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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妾为后 女王不在家 32693 字 1个月前

第21章 醒悟

阿妩无力地躺在榻上, 躺了许久,其间也有侍女过来问候,她都无力地摆摆手, 示意对方下去。

她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往日种种。

本来她被太子养在环翠苑, 她虽未必喜欢, 但日子倒也舒坦,将来有一日或者太子给她一个正经身份, 或者太子厌烦了出钱打发了她, 这都没什么, 于她来说都是好日子。

可偏偏那晚重阳节,自己被叫出去,被扔到了那种正经场合。

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都没正眼看自己一眼,便当众训斥太子, 显然是极看不惯自己。

就在那一刻, 大庭广众之下, 那位帝王是天下至尊, 是掌控着所有人生杀大权, 而她只是一个可以随意被处置的蝼蚁。

她便是跪在那里, 祈求太子身边一个卑微侍妾的身份都是不被允许的。

灯火萤煌, 华服璀璨, 她在诸般目光之下, 连头都不敢抬,哪里敢去窥视天颜, 自然不能认出他。

至于他, 只怕是心中早有成见,不喜她这蛊惑他儿子的“狐媚子”,连看都不看一眼, 便斥她为“不上台面”。

她怎么能想到,那个尊贵威严的帝王有一日会将自己搂在怀中恣意纵情,他怕是也不能想到,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女子,竟会在他怀中承欢!

他一而再,再而三,这两天功夫,都已经孟浪地要了多少次,以至于如今她下了榻都觉腿软!

他——

阿妩想说,他真不要脸!

可咬着牙,把唇儿咬得颤巍巍,她说不出。

她只是一个寻常市井女子,两年前,她见过最大的官便是村里的里正!至于什么大晖国的皇帝,那是像供奉的佛祖菩萨天上飞着的神仙一般,都是没影的事,是阿妩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完全想象不到的人。

她哪里敢骂他不要脸呢,那是大晖的帝王啊!

可如今,自己竟然和这样的人有了首尾。

关键……他不只是大晖的帝王,他还是太子的亲爹。

就在数日前,她分明还是太子的侍妾,太子还曾经搂着她,如珍似宝地宠着,不知餍足地贪着。

太子唤他为父皇,提起时的语气总是敬畏又孺慕,显然在太子心里那是无上的存在。

结果,她爬上了这位父皇的床。

做父皇的,比他儿子更有些本钱,或者年纪阅历的关系,也更有些手段,几乎让阿妩欲罢不能。

阿妩闭上眼睛,她脑中依然残留着他给的触感,他是如何坚定缓慢地分开,她哆哆嗦嗦地含住,之后——

想起这个,浑身都在颤,无法抑制地颤。

带给她欢愉的男性尘柄,那是父皇——太子爹的物件啊!

她想起太子那双温柔诚恳的眼睛,那双眼睛,那个人,曾经是小小娃儿,曾经是啼哭的婴儿,曾经就出自那个父皇。

现在,她无比熟悉了太子的来处,熟悉了太子那个威严的父皇,比太子都熟悉,且深入彻底地品尝了滋味。

她竟然和人家父皇睡了…

太无耻背德,太耸人听闻!

阿妩身体止不住地颤,她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竟然遇到这种事,以至于不知不觉间,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会不会落一个千古骂名?她果然不上台面,她行为不端,她低贱无耻!

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她是不是应该自尽身亡,以全了这清白名声?

怎么死?

她环顾四周,似乎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三尺白绫了。

她哆哆嗦嗦地自榻上扯出来一块锦单,拧成一根绳子,之后便满屋子找房梁。

可这房舍建得高阔,房梁竟是高得很,便是搬了一靠背圈椅,站在椅子上往上扔,依然是够不着。

她徒劳地跳了几下,不小心自靠背圈椅上摔下来,竟摔得两脚生疼。

她恨极了,抱着自己的脚坐在那里,眼泪花花。

她原也是清清白白一个好人,安分良善的小娘子,谁曾想遭遇了这么许多,先是陆允鉴,后是太子,接着竟是和太子的亲爹有了首尾。

她幼时读过书,知道也有先后服侍帝王两代父子的,在史书上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过人家都是宠妃,贵妃,甚至当上了女皇帝,不像她,没出息,哪怕爬上太子和帝王的龙床,也只能当个没名没分的妾。

思来想去,阿妩知道这蛊惑君王的妖姬名声她跑不掉了,说不得载入史册:祸水,银娃当妇!

阿妩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有侍女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来问,阿妩也不理会,只径自捂着脸,呜呜呜地大哭。

她不是故意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盼着能找个男人倚靠,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逃了,稀里糊涂被一个一面之缘的男人要了身子!

可……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这身子啊。

谁知竟沦落至此。

娘死了,爹寻不到了,阿兄更不知道身在何方,她能怎么办,没一个男人是能靠得住的,如今她又去找谁评理!

门外,众侍女和内侍听着里面女子伤心欲绝的哭泣,大家一个个面面相觑,大家都有些忐忑。

谁都知道里面这位是景熙帝的新宠,也是福泰特意嘱咐过,必须要好生侍奉的,可如今这位哭了,还哭得颤颤巍巍,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大家彼此看着,其中一个到底是低声道:“我去和福公公提一声。”

其他人听此,小心地点头:“快,快去。”

阿妩不知道那几个宫娥内侍的头疼,她坐在窗棂前的椅子上抹眼泪,哭了一会,最初的震惊释放,她眨巴着泪眼,想着如今自己的处境。

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和老皇帝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这没办法撇清了,也没办法假装没这回事。

其实这老皇帝生得相貌俊美,凤仪鹤姿,傲然挺拔,一看便是身份贵重之人,在这之前,阿妩也会被这男人的雍容华贵所迷惑。

她虽然经过两个男人,可那两个男人都比不得眼前这个,那是权势和威严沉淀后的男性魅力,沉稳内敛,既霸道又温柔,仿佛无情又有些包容,勾得她多少有些心痒。

可现在,所有的迷思瞬间烟消云散,阿妩的心里只徘徊着一个字:老。

他是太子的爹,他能不老吗!

老皇帝!老!老!

在咬牙切齿地痛斥他“老”之后,阿妩突然泄了气。

她含着泪,委屈巴巴地想着,这老皇帝最初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身份,他自温汤中救了自己,只怕是误会了什么,机缘巧合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

他自然是贪恋自己身子,可那又如何,她如今看得再清楚不过,她这样的身份,在他们眼里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是个好看的玩意儿罢了。

他可以贪恋自己的,也可以贪恋别人的,他是帝王,后宫妃嫔三千,随便哪个不行呢,再不济每年还有纳采新人!

他若是知道自己竟是他亲生儿子的房中人,就是那个被他嗤之以鼻随手打发了的“不上台面”,只怕是会羞恼成怒!

他会怎么办?

阿妩茫茫然地想着,努力以一个帝王或者爹的想法去想。

细想之下,不由一个瑟缩。

他必是要杀了自己,杀人灭口!

阿妩想到此间,脸都白了,眼泪便噼里啪啦往下掉。

就在这时,却听得外面脚步声,接着便是敲门声。

阿妩吓了一跳。

外面却传来一个声音,是那位福泰的。

阿妩听得福泰那略显尖细的声音,再次觉得自己是傻子,浑然天成的大傻子!

这明摆着是一个太监,她之前竟听不出!

若早知道这是太监,那被太监伺候着的,可不就是皇帝!

阿妩欲哭无泪,惶恐地看向门窗,想着自己是不是要逃。

聂三呢,聂三呢?他还能带着她再私奔一回吗?

——此时此刻,聂三突然变得面目可亲起来。

这时,门外已经响起敲门声,伴随着的还有海泰略显担忧的声音:“五娘子?”

阿妩瑟缩,惶恐,坐立不安。

福泰又试探着道:“五娘子,牛乳羹最好了,娘子尝尝?”

阿妩哪有心思想什么牛乳羹,她拼命地想着,想着现在那老皇帝必还不知道自己身份,趁着他还不知道,自己也许可以逃?

但怎么逃,她完全不知道。

她勉强镇静下来,道:“进来吧。”

福泰听着,这才推门进去。

阿妩鼓作冷静地看着窗外,仿佛在观赏风景,其实暗地里在打量着这福泰。

福泰微弯着腰,满脸堆着殷勤的笑。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似乎太子曾经提到过。

当时太子说的是福公公,说今日去见父皇,福公公如何如何,反正偶尔提起过。

听太子那意思,这位福公公可是颇受皇帝倚重信任的,就连太子在他面前都要敬上几分,还说福公公以前如何如何……

如何来着?

