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妖姬
阿妩饱受折磨, 她被什么布料堵住嘴巴,无法发声,踢腾挣扎也是徒劳, 最后她终于没了力气, 麻木地睁着眼睛。
她感觉自己被放到一辆牛车上, 那牛车在走山路,山路颠簸, 她被颠得胃里一阵阵翻腾, 几乎要吐了。
可也只能拼命忍住, 吐也是吐自己身上,白白埋汰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受了多久的折磨,最后终于,她被扛起来, 扔到了一处, 周围安静下来, 阿妩隐隐闻到一些香, 这种香不同于龙涎香那种熏香, 倒像是道观中烧着的香。
她心里胡乱猜测着, 看来是延祥观的人找到了自己, 把自己带到了延祥观?
自己身边那些侍女小厮寻不见自己, 不知道会如何处置, 是去禀报给南琼子事务总管,还是有什么法子上达天听直接禀报给景熙帝?
如今阿妩也不知道自己该盼着到底如何。
如果直接禀报给景熙帝, 景熙帝颜面何存, 必然不会放过这群人,可自己的身份再也瞒不住,直接戳穿了, 到时候自己也是在劫难逃。
如果不禀报的话,那自己只怕凶多吉少……
阿妩绝望地想,如今自己要想活命,也许只能倚靠太子了,设法寻到太子。
太子对自己余情未了,又有愧疚,自己拿捏一番,让他救自己性命,送自己离开,或许有些指望。
只是这样的话,自己必须见到太子,还要设法瞒过陆允鉴,太子妃以及皇后,这实在是难如登天。
太子也才二八少年郎,他纵然身份尊贵,可他还没办法在这些人眼皮底下把事情办周全,也根本护不住自己。
这么胡思乱想着,却突听到一阵脚步声,之后便有人不由分说上前,扯起阿妩,拽着她往前走。
她本就身娇体弱,更兼饱受煎熬,哪里经得起这个,摇摇欲坠,狼狈至极,想死的心都有了。
最后终于她被狠狠地一个推搡,身子便犹如破抹布一般摔在地上。
接着有人揭开她眼前的黑巾,又掏出她口中的手帕。
她许久不曾见光,如今光线骤然射来,她只觉刺眼,根本看不清。
谁知道还没及反应,陡然间,一个巴掌狠狠地扇过来,狠辣有力,带着油腻腻的香灰味。
阿妩突然间挨了这一巴掌,脸上立刻火烧火燎的疼。
她捂着自己的脸,狼狈地抬头看过去,视线逐渐聚焦,她终于看清了几张面孔,有一些小道姑,有一个老道姑,这便是适才打她的那个。
而站在正中央的是宋灵官。
宋灵官有一张过长的脸,此时从上而下看,那下巴尖锐如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妩,缓慢冰冷地道:“我不管你曾经是什么人,又曾得过什么宠幸,你既入我延祥观,遁入道门,便要遵守我门规矩,结果你都做了什么?”
她鄙夷地道:“你竟胆大包天,视清规戒律为无物,与人淫奔,玷辱道统,让我延祥观颜面扫地!”
阿妩挣扎着爬起来,哆哆嗦嗦站直了,昂首道:“宋灵官,你既是大晖御封的灵官,享大晖俸禄,那便不能信口开河,你说我与人淫奔,又有何证据?”
宋灵官神情冷漠:“证据?你要证据,那慢慢等着,到了贵人面前,自然有证据。”
阿妩:“贵人?”
宋灵官冷笑:“你且等着便是了。”
阿妩有些心慌,她故作镇定:“我不知你听信了什么谣言,竟说我和人淫奔,这个罪名我自然不认,无论如何,我曾是太子的侍妾,便是如今遁入道门,但也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污蔑的,我若冤死,太子必为我伸冤!”
说完,她看向一旁那老道姑,冷冷地道:“你们以为我沦落至此便可以随意欺凌吗,你们再打我一巴掌试试,来日太子知道了,看他怎么整治你们!”
宋灵官听此,好笑:“妙真,你如今的罪名可不是本灵官为你治的,你这样的身份,本灵官管不起,你且等着吧,总有贵人会来审你!”
她一挥手:“先把她关押在柴房!”
这话音一落,时便有两个粗壮的道姑上前,直接拎起阿妩,不由分说,便把她绑起来。
阿妩饱受折磨,哪里能挣扎得了,少不得被人连拉带扯就这么拽下去,直接给扔到了一处破旧的柴房。
她环顾四周,却见这里满地干草碎屑,还有一些破旧桌椅堆叠在一旁。
这么看着时,又听到一旁干草中有动静,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老鼠!
她往日最害怕这个,赶紧连滚带爬躲到一旁,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偏偏那只老鼠仿佛故意和她为难一样,竟不怕人,还对着她探头探脑的。
她吓得睁圆眼睛,警惕地看着它,生怕它扑过来。
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竟沦落到被一只老鼠欺负!
等她有朝一日得势,先打死它!
得势……阿妩想到这里,鼻子一酸,想哭。
她还有什么指望吗,想起过往认识的那么多男人,聂三不是好东西,陆允鉴也不是好东西。
至于景熙帝,这是完全不可能指望的,如今想来,他当时贪恋自己身子,喜欢得很,之后突然下了榻抬腿就走,头也不回的模样好生狠心。
这就是帝王吧,喜欢的时候仿佛多么宠爱,不喜欢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走了后音讯全无,显然彻底忘记她这么一个人了。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两腿中,瑟瑟发抖地想,其实只有太子是最好的,太子从来没有对不起自己。
到了这时候,她仅剩的一丝傲气全都化成灰,她甚至想着,便是太子有太子妃又如何,反正她这样的是不可能给人做正头娘子了,本就是一个做妾的命呢。
她饿得头晕眼花,就这么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睡得自然并不踏实,全都是梦。
梦到海上狂风巨浪,船翻了,阿爹阿兄全都葬身大海,梦到阿娘没了自己惶恐无助地逃命,开始还有邻家阿兄护着自己,后来两个人失散了。
也梦到陆允鉴是如何逼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更梦到自己身子是如何不由自主地在他怀中颤。
骤然间,她感到一阵痛意,一个激灵间她醒来。
睁开眼,她便看到了妙心,妙心拿了拂尘在手,不屑地看着她。
阿妩恍惚了片刻,便有些讨好地道:“妙心,是你——”
谁知道妙心一抬手,那拂尘狠狠抽下来,阿妩疼得发出“嘶嘶”声响。
太疼了。
妙心:“贱人,你既入我道门,竟不安分,偷了我们道观中的钱财和男人淫奔,你要不要脸!”
阿妩眼泪花花,不敢置信地道:“我偷了道观中的钱财?”
这时便有旁边老道姑恶狠狠地道:“走吧,灵官等着呢。”
于是阿妩便被强行提起,硬拖着就往外走,一路上自有其他道姑都好奇看过来。
妙心却是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立了天大的功。
很快一行人到了大殿,却见宋灵官已经在了,坐在案前,一脸严肃,一旁更有十几个老道姑,全都绷着脸。
宋灵官看到阿妩,打量了好一番,才问道:“妙真,你不守我道门戒律,私通男人,偷窃银钱,淫奔逃离,你可知罪!”
阿妩委屈得要命,淫奔就淫奔,可为什么要说她偷窃财物?
她自己有钱,有的是钱,难道还会去偷她们道观的吗?
不过她不敢说,她只能辩解道:“我,我没有……”
宋灵官一抬手,就见有侍卫押解着一人进来。
阿妩转首看过去,一看之下也是吃惊不小,竟是聂三!
此时的聂三被人五花大绑,形容憔悴,两眼发沉。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阿妩只觉这个男人眼神冷漠,毫无半分情意。
阿妩看着聂三,又看看那趾高气扬的妙心,越发明白了。
这确实是一个陷阱,从太子妃命聂三送自己,就是陷阱,故意要聂三勾搭自己,要自己跟着聂三逃跑。
至于妙心,这就是监视自己的人。
她想到这些,不免好笑,这些人要自己性命,直接动手便是了。
从皇后到太子妃,从景熙帝到聂三,从宋灵官到这妙心,哪个不是随便拿捏自己!
非要折腾这么一出,看着自己声名狼藉,他们心里才舒坦吗?
想到声名狼藉,她突然明白了,太子对她好,所以他们要把自己从太子心里拔走。
他们不会把自己交给太子审讯逼问,他们要让自己彻底认罪,把自己的罪名做得足足的,再把自己和聂三一起交给太子。
太子年少,估计被他们耍得团团转,早被他们支走了!
他们要给自己做局,把脏水泼得足足的。
一个死了的侍妾可以让太子惦记一辈子,可是一个偷窃淫奔的侍妾却可以让太子深恶痛绝。
说不得这件事景熙帝也有份,他授意太子妃干的!
他们全都不是好人!
她甚至想着,说不得景熙帝知道自己身份,他在装傻?
先把自己睡透了,把这身子从里到外都玩弄一番,再给自己按上一个淫奔的罪名?
这时,聂三全都承认了,宋灵官继续审问,甚至要检查她身子,阿妩知道,她们就是要逼迫自己,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她终于开口道:“我认罪,我和这个男人淫奔,我的银子全都给他了,他说要带我远走高飞,结果却把我抛在那里。”
说到这里,她突然咬牙切齿起来:“聂千裴,你这个狠心短命的,王八贼,你以为我会看上你,我捏着鼻子跟着你跑罢了!”
她恨声道:“我是□□,我不上台面,可那又如何,我身为女儿家,即便是沦为娼妓,我每块金子都是用自己皮肉换来的,便是千夫所指我也问心无愧,我不曾对不起任何人!可你呢——”
她嘲讽地道:“你身为男儿,七尺之高,精通武艺,又身在太子府,你大可一展抱负,凭着自己一身本领建功立业,可你呢,你竟欺瞒哄骗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用男女之事来坑骗我,以图谋你自己的前程!”
聂三听着这话,刚硬的面庞紧绷,直直地望着前方,黑沉沉的眼底没有任何波动。
阿妩恨不得撕碎他:“你我之间便是彼此有所利用,可那于我而言是走投无路的不得已,于你却是锦绣前程路,你怎么忍心,踩踏着我一个弱女子,来成全你的忠诚仗义!”
她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起哭腔。
她眼泪落下,哭着道:“聂千裴,枉我把你当成正经好儿郎,你却这么欺瞒坑害我,你就是一条喂不饱的狗!我诅咒你万世不得转人身!”
聂三僵硬而缓慢地转首,望向阿妩。
他嘴唇蠕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不过终究不曾说。
阿妩突然没力气了,她颓然地坐在地上:“罢了,事已至此,我骂你何用,随便你们处置吧。”
她的太子对她的最后一丝情分只怕也要被消耗掉,她再没任何指望了。
聂三突然哑声道:“你——”
他的声音紧绷,发颤。
阿妩听到了,不过她懒得搭理,人和狗是没办法说话的!
她仰脸,望向众人,干脆地承认道:“是,我和男人淫奔,我不守清规戒律,我生性下贱,你们快处置我吧,杀了我啊。”
聂三的拳头攥得咯吱响,健壮的身躯痛苦地蜷在那里,他睁着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一旁的阿妩。
他是七尺男儿,如今却被一小女子如此辱骂,半句话都回不得。
阿妩其实感觉到,聂三也许有他的苦衷,可是那又如何,他对不起她!
