反宫规?”

景熙帝直接扣住了阿妩的手腕,侧首看过来:“宁贵妃,按照后宫规制,你可以陪朕一起乘坐龙辇。”

阿妩怔了下,笑道:“好。”

她都忘记她已经是贵妃了!

当下两个人上了辇车,上去后,她确实有些累了,便靠在景熙帝怀中。

景熙帝长指轻握住她的:“今天的好心情,是不是被德宁败坏了?”

阿妩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如果我说我没有,你是不是不信?”

景熙帝笑:“那就好。”

阿妩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她知道德宁是为康妃鸣不平,而这个鸣不平的背后,其实是自己的成功,自己的倾轧,自己走了捷径,直接将康妃比下去了。

这说明,她如今已经是被德宁公主不服气的人了。

德宁公主是什么人,金枝玉叶,天之骄子。

而她,是那个被斥为”不上台面“的人。

她至今记得她接到帝王口谕,跪在太子妃门前时,那个娇笑着走过身边的贵女。

在自己眼中,那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是自己这辈子永远都会羡慕的人。

现在,那个人竟然对自己所得到的表现出不甘心不服气了。

从这点来说,她成功了。

不过她对德宁公主也没太多敌意,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有些小性子,哪怕针对自己一些,自己也能理解。

所以她也说不上有什么快意,更多的是平淡,是旁观。

事实上如果德宁公主不是为她母亲康妃打抱不平,她和德宁也没什么根本冲突,一个女儿一个妾,有什么可比的吗?

而且通过这件事,阿妩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景熙帝要不紧不慢地给她升了,升快了必然引起一些非议,纵然可以以强权来压,但大家的不满还是会在。

景熙帝开口:“有件事,朕想问你。”

阿妩:“嗯?”

景熙帝:“朕记得以前曾经送过你一批小物件,是各色花样玉石雕刻成的,后来再没见你戴过。”

阿妩惊讶:“啊……”

她以为他不会留意到。

景熙帝却在这时侧首看过来,茶眸温和而强势:“是德宁说了什么?”

阿妩:“也,也不是……“

她不太想对这个小姑娘雪上加霜了,毕竟是亲父女。

景熙帝看着阿妩,神情有了淡淡的锐利:“朕要听实话。”

阿妩:“……德宁公主提了提这件事,不过也没说什么,阿妩并不在意,所以也觉得没必要提。”

她说完这个后,景熙帝一直无声,只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阿妩感觉到了,抬眼看过去,便坠入那双茶色的眸子中。

她怔怔地望着他:“皇上……”

景熙帝略低下来,长指温柔地将她一缕碎发捋至耳后,之后才轻声道:“为什么不曾告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