阿妩急得咬指头,她当时听太子说,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就出,哪里记得这些呢。

她小心觑过去,福公公就在旁边,略弯着腰,陪着笑,小心翼翼的样子。

阿妩心虚得要命。

福公公若是知道自己是昔日太子没名分的侍妾,只怕会马上变脸。

她怎么就沦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福泰见她不言语,担忧地上前:“五娘子?五娘子?”

阿妩只好强作镇定,轻咳一声,道:“三郎呢,怎么不见?”

其实此时提起“三郎”,她都觉得烫嘴。

什么三郎,那是皇帝,皇帝,老皇帝!

皇帝前面必须加一百个一万个“老”字!

福公公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阿妩的眼睛,她眼角处还残留着些许泪光,果然是哭过。

这女子生得美,哭过的样子我见犹怜。

一时不免想着,怪不得万岁如此宠爱这女子,确实是可人,她只随便一个眼神,楚楚之姿,便把后宫不知道多少人比下去了。

在后宫待了这么多年的自是人精,一片叶子落下,便知道风来的方向,如今景熙帝喜欢这女子,又几乎是摆在脸上,从未有过的,他自然有心讨好。

他点头哈腰,笑眯眯地道:“三公子如今忙着呢,又有几位贵客来访,有些府中事务要处理。”

阿妩听这话,想着这贵客估计是朝中勋贵吧?

如今帝王暂居南琼子别苑,可能有什么要紧的奏折也会递过来,所以他还得处理处理?

福泰见阿妩神情恍惚,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体贴地道:“五娘子是哪里不适,可要请大夫?”

阿妩艰难摇头:“适才侍奉三郎,身上疲倦,精神不济,用些牛乳羹兴许就好了。”

侍奉……

福泰看着阿妩那软酥酥的模样,分明是承了雨露的媚态。

一时不免忧虑,按照内廷宫闱中的规矩,皇帝根本不可能如此孟浪,行幸妃嫔御妻都是有时辰限制的,到了时间就得提醒,哪可能由得皇帝这么放纵?

如今可倒好,来到这南琼子,得了这美娇娘,竟是百无禁忌了!

瞧人家小姑娘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只怕帝王在床榻上可没怜惜。

福泰脸都红了,不敢多说,连忙应着,命侍女呈上牛乳羹。

阿妩留意着,他出门后,似乎也没特意吩咐什么,外面的侍女们仿佛便全都明白了,她们鱼贯进入房中,捧着朱漆托盘等各样物件。

侍女呈上的自然不只是牛乳羹,还有其他各样精致小点心,都用最上等的白瓷盘搭配得相得益彰,才装在朱红漆托盘中呈上来。

阿妩看着侍女们摆放时的动作,那身姿,那手法,那摆盘时的用心,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这就是只有内廷才能调教出的宫娥了。

待到侍女们退下,阿妩才拿起羹匙,她特意看了看羹匙,连小小羹匙都是上等青花瓷!

她木然地挖了一勺牛乳羹,尝了口,软软糯糯,散发着牛乳的浅淡香气。

太子曾经给她吃牛乳羹,现在太子的爹也给她吃牛乳羹。

这两父子…可别这牛乳来自同一头牛吧…

阿妩想起男人提起儿女时的语气,那种寄予厚望,但又有些无奈的散漫语气。

阿妩又想哭了。

她怎么竟遭遇这种离奇的事?父子前后脚也不过十几日功夫吧。

她又想起那日女医帮自己排出的,想着幸好,幸好。

不然她万一由此得孕,都不好说是他们父子哪个的,说不得他们一起要她性命!

这时候福泰笑着道:“五娘子,你瞧,这包儿饭用的荷叶,可是在山中新采的,闻着新鲜,五娘子尝尝?”

阿妩却没太兴致,她耷拉着眉眼,无精打采地看着一旁像花朵般的点心:“那是什么?”

福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看之下,笑道:“娘子,这都是厨房自己想想出的花样,做出各种花朵的形状,不过也没什么新鲜的,娘子看,这荷花样的,是菱粉糕和五香糕,这牡丹花是水稻团和五香糕,这桂花是松糕做出的。”

他又指着一旁各样,都一一说了。

阿妩心里有事,怎么都觉得不舒坦,不过看着这么多精致点心,想着往日在太子那里都没见识这么多,如今倒是沾了老皇帝的光。

她这辈子估计也活到头了,不如先吃一顿,稍微捞回来一些。

这么一想,也就抛下心事,尝了尝这糕点,果然是好吃的。

福泰看她原本无精打采,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看到点心后,那眼睛便有神采了,这才松了口气。

皇帝宠爱的贵人呢,可不敢怠慢了。

阿妩吃着这点心,先吃了一小口烧馒,又吃了玉露糕,接着又尝了尝奶皮子。

那奶皮子真好吃,上面一层薄薄的白皮儿,吃到嘴里柔腻腻的,一股子奶香!

福泰看她吃得喜欢,笑着道:“一入了冬,咱们宫——”

他说到一半,把话头截住,笑着道:“那些后宅的贵人都喜欢吃这个,小的想着五娘子想必也喜欢了。”

阿妩正吃得满口奶香,她听着福泰的话,清楚而无奈地捕捉到那个“宫”字。

显然这是后宫贵人才能吃的。

她眼前浮现出那位端庄雍容的皇后娘娘,那位贵雅从容的太子妃娘娘,还有那一日自她面前走过的娇俏公主德宁公主。

原来,这些人分别是那男人的正妻,儿媳以及女儿。

她们必是惯常享受这牛乳羹这美味糕点的。

那些女子因他而尊贵,因他而显赫。

而她,只是沾染了一些床笫之事,仿佛也可以品尝贵人们才能吃的牛乳了。

她在心里一个叹息,想着趁着还不曾事发,自己还是多享用一些吧。

要享用一个够本。

至于其它的,再说吧。

大不了就是一个死而已。

至少,黄泉路上,她可以对其他小鬼说,牛乳羹,你吃过吗?

第22章 帝王的孤寂

阿妩大吃一通, 反倒是想开了。

反正她这条命是捡来的,能捱多久便多久。

想她原本不过是东海之滨的渔家女,哪里见过什么世面, 可这短短的一两年内, 先是跟在陆允鉴身边, 虽说也遭罪了,可遭罪的同时不是也见了世面吗?

平心而论, 陆允鉴身形好, 相貌好, 她不吃亏。

陆允鉴管束着她,不让她外出,可其实不曾打她,不曾骂她, 也不曾饿着她, 无非就是男女那点事, 床事上太过分了, 总逼着她这样那样而已。

陆允鉴之后便是太子, 太子生得温润俊美, 对她宠爱有加, 那更是没得说。

如今遭遇这老皇帝, 虽说是当爹的人了, 可也才过而立之年没几年,也算是风华正茂, 关键是要本钱有本钱, 要相貌有相貌,要权势有权势。

能给她吃牛乳羹的男人,睡了也就睡了, 总归不亏。

其实细想下,她先享用位高权重的国舅爷,接着享用太子,再享用皇帝,放眼当今大晖天下,也就她独一份了吧?

这时就听外面传来动静,却是那福泰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侍者——估计是太监,那些太监抬着一件包铁盝顶小箱。

福泰进来拜见,笑呵呵地道:“三公子如今虽忙着,不过也惦记着五娘子,特特命人送来一些金银头面。”

阿妩顿时眼睛一亮:“是吗?什么金银头面?”

她在太子那里可是搂了不少金子在手里,这次从延祥观逃出来,那些金子不便放在身上,只能埋在山中,如今经历这么一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去挖了,以及会不会被别人挖了。

总之她现在一穷二白了。

现在能有金子,哪怕过几天死了,至少现在可以拥有了。

福泰见她那双点墨一般的眸子仿佛瞬间被点亮了,心想可真是投了这位的心思。

他笑着道:“五娘子稍等,这就给你呈上来。”

于是他连忙招呼那两个内侍将那件箱子搬进来。

这小箱子不算特别大,不过做工精细讲究,箱盖为盝顶形,下面有底座,施了金漆,箱体是双凤呈祥的雕纹。

若是以往,阿妩看到了就看到了,也不会往心里去。

可她如今猜到赜三郎便是皇帝,再看这箱子,心里明白上面的双凤纹饰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用的,这是皇室内廷之物了。

她便期待起来。

要么荣华富贵,要么身首异处,她也是脑袋别裤腰带谋富贵了!

福泰当即命人打开箱子,打开之后,阿妩只看一眼,便看得眼花缭乱。

里面满满一箱子的金银珠宝首饰,流光溢彩,璀璨生辉!

她小心地看向福泰:“这些,给我的?”

福泰依然笑呵呵的:“是,三公子说了,这些都是送给五娘子的,若是不喜欢,再命人打新的便是了。”!!!