到了阎王那里,她也要告状!踩着弱女子往上爬的畜生!
接下来的一切,阿妩是麻木的,宋灵官的审讯,老道姑的不屑,以及周围道姑们的围观,这些在阿妩眼里都是遥远而模糊的,许多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却不想听。
有老道姑攥住她的手指头,要她在一张纸上按了手印。
红色的手印触目惊心。
最后终于全都结束了,宋灵官下令将阿妩押解下去。
聂三猛地站起来:“阿妩!”
此时的阿妩被两个道姑钳制着,狼狈纤弱,美得惊心动魄。
她缓慢地转首,望向聂三。
聂三暗沉沉的眸子有激烈的情绪涌现,他在挣扎。
阿妩抬起精致的下巴,轻轻媚媚地一笑:“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你不配,现在我才知道,你竟果然不配呢!”
隔空,她轻轻“呸”了下:“没种的男人,竟也敢肖想我的美色。”
聂三仿佛被雷狠狠劈了,死死盯着阿妩。
阿妩却再没看聂三一眼。
她被带离,被关在之前那处柴房,她不知道那些人的打算,估计要带太子前来?
阿妩有些逃避,不想看到太子。
太子知道之后必然是恼恨的,必然要逼问她,她不知道怎么向太子解释。
无论如何,太子都曾经真心实意宠爱过自己,怎么忍心让他伤心呢。
阿妩甚至想着,如果自己出身显贵,未必不能留在太子身边做他的侧妃。
不敢想象,若自己也是什么侯门公女,那该多么快活。
这时候她想起德宁公主,她是生来的公主,金枝玉叶。
因为她的生辰将至,南琼子的牡丹便不再卖了,庶民想得一枝都不行。
她是景熙帝的女儿。
她闭着眼睛,眼前浮现出那个男人。
那双淡茶色的眸子,冷淡,矜贵,看人的时候永远有着居高临下的俾睨之态,那是属于帝王的恢宏霸气。
和人家在床榻上翻滚时,以为自己可以让他沉迷,以为自己可以操控男人心,但其实离开床榻,两个人天壤之别。
自己可真是傻透了!
她在这种胡思乱想中,突然便觉大脑有些浑浑噩噩,意识不清起来。
她意识到哪里不对,想着她们说不得给自己下药,待要挣扎,却是完全挣扎不了。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人走进来。
男人虽弯着腰,但依然过于颀长高大,阴影将阿妩尽数笼罩。
阿妩突然意识到什么,睫毛轻颤间,抬起,于是昏暗的柴房中,她便看到了那张冷艳又阴凉的面孔。
他略蹲在她面前,墨黑的眸子倒映着她眸底的无助。
他抬起手指,轻抬起她的下巴:“阿妩,你看,关键时候,你只有我。”
夜色中,他笑得冷漠阴险,却又清绝耀眼,如同万里冰封时的海。
阿妩咬着唇,恨恨地看着他,眼眶中快速地聚集着泪水。
陆允鉴眼神暗了暗,用唇温柔地吻阿妩的发:“小傻瓜,哭什么,太子马上就要到了,你留在这里,被人家当淫妇处死吗?”
他的声音缠绵,裹着浓厚的爱意。
可阿妩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
又一个没种的男人!
她不想让他救啊,她宁愿去面对太子。
第32章 妖姬2
陆允鉴无声无息地偷走了阿妩。
就在阿妩被他搂着出了延祥观的时候, 她听到观中发出阵阵厮杀声,又隐隐有火光冲天。
陆允鉴略侧首,狭长的眼尾在火光中透着妖艳。
他勾唇轻笑:“聂三杀人了, 他想救你, 不过晚了。”
他抚摸着阿妩的面颊:“极好, 正好让他做这替罪羊。”
阿妩别开脸,心里却想着, 聂三和陆允鉴, 反正都是狗, 大差不差!
这时,延祥观中火势蔓延,有大批官兵抵达,从他们衣冠袍服看, 这是太子的人马, 显然太子已经到了。
阿妩心里一动, 太子纵然恨她, 但一定会救她, 她要太子。
陆允鉴一直借着那火光低头审视着阿妩, 他看着她眼底的期望, 冷笑:“怎么, 想要雍墨尧来救你, 你以为他能救得了你?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说完,他骤然转首, 带着阿妩, 迅疾无声地翻身上马,之后策马飞奔。
山势原本便陡峭,如今骑马本就危险, 他还这样驰骋疾奔,阿妩被颠簸得厉害,吓得紧紧攥住他的衣襟,蜷缩在他怀中。
陆允鉴的大掌扣住她的腰肢,把她紧紧护在大氅中。
之后他低首,却是在她耳边喘着,哑声道:“这么想我?”
阿妩一听他的声音,便恼了,一气之下,也不怕了,愤恨地推他,死也要推他。
可她到底没什么气力,被陆允鉴越发抱紧了,想挣扎都不能。
陆允鉴稍微放慢了马速,他攥着缰绳,将她团团抱住,箍住,要她抵在自己胸膛上。
之后,他满足地一个喟叹:“阿妩又是我的了。”
阿妩心里气恨,但又说不得什么。
陆允鉴:“你如今应该知道我是谁。”
阿妩没好气地嘲讽:“国舅爷大人!”
陆允鉴低声道:“昨日我前往御前回话,恰好听到消息,便匆忙赶来了。”
阿妩不搭理。
陆允鉴:“你不想知道陷害你的是什么人吗?”
阿妩别过脸去:“我当然知道!”
陆允鉴轻笑:“哦?”
阿妩:“肯定是太子妃的人!”
陆允鉴啧啧:“阿妩就是聪明,昨日那女人装模作样进宫,哭哭啼啼的,说寻到了聂三。”
阿妩听着:“果然如此,聂三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
陆允鉴的指骨安抚地抚着阿妩的脊背:“阿妩,你现在明白了,外面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骗你的。”
阿妩嗤之以鼻:“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既能立即查到我,必是一直盯着太子妃的,你知道太子妃给我设下计谋,还不是看着我往里面跳!”
说话间,天已经亮了,他们已经抵达了山下。
阿妩看四下无人,道:“你放开我。”
陆允鉴:“放开你?放开你,你便要跑?”
阿妩被戳穿心思,特别坦然:“我为什么不能跑?难道我还留在你身边当妾?你敢收留我吗?不怕太子一刀攮死你?”
她先睡太子,后睡皇帝,她就不信还有男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还光明正大要她!
陆允鉴深深地看着阿妩,唇边扯起一抹讥诮:“怎么,被别的男人要过,便不认我了?”
阿妩:“没办法,别人比你大,比你强,从你这里离开,我才知道天地广阔,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陆允鉴眸底瞬间涌出阴郁:“是吗?阿妩,我怎么记得你当初也喜欢得很——”
阿妩跳脚,抬起手,直接给了陆允鉴一个耳光。
很响亮的一巴掌。
打完后,她也有些慌了,她是随便打的,她没想到陆允鉴不躲。
陆允鉴身手灵敏,按说不应该被她轻易打中。
被打了一个巴掌的陆允鉴,就那么眯着眸子,冷冷地盯着阿妩。
阿妩眼珠转了转:“我不是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的。
陆允鉴看着她怂样,嘲讽:“吓成这样?怕我打你?”
阿妩咬唇,弱弱地道:“你想打,也可以,你打死我吧……”
陆允鉴没好气,恶狠狠地道:“往日你便是再气我,我可曾打过你?”
阿妩便无话可说了,他确实没打过她。
陆允鉴冷笑:“阿妩,你不要忘了,最初是你对我主动投怀送抱。”
阿妩:“那又如何!”
陆允鉴眼神阴郁,咬牙切齿:“是你先招惹我。”
阿妩缩了缩脑袋,她有些心虚。
当时她和乡亲失散了,邻家阿哥不见了,她这样的姿容混在人群中,会被欺凌,到时候不知道什么样,只能找个男人依靠。
她很快理直气壮起来:“我陪你睡了,你护着我,我们两清了,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一开始说好的!”
说好了到时候一拍两散,是他,后来不许她走,不许她落胎!
陆允鉴气得一个冷笑,满眼都是阴冷:“放你离开?让你再找个男人?”
他这一说,阿妩顿时愤怒了:“是,你帮我找了个男人!你把我卖了!你吃人不吐骨头!”
她欠他的,不过一段路程的庇护,可他呢,逼她这样那样,不许她落胎,把她送给太子,几乎把她的骨头拿来榨油了!
她对着他叫板,以为他会冷漠反击,可谁知道他却不说话了,只是用一种有些悲哀的眼神看着她。
这让阿妩愣了下。
她低垂下头,躲开他的视线,心里却想,自己也许可以忍忍,等有机会再逃,现在先忍着。
陆允鉴看她低垂着眉眼,仿佛颇为乖顺的样子。
这让他的神情柔软起来,他抬起手,轻抚起她耳畔一缕碎发。
当这么做的时候,他指尖停顿了下,碰了碰她珠圆玉润的小耳垂,满意地看她轻轻打了个颤。
他的声音阴郁低凉:“太子喜欢碰你这里吗?”
阿妩顿时恼了,想骂他,但咬牙忍住了。
太子对她颇为宠爱,在床笫之间几乎是竭尽所能地满足她,虔诚地讨好她。
但是关于太子的一切她并不想和陆允鉴分享,太子是一个纯粹的人,比陆允鉴和聂三都要纯粹,皇帝更是没办法和太子比。
这样的人她虽然有缘无份,她也并不爱,但值得她悉心珍藏,而不是把这一段经历拿出来供人比较和嘲笑。
陆允鉴何等人也,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陡然一个冷硬的惨笑:“怎么,被人家睡了八十四天,爱上了?”
八十四天,陆允鉴说得咬牙切齿。
阿妩听着,便觉好笑,好笑至极。
是他自己把她送给太子的!
用上等的好药来调教她,调养出一身如珠如玉好皮肉,然后把她送给太子!
她和太子在床榻上被翻红浪的时候,他不是应该暗自窃喜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吗?
不就是要把自己放在太子身边成为一步暗棋吗,如今凭什么说出这种酸话!
她便干脆回击道:“有些男人,睡一千日依然心中生厌,有些男人,睡一日便觉一世难忘。”
她歪头,故意问他:“七郎觉得,你是哪一种?”
陆允鉴挑眉,轻笑。
他的唇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之后颇为恶劣地道:“阿妩,说说看,睡了一日便终身难忘的男人,是有多好?七郎也想学,你教教我。”
这样的陆允鉴让阿妩颤抖,毛骨悚然,她愤愤:“你滚!”
陆允鉴陡然逼近,一张脸阴险又俊美:“怎么,不想说?那七郎便要看看,阿妩被太子享用过的身子,是不是出落的更美了,来,让七郎看看。”
说完,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衣襟上,便要扯开。
啊——
阿妩尖叫!
她不想这样,荒郊野岭,光天化日,他怎么可以这么欺负她!