阿妩便心花怒放。

她上前一步,随手抓起来一个,这竟是一件白玉嵌红宝石金簪,簪首镂空成云形,上面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那红宝石鲜艳夺目,一看便不是凡品。

她又去看别的,里面各样金首饰特别多,镶宝嵌玉的金钿,金镶玉鱼篮观音分心,鸾凤穿花金满冠,各式各样,全都精美绝伦,富丽堂皇!

她两只手各攥住一把金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都是欢喜雀跃。

这帝王之家就是不一样,哪怕当个没名没分养在外面的,随手就送一大箱子贵重首饰!

**********

景熙帝此次前来南琼子是为了祈福之仪,明日是正仪,清晨时候他便要前往上琼山,届时钦天监诸部官员以及诸执事陪祀官都会在场,他身为帝王必要主持祝仪,并向天上神明祷告献牲。

他人虽不在宫中,不过要紧朝政还是要处置。

这几日内阁辅臣将要紧政事都归置总结过,呈现到他面前,他挑着看了看。

大晖天下的疆域要远胜前朝,从南到北甚至时令不同,可能这里飘雪那里干旱,这里富足那里贫瘠,于是总有各样要紧大事被各地官员写在公文上,快马加鞭送到都城,经过一道道手续后呈现在他面前。

那些奏章的撰写者,自然都是怀着万分虔诚之心,一笔一划写下,盼望着他这位帝王能够亲阅,能够点批。

这于他们来说也许是这辈子最大的机会。

可对于景熙帝来说,送到他面前的奏章太多太多了,多的时候每日达到上千件。

他不可能全都亲自批阅。

这些奏章会有内阁官员做初步的筛查检阅,归置整理,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分门别类,并向他禀报。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要紧大事是他一直记挂着的,比如沿海一带的贼寇以及造船海航,比如西北可能的灾荒。

是以如今他并不敢松懈,依然召见了几位大臣,并处理了几项重要政务。

这么批阅着各样奏章时,他便听到外面沙沙的声响。

他并没在意,依然低头批阅,当终于忙完了,走到窗边看过去,外面已经下雨了。

缥缈的山雨笼罩着这别苑,以及远处的山里,有几点昏黄的灯光在朦胧雨中依然亮着,还有两个小太监正穿着箬笠匆忙走过前面院落。

于是景熙帝便恍然,原来适才的沙沙声是因了这雨,早就下雨了。

这一刻,他心里竟然生出几分荒芜旷远的孤寂感。

天凉了,秋雨来袭,夜色降临,这一切不知不觉地到来了,而他一直埋首在案前,看东南匪事,看西北旱灾,看一个他甚至不记得名字的边陲小镇的惊天命案。

大晖天下的每一日都会发生那么多事,他都要看一看,而他的窗外下雨了,他却无暇顾及。

他受命于天,抚世而治,自从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十八载春秋的勤勉,才换得这太平盛世四方臣服。

可他自己呢?

他是生来的寡人,寡人便是高处不胜寒。

什么夫妻之情,什么天伦之欢,这些距离他都很遥远,他要坐在御案前,在那些奏章上用朱笔批注,要他批注过的奏章再回到这大晖天下的每一处角落。

要他们聆听圣意,要他们受宠若惊。

他拥有天下,富有四海,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并不多。

这时候,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双眼睛。

很是浓密的睫毛下,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乖巧柔顺,却又仿佛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流泪的时候,眼睛像是被水洗过,这让他想起静谧缥缈的秋雨,想起墨黑寂静的夜晚。

整个世间都是无趣的,是奏章上齐整而规制的陈词滥调。

唯独她,睁着惶恐无辜的眼睛,颤巍巍地看着他,无声地触动着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

想到此间,他自嘲地轻笑一声。

他自然明白,这年轻小娘子根本不能承载起自己这漫天的孤寂,她不会懂,也永远不会懂。

她只是恰好让他有些触动罢了。

只是这种触动,他可以很好地隐藏着,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不可能暴露在任何人面前。

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是交互的对视,只能是他对她的凝视,如同注视一朵花,如同观赏一场雨。

他在沉默的凝视中来圆满他自己。

她要什么,他可以给。

但也仅此而已。

他望着远处静谧的夜,终于开口道:“说吧。”

一旁,守候了许久的福泰终于上前,将适才阿妩那里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地禀报了。

景熙帝听着,不置可否地“哦”了声。

福泰低着头,恭敬地等着,等着帝王的示下。

过了很久,景熙帝才道:“朕记得,前几日宫中才进的一批上等玉石?”

福泰:“是,那些玉石颜色倒是鲜亮,雕刻了活泛的小物件,说是回头留给公主殿下的,正好公主及笄之礼是用的。”

景熙帝:“明日你回宫,挑一些有趣的带来。”

福泰听此,也是一愣。

景熙帝子女缘薄,只得太子和德宁公主,对于这唯一的女儿,景熙帝一向恩宠有加,可以说德宁公主在后宫横着走,她想要什么便一定会有什么。

大晖虽国土辽阔,但彩玉矿并不多,远不如玛瑙一般容易获得,是以哪怕在禁庭之中,依然颇为稀有。

景熙帝提到的玉石是远航归来的贡品,有猫精,琥珀,鸦鹘石,瑟瑟珠,红喇子以及星汉砂等,璀璨夺目,剔透晶莹,当时景熙帝说这个适合小孩儿随便玩玩,便命人做一些物件,想着回头给德宁公主用。

不曾想,如今竟说要拿来给这位五娘子。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景熙帝后宫妃嫔御妻那么多,哪个能得过这样的赏赐?

除了皇后,所有后宫妃嫔都不敢和德宁公主争锋!

不过在最初的惊讶后,福泰立即反应过来,当即忙道:“五娘子心性活泼,定是喜欢水晶这种鲜亮的,若是能雕个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她怕是更要喜欢得笑出来了。”

景熙帝:“小财迷。”

福泰陪笑道:“五娘子年纪小,纯真无邪,喜欢就是喜欢,没半分掩饰。”

景熙帝听此,唇畔泛起浅淡笑意:“走,去看看她。”

**********

福泰举着一把祥云雕花长杆黄绸伞,亦步亦趋地跟着景熙帝。

宫里头寻常底下人是不许用伞的,福泰举得不太习惯。

景熙帝走在这别苑乱石小径上,走得极慢。

秋雨打落了黄叶,那些叶子湿漉漉地贴在石板上,云靴踩上去时,发出湿润细碎的声响。

景熙帝:“福泰,你知道有个谚语,叫做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

福泰忙道:“奴婢知道,听说过。”

本朝内阉多自称“小的”或者“小人”,在帝王面前则自称“奴婢”,正四品左右主事太监以上可自称“臣”,不过福泰为人谨慎谦虚,在帝王或者朝臣面前都是自称奴婢。

景熙帝:“又是一年冬日。”

福泰顿了顿,他明白景熙帝的心思,知道他操心冬日百姓御寒之衣,便道:“陛下心系黎民,这是我大晖子民之福,奴婢能陪在陛下身边,聆听陛下教诲,是奴婢的福气。”

景熙帝一笑,也就不再提了,迈步向后院走去。

显然后院的内侍并宫娥也都不曾想到,帝王会在这个时节过来,一时也有些慌,当即迎驾跪拜。

福泰知道景熙帝心思,连忙示意她们不必出声,众人疑惑,但自然也不敢说什么,一个个的都噤声了。

景熙帝撩袍,迈步,进了房中,先换了云靴和外袍,之后才踏入阿妩所在的寝房。

外面有些寒凉,不过房间内却是暖意融融,窗棂前的山茶花散发出轻淡香气来。

景熙帝的视线落在锦帐前,年轻小娘子松散地挽着发髻,身上是素白纱衫和粉红裙儿,粉粉白白的,看着又娇又艳。

她正低着头,专注地把玩着一件金簪子,葱白的手纤细白嫩,衬得繁琐华丽的金簪子更显富贵。

景熙帝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眉眼间的欢喜,不加掩饰的欢喜。

他想,这个小娘子确实如福泰所说,犹如山涧清澈的溪水,一眼看到底。

她贪恋着银钱,如此浅薄。

却也如此鲜活。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鄙薄着她,却又贪恋着她。

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只是喜欢她此时动人的颜色?

她确实生得极美,比上等瓷器还要美,稀缺的美貌很难得,可也不是没有。

况且美貌是最容易消逝的,眼前二八佳人的鲜嫩,几次落叶轮回,便消失殆尽了。

阿妩原本正专注地把玩着金簪子,突然间就感觉到哪里不对,猛地一抬头,就看到了景熙帝。

当视线对上,当她跌入那双睿智而锐利的审视目光中时,她瞬间凝结,僵住。

这一刻,气息和时间都静止了,她的呼吸也停止。

只有思绪在如云丝一般胡乱地飘。

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是太子的亲生父亲,是对她下了出家为道口谕的帝王。

她该怎么面对……

也许该机灵一些?

可是脑子像是被浆糊糊住,完全没办法动弹了。

景熙帝看阿妩微张着唇,茫然又无助地望着自己,一脸娇憨懵懂的样子。

他挑眉:“怎么,傻了?”

第23章 哄着

景熙帝迈步, 走到阿妩面前,抬起手指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对于阿妩来说, 之前这个男人只是露水姻缘的三郎, 能护住自己就护, 不能护住就一拍两散,所以她百无禁忌, 她会撒娇会耍性子也会用些小小的手段。

可现在, 这是大晖的帝王, 是太子的亲爹。

对于这样一个人,她百般手段全都烟消云散,只能木楞楞地看着。

景熙帝越发疑惑,俯首下来, 在很近的距离和她对视。

阿妩原本是怔怔看着的, 突然间, 那张俊美威严的脸放大, 睿智而冷淡的眸子就在眼前, 阿妩心陡然漏掉一拍, 下意识便想躲开。

景熙帝手腕翻转, 直接握住她的。

他挑眉:“到底怎么了?”

显然他察觉了阿妩的不对劲。

手腕上的力道沉稳却富有力量, 想到他的身份, 阿妩害怕。

这是握着御笔执掌乾坤的手,一个眼神便能置她于死地。

她自家乡逃难途中, 也见过浩浩荡荡的钦差, 知道那些人是奉他的御旨而去。

路途也曾见过施舍的粥饭,那是朝廷拨下去的,是帝王的恩赐。

她挤在人群中, 拼命挤进去,勉强得了一碗,却险些被人抢走。

她经过了颠沛流离,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得天之幸,站在他面前。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该怎么去面对这个执掌世间一切的男人。

她清楚明白,无论是赈灾还是赐粥,这只是他自御书房发出的无数圣旨中的一道,兴许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于她来说,泰山之重,于他不过是琐碎小事。

至于要她性命,比捏死一只蚂蚁都简单,只需要一个眼神罢了。

于是此时此刻,阿妩的思路竟格外清晰起来,她知道自己必须撑起来,必须瞒天过海。

她咬着唇,拖着哭腔,颤巍巍地道:“三郎,你,你吓到我了……”

景熙帝越发疑惑,只觉得今日的她实在奇怪。

阿妩借着这个由头,故意道:“本来看金子看得好好的,你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她捂着心口:“猛地跳了一下,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景熙帝:“吓到你了?就这么胆小?”

阿妩猛点头。

景熙帝一笑:“怕不是搂着一把的金子,生怕我抢了你的吧?”

阿妩脸红耳赤:“能不能别说这么直白,好歹给人家留一点颜面嘛!”

景熙帝便轻笑出声。

阿妩:“你竟笑我,不许笑我!不理你了!”

说完借故扭身,背过脸去,终于不用面对他,不用看着那张帝王脸!

景熙帝也是没想到这小姑娘性子这么娇气。

没有人敢对他使小性子摆脸色,他的一双儿女被悉心教导,在他面前也要懂规矩知礼仪,所谓君父,他先为君,方为父。

不过此时他并无愠色,反而觉得有趣,当下颇有耐心地走上去:“恼了?”

阿妩背对着景熙帝,才觉勉强喘一口气。

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这是皇帝,只觉这个人眉眼间尽是帝王之威,压得她难受。

她得趁着这喘气的空隙,赶紧想想怎么应对。

这时景熙帝上前,大手放在她纤薄的肩胛上:“小性子怎么这么大?”

说着间,俯首下来,男人的气息便亲昵地贴在阿妩的耳畔。

阿妩被从后面搂住,只觉背部贴上了结实温暖的肌理,鼻翼也充斥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这气息清冽好闻,让人颇为沉迷。

她咬唇:“你还说人家贪财,你都不给人家留点面子!”

声音娇里娇气的,像是小女儿家在撒娇。

景熙帝垂眼看过去。

肌肤粉白的小娘子垂着纤细修长的颈子,咬着粉润润的唇。

面对这样的小娘子,铁石心肠都会软化,都会格外耐心起来。

她是要哄的,捧在手心里哄。

而他恰好需要这么一个人,宠着她,纵着她,看她哭看她笑。

不是她需要,而是他需要。

于是他让步,弃械投降:“怪我,吓到阿妩,更不该说些话故意气到阿妩。”

啊?

阿妩惊讶不已,她没想到景熙帝竟这样对自己说话,如此温柔熨帖。

这真是那个冷漠寡淡的帝王吗?

感觉不像她了。

景熙帝将她身子扭转过来,让她脑袋靠在自己胸口,自己修长有力的手抚着阿妩纤细的背脊,一个骨节一个骨节地轻按,又来到她纤细的腰部,轻按住,要那细软腰肢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他严丝合缝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妩不要恼我。”

三十多岁的男人嗓音醇厚,低沉好听,如同酿了多年的美酒。

就这么紧贴着,隔着衣料,阿妩感觉到男人结实挺括的胸膛如同烙铁一般,烫得她原本惶恐的心几乎颤抖。

她绵软地倚在他胸膛上,心里怕极了,又莫名期待。

她知道这是男人中最顶尖的了,天下任何女子得他这样搂着,都必会神魂颠倒如痴如狂。

兴奋、惶恐、期待以及不敢置信,种种情绪在她胸口冲撞,以至于她身子酥麻瘫软,只能犹如藤蔓一般倚着这男人。

她感受着男人身上贵重的龙涎香气息,颤着声调道:“三郎,你欺负人,你得赔我。”

景熙帝将她越发抱紧:“怎么赔你?”

阿妩纤薄的肩胛骨轻颤,她软软地道:“三郎要搂着我,抱着我……”

景熙帝低垂着薄薄的眼皮,看着这个撒娇的她。

平心而论,她确实有些矫揉造作。

可……他却愿意配合。

小姑娘家的,就是娇气些仿佛也没什么。

毕竟还小。

于是他在她耳边道:“好,搂着你,抱着你。”

阿妩:“还要对我好!”

景熙帝:“嗯,对你好。”

阿妩得寸进尺:“晚上搂着我睡!陪着我!”

景熙帝:“……”

他无声地抱着她,大手轻抚着她柔软的长发。

他为帝十八载,帝王规制的藩篱几乎刻在他心里。

他往日在宫中行幸,都是先发赍牌,宣召当夜进御的妃嫔,之后由敬事房太监和和负责宫闱起居的女官彤史双记录,起始时间频次都会记录在《钦录簿》和《内起居注》中。

这其间礼节之繁缛,流程之复杂,是阿妩这宫外女子完全无法想象的。

他绝不会和任何女子同榻而眠,这其中也包括皇后。

他是一尊人间的神,被大晖一百二十年的宫闱禁律以及内廷规制禁锢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人间烟火。

他和皇后、和后宫妃嫔相隔了三次叩首的距离。

阿妩见他不回应,疑惑看他,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是不懂的样子。

景熙帝不能说什么,他只是无声地垂首,吻了吻她的额,算是安抚。

阿妩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面庞略显冷峻,神情有些过于严肃,吻着自己的动作温柔缠绵,却又略显生疏。

他在做着一件自己完全不擅长的事,以至于她会怀疑,他其实从来没有这样吻过别人。

他无声地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她多少猜到为什么了。

自己来历不明,不可能陪寝一夜,估计当帝王的都很害怕别人半夜勒他脖子。

于是她也就不敢太放肆,毕竟伴君如伴虎,万一他真恼了呢。

她见好就收,退而求其次:“三郎,还有一件事,你怎么也要答应我,不然我就生气了。”

景熙帝:“嗯?”

阿妩眼睛中闪着亮晶晶的期待:“今日你命人送来的那些,都归我了!”

景熙帝:“那本来就是给你的。”

阿妩:“真的吗?该不会过几天你一气之下又收回去了吧?”

景熙帝笑了:“我是那种人吗?”

阿妩一脸怀疑的小眼神:“万一你心疼了,一气之下要我性命,趁机这些玉石抢回去?”

景熙帝无奈:“你是不是爱看话本子?”

阿妩:“啊?”

景熙帝揉她的发:“话本子看多了,这脑子就会胡思乱想。”

男人的手掌温暖宽大,阿妩的脑袋有些顽皮地在他手心蹭了蹭,如果不是诸般忧虑,她此时一定舒服惬意得如同贴在铜炉旁的猫。

她抬着眼:“三郎,快应我,不然我就恼了!生气了,不理你了!”

景熙帝低眉,看着她那双乌黑晶亮眸子中的刁蛮,垂眼一笑,温声道:“好,答应你。”

阿妩故意道:“答应我什么?”