阿妩拧着身子要挣脱,陆允鉴的手指坚硬有力,她只觉自己被铁钳夹住一般,她胡乱扑打挣扎,两条腿胡乱踢蹬,可是依然无济于事。
仓皇之中,刺绣衣襟被撕开,露出里面白绫子里衣。
阿妩泫然欲泣,恨得咬牙。
陆允鉴略带着薄茧的大手粗暴地抚过她的腰肢:“这里,他怎么摸你的,怎么碰你的,他一夜几次,他——”
阿妩扑打着他:“我不要你,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陆允鉴声音低凉,讥诮地道:“我给你的欢快,太子能给吗?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罢了,他懂什么!他能给你什么!我陆允鉴掌控东海海师,就算是他皇帝爹都得顾忌我,他又算是什么!你以为你真攀上什么高枝,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你这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女人!”
阿妩挣脱无果,瘫在他怀中,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
陆允鉴看着她脆弱的模样,忍不住低首,吻了一口她的眼睛:“真是一个小可怜,见了你的七郎便情难自禁,你根本不喜欢他,是不是?”
阿妩看着近在咫尺的唇,薄幸的男人,无情的男人,唇珠却是饱满好看的。
她盯着那里,直接“嗷——”的一下,张开唇便咬。
这一刻的刺痛让陆允鉴的动作顿了下。
之后,他撤离阿妩,抬起优雅好看的手指,轻抹了下唇。
有殷红的血流溢在玉白的指尖。
陆允鉴盯着这血,目光灼灼。
他们之间也曾经有温情缱绻,可此时她咬得不留余情。
他抬起眼,眼底阴鸷:“哦,咬我?恨不得吃了我?”
阿妩倔强地昂起头:“我真的很讨厌你!如果不是你,也许我已经寻到阿兄了!本来能寻到!”
她这么说的时候,眼中泪光犹如一簇暗夜的火把。
她流着泪道:“都怪你,我再也寻不到他了……所有的乡亲都走了,他们上船了,只留下我。”
陆允鉴却是心中黯然。
她口中的阿兄并不是出海的阿兄,而是邻家的哥哥,她的青梅竹马!
她听到那人的消息,便匆忙要去寻,什么都顾不上,看都不再多看他一眼。
他喟叹:“阿妩你以为你上了那船,你就能——”
他的声音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有人来了!
阿妩听得这声响,她心里泛起一丝希望。
陆允鉴用大氅裹住阿妩纤弱颤抖的身子,搂在怀中。
不多时,车马已经抵达近前。
看着那过于华丽的马车,阿妩的心便慢慢沉下去,她觉得自己刚才那丝期望很是可笑。
没了陆允鉴还有别人,此时此刻没有人能救她。
这是来自帝王的不喜,来自太子妃的构陷,太子不能救她,聂三也不会救她,她怎么挣扎都只有死路一条。
那些车马很快到了近前,阿妩听到他们停了下来,也感觉到了陆允鉴的紧绷。
阿妩有些疑惑,这是什么人,竟然让陆允鉴顾忌起来了。
她想探头去看看,不过陆允鉴却按住她的脑袋,把她按在大氅中。
这时她便听到一个声音道:“允鉴。”
这声音柔和却威严。
阿妩听得这声音,愣了愣,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这是皇后的声音?
皇后竟然来了南琼子?并且出现在这里?
这还是那个出行便诸般仪仗的皇后吗?她怎么可能——
她悄悄地自大氅缝隙往外看,只看到华丽的马车以及太监侍女行列,看不到皇后本人,皇后在马车中。
陆允鉴策马上前拜见了,不过怀中依然抱着阿妩,没让阿妩露头。
皇后的声音自马车中传来:“允鉴,本宫陪同太子前来南琼子,恰闻昨晚延祥观失火,聂三劫持了一个叛逃的小道姑跑了,你可曾见过?”
陆允鉴笑着道:“娘娘,微臣不曾见过。”
皇后:“哦,是吗,那你怀中抱着的是什么?”
陆允鉴亲昵地将下巴抵在阿妩发顶:“这是微臣的侍妾。”
皇后:“把她送上来,本宫要亲自查验。”
陆允鉴略有些犹豫。
皇后声音发凉:“怎么?允鉴,你的侍妾见不得光吗?”
陆允鉴:“是。”
当下陆允鉴翻身下马,之后就这么用大氅包裹着阿妩,抱着阿妩,在太监宫娥的引领下,上了马车。
这马车自不是寻常马车,里面宽大华丽,俨然便是一处起居之所。
陆允鉴踏上马车后,便有侍女上前,铺上地衣,之后无声地退至帷幕后。
陆允鉴却是无所顾忌的,他打横抱着怀中的大氅,拜见了皇后。
皇后的视线从一开始便落在那大氅上。
那是一件暗花纹江绸黑狐皮大氅,大氅材质以及做工都是最上乘,繁复瑰丽的暗花纹更显沉稳富贵,可就是这样的大氅中,边角却溢出一缕乌黑的发。
那乌黑柔亮的发在男人修长的指缝轻荡,平添几分暧昧的风情。
皇后微眯起眼,用很轻的声音道:“侍妾?”
陆允鉴轻笑:“是,不过皇后娘娘,这侍妾生得天真懵懂,不知礼节,只怕冲撞了皇后娘娘。”
皇后的视线缓慢抬起,落在陆允鉴脸上:“允鉴,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阿妩听着这话,心都紧紧缩起来了。
她一直知道陆允鉴无耻,但没想到他竟如此无耻!
如今自己衣襟散乱,他竟要如此羞辱自己,将自己展示在外人面前,让别人恣意欣赏自己的不堪!
阿妩两手紧攥着大氅的狐毛,身子颤抖不止。
陆允鉴垂眼,看着那颤动的发,以及紧揪着的大氅,他自然将她的紧张和惶恐尽收眼底,她犹如残阳中被风恣意蹂躏的碎叶。
不过他并没有任何怜惜,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大氅,扯开。
窝在大氅中的阿妩感觉到了这力道,她试图抵抗,不过很快便放弃了。
要扒开她最后遮掩的,是无上的皇权,是无法抗拒的男性力量,她原本只是他们调教出的一个玩物,一个精心伺养的贡品。
于是紧绷的指尖顿时卸了力,颤抖的身子也停止了抖动。
大氅散开,大氅中的女子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汗湿的鬓发凌乱地散开,外袍已经撕破,白绫里衣紧紧包裹着的两抹初雪,随着女子凌乱的呼吸而微微颤抖着。
她莹白玉润的肌肤上泛着触目惊心的红痕,看样子像是饱经凌虐,破碎凄惶,狼狈又暧昧,格外撩人。
在场也只有两位侍女并苏娘子了,苏娘子垂着眼,不敢细看。
皇后死死盯着这妩媚香艳的一幕,原本高贵的面庞出现一丝龟裂。
陆允鉴亲昵地低笑:“娘娘,你看到了,这便是我的爱妾。”
皇后僵硬地看着阿妩半晌,之后终于望向陆允鉴。
“你疯了。”
她只有这三个字。
陆允鉴:“哦?”
皇后凤冠华服,微提裙摆,迈步上前。
躺在陆允鉴臂弯中的阿妩便感觉到了属于皇后的香,一种高贵沉稳的香。
皇后朱唇微启,以很轻的声音开口道:“允鉴,今日本宫得到消息,延祥观的道姑妙真不守清规,和聂三淫奔,事情传到奉天殿,如今聂三更是纵火抢劫,掳走了道姑妙真,如今延祥观正在捉拿这对奸夫□□。今日一早,太子抵达延祥观,知道聂三掳走妙真,大为光火,必要寻到这妙真问个清楚。”
她顿了顿,看着陆允鉴:“皇上忧虑太子,恐太子一怒之下有失体统,才要本宫亲自前来南琼子,教诲太子,如今,本宫将全权负责此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陆允鉴的。
低而快速的声音,言简意赅,几句话便把她如今的处境说得明明白白。
她必须平息此事,万万不能任由发酵,不然她便有失嫡母之职。
她垂下修长的睫羽,看着陆允鉴:“允鉴,你说,此事该如何是好?本来已经捉拿到的妙真丢了,本宫该如何向皇上交待?”
她轻笑:“还是说,你便要恣意妄为,去窝藏一个淫奔的女子!”
陆允鉴修长的手指抚过阿妩散乱的发:“娘娘,允鉴说了,这是允鉴的侍妾。”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声音道:“我不是。”
这个声音并不大,低弱,轻软,但不容忽视。
陆允鉴神情微变,垂眼看向阿妩。
皇后也望向阿妩。
在两个人的视线中,阿妩柔弱的手坚决地推开陆允鉴,之后缓缓站起来。
她鬓发散开,衣襟凌乱,此时正是最不堪的模样。
不过她并不在意了。
她衣不遮体但毫无愧色,迎着这两人有些意外的视线站起来,纤弱的身姿挺秀地立于两个人之间。
皇后看着眼前女子,微蹙眉。
如珠如玉的女子,曲线玲珑,凹凸有致,若隐若现,此情此景,别说男子,就是她身为女子,依然面红心跳。
怪不得能搅动太子心神,让聂三和陆允鉴在同一晚不过自己死活地出手救人,甚至让帝王为此忧虑。
她就是天生的祸水,亡国的妖姬。
让人举棋不定,到底是该杀了,永除后患,还是要把控住为自己所用。
阿妩审视着眼前的皇后,当这么看着的时候,她意识到,过往的一切,皇后都知道。
也许皇后才是那个幕后的主使人。
于是她笑着道:“皇后娘娘,贫道俗家本姓宁,单名一个妩字,曾经侍奉于太子殿下房中,得帝王口谕,遁入空门,出家于延祥观,拜在延祥观观主宋灵官门下,法名妙真。”
陆允鉴有些烦躁地道:“你疯了。”
皇后沉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阿妩:“之后我不守清规戒律,我勾搭男人淫奔而去,延祥观捉了我,要惩戒于我,我既做错了事,甘愿受罚。”
陆允鉴死死盯着阿妩。
阿妩昂起轻巧精致的下巴,薄红的唇瓣吐出残忍的字眼:“至于陆国舅,贫道不认识他,是他半路截了贫道,非要贫道给他做妾。”
皇后:“哦……”
阿妩眼尾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陆允鉴,喟叹:“他生得丑陋不堪,膫子还没臭虫大,贫道才不稀罕呢!”
丑陋不堪,膫子还没臭虫大……
陆允鉴下颌倏然收紧,太阳穴处微抽动。
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面容峻丽,任凭谁不夸一声如珠如玉好郎君,他长到十六七岁,皇都不知道多少贵家女子都对他仰慕至极,他参加一次百花宴,可以收到多少雅致的花笺!
结果如今,他被她说丑陋不堪!
还有那句膫子还没臭虫大……
皇后看着这样的阿妩,视线似有若无地滑过她撩人的沟壑,之后轻笑出声:“允鉴,你看到了,她确实是延祥观淫奔的小道姑,可不是你的侍妾,我镇安侯府百年清誉,可招惹不起这样人尽可夫的女子。”
膫子,原为纺织机上的纺锤,在市井间为低俗不堪的秽语。
这种话,整个镇安侯府都说不出。
陆允鉴神情阴森。
皇后一抬手,命道:“为她穿上衣裙,先带下去。”
一时便有侍女上前,拿了大袍裹住阿妩,带着阿妩下去辇车。
阿妩头也不回地下辇车。
陆允鉴的视线尾随着她,待到那抹衣角消失后,才缓慢收回视线。
辇车内只有皇后和陆允鉴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
于情来说,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于理来说,彼此利益紧紧绑在一起,同气连枝,互为依傍,他们这样的关系,有什么不可以好好商量呢。
皇后轻叹了一声,声音有些惆怅:“不管过去如何,现在,她都是太子昔日的侍妾,是被皇上打发到延祥观的人。允鉴,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觉得,她还能是你的人吗?”