景熙帝:“不要你性命,不抢你玉石。”

阿妩:“反正你得记住你说过的话。”

此时她心里稍松,她想君无戏言,他这么说了,就得应着吧,至少不会杀自己吧?

当然了,他非要杀,她也没办法。

景熙帝笑:“我从无戏言,说过的话都会做到。”

阿妩便吃了定心丸,心里舒服了。

不过脑子里依然有些乱,她得好好想想眼下该怎么办。

——他赶紧走吧。

于是她轻靠着景熙帝,软软地道:“三郎,下雨了,夜雨寒凉,阿妩当然盼着你留下来陪着阿妩,不过阿妩看你公务繁忙,你——”

她睁着湿润润的大眼睛,一脸的温柔体贴。

但意思很明白,三郎,你请吧。

景熙帝确实要走的,可他听出阿妩这话中意思,却又有些不快以及不舍。

他看了眼外面潇潇的秋雨,道:“我可以在这里陪你半个时辰。”

阿妩听出他语气中的恩赐,她想,也只有当帝王的才能这么理所当然居高临下。

她之前竟不曾察觉,确实大意了。

她便歪头,冲他绽唇一笑。

景熙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他看到雾濛濛的秋雨中,有花在开。

风停了,雨歇了,房间中变得格外安静,只有他和她的气息。

他不动声色地注视这眼前的他:“嗯?”

阿妩睁着湿润的眸子,慢声细语,却又缭绕缠绵地道:“以三郎之英猛,半个时辰,够吗?”

*************

半个时辰确实不够。

在阿妩那句话后,景熙帝深深地看了她很久,之后一句话都没说,身体力行。

他闷闷地做,阿妩却故意叫得非常大声,妖娆放浪。

她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这是帝王。

她被帝王睡了。

他是她曾经侍奉过的男人的爹,这本就是一件耸人听闻离经叛道的事,这让阿妩有了一种隐秘而羞耻的得意,以至于浑身血液沸腾起来。

可现在他还是一国之君。

他坐拥天下,有无数女人想得他垂怜,有无数文武官吏希望得他青睐。

他就是这个世间的神,圣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要顶礼膜拜。

可现在,她用自己如水一般的身子让这位圣人沉迷,她故意撩拨他,感受着他仿佛依然冷静但其实越来越孟浪狂猛的动作。

最后他突然起身,捞起她,将她翻转。

阿妩纤弱曼妙的身子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掌控着,在他的力道下失力地往前扑,却在几乎要摔下时,被男人骤然拉住双臂。

阿妩口中发出支离破碎的呜咽声,她跪趴在那里,修长的颈子被迫前伸,犹如临水的天鹅,双臂却被男人拉在后方收拢住,窄瘦饱满的身子在后方的夯实下,一下下地往前。

绵软而沉甸甸的充盈在这种动作下,上下颠荡震颤。

阿妩无助地仰着脸,满眼都是泪花,可就在这种上不得下不得的煎熬中,她心里却生出许多快意。

身后这个男人,是那么竭尽全力地在要着自己,他一次比一次用力,一下比一下生猛,他的呼吸乱了,眼神里着了火。

于是阿妩在那强大而狂猛的气息中,报复地想,也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

她能让他儿子为她着迷,为她疯狂,也可以让他跪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她就是要做一个祸国妖姬,要蛊媚君上!

只要他不杀她,她便要让他为她沉迷,为她癫狂!

第24章 父亲和儿子

阿妩当然是坏心眼故意的。

在激情癫狂时, 她仰着纤细的颈子,发出破碎甜软的叫声,难耐的指甲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来。

若是往常这自然是大罪, 不过此时二人入骨痴狂, 此时没有帝王, 只有男女,男女之间最原始的纠葛。

外面的雨似有若无地在下, 但是房内的一切却来势汹汹, 铺天盖地的激狂席卷着两个人。

待到彻底歇了, 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

阿妩足足榨了男人三次。

三十几岁的男人,倒是很有些能耐。

景熙帝终于离开阿妩身子时,有湿润而轻微的分离声,有什么在缠裹在挽留, 有什么在不舍又无可挽回地脱离。

锦帐严实, 静谧无声, 这带着水意的声音便格外惹眼。

阿妩微闭上眼, 只觉有异样的酥麻依然在身体内游走。

她餍足, 慵懒, 舒畅。

从身到心的舒畅, 松软, 犹如一片柳絮, 酥酥软软地敞着。

她散乱着一头乌丝,也不用锦被遮盖, 就这么舒展开羊脂玉般白净的身子。

她身子早已泛起大片粉晕, 又娇又艳。

这是景熙帝的战果,所以阿妩给景熙帝看。

他一定不曾看过他家太子那位不上台面的妾,不曾看过她的面容, 如今她直接给他看身子。

女儿家雪白如玉的身子,现下被郎君折腾得软烂如泥,喜不喜欢,满不满意?

反正你儿子满意得很呢!

景熙帝面无表情地起身,为自己披上松散而略有些皱巴的白绫袍。

他没叫底下人进来侍奉。

作为一位帝王,他并不愿意底下人事事窥见,关于这点福泰很清楚,所以也一直格外小心。

景熙帝垂下眼皮,看向锦帐中的女人,她睁着迷离湿润的眼睛,乌发散落,如脂如玉的身子粉粉白白的,一看便知才刚被男人狠狠要过,以至于几乎支离破碎。

这样的她格外能激起他的心思。

于是此时此刻,明知道早该走了,在她身上停留太久了,可他依然不由自主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了一下。

她那肌肤酥润滑腻,比新做出的嫩豆腐还要嫩,轻轻一掐能出水。

偏生性子又是最娇的,他还没掐,她便已经抗议地哼哼了声,略显破碎的哼哼声是入骨的婉转娇媚。

景熙帝的喉间发出一声低叹。

美人帐,销魂窝,英雄冢,便是帝王都不能免俗。

阅了三千佳丽,见过环肥燕瘦,可偏偏是她,漫不经心地触到了他心里。

他俯首下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今夜雨急,天冷,你乖乖歇息,明晚我会回来看你。”

男人的声音低沉温哑,帝王强大的气息笼罩着阿妩。

阿妩懒散地撩起眼,看着他后颈处的红痕,那是自己留下的。

她知道他即将前去参加今日的祈福大典,那祈福大典自然是隆重肃穆,多少人会跪在他面前,看着他那轩昂挺拔的英姿,一瞻他君临天下的风范。

可他们不知道,这个男人颈子上留着自己的指痕。

也许太子会看到,如果太子看到——

阿妩突然心跳加速。

她坏心眼地想,他能认出来吗?

能认出他亲爹颈子上的指痕,和昔日他肩上的痕迹是同一个人留下的吗?

当然不能。

不过阿妩想到此情此景,竟有种报复的快意。

景熙帝却抚着她的唇:“在想什么坏心思?”

他的指尖微凉,存在感很强,阿妩感到丝丝酥麻。

阿妩声音媚软:“为什么是明晚,难道今晚,三郎便舍得阿妩独守空房?”

景熙帝颇有耐心给她解释:“明日一早,我有些公务要处理,不方便。”

阿妩睁着湿润的眼睛,眼巴巴地道:“可今夜阿妩若是想三郎,该如何是好?”

景熙帝轻笑:“那你便想着明晚,明晚我来看你。”

阿妩咬着唇,细软的腰肢微拱起,藕臂堪堪搂住男人强健的腰身,可怜又祈求地道:“没有三郎,阿妩漫漫长夜难以入睡,阿妩不要三郎走。”

这话也许真也许假,不过说出来,落在男人耳朵里,那滋味终究不同。

更何况此时熨帖着强健肌理的女儿腰是那么柔软,仰望着帝王的眼神是如此乖顺无助。

她仿佛离开水的鱼,没有男人便会死,只能求着男人怜惜她,给她一些滋润。

任何男人都不舍得拒绝这么一个小尤物。

景熙帝收敛了笑,眸色浓酽,无声地注视着她,看了许久。

最后他终于抬起手,掰开她的手腕,起身,下榻。

阿妩看着帝王寡情的背影,并没什么失落。

毕竟这不是普通男人,是皇帝,见过多少美色,不可能轻易被自己这种小伎俩拢住心。

她只觉得这皇帝性情反复,莫名其妙。

景熙帝一下榻,便有侍女太监无声地上前,井然有序地伺候他,温汤早就备好的,先去沐浴,之后洗漱更衣。

待到景熙帝一切打理好,将适才所有的孟浪全都掩好,他便又是那个寡淡尊贵的帝王了。

他站在锦帐外,才道:“别整日没个正形,娇里娇气的。”

他抬手,整理着袖口,淡淡地道:“既跟了我,好歹懂事些吧。”

说完,他便离开了。

娇里娇气?