陆允鉴抿了抿唇,视线虚虚地落在一旁。
铜掐丝珐琅炉盆,里面烧着最上等的红箩炭,辇车内散发着阵阵暖香。
他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阿姊,她既已逃出来,那昔日的小道姑死了便是,我要把她留在身边,自有妙用。”
阿姊。
皇后眸底便涌现出复杂难辨的情愫。
他很少唤自己阿姊,如今他这么唤了,便是在为那小娘子求情吗?
皇后峨眉微挑:“妙用?”
她意味深长地道:“你要她,有何妙用?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尤物,有什么比放在太子身边更合适的?”
她总要尽可能掌控更多把柄,尽可能为自己赢取更多筹码。
陆允鉴听这话,略抿了抿唇,神情复杂。
皇后好笑:“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一手调教了她,又亲自把她送出去。”
她这话声调柔软,但却像一个小石子抛到了池水中,让陆允鉴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纹。
他轻咬牙。
皇后打量着他,在很近的距离,她吐气如兰:“怎么,允鉴,你后悔了?不舍得了?”
陆允鉴垂下眼,低声道:“有一些后悔,但好像也不是太多。”
皇后笑叹,她笑起来很好听,不像是一个皇后,倒像是邻家俏丽的小娘子。
她笑着道:“况且,若她留在你身边,以什么样的身份?你难道希望有一日光澜知道——”
陆允鉴陡然打断她的话:“阿姊,你不必说了。”
皇后了然:“你能想明白,那再好不过了。
她眯起眼:“东海停泊了我镇安侯府千艘战船,这些年天子猜忌,我是如何忍辱负重的?若不是我一直谨慎行事,那些战船,早就改了旗帜,你难道不知道吗?”
陆允鉴下颌紧绷,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最后终于道:“你到底要如何?”
皇后笑了笑:“这是太子要的人,自是交给太子处置,左右有一个聂三遮掩,你的行径全都可以瞒住,一切都推给聂三,然后我会亲自把她送回去。”
她淡淡地道:“该杀的,全都杀了,不要留活口。”
陆允鉴抬起修长的睫毛,看着她。
皇后:“至于她的生生死死,那又如何,还不是可着太子的意思。”
她好整以暇地道:“她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如此尤物,今日你不是还检查了吗,你觉得太子舍得看着她香消玉殒吗?”
她提着华丽的裙摆,转首,走到窗前,望着车窗外靡靡秋意,笑着道:“这几日皇上心绪不佳,对太子正是不喜时,你说,她能不能哄住太子,要太子为她冲冠一怒?”
陆允鉴艰涩地蠕动了下薄唇,道:“她可以。”
几个月不见,她褪去了昔日的青涩,滟滟盛开,五月泽陂之畔的菡萏都不及她之浓丽清绝。
第33章 帝王之怒
按照皇后的安排, 她会将阿妩交给南琼子的侍卫军,他们要把她带到南琼子事务总办,由那里统一审讯关押。
南琼子事务总办负责南琼子内部的巡查缉捕, 为天子亲卫中的一部分, 平日也可上达天听, 此时太子也正匆忙赶过去。
阿妩将正面迎接太子的失望和愤怒。
不过她没想到临走之前,陆允鉴竟来看她了。
他阴郁沉默, 望着她的眼神隐晦难辨。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审视着她的眼睛。
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阿妩垂着眼睑,沉默以对。
该说的她都说了,她知道他必会放弃自己,就如同上一次他的出卖。
陆允鉴却在这时, 单膝微屈, 蹲下来。
于是那张俊丽冷艳的面孔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她要挪开视线, 他却不许, 禁锢着她的下巴, 逼她看着他。
陆允鉴神情落寞:“当时送你走, 是我不好, 可你那么恨我, 我心里也难受, 我也恨你。”
他这么说。
关于两个人之间,其实阿妩从一开始就明白, 所以从来没有对陆允鉴上过心, 只是一时不得已的委身。
她本来可以寻到阿兄,寻到乡亲,一起上船, 本来有机会出海,跟着去寻找自己父兄。
都怪他,留下了她。
然而他却反过来怪她,恨她,逼迫她,屈服于所谓家族的利益,把她献给太子。
他仿佛有很多不得已,可在她看来,全都是狗屁,自欺欺人!
这其中若是真有什么爱意,那就更可怕了,心爱女子远远比不上利益的权衡,这样的人连畜牲都不如。
陆允鉴喟叹:“你陪了太子这八十四天,这身子里里外外,早被太子要了。”
阿妩不理会他,她属于自己,又不是他的!
陆允鉴:“其实太子也就罢了,你为什么要和聂三勾搭上,他是什么人,不过是门前一条狗,你为何如此自甘下贱,竟让一条狗近你的身子?他配吗,他配吗?”
他声音焦躁:“太子也不配!太子哪里比得上我?他处处不如我!”
阿妩懒懒地闭上眼。
陆允鉴艰涩地道:“你但凡不是这么不知廉耻,这么没心没肺,你如果能爱我一些,哪怕一点点,我又怎会对你如此心狠。”
阿妩看着远处,眼神缥缈。
陆允鉴看着这样的阿妩,眼底泛起疲惫的恨意。
她就是这样,生了欺霜赛雪的容貌,有着蛊惑人心的身子,却有天底下最无情的心肠。
固执而幼稚地望着大海的地平线,存着不切实际的妄想。
她一直活在过去,活在她十六岁那年,她等着暴富而归的父兄,不肯睁开眼看看这个世间。
他垂下眼睫,低声道:“阿妩,你愿意求我吗,只要你开口,我会留下你。”
然而,阿妩眼睛中根本没他,她的视线遥远缥缈。
阿妩其实是个软骨头,她怕死,她贪财,连一只老鼠都能吓得她瑟瑟发抖,但在陆允鉴面前,她倔强到不像她自己。
她可以跪在陌生人面前乞怜,却绝对不会向他低头。
陆允鉴看着她,便恨极了,残忍地道:“极好,那你去吧。”
他的指骨修长的大手拨开阿妩的额发:“让我瞧瞧阿妩的本事,你那太子情郎正寻你,你便是犯了天大的错,只要哄住他,总能让他保你一条性命,这是你的生路。”
阿妩突然笑了下,带着鄙夷和不屑。
她笑起来自然极美,一头乌发轻盈地披散在削瘦的肩头,净白如瓷的肌肤有着随时消逝破碎的脆弱。
她如烟如雾,楚楚可怜,却又惊心动魄。
陆允鉴屏着呼吸,盯着这样的阿妩。
她是他一手调教的妖姬,可如今她却徐徐绽放,美得照耀,美得撩人。
以至于他心生悔意。
她本应独属于他,承他雨露浇灌,在他怀中欲罢不能。
可如今却被其他男人污了颜色!
想到她在别的男人身下是如何妖娆绽放,如何沉溺,他便恨极了。
有一瞬间,陆允鉴想掐死她,掐死她,不要她被其他男人享用!
可他到底攥紧了自己的手。
他缓慢地站起身,精细的袍服随风而动,翻飞的衣袂几乎扑簌在阿妩发间。
陆允鉴望着远处的如血残阳,抿唇,苦涩一笑:“阿妩,七郎也希望你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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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过了午时,奉天殿内的小偏殿中寂静无声,宫娥内监全都屏声敛息的,唯独右墙长条案上绿釉龙纹滴漏按部就班地发出规律的嘀嗒声。
窗外,皇家御养的白鸽在巍峨的殿宇之上盘旋,时而发出一声清脆的哨声,嘹亮悦耳。
景熙帝是一个行事颇为规矩可循的人,比如他午时用过晚膳后,按理会在偏殿外散步消食,之后便要小憩片刻。
小憩多长时候,小憩过后要吃用什么,什么时候重新处理政事,什么时候会召见内阁官员,这些便如同那滴漏一般,每日有条不紊,不差分毫。
这给了底下人足够的时间来筹备应对,而不至于措手不及。
不过今日却和往常不同,景熙帝用过午膳后,并不曾小憩,却召见了太子太傅王之琼。
这王之琼是前朝老臣,曾任工部主事、都水郎中、参政、布政使等职,因前朝任兵部尚书时曾平定多地流贼以及藩王叛乱,而被先帝倚重,及至景熙帝时,又曾任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之职。
景熙帝只得太子一个血脉,对太子自然悉心栽培,精心挑选三师,在经过诸般考量后,选了王之琼为太子太傅。
太子四岁时便前往文华殿受教入学堂启蒙,待到八岁时,在早朝退后,便由太子出阁升座,由侍班侍读伴读,学天文地理,读诸子百家,兵书战策,并习字背诵。
及至太子十二岁,景熙帝便太子太傅向太子陈述朝廷中发生的军国时政,要太子写出自己的见解,并由太子太傅进行批阅讲解,如此一来,太子自在日常朝政操练中有所长进。
每个月两次,景熙帝都会召见王之琼,询问太子学问进展,也会听听王之琼对太子功课的看法。
这是景熙帝对儿子的良苦用心。
只是如今,景熙帝看着王之琼奉上的太子文章,良久不言。
王之琼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明说罢了,如今见景熙帝如此这般,只能道:“皇上,这是老臣庸愚,敦促太子不利。”
景熙帝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随意将那文章扔在一旁。
浮皮潦草的文章,可见太子写下这些文章时的心不在焉。
之后景熙帝道:“朕选拔饱学之士,为太子侍讲侍读,经筵日讲,是望他讲经说史,徐扬德性,博古通今,可是悉心教导十三载,换来了什么?”
他这话说得极重,老臣王之琼连忙离座,跪在地上:“是老臣愚钝,有辱圣命,还请皇上恕罪。”
景熙帝道:“王爱卿平身吧,太子是什么心性,朕这为人父者再清楚不过。”
王之琼忙道:“陛下,太子秉性纯良,天资聪颖,为可造之材,如今一时心绪不定,实因年少浮躁,若悉心教导,聆听圣诲,假以时日,必能政务娴熟,不负皇上用心良苦。”
景熙帝听此,却只是淡淡一笑:“爱卿先退下吧,朕想清静清静。”
王之琼一时说不得什么,叩首拜退。
不过退至门首时,停住脚步,又回来了。
景熙帝:“哦?”
王之琼叹了一声:“陛下,身为太子太傅,老臣自知愧对皇上,无话可说,只是同样为人父者,老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熙帝面无表情:“爱卿但讲无妨。”
王之琼这才道:“太子自幼蒙圣躬庇佑,凡事呵护备至,陛下独此一脉相承,储君之位,别无二选,是以太子自幼安逸有余,无忧患之心,如今太子年方少艾,血气方盛,易为女色所惑,至废寝忘食,亦属人之常情。”
他顿了顿,看着神威难测的景熙帝,到底继续道:“如今陛下春秋鼎盛,悉心教诲,尚可矫正,反倒可防日后酿成大患。”
景熙帝听这一席话,并不曾言语,只是抬抬手,示意王之琼退下。
待到王之琼退下后,奉天殿便安静下来。
景熙帝起身,踱步来到窗前,窗棂前蓄养着君子兰,装在宫瓷盒内,散发着轻淡幽香。
今日天色极好,自窗子可以看到远处丝丝的云,以及奉天殿前攀爬的藤萝。
就在远处的宫墙下,有两个太监正蹑手蹑脚地推着水车经过廊道,车轱辘倾轧在汉白玉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其实王之琼说的那些道理,景熙帝都懂的。
只是身为人父,懂道理是一回事,心里抑制不住的失望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时候心里难免泛起悲哀来。
他贵为天子,偌大年纪只得这么一个血脉,可他已经十六岁了,诸多行事,他心里其实是不满意的。
他自己年少丧父,后宫太后凡事毫无主张,他其实没能得父亲太多教诲,朝政大事,人情世故都是自己摸索着走过来。
他对自己的儿子付出了全部心血,把自己不曾得到过的尽数教给儿子,指望着他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指望他能德才兼备承江山之重。
可是现在,为了那么一个不太上面的女子,他竟如此不知体面。
他是未来的帝君,可以置后宫佳丽三千,天下美色,他想要什么不行?
这时候,景熙帝神情顿了顿,眼前再次浮现出一双惊惶而无辜的眸子。
阿妩。
他割舍了的那个阿妩。
他是喜欢阿妩的。
他年少临御,坐拥天下,后宫有那么多美人,可他一直恪守规矩。
所有的人都按照进宫年份轮着来,每一个都不会多,每一个都不会少,雨露均沾。
其实他心里从来都不喜欢,就像吃下一口米,只是因为要吃饱肚子。
而她们,对他也未必有什么爱意,不过是侍奉帝王的职责罢了。
一直到遇到阿妩,他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子的。
要会斗小心眼,要会耍小嘴皮子,遇到美味佳肴要吃得腮帮子鼓鼓的,看到金银珠宝欢喜得眼睛都是光。
于一位帝王的眼光来看,她有些市井气,不够端雅高贵,可于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看到她,便看到了这活色生香的人世间。
景熙帝心口突然痛了下。
他喜欢,为什么不可以去要?
他在顾忌什么?
普天之下,有什么是他要不得吗?
景熙帝沉默地看着远处,良久后,他一个扯唇,冷笑。
他想,这也是他和墨尧的不同。
他也是人,也有欲念,可他会克制,会忍耐,永远知道孰轻孰重,永远知道该把什么人放在什么位置,这是身为一国之君的必修之课。
可他这个儿子呢,他谆谆教诲十几年,却换来他如此肤浅不定的性子!
为了区区一孟□□子,竟如此不顾大体!
景熙帝的失望几乎自心底溢出。
在这失望之外或许还有愤怒,以及隐隐的嫉妒。
这个不肖的儿子不过是仗着有自己为他撑起这大晖的一片天罢了!
这时,却见福泰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显然是有事要禀。
景熙帝:“说。”
福泰这才小心翼翼提起:“皇上,五娘子出事了。”
景熙帝心便被什么磕了一下:“五娘子?”
福泰原本就有些忐忑,现在听景熙帝根本不记得这位,心里后悔不迭,但少不得硬着头皮道:“皇上还记得吗,南琼子养在别苑那位五娘子。”
景熙帝不动声色,从容坐下。
之后,他撩起眼,很是平淡地道:“哦,她啊……如何了?”
福泰:“听说遇到贼人,莫名被劫了去。”
景熙帝:“贼人?”
一向四平八稳的景熙帝也有些意外了,南琼子是皇家林苑,有兵马把守,里面每一家琼户都是造册登记的,记录在籍中,出了南琼子没有户帖寸步难行。
所以南琼子不可能有贼子如此猖狂。
景熙帝沉吟间:“可有去查?”
福泰:“已经在寻了,不过,不过——”
景熙帝面色微沉:“到底怎么了?”
福泰有些为难:“又听说,那些侍卫查探过了,劫走五娘子的,似乎,似乎是南琼子所属的侍卫军?”
景熙帝蹙眉。
福泰也实在想不通,侍卫军怎么突然干这种事?
景熙帝突然问道:“延祥观的那位道姑,有消息了吗?”
福泰小心翼翼地道:“倒是有,据说昨晚便捉住了,太子原本在别处寻,如今正赶过去,至于今日如何,目前还没消息传回来。”
景熙帝心头一跳,他紧紧拧着眉,回想着最近南琼子的种种。
和人淫奔的道姑,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哪家走丢的伶奴,被追捕的宁氏女,被贼子劫走的阿妩……
以及,如今想来,阿妩对太子刻意的躲闪。
他迅速将这些散乱的讯息整理起来,于是一个他不敢相信的可能在脑中成形。
阿妩,便是宁氏?
那个被儿子养在后宅不上台面的宁氏?那个被自己一道口谕奉旨遁入道门的宁氏?
景熙帝瞬间犹如被五雷击顶一般,僵在那里,甚至于心跳都暂停了。
福泰显然被他吓到了,苍白着脸焦急关切地在说什么,但他竟然听不到。
福泰急了:“皇上,皇上?”
景熙帝终于被福泰的声音扯回,他攥了攥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去,去太子府。”
他骤然转过身,严厉地低吼:“马上去太子府!”
天子之威沉沉压下,福泰慌了:“是,是,是……”
景熙帝:“不,不去太子府,宣——”
他眉眼冰冷,顿了顿,才道:“宣方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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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越,曾经授命探查南琼子小娘子的来历。
之后景熙帝随口吩咐一声,不必了,此事便不再提及。
只是如今,景熙帝猛地意识到,自己却因此错过了一个最要紧的线索!
此时的方越,脸色煞白如纸,他跪在奉天殿的地衣上。
殿内火龙的暖香阵阵,地上的地衣也足够柔软,可偌大的汉子却感到了寒冬的冷意。
今日他并不轮值,恰好在家休沐,本约好了和三五兄弟小酌,却突然被帝王宣召于此。
不必细想他便已经明白为什么。
他不敢抬眼去看,沉沉压下的天威让他无法思索,脑中一片空白。
景熙帝剑眉压下,视线死死盯着前方虚无一处,声音却异常冷静:“你去查过?”
没有前因后果,帝王在问话。
揣摩帝心的臣下这个时候自然不敢有半点作伪,方越当下忙道:“启禀陛下,属下确实查过,属下身为龙禁卫统领,自当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松懈,是以已经暗中查探那位娘子来历。”
说到最后,他原本铿锵的声音没了底气。
景熙帝下颌紧绷,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说。”
方越跪在那里,额头豆大的冷汗直流:“属下……不敢。”
奉天殿寂静无声,只有方越的心跳声,一下下地,在疯狂地打鼓。
方越知道,自己已经生死一线间。
景熙帝:“说。”
方越咬牙,尽量用平静以及体面的语气来诉说事情经过,他确实查了,很容易便查到延祥观丢了一个小道姑,这小道姑便是太子原本的侍妾宁氏。
小道姑长什么模样,什么时候丢的,很容易便对上了。
延祥观隐瞒了,一直隐瞒着,估计怕担责,但这也误导了帝王,任凭谁都没想到帝王捡到的那小娘子竟然是延祥观丢的,是太子昔日的侍妾,也是太子心心念念的人。
这小娘子就这么先侍子,再侍父。
知道事情真相的方越陷入了纠结徘徊,他也一直在犹豫。
帝王不要他查,他善尽职守,查了,可真相是如此惊人。
这一个月,帝王不再临驾南琼子,似乎对那小娘子也抛之脑后,他心里松了口气,想着这件事就此过去最好了,从此不再翻起,这件事就此雪藏,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
可现在,帝王到底知道了,于是他也陷入万劫不复。
当方越说完一切,奉天殿陷入了沉静中。
没有一丝的风,没有一丝的气息,就连暖炉中的炭火似乎也因这莫测的帝微而停歇了。
在这让人窒息的空寂中,方越艰难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来自帝王的那雷霆一怒。
许久后,他却听到两个字:“备马。”
*********
景熙帝年少登基为帝,尚武,他比他的父辈都更青睐南琼子。
每至酷暑时都会前往南琼子避暑,秋时更是会前往行猎,并临憩驻跸在南琼子的别苑,甚至会在这里离宫理政,以至于今朝会把南琼子比作秦汉的长杨宫。
只是,帝王如此匆忙赶往南琼子,却是头一遭。
他太过匆忙,以至于尚且不曾换上常服,着一身金贵威严的朝服,便纵马驰骋,赶往南琼子,身后是大批的侍卫军,马蹄踩踏在南琼子深秋的枯草上,溅起一片片湿泥。
方越心跳如鼓,但不得不紧紧相随。
帝王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大,他不知道这件事如何善了。
景熙帝是在那片芦苇丛旁截住了押送阿妩的人马。
他从天而降,纵马横拦,嘶鸣的马鸣声响彻天宇,明黄袍角在荒芜中翻飞。
那些押送侍卫初时还没意识到他的身份,倏然一惊,待要发作,景熙帝随行的龙禁卫已经一拥而上,将那些侍卫控制住。
于是众侍卫都被绑起来,扔在马上。
这些人将再无言语机会,尽数封口。
景熙帝从容一跃,落在地上,之后他踩着秋叶和白絮,走到马车前,跨步上了马车,揭开帷帘。
阿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过她并没有急切地去看什么。
她被劫一次,也可以被劫第二次。
上一次是陆允鉴,这一次可以是太子,也可以是聂三,当然也有可能是帝王。
谁都可以。
不过她也知道,任凭是谁,自己都没好下场。
貂蝉被斩于月下,杨妃缢在马嵬坡,红颜多薄命,她这短短十六年的遭遇已经足够死伤千百次。
这时候,马车的帷帘被揭开了,她看到了景熙帝。
秋风荡起,白絮漫天飞扬,他站在黄昏的余晖中看进来。
飒飒袍角飞扬间,孔雀羽绒织金绣成的金龙头角峥嵘,在秋风之中扬须鼓鬣,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这是阿妩第一次见到尊贵的帝王身着龙袍站在自己面前。
龙章凤姿,冷峻挺拔,通体的华贵和威严铺展开来,浑然天成的霸气溢满了这片荒野。
阿妩现在并不怕死了,可她依然无法自制地发抖。
她便是再美,也早已沦落尘埃,卑微低贱如她,完全不能迎视这世间最耀眼的尊贵。
然而尊贵的帝王并不曾说话,他无声地上前,强硬沉默地将她拽到怀中,打横抱起,转身,大踏步下车,翻身上马。
团团包围的龙禁卫如流水般分开一个缺口,为帝王开路。
景熙帝纵马驰骋,龙禁卫铁骑紧随其后。
被景熙帝箍在怀中的阿妩只觉窒息,她被这个掌控天下至权的男人禁锢住,他坚实有力的臂膀隐忍地紧绷着,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惊涛骇浪前的宁静。
她知道下一刻他的怒火便会喷薄而出,会将她烧成灰烬。
她拼命地攥紧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她可以!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完全不必来见,他一道圣旨便可以杀自己于无形,龙禁卫出手狠辣利索,没有人会怀疑她和他之间有什么瓜葛。
可他来了,因为他要一个答案!