懂事些?

阿妩拎起锦枕扔出去,啊呸!

皇帝又怎么样,吃干抹净抬腿就走,临走还得教训几句?

她不该挠他颈子,该挠他脸啊!

**********

其实这晚景熙帝睡得并不安稳,外面一夜风雨,他做梦,且醒了一次。

梦里有个小娘子睁着委屈巴巴的眼睛看着他。

景熙帝在夜色中无声地躺了片刻,继续睡去了。

这样一个小娘子他固然喜欢,但这种喜欢其实很浅淡,如同湖面的涟漪。

她性子显然太过骄纵,很擅长对男人使些小手段来达到她的目的,甚至为此会说些真真假假的甜蜜话。

……这是之前侍奉其他男人学会的吗?

她需要吃个教训,他要慢慢把她扳过来,要让她知道不是所有男人都吃她这一套。

至少他不吃。

他在这纷乱杂陈的思绪中入睡。

睡了一夜醒来,外面却是寒凉的,他照例打了一套拳,沐浴,用早膳。

早膳却比往日更丰盛一些,其中几样膳汤,更是格外惹眼。

景熙帝挑眉:“哦?”

福泰连忙跪下,硬着头皮道:“这是御医才开的方子,奴婢怕耽误了,今日子时便命人泡上,吩咐御厨丑时熬上了,熬到如今,几个时辰,味正好呢,皇上恕罪。”

帝王的御膳饮食具体烹饪都是由尚膳监负责,尚膳监又配有药膳官,通晓方书、医药、脉理,会根据时令节气以及帝王日常作息来及时调整配备药膳。

如今景熙帝不在宫中,平日规矩没那么讲究,但是尚膳监的药膳官和御厨依然随行。

如今早膳突然多了这几味膳汤,景熙帝如何不知,这几道膳汤中或者有鹿肉人参,或者有当归地黄,都是男子温阳益肾之物。

他看着福泰那诚惶诚恐的模样,难得笑了:“朕竟如此不济吗?”

也才临幸了一女子,就值得如此劳师动众。

福泰吓得趴在那里,脸色惨白:“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只是今日御医开了一些补品,还特意送来了二杠的上等鹿茸,所以奴婢——”

帝王在宫中行幸,都是有敬事房太监专司记录,详细到某年某月某日某个时辰行幸哪个妃嫔,甚至连帝王雨露次数都要详细记录。

若是帝王太过放纵,便会有敬事房太监按例提醒。

即使如此,第二日帝王的膳食中必会按照规矩增加滋补汤药,以确保帝王身体不会因为沉溺女色虚耗疲乏。

如今出门在外,规矩已经削减了不知多少,不过景熙帝没想到,他竟又看到了熟悉的鹿茸膳汤。

鹿茸可生精髓,养血益阳,强筋健骨,其中二杠的鹿茸更是珍稀品,是历年辽东山岭送到都城的贡品。

这两年他于女色上没什么兴致,以至于一两年没喝过了。

福泰依然跪在那里,以额触地,福瑞以及其他内监宫娥也都吓得面无人色。

可帝王燕居在外,如此耽于女色,若是龙体有恙,他们也难逃一罪啊。

景熙帝却道:“罢了,今日这膳汤看着味道倒是极佳,朕尝尝便是了。”

福泰等人一听,喜出望外,连忙娴熟地取了纱袋遮面,为帝王盛汤。

他们这些近身侍奉的,在侍奉膳食时规矩森严,遮面防止鼻息污了膳食,这只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讲究罢了。

景熙帝品着鹿汤,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这于他来说更像是批改奏章一般的习惯,身为帝王的担当。

他若龙体抱恙,大晖朝堂上下,后宫太后以及妃嫔,各路皇亲国戚,不知道惊动多少人,他嫌烦。

不过今日这么尝着时,却想起昨晚锦帐中的旖旎。

小姑娘眼神迷离无助,口中发出破碎的呓语,那个样子,分明是彻底失了心神。

这时候撞一下,她簌簌地颤一下,撞急了,她便两只手胡乱地挠,哭着说出一些浪荡言语。

勾得人恨不得死她身上。

景熙帝的动作陡然顿下。

一旁福泰福瑞等察言观色,却见帝王那修长的指尖停在玉瓷盅边缘,要拿不拿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皇帝怎么了,脸色似乎有些异样?是觉得这汤味道不佳?

景熙帝不曾抬眼,在片刻的动作凝滞后,缓慢地端起玉瓷盅,左手长指散开,优雅地笼住,之后略低首,轻品了口膳汤。

帝王的用餐仪态,雍容雅致,无可挑剔。

内侍们暗暗看着,都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景熙帝压□□内的澎湃,却是想起另一桩。

昔日那个要了她身子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多大年纪,可曾看过她这般放浪的媚态?别的男人这么对她,她也会如此情态吗?

想起这个,便仿佛有一根刺对着他心里最脆弱之处在戳。

他自认为绝对不会居于人下,但……万一呢?

所以还是喝汤吧。

膳食过后,景熙帝在内监侍奉下,进行盥漱并更换朝服。

这时福泰看着景熙帝,欲言又止。

景熙帝:“说。”

福泰小心翼翼地道:“万岁龙颈处,是不是要敷些粉来遮掩?”

景熙帝微怔了下,之后突然明白。

昨晚床笫间,小娘子泼辣,竟用手来挠他,青葱指尖挠了些痕迹。

他严肃地抿唇,没什么表情地颔首。

福泰这才赶紧示意,旁边妆容太监连忙为景熙帝颈间敷粉,小心地遮掩了那暧昧的红痕。

等好不容易重新梳洗过,距离起驾还有约莫一刻时候,这时候却有奏折匆忙被递进来,是和北方边疆的寒雪有关。

大晖疆域辽阔,都城也才刚入秋,北方边境已经飘起寒雪,边疆奏章一到,景熙帝便朱笔批下,按照惯例发放二十万关会的雪寒钱给边疆军民,并着令当地官府免除一旬公私租屋钱,以示抚恤。

他又翻阅了其它几件奏章,捡着要紧的批复了。

批复过后,一抬眼,却见福泰福瑞并其他内监早已经恭敬地垂首候立着。

他看过去,外面依然在下雨,细雨缥缈,殿庑下,列了法驾、卤簿、仪仗,并有青凉伞等。

法驾齐备,众人肃静无声,都已等候多时。

景熙帝淡道:“什么时辰了?”

福泰忙压低声音道:“辰时才过一刻。”

景熙帝略颔首。

福泰见此,忙抬起手来,给旁边人手势,对方接到手势,匆忙给外面传递消息。

这个过程说来繁琐,但能在帝王跟前侍奉的都是机敏之人,训练有素,整个过程迅捷无声,不过顷刻间,外面龙禁卫拱立,华炬金莲引路,笙箫之声响起,帝王起驾。

因今日祈福,按照惯例,景熙帝戴十二玉珠冕冠,着朱紫十二章纹衮冕,在内侍和接引官的簇拥下,登上龙辇宝驾,一路浩浩荡荡前往灵慧寺祈福。

这种场面于景熙帝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他甚至已经习惯了在鼓乐声中面无表情地整理思绪,思索着最近的要紧政事。

当他这么微合着眸子沉思时,在身边内侍以及文武百官看来,会越发神威难测,甚至可能会屏住呼吸,不敢声张。

不过,今日,一直萦绕在他思绪中的竟然不是才刚刚过目的朝政大事,而是昨夜的梦。

昨晚,他竟然梦到了那小娘子。

她睁着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自己,想让自己陪她。

也许他不该那么冷情,就算想扳扳她的性子,他也应该语气温和些。

她毕竟年纪小,看样子也没经过事,性子又娇,真被吓住呢?

其实她也不是不懂事,也算不上娇里娇气,她就是这样性子,改不过来吧?

此时前面呼啸声传来,景熙帝懒懒地抬起眼,却见百官随行,更有民众于远处翘脚,瞻仰天子仪容。

景熙帝一向亲和,从不命人驱逐百姓,反而会命人洒了金花出去,算是与民同乐,今日自然如此,于是他便传出去,宣赐群臣簪花。

这口谕一出,从驾卫士,起居官,沿路护卫的龙禁卫全都赐花,并赐部分百姓,那些得了花的百姓自然都千恩万谢,受宠若惊。

景熙帝看到此情此景,竟再次想起阿妩。

自己命福泰取来一些闺阁物件给她,她感恩戴德了吗,受宠若惊了吗?