当他需要一个答案的时候,她便有了拼死一搏的底气!
至少,对她,他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不是吗?
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情意和怜悯,她都必须紧紧攀住,自深渊爬出。
景熙帝带着阿妩,马蹄踏过荒草,尘土飞扬间,景熙帝赶往距离此地最近的一处别苑。
帝王抵达别苑的前一刻,龙禁卫已经迅捷清查搜罗,并将此地围得铜墙铁壁一般。
景熙帝拎着阿妩跃下马,动作敏捷粗暴,犹如一头拎着猎物的豹子般凶猛。
齐刷刷护卫的龙禁卫长刀入鞘,铁器铿锵声中,众人整齐划一地低首,不敢直视。
景熙帝步伐矫健迅疾,径自迈入房中,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阿妩被扔到了榻上。
这矮榻是柔软的,可阿妩依然被摔得头晕眼花,她顾不得不适,狼狈地爬起。
景熙帝长指伸开,强势地钳制住她的下巴,迫她仰脸。
阿妩跪在榻上,纤弱的背脊微前倾,修长的颈子被迫仰着,湿润的眸子便看到了景熙帝。
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庞,永远让人看不透的淡茶色眸子,他犹如一座巍峨的高山。
她完全无法抵御,只能瑟瑟颤抖。
景熙帝微俯首,微凉的呼吸洒在阿妩娇嫩的面颊上,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早已猜透朕的身份,是不是?”
第34章 帝王
山风自虚掩的窗棂吹进来, 山茶花开,满室飘荡着清冷的茶香。
景熙帝眸色发沉,周身的戾气让人窒息。
阿妩薄薄的唇轻颤:“是。”
景熙帝:“从一开始, 你便知道朕的身份?”
豆大的泪珠自阿妩眼角滚落, 她慌忙摇头:“最开始阿妩不知道, 阿妩只知道皇上身份贵重,哪里敢猜测皇上身份, 是后来才知道的……”
景熙帝眸光越发森冷:“如何得知?”
阿妩瑟缩了下, 很小声地道:“是那一日, 有位贵人拜访皇上,阿妩觉得那位贵人看上去气度不凡,可他在皇上面前到底是不如,便有些疑心, 阿妩便胡思乱想一番, 又仔细看房中摆设, 阿妩之前不曾细想, 所以没察觉, 后来细看, 隐隐有所感, 只是不确切, 也不敢细问。”
景熙帝神情难辨:“为何不敢细问?”
阿妩哭得泪水涟涟, 她声音破碎凄惶:“若是确认了,一旦事情败露, 阿妩害怕……”
说着, 她打了一个颤。
景熙帝深吸口气,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小娘子,她水濛濛的眸子飘着惶恐。
她是藏不住心思的人, 让人一眼看穿。
他唇线扯紧,嘲讽地道:“可是你猜到了朕的身份,你知道朕是太子的亲生父亲,却从未提过,你一直把朕蒙在鼓中。”
提起这个,阿妩羞耻得脸上泛起红晕,簌簌泪水再次滑下。
她抹了一把眼泪,颤着声道:“这,这要阿妩怎么说,阿妩害怕,阿妩只能装傻,只能装作不知,若是说出来,阿妩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那里……”
景熙帝听此言,神情微窒。
之后,眸底便翻滚起阴郁的情绪。
是,这种事情太不体面,没办法诉诸于口。
她是自己儿子的侍妾,是自己儿子心心念念的女子,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痛心疾首儿子为了区区女色而神魂颠倒!
他想置这红颜祸水于死地!要构陷她,要捉奸捉双,要让儿子亲眼看到他心爱的女子是怎么和其他男人颠鸾倒凤!
可现在他知道,原来和这女子颠鸾倒凤的人便是他自己!
他竟染指了儿子的侍妾,甚至心心念念,柔情惆怅!
甚至在处理军机大事时,他的脑中偶尔会浮现和她的种种旖旎情事!
阿妩心中惶恐,她含着泪,小心翼翼瞄过去,却见男人冷峻威严的面庞阴森冰寒,只让人心里发怵。
她突然有些绝望了,不抱什么期望了。
看来这次真的要死了。
这时,景熙帝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盯着阿妩,锐利到好像能看透一切。
他的神情似乎平静下来,但是阿妩却越发怕了。
她感觉到了帝王的狠厉杀意。
景熙帝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朕这一生,处处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不曾想一时不察,竟犯下如此悖逆人伦的大错,和你有了男女之欢,沉沦其中,荒唐不堪。”
说到这里,他钳制着阿妩的指尖颤抖:“若此事传出,我大晖雍氏将成为他人笑柄,阿妩,朕不能留你。”
他修长整齐的手指缓慢地往下移,落在阿妩颈子上。
细白柔弱的颈子,就这么一寸寸握住,收紧。
阿妩没有抗拒,她柔顺地看着他,任凭他掐住自己的咽喉。
恐惧一丝丝袭来,绝望犹如潮水一般把她淹没。
男人手上的扳指压在她的脖颈上,她感到一丝丝痛,清凉的痛。
她颤巍巍地望着眼前男子,看着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脑中杂乱无章。
在这飘飞的思绪中,她竟然想起最初。
曾经他抱着自己,和自己淋漓尽致,那枚扳指也曾压在自己的腰际,沾染了自己的体温。
那是世间男女之间最古老而缠绵的纠葛,他也曾经那么温柔充满爱意!
可如今,那双曾温柔抚摸着自己的双手,满是杀意地掐着自己的颈子,狠厉无情。
景熙帝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她,声音嘶哑:“怪我,没有认出你。”
没有认出来,反而和她翻云覆雨,轻狂放浪。
那日清晨,他和她缠绵,太子便在外候着,他当时已觉不妥,谁曾想,这竟是父子共牝之丑!
更不要说太子一旦知道真相,父子相争,还不知引起怎么样的朝堂震荡!
所以为了大局,她只能死。
景熙帝盯着阿妩,冰冷而残忍,他的手指无情缓慢地收紧。
阿妩早就认命了,她并不怕死,所以如今她也并没有挣扎,她知道自己挣扎不过。
气息越来越艰难,双耳鸣叫,眼前发黑,大脑眩晕胀痛,手脚也瘫软无力起来。
可就在这混沌中,她依然睁圆了眼睛,看向虚幻而缥缈的远方。
她想,自己看到了,看到了东海的浪,浪花翻滚中,有巨大的商船在海面上破浪而来,在那船头,阿爹和阿兄正冲她挥舞着旗子。
她知道这是幻觉,她娘说过,人要死的时候会看到自己想看的,她现在看到了。
她看到阿爹和阿兄归来了。
她心里便涌现出无边的幸福,阿爹和阿兄没死,他们终于回来了。
她拼命张开手臂,去迎接他们,口中喃喃地唤着。
就在这时,眼前白光一闪。
猝不及防,她颈间一松,竟捕捉到了新鲜气息,携着茶香的气息。
求生的本能让她疯狂贪婪地大口喘息。
景熙帝两手紧紧攥着她的肩,浓烈而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他摇晃着她,嘶声低吼:“你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你不想活下去吗!”
他看过那么多濒死之人哭泣求饶,他们恨不得匍匐在地上求他,他们把头磕出血大喊着皇上饶命,可是阿妩没有!
她含泪望着自己,无怨无悔,逆来顺受!
他这双手执掌御笔,整顿乾坤。
他也曾亲手杀过人,手握长剑,杀伐果断,剑下无情!
可他没有像现在这样,掐住一个弱女子的脖颈,看着她毫无反抗,一点点地失去气息。
这是曾经给他欢愉的女子,曾经让他沉迷其中,可他却因此要杀她。
她的逆来顺受只让他痛彻心扉地明白,自己是如此懦弱无能,卑鄙无耻!根本就是欺世盗名伪君子!
因为自己犯了错,便要迁怒一个手无寸铁的她!
他在怕什么,怕她耽误自己一世的英明吗?还是怕父子聚麀引天下人耻笑?
阿妩剧烈地呛咳,大口喘息。
她在这呛咳中,啜泣着,哆哆嗦嗦地道:“皇上要杀阿妩,阿妩无话可说,死在,死在……”
她颤抖的指抚着自己的颈子,仰起脸,发丝凌乱间,她哭着道:“死在皇上手中,阿妩这一生也值了……”
景熙帝狠狠扼住她的下巴,晦暗而疯狂的眸子犹如锋刃一样锐利。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地道:“为什么跟了他,喜欢他是不是?”
阿妩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这是一个帝王无法诉诸于口的酸涩。
从这个“他”字始,他已经在男人和父亲的身份之间摇摆。
于是她便有了希望。
她含着泪,哆嗦着花瓣一般的唇,用微弱的声音为自己辩解:“若是喜欢,阿妩又为何要逃?他对阿妩一往情深,便是帝王不喜,可阿妩留在延祥观便寻不得机会吗?”
景熙帝冷眸倏而眯起,凌厉气势迸射而出:“那个侍卫呢,不要太子,就这么跟着一个侍卫淫奔?”
阿妩忙不迭摇头,语音带着委屈的哭腔:“没有,皇上,阿妩没有和侍卫淫奔,阿妩只是想离开,那个侍卫给阿妩设陷阱,那是太子妃……”
景熙帝咬牙低吼:“住口!满嘴胡言乱语!”
哪怕聂三有意,她为什么会轻易被诱?她以为她那点小伎俩能骗过自己吗!
她就是淫奔,不要太子,跟一个侍卫淫奔,抱着一堆金子逃命!
若不是自己御驾亲临南琼子,龙禁卫挡住他们的路,他们早不知道去哪里逍遥快活了!
他心口犹如被石头捶打一般,痛得无以复加:“骗子,是不是随便一个男人都能把你带走?是不是随便一个男人都能要你?”
他恨得无以复加:“你不过是遇到朕而已,你遇到哪个男人便往哪个男人怀里钻,遇到别的,便是别的男人搂着你,你竟如此——”
他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阿妩犹如丝蔓一般缠上他。
她孱弱无助,身姿袅嫋,却用依赖柔软的眼神看着他。
景熙帝从未在任何一个人眼中看到如此清晰而复杂的情绪,崇敬,孺慕,爱恋,祈求。
仿佛自己是她魂之所系,是她一生之所求。
她颤巍巍地搂住他的肩,试图用自己柔弱的臂膀来融化他男人的刚硬。
她无惧刀刃的锋利,迎上他的怒火,如同扑火的羸弱飞蛾。
这一刻,江山社稷变得遥远,富贵权势如同浮云,整个天下都消失了,景熙帝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阿妩。
这个世间原本只有一个女子,她的名字叫阿妩。
阿妩抱着景熙帝的肩,纤细的臂膀紧贴着帝王龙袍上的日月星辰绣纹。
她虔诚地望着那双冷漠的眼睛,缠绵柔软地道:“皇上,我不要天底下任何男人,我只要你,我只爱你,你抱着我好不好,不要生我气……你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你不要我,我便生不如死……”
太子,德宁公主,皇后,太子妃,这些都是得了他恩宠的,都是因他而荣耀加身。
他是站在万山之巅的人,是俯瞰天下的人。
她在祈求他,祈求他赐予她一些,只要他手指缝里漏出一些,便足以让她重新站在世人面前。
景熙帝无声地看着这个无助的她。
美人垂泪,海棠泣血,她是无枝可依的孤雏,在倾尽一切换取他的怜悯和庇护。
可她也是吞食人心的妖,要把自己拖入万劫不复。
他开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阿妩:“皇上,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抱着我。”
她抬起颤抖而浓密的睫羽,含水的眸子大着胆子直视他的眼睛:“阿妩是你的,生也是,死也是,一切由你处置。”
景熙帝深深地看着阿妩,看了很久。
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刻,一个人的命运便会被宣判。
阿妩等着。
最后,景熙帝终于抬起手,指骨缓慢地抻开,落在她纤细修长的颈后,扣住她的颈椎骨,犹如扼住一只濒死的天鹅。
阿妩认命地闭上眼睛。
她赌输了。
这时,她听到耳边一个嘶哑而有力的声音道:“我要你,可是从此后,你只能属于我,每一根头发丝都属于我,你的心里必须只有我,你要以我为天。”
阿妩陡然睁眼,她便看到景熙帝眸底的疯狂。
他昔日的冷静已经彻底被打碎,他眼睛中全都是男人无法掩饰的占有欲。
嫉妒和酸涩几乎喷涌而出。
他早就动心了,只是坚守自己的骄傲不愿意走下凡尘罢了!
阿妩仰着颈子,柔软而修长的发落在窄瘦的肩头,无怨无悔地仰视着他:“阿妩发誓,这一生阿妩心里只有赜郎,每一根头发丝都属于赜郎,阿妩以赜郎为天,阿妩愿意一生一世跪在赜郎面前。”
景熙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痛心疾首地想,她真得很会。
她得寸进尺,知道怎么拿捏男人的心。
她已经不再唤自己为皇上。
她唤自己赜郎。
用绵软缠绵的声音呢喃出那个字眼,仿佛那是她一生的牵挂。
没有任何男人能逃脱这样的情网,他也不能。
一道激烈尖锐的情绪自景熙帝左胸口处掠起,这让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烫,胸腔那里也酸麻鼓胀起来。
他为帝十八载,自以为将所有的一切牢牢把控在手中,可现在他突然明白,那只是因为他没遇到她!
他喜欢,心里喜欢得很,恨不得搂着不放,他嫌她不好,也只是恨她的随意,恨她曾经有过别的男人!
恨她露水姻缘的姿态!
他甚至偶尔会想起,那一晚在营帐,她躲开的视线。
不过是敷衍敷衍自己罢了,他心里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不屑向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女子乞求施舍!
他眸底郁沉,恨声命令道:“你是我的,生来就该是我的,要一直看着我,只能看着我!”
阿妩听着,心里都是满足,像是大口大口地吃了最美味的甜点。
景熙帝的声音咬牙切齿:“谁敢多看你一眼,谁碰你一根手指头,我都要他不得好死!”
阿妩一下子哭了。
大滴大滴的泪落下,她是喜极而泣。
这个不顾一切自深宫奔马而出的男人,终究给了她一线生机!
她对他张开纤细的臂膀,怯生生地祈求:“赜郎。”
她眼梢飞红,肌肤透粉,艳丽仿若女妖,却脆弱迷离到如同寻不到归处的幼童。
没有人能拒绝她这样的请求。
景熙帝茶眸中迸发出剧烈的渴望,他骤然伸手,将她扯进怀中,紧紧把她箍住。
阿妩其实有些怕,怕这种狂风暴雨的索求,可她还是颤抖着手抱住他硬朗的肩,搂住他的后背,以张开的姿态来迎他。
无论用什么方式,她都想活下去。
景熙帝睁着发红的眼睛,他徒手撕开阿妩的衣裙,把她扔在榻上。
华丽精致的龙袍被狠狠抛在地上,玉带骤然碰撞在玉石地砖上的声响铿锵清脆。
阿妩心跳加速,头皮发麻。
她听到这声响,体内已经有潮水疯狂涌出,淋淋漓漓。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拥有一百个男人,但一百个男人不能给予她想要的庇护。
只有这个可以!
这是她今生唯一的机会,她要抓住,她要用尽所有的手段来挽留,要让他神魂颠倒!
景熙帝把阿妩捉住在怀中,犹如狂风暴雨,阿妩几乎溺窒其中。
他好狠,用尽全力,狂恣放肆,不曾有半分怜惜。
阿妩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他身下。
不过阿妩并不在意。
她如水草,如藤蔓,攀附着他,缠绕着他。
她知道怎么让一个男人丢盔卸甲,更知道该怎么让一个男人永生难忘。
可到底太激烈了,她几乎受不住,只能哀哀地求饶,却激得他越发英猛恣意,于是在狂猛鞭笞中,她陡然达到了一处高峰。
她指尖攥着锦褥,扯着绵软的嗓子放声叫,叫得破碎,勾人至极。
当这么叫着的时候,她甚至有种报复的快感,看,你这个九五之尊,还不是贪恋着我,你明知道我是你儿子的侍妾,你依然要沉溺在我的温柔乡里!
她在这种尽情释放的娇叫中,越发哭了出来。
在哭声中,男人竟然低首下来,吻她的脸颊,动作温柔,有些哄着的意味。
阿妩一向最会得寸进尺。
她便紧攥住他的胳膊,睁着迷朦含泪的眸子,泪水涟涟地控诉道:“赜郎是想要了阿妩的命吗,阿妩哪受得住这些……”
无辜委屈的话语,却如此直白,任何男人都受不住。
景熙帝瞬间尾椎骨发颤。
他五指紧紧掐住她细软的腰:“这种话哪里学来的?”
他一脸阴沉地逼问:“对他也这么说过?”
阿妩湿眼望着上方的男人,这时候她只能凭着直觉,慌不择路:“可是赜郎,你比他……”
景熙帝眸底暗潮激荡,骤然沉声命道:“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不许提他,不然朕便重重罚你。”
阿妩听着,心里一颤,错了吗?
景熙帝抬起手来,直接拍下去。
并没用力,也并不太疼,可声响清脆柔腻,阿妩冷不丁闷叫。
不过这却带起反应,景熙帝仰着线条流利的颈子,半眯着锐眸,喉咙间溢出餍足叹息。
第35章 牡丹花
已经是星夜时分, 窗棂早已被关紧,炭火也已经烧起。
侍奉在帝王身边的人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可以毫无声息, 不会惊扰主人半分, 却能将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
阿妩睁着迷离涣散的眸子, 七歪八扭地倚靠在男人臂弯中。
寝殿内静谧旖旎,床榻上飘着甜腻腻的香, 是男女之事后暧昧的香。
这一切让人沉醉, 让她恨不得一辈子不要醒来, 就这样靠着。
她是一个贼,偷了别人的夫君,别人的阿爹,可她并不愧疚, 她想要和那些贵人分一杯羹。
现在, 因为男女欢愉, 她得以靠在这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怀中。
这给人一种错觉, 仿佛一切触手可及。
她纤细的指温柔地抚摸过男人肌理分明的胸膛, 上面有湿润的细汗, 这是他在她身上耕耘才有的。
她抬眼看他, 他半阖着眸子, 看来很享受的样子。
拥有富贵和权势的男人此时有种懒洋洋的寡淡, 让人猜不透。
这时,他突然开口:“以后, 不许说那样的话, 太粗俗不堪。”
阿妩水一般柔顺,声音甜暖:“赜郎,阿妩再也不说了。”
可她觉得他是喜欢听的, 他只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他是慈父,对他的太子倾尽一切心血地栽培,如今却要在床笫间和自己儿子一较长短,他迈不过心里那道槛。
景熙帝面无表情:“也不要提他。”
阿妩点头如啄米:“嗯嗯嗯!阿妩都听皇上的!”
她将脸偎在男人胸膛,低声呢喃着:“阿妩心里只有赜郎,早不记得任何男人了,阿妩当然不会提别的男人。”
景熙帝微微睁开锐长的眸子,视线垂下。
她睁着水润迷离的眼睛,小脸泛着红晕,偎依着自己,神情沉醉,很痴迷的样子,
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她花瓣一般的粉唇动了下,发出绵软含糊的声音:“不过赜郎实在天赋异禀,阿妩总怕死在赜郎怀中,若是阿妩就此香消玉殒,赜郎一定不要忘了阿妩。”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这样的她,心几乎都要醉了。
一个如珠似玉的小娘子,粉绵绵的,说你大,说她要被你做到死了,死了也心甘情愿,还要你记得她——
景熙帝顿了瞬,骤然反应过来,茶眸瞬间冷静下来。
她就胡说八道吧!
这个小坏蛋,小妖精,会有千百种蛊惑他的手段,他怎么可以轻易上当?
她之所以对自己说出这些,也不过因为恰好他是皇帝罢了。
他扯了扯薄唇,吐出冷漠的字眼:“以后不许唤朕赜郎。”
他扣住她的手腕,将她自胸膛推开:“这不是你能叫的。”
阿妩:“……”
她怔怔地张着唇,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冷峻严肃的眼睛。
君心难测,她突然明白这句话了。
他原不是寻常男人,比任何男人都难以讨好。
她都有些丧气了。
身边一下子安静下来,景熙帝显然感觉到了她的失落,他抬眼,瞥向她。
阿妩将脸扭向别处,咬着嘴唇,根本不想看他了。
她已经软着身骨,用尽了浑身解数,摇着尾巴哄着求着地讨好。
适才欢愉间,他也喜欢得很,结果这还没下床榻,就这么待她,如此冷漠无情。
她也是有些小性子的,就算做狗,也没这么贱骨头。
行不行的给句实在话,不行她就不干了。
这时,景熙帝抬起手,摸了摸她略显散乱的鬓发。
微凉的指尖竟有几分安抚的意味。
阿妩在心里好笑,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吗?
她鼓着腮帮子,不言语。
景熙帝指骨温柔地将她散落的鬓发捋至耳后,声音却凉淡威严:
“朕听过的阿谀奉承多了,你以为朕看不透你的小心思?”
然而阿妩却不想理会了。
她心想,就算自己夸大其词讨好他,那又如何,那些言语不是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难道不需要费心思吗?
若是换了别个,比如太子,血气方刚的少年恨不得跪在那里亲她,什么都恨不得捧给她,哪用她动这个脑子!
这时,男人的言语落入她的耳中。
“你想要一时的富贵,还是要图个长久?”
阿妩闻此,心弦一动,看过去。
躺在榻上的男人乌发散落,衣衫不整,不过眉眼依然冷峻从容,言语间都是上位者的霸气,好像可以永远牢牢掌控着一切。
阿妩心里隐隐有些期盼,不过又不敢想太多。
毕竟才刚逃过一劫,她得缓口气。
于是她垂下眼,半跪在他腿边,小声说:“若是阿妩说,想图个长久,想侍奉在皇上身边一辈子呢?”