他无奈地想,欣喜若狂是有,但感恩戴德未必,只怕是理所当然得很。

小骗子,小白眼狼。

************

此时,圣辇已经抵达西山,景熙帝在礼仪官引导下,下了圣辇,此殿前早有仪銮司绞缚山棚及陈设帏幕等,又有司设监、尚宝司、教坊司等严阵以待。

祈福之仪开始,先是乐工备乐于前,皇后和内外命妇拜位,文武百官拜位,并开始迎神、初献、亚献、终献、徹飨、送神祭祀等。

景熙帝在笙箫鼓乐之中,在礼仪官的引导下,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今日的祈福之仪。

一个不经意间,他眼尾扫到不起眼角落,有那初次参加祈福之仪的官员竟然眼含热烈,一脸的慷慨崇拜。

景熙帝对此颇为冷淡。

他每年参加各样祭祀祈福大礼不知道多少,每一次都是大差不差的流程。

这种兴师动众的大礼仪是大晖朝堂的一部分,是在向文武百官以及市井百姓彰显朝廷威严,要让他们领略帝王风范,懂得敬畏虔诚。

而他,这位帝王,在复杂的这一套礼仪中,只是一个牵线木偶。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位戏子。

他的视线扫向远处,远处有一些市井百姓,正在顶礼膜拜,他们跪在那里热泪盈眶。

今日,他身上每一根丝线都是世上最讲究金贵的,他一道谕旨便可以命他们生,命他们死。

可他依然是一个戏子。

他百无聊赖地垂下眼皮,继续扮演着属于自己的戏份。

待到祈福之仪终究结束,有太子率族中子弟前来拜见。

景熙帝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位皇兄,下面还有五位,这七位兄弟都已经封王,大晖的亲王并没有封地,不过享俸禄,可世袭罔替。

景熙帝虽血脉单薄,但几位皇兄弟开枝散叶,是以如今宗室子弟倒也浩浩荡荡。

此时景熙帝的视线淡淡扫过去。

十六岁的太子,年少翩翩,如珠如玉,头戴翼善冠,着一身十二章纹圆领衮龙袍,两肩上华丽精美的日月星辰纹案将这挺拔少年衬得雍容贵气。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的血脉,相貌很有几分他年少时的风采。

平心而论,看着这翩翩少年郎,他心里自然喜欢,有着为人父的骄傲。

可细看这少年眉眼间有着忿忿之意,以及几分萧瑟。

他知道儿子依然为了那宁氏和自己闹着别扭。

他也不曾想到,只是一个寻常贱妾,甚至没什么名分的,儿子的气恼竟如此长性,也怪不得皇后都为此踌躇不安。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只当没看到。

他对自己儿子足够了解,自小学三坟五典,读四书五经,□□王权谋,饱览兵书战策,十几年精心抚育栽培,就算是熏也熏出个样子来了。

身为大晖储君,他必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依礼驾临西华殿,并在此间赐宴款待众臣,宴中笙歌鼎沸,鼓吹喧天,自不必提。

宴席结束,景熙帝退至后殿,稍作歇息。

每逢兴师动众的大礼仪,景熙帝往往长久不得歇息,底下侍奉的内监都会见缝插针,上前为帝王推拿按摩肩背,并迅速地为帝王重新整理仪容,若有需要,再为帝王奉茶并适当用些点心来充饥。

这一套流程都是驾轻就熟的,景熙帝会在此时闭目养神。

今日也不例外,后殿颇为安静,只有内监和宫娥蹑手蹑脚地忙碌着,细碎快速而无声。

就在此时,旁边的福瑞有些为难地靠近了,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无声地跪在一旁。

景熙帝感觉到了。

他依然慵懒地半阖着眼,只略做了一个手势。

伺候在身边的人,此时自然心领神会,当即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太子殿下他正在殿外求见,已经等了一炷香时候了。”

景熙帝早就料到的,薄唇微启:“宣。”

福瑞当即给外面使了一个眼色,那个眼色往外传是手势,一个手势一个手势自内殿往外送,无声地传到殿外。

片刻后,太子进殿,一个撩袍,跪在了花纹地砖上:“儿臣参见父皇,叨扰了父皇歇息,请父皇恕罪。”

哪怕心中很有些不忿,太子依然是守礼重孝,对此景熙帝很满意。

他淡淡地开口:“平身吧。”

太子谢恩,起身,之后才终于道:“父皇,你这是何意?”

景熙帝这才略睁开眼,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太子:“哦?”

太子控诉道:“儿臣的侍卫被龙禁卫拦住,不许外出,这是为何?”

景熙帝略侧首,以指支额,轻笑:“你的侍卫要外出?”

太子神情一顿。

此时殿内有十二盏明角灯,灯中有巨蜡,犹如巨琉璃一般通宵达旦地点燃着,将殿内照得雪亮。

不过父亲的面容却恰好隐在巨大的殿柱旁,明暗交错间,皇帝父亲的侧影线条冷峻威严。

他这么笑着间,神情难辨。

纵然长在帝王家,接受父亲教诲,可是年少的太子到底缺了一些阅历,此时他无法猜度自己父亲的意思。

他如玉一般的面庞泛起无奈,略低头,到底坦白道:“父皇,儿臣的侍妾宁氏被父皇一道御旨,在这延祥观出家为道,儿臣只是想看看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难道这也不行?”

景熙帝挑眉:“是吗?你只是想看看?”

太子垂眼,低声嘟哝道:“儿臣担忧她,她年纪小,也不太懂道观的规矩,万一被人欺负了呢。”

景熙帝直接被他气笑了:“年纪小?她既有魅惑储君的手段,那就受着吧,怎么,延祥观能容下那么多宫娥女官,就容不下一个她?”

太子眉眼委屈,无辜地道:“父皇有所不知,宁氏性子娇,也不太通世事,在这女观中,无人护着,万一和人起了冲突,或者被人欺负了,她无处诉说,父皇一道圣旨把她打发到这里,儿臣说不得什么,只能认了,可她曾经是儿臣的房中人,身为男儿,总该护着她一些,好歹给她一个好归宿吧。”

景熙帝好笑:“你可真是长大了,有担当了,知道对自己的女人负责了,极好,极好。”

太子一听,大着胆子道:“父皇也知道那是儿臣的女人,兴许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儿臣的血脉,父皇就这么把她赶出来……”

简直是心狠手辣,铁血无情。

景熙帝微挑眉,再次打量了儿子一眼。

在他心里,儿子自然只是一个小少年,性子过于善良醇厚,所以才被一个别有心机的妖冶女子给哄得团团转,坠入了脂粉陷阱。

但现在他这么说,让他不由想了想这个可能。

不过很快他便否定了:“朕曾经派御医去查过,宁氏不曾孕育,别做梦了。”

太子却反驳道:“父皇,可是就在她离开儿臣府中前几日,儿臣还曾歇在她房中,这么几日怎么可能查出来?万一她怀了儿臣的血脉呢?父皇怎么忍心让我大晖皇室的血脉流落在外?”

景熙帝听这话,脑中瞬间浮现出“彻夜放荡”之类的字眼。

他的儿子,一国储君,相貌俊美,器宇轩昂,多少饱学之士悉心教养,他寄予厚望一手栽培,才十六岁,就这么被一个人尽可夫的女子祸害了!

这么大的孩子,虽说成亲了,可太子妃出身大家,端庄文雅,断然不至于由着太子如此不知节制,也只有那种不上台面的低贱女子,侥幸让她勾搭上皇室贵子,才这么不知廉————

景熙帝收住思绪,或许他应该吩咐一声,尽快给儿子配备御医,为儿子调理,免得早早纵欲过度损了根基。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太子,道:“若是孕育,延祥观自会上报,到时候再做打算便是,你堂堂储君,满脑子想着延祥观的女道,成何体统?”