她不敢唤他赜郎了。
景熙帝细细端详着阿妩,承了他雨露的小娘子越发娇艳欲滴,如同雨后夭夭绽放的牡丹。
于是心里便滋生出怜惜。
她还小,也才十六岁,和自己的太子年纪相仿,只比德宁大一岁吧,便是有些性子也正常,他原该多包容一些。
他到底开口:“阿妩,这世上但凡有所成者,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便是朕贵为天子,也不例外。”
阿妩不懂,困惑地看着他。
景熙帝:“权势是一把无鞘的刀,刀有锋刃,若要握住,必先受其利,朕坐在万人之上,垂眼看去,底下是跪拜的万民,也是一把把尖利的刀。”
他言语谆谆,阿妩这次懂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帝王若是跌下,必粉身碎骨。”
他坐拥天下,想要任何女子都轻而易举,但这些女子绝对不能威胁触犯到他的根本,而她,却一直在挑衅着他的理智。
之前只是别人家走丢的伶奴,也许只是景熙帝自己的洁癖,可现在她还是太子昔日的侍妾,这件事就难办了。
他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他帝王的英明神武,威胁到他雍氏的大晖天下。
景熙帝却不再言语,反而垂着眉眼,似有若无地捏着阿妩的手。
这双手绵软无骨,纤细柔嫩,好像能化在他的手心。
手背上竟还有四个微微凹进去的小窝。
景熙帝的指尖轻按在小小肉窝上,手感太好,一旦握住便不舍得放手。
他细细端详:“这是富贵窝,你倒是有些福气。”
阿妩:“是吗?这真的是富贵窝吗?”
景熙帝:“是。”
很是纤柔的一双手,却有这么四个小窝窝,于是便平添了几分娇憨和稚气。
阿妩便喜上眉梢:“怪不得我能遇到皇上,原来因为我有八个小窝窝!”
她伸展着自己两只手,很有些沾沾自喜。
景熙帝视线淡淡地巡着她的眉眼,难得笑了下:“那就是八个福气。”
霸气威严的男人此时一笑间,原本的棱角便柔化了,甚至变得有些温柔起来。
阿妩好奇地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有些新奇,竟想起自己的阿爹阿兄。
她想,他在太子和德宁公主面前,必是万般慈爱吧?
她甚至痴心妄想,如果自己也是他的孩子该多好。
要他抱着自己,疼爱自己,呵护自己,给自己一切自己想要的。
她可以为所欲为,狠狠反击那些欺凌过她的人!
当想到这些的时候,她的心颤了下,这突如其来的荒谬渴望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敏锐的男人却察觉到她神情中的变化,端量着她:“在想什么?”
阿妩看着眼前男人,想象着他寡淡严肃面容可能的慈润疼爱,越想越向往。
以至于,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她便抬起手,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低声埋怨道:“皇上好生狠心,之前险些要了阿妩性命,也许阿妩腹中已经有了皇上的血脉,皇上怎么忍心杀我!”
她希望她能怀上他的骨肉,这样自己得不到的,自己的孩子可以得到。
她这么想的时候,只是出于一种向他索取更多的直觉,殊不知,这个想法恰好和世间许多后宅后宫女子的想法殊途同归。
要通过生儿育女谋取一个更为稳妥安心的立足之处。
可能于世间女子来说,要想获得门第的跃升,想靠自己几乎是不可能,也许百年光阴千万人中才有一个,但阿妩是无才无能的寻常女子,原做不得那千万人中的一个。
所以她下意识想到了许多女子下意识能想到的路。
然而此时,她的胡言乱语让景熙帝微蹙眉,之后淡斥道:“不要胡说。”
阿妩适才的些许小性子已经烟消云散,她满脑子想着她的新打算,于是她钻入他怀中,扭着身子蹭道:“就胡说,我就胡说!”
她这么娇憨可人,景熙帝对她这样的撒娇很是受用,他也愿意给她一些宠溺,这就像他愿意拍一拍摇着尾巴的小狗。
阿妩于撒娇这件事上颇有天分,她捕捉到了景熙帝态度的软化,于是更为肆无忌惮。
她搂着他结实的腰,腻在他怀里打滚,又故意道:“你都要了我那么多次,说不得我已经有了身孕呢,我要给皇上生儿育女!”
景熙帝在最初的蹙眉后,指尖轻轻抚着她的腰肢,柔腻如脂膏一般的腰肢,细软到仿佛春日萌萌而发的细茎。
如果这里能够孕育他的子嗣——
他低声许诺:“你若真能为朕生下一男半女,朕把天上的星星摘下给你。”
阿妩一听,惊讶,同时也野心勃勃起来:“真的吗?”
景熙帝难得笑了下:“朕会骗你吗?”
阿妩满怀憧憬地抚着腹部:“如果我现在已经怀孕了——”
景熙帝听着,突然蹙眉,凉凉地道:“如果你现在怀孕,朕反而要怀疑了。”
阿妩茫然地看他,之后突然明白了。
这万一有了,月份大一些,估计男人都分不清是他儿女还是孙子孙女。
她咬唇,小心地道:“其实……无论是谁的,还不都是皇上你的血脉吗?”
景熙帝脸色微变,瞬间冷漠起来。
帝威赫赫,阿妩被吓到了,连忙道:“皇上不要这样,别生气,阿妩给皇上磕头好不好?”
说完她真要跪在他长腿之间,给他磕头。
然而景熙帝有力的臂膀箍住阿妩不堪一握的腰肢,五指张开,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抬起头来。
阿妩便看到了那双茶色的眸子,颜色浓酽,锐利威严。
她越发怕了,小心翼翼地道:“皇上?”
伴君如伴虎,他性情变化莫测。
——当然也怪自己,不该说他不爱听的,她现在应该给自己一巴掌!
景熙帝居高临下:“你这么说,朕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阿妩颤巍巍:“皇上你说……”
景熙帝:“当时你和太子怎么相遇的?在和太子相遇之前,你在哪里?”
太子南巡水患,却突然遇到这么一个女子,沉溺其中,之后更是将这女子带回。
公务之中带回女子,这是大忌,朝堂之中颇有些流言蜚语,以至于文官清流上谏,连累太子声名。
景熙帝难免怀疑有人特意给自己儿子设下陷阱。
阿妩听此,在心里犹豫了下。
她知道自己和陆允鉴的事绝对不能说。
从今日皇后与陆允鉴之间那些言语中不难察觉,东海水师之后暗流涌动。
朝堂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可能掀起一场足以颠覆朝野的狂风巨浪。
若此事只关乎帝王私德,尚有转圜余地,她可以凭借景熙帝一时的疼惜而求得一线生机。
可一旦她被卷入权利纷争中,那她便危险了。
她在景熙帝心中的分量根本不值一提,只怕转瞬间便被倾轧为泥。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命,苟且偷生,谁也别得罪。
所以她该怎么瞒过去?
自己跟了太子时并非完璧之身,太子心知肚明,这也是一个大坑。
虽说按照常理,他们应该永远不会提起这个话题,但万一呢?
如果父子两个戳破了说,自己岂不是还得编造一个前面的男人?
她心里纠葛摇摆,一抬眼,便见景熙帝视线锐利地盯着她。
她心里一慌,不敢多想,只能低下头,承认道:“皇上,其实在太子殿下之前,阿妩是订过亲的。”
景熙帝仿佛并不在意的样子,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哦?还有别的男人?”
阿妩在心里舒了口气,有这么一个幌子遮掩也是极好的。
她便诚恳地道:“是阿妩的青梅竹马,邻家阿兄,父母做主把阿妩许给他家,可自从家乡遭了灾,我们一起逃难离开,不小心失散,再没见过。”
景熙帝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这是你第一个男人?”
阿妩脸红,犹豫。
景熙帝不知想到什么,陡然一个冷笑:“原来墨尧并不是第一个。”
阿妩听此言,一时有些迷惘了。
他到底是在吃醋太子比他早,还是替太子吃醋堂堂储君竟不是第一个?
他希望太子是,还是不是?
阿妩嗫嚅,低声道:“虽订了亲,可当时年纪小,他便是非要,我也不会给他,也只是亲近一些罢了。”
景熙帝:“亲近?”
他抬起手,指腹轻揉着阿妩的唇珠:“必是亲过了?”
阿妩便觉唇肉酥酥痒痒的,男人的指腹带着薄茧,撩起一些难言的滋味。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绝美贵气的面容,心动神摇地想,老皇帝其实很诱人,很可口。
不过他的问题,她却没办法回答。
景熙帝笑了笑,眼神很有些意味不明:“亲便是亲过,直说无妨。”
阿妩耳朵尖都红了,她睁着水濛濛的眸子,小声承认:“是,亲过……”
景熙帝:“为什么让他亲?”
阿妩:“他对我好……”
景熙帝:“怎么好?”
阿妩:“打了鱼给我吃。”
景熙帝额头青筋瞬间暴起。
鱼,鱼,只是几条鱼,便可以恣意地亲吻她!
那是一张白纸的阿妩,是未曾有人招惹过的小小娘子!
心口愤怒滔天,恨不得将那什么邻家阿兄直接斩成肉泥!
阿妩吓得脸都白了,身体簌簌发抖,他可真是喜怒无常!
景熙帝冰冷的视线几乎把阿妩刺穿:“那时候才多大?”
阿妩:“十六……”
景熙帝脸沉得能滴水:“家里怎么教的,小小年纪,便知道和男人私会,竟要人亲你这里?你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吗?能有什么好心思?”
阿妩羞耻得脸上红晕流淌,只能无助地嗫嚅:“订,订了亲的……”
她当时确实以为自己会嫁给邻家阿兄,就如同父亲和母亲那般。
景熙帝越发不悦:“他碰过你身子吗?”
阿妩摇头:“没。”
景熙帝神情略缓。
阿妩本本分分地道:“只抱过几次。”
抱过——
竟然还抱过!
景熙帝气得胸口丝丝的疼。
她若不这么坦诚,或许他会好受一些。
偏偏她这么本分实在。
阿妩看他眸底的怒意,忙小心哄着:“皇上,不要恼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也只是抱抱,并没有宽衣解带,皇上别气坏了身子,皇上保重龙体……”
她就不明白了,他之前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现在怎么这样了?
景熙帝硬生生收敛了,之后,阴晴不定地盯着阿妩:“离开家乡后,你又遭遇了什么?”
阿妩:“也没什么,跟着大家伙逃荒,颠沛流离,之后被大户人家收留,就此遇到太子殿下。”
对此阿妩很坦然,也并不怕。
当初陆允鉴要把自己送给太子,是提前布局了的,先把她放出去,流落在人群中,之后被义庄接济,又从义庄被选中,去一处庄院做丫鬟。
因那边遭遇过水灾,逃亡之人众多,想去追查线索几乎不可能了。
——就这点来说,陆允鉴非常精明,南方沿海一带又是他的地盘,他必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把柄。
景熙帝审视着阿妩清澈的眼睛,寻找着说谎的痕迹,不过并没有寻到。
他便继续道:“你离开家乡是景熙十六年吧?”
阿妩:“嗯。”
景熙帝蹙眉,细想了一番,便明白了:“那一年东海沿岸水患,朕曾拨发赈灾白银,并派遣钦差前往巡视,安抚百姓。”
阿妩一听,便气鼓鼓的:“我怎么不知道,哪有白银?全淹了,饭都没吃上!”
景熙帝:“有赈灾的粥食。”
阿妩:“可我统共只喝到几碗稀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