太子不服气:“可是父皇——”

景熙帝直接打断他的话:“没有可是,好了,朕今日很忙,也有些疲乏,你先招待宗室子弟,还有这些——”

说着,他扔给太子一些经书:“若是实在太闲,不妨多看看书,学些养生之道,别整日想着女道姑。”

太子接过来,却见有《通玄真经》《冲虚真经》和《周易参同契》。

他略翻了翻,不是治国之道,便是养生之道。

景熙帝:“身为储君,已是娶妻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好歹安分些吧。”

太子捧着那一摞书,很无辜很无奈。

景熙帝懒散地抬起薄薄的眼皮,对一旁的福瑞吩咐道:“今日才送来的鹿茸,赏给太子,给他好好补补。”

第25章 可劲儿宠着吧

在景熙帝稍作歇息时, 皇后进入内殿。

皇后戴九龙四凤冠,着纻丝深青大襟翟衣,外披红色大云龙纹霞帔。

她一步步踏入殿中时, 博鬓上的金钿和翠云都随着她的步子而轻轻颤动, 华贵肃穆, 仪态万方。

待走到近前,皇后屈膝跪下, 行大礼。

景熙帝的膝盖上放着一卷经书, 他正随意翻看着, 听到这话,淡淡地道:“梓童免礼。”

不过皇后依然深深一拜,今日祈福,不同于往日, 自然不可轻忽。

皇后行礼过后, 景熙帝这才道:“赐座。”

一旁内侍便低着头, 无声地上前, 弯着腰将早就备好的绣凳送上去, 皇后谢过恩, 这才坐下。

景熙帝这才抬起眼, 看着皇后:“这几日在外祝仪, 事务繁杂, 诸事有劳梓童了。”

皇后恭敬地道:“陛下言重了,这本是臣妾分内之事。”

景熙帝赞许, 温和一笑。

皇后微敛容, 才道:“陛下,适才臣妾见太子匆忙离开,到底心存记挂, 可是有什么——”

她欲言又止。

景熙帝的视线在她脸上扫过,之后才道:“梓童有话,但说无妨,你我夫妻,不必顾虑。”

皇后听到这话,神情略顿了顿。

帝王和皇后自然是夫妻,但是在夫妻之前,他们先是帝王和皇后。

景熙帝重规矩,重礼仪,对他的皇后敬重有加,在景熙帝的后宫中,皇后是当之无愧的后宫之主,没有哪个妃嫔敢轻易逾越。

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景熙帝少年登基,对内振兴朝纲,整顿吏治,对外强兵兴武,征伐四方,大刀阔斧一番作为,才有了大晖天下如今的四海升平。

这样的景熙帝自然付出许多心血在朝堂上,但这也使得景熙帝在帝王和夫君的身份中,远远偏向于前者。

甚至偶尔间,皇后清楚地知道帝王的猜忌,对自己身后家族的戒备之心。

大晖后宫多选自民间寻常良家,其中一个缘由便是为了防止外戚弄权,可偏偏因为种种缘由,先帝为景熙帝定下了掌控沿海水军的镇安侯嫡长女。

皇后这样的出身并不曾为她带来太多便利,反而让帝后之间少了寻常夫妻的亲昵。

今日景熙帝一句“你我夫妻不必顾虑”,帝王可以说,皇后却不能全然相信。

他们夫妻十六载,她对这个男人太了解了。

卧榻之旁,他不能容人。

于是她便只是笑了笑,道:“陛下,其实原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太子一直心心念念着那位做了道姑的宁氏,前两日初至延祥观,臣妾还见过那宁氏,确实不太安分的样子,后来再问起来,延祥观的灵官便暂且把她拘在房中,不许她外出,想来也是怕惹起麻烦。”

她说完这话,却见景熙帝淡棕色的眸子正注视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心里顿时咯噔了下。

景熙帝轻笑:“梓童对这件事似乎过于在意了?”

皇后暗吸了口气,她素来知道景熙帝的敏锐,如今宁氏丢了,之前既然瞒了,看来只能继续瞒下去,此时少不得小心一些,免得倒是引得帝王猜忌。

当下也笑道:“毕竟关系到太子,臣妾多关注些总没错,为了那宁氏,母后和陛下不知道操了多少心——”

说着,她叹了一声:“臣妾也是处置不当,若是因此再弄得父子不合,倒是臣妾的过错了。”

她说这话时,温婉柔和,惆怅无奈,其中不知多少未尽之言。

景熙帝略沉默了下:“皇后这么说,是朕往日过于苛刻严厉了吗?”

皇后没想到景熙帝这么说,有些意外地看向景熙帝。

他闲散地坐在阴影中,黄缉丝衮袍上的纹龙华丽繁复,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会腾云而起。

这个男人突然的温和亲切,只会让人无法揣摩,心生困惑。

景熙帝叹了声,竟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这些年,皇后贤淑勤勉,悉心打理后宫,以至宫闱和谐,井然有序,朕一直心存感念,太子到底年少,性情放纵,皇后身为他的嫡母,大可行教子之职,不必顾忌。”

皇后简直不可思议。

他今天怎么了?

她沉默了一会,才抿唇一笑,温婉地道:“皇上,臣妾明白。”

景熙帝略歪了下脑袋,手指支着额,很有些无奈地道:“他再不济,总归是大晖的储君……皇后多多费心,还有太子妃那里——”

他抬起眼皮,笑看着皇后:“太子妃这几日可好?”

皇后被他笑得很不习惯,不过也只能按捺住心思,叹了声,道:“到底是小孩子家的,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臣妾昨日看到,她眼圈还红着呢,不过她好歹识大体,有分寸,也没说什么。”

提起这儿媳,景熙帝指尖轻摩挲着经卷,淡声道:“她自然受委屈了,朕心里有数,可身为储君妇,这才哪儿到哪儿,以后墨尧后宫多少女子,难道每个妃嫔她都要闹腾?总归要学着一些吧,成亲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也是公府教养出来的,不至于太过任性吧。”

对于这个儿媳,景熙帝说不上不满,也说不上多满意,这时候总归是更多考虑自己儿子。

吃醋可以,人之常情,但不能过。

皇后:“是,所以臣妾也劝了,道理她都明白,这几日和臣妾提起来,说等事情过去,太子府中该进几个新人,好歹安安太子的心。”

景熙帝:“倒也不急,一则墨尧年纪还小,慢慢来吧,不必过早沉溺于女色,免得伤了根本,又耽误学业,二则他们才刚成亲,不必急着塞人,要他们小夫妻好好相处着,以朕的心思,还是盼着将来我们的长孙出在太子妃那里,若随意有个庶孙,也是隐患。”

皇后明白景熙帝心思,笑着道:“臣妾知道。”

景熙帝又问起皇后这次的祝仪,皇后都一一答了,因提起祝仪之后,也该启程回宫,要准备回宫之仪。

景熙帝长指轻摩挲过檀木座托,懒懒地道:“朕这几日在山中,倒觉山中自有一股清气,竟觉精神清爽许多,便想着在此修养几日,皇后可先行回宫去。”

他略想了想:“初二吧,朕初二回宫,正好可以参加初三的早朝。”

大晖早朝是十日一朝,目前是初三,十三,二十三,其中初三是大朝。

皇后万没想到景熙帝这么说,一时也是惊讶。

要知道景熙帝自从登基以来,严以律己,勤政不怠,可从未趁机在外逗留游玩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她这么不经意间看过去,却陡然看到,景熙帝颈间似乎有些可疑痕迹。

虽光线昏暗,看不真切,但——

景熙帝往日不用这些脂粉,底下妆掠之人自然也不敢轻易为他用,如今用了,便格外突兀,所以必然是为了遮掩什么。

可是帝王龙体贵重,怎么会在颈上留下痕迹?

这可不是小事。

皇后心中已是波澜乍起。

景熙帝这几年于女色上太过淡漠,皇太后和她都多次劝说采纳新人,不过景熙帝一直没什么兴致,他已经许久不曾按照规矩行幸后宫了。

这次入南琼子祈福,随行妃嫔都跟随皇后守在延祥观,景熙帝身边并无女子服侍,所以如今能在帝王颈子上留下痕迹的是什么人?难道是有人进献了什么女子?

皇后脑中思绪乱飞,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试探着道:“皇上,山中寒凉,臣妾不在侍奉陛下左右,颇觉不安,也唯恐身边内侍有不周之处,可要臣妾安排妃嫔随侍,终究比那些底下人更周到一些?”

景熙帝其实感觉到了皇后的目光,她察觉到了自己颈子间的异样,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是君王,而这个女人是他的皇后,他们也算是夫妻一体,荣损相连。

他放眼朝堂,她治理后宫,也许她有她的心思,只要无伤大雅,他都可以容忍。

至于涉及到太子相关,他更是只需要抓大放小。

对于她此番言语,他只是淡淡地道:“皇后费心了,不过不必了。”

*************

其实皇后生得极美,身形颀秀丰整,眼如秋波,面若朝霞,昔年先帝见到九岁的皇后,便说此女有观音之相,遂订下这门亲事。

只是如今极美的皇后走出大殿时,神情间有几分异样。

她面无表情地走出,回到自己房中,召了陆允鉴前来。

陆允鉴正把玩着一件玉葫芦,那玉葫芦流光溢彩,倒是衬得他手指优雅修长。

他低垂着眉眼:“娘娘,这是怎么了?”

皇后打量自己弟弟:“允鉴,本宫倒是要问,你这是怎么了?”

陆允鉴嗤笑一声:“难道娘娘不知,你这弟弟从来都是这副面孔?”

皇后抬手,拿起案上一件斗彩小盏,直接扔在地上。

精致罕见的小盏骤然落地,碎片四溅。

此时皇后秀雅的面庞格外冷静,她盯着陆允鉴:“你当我不知,你不过是为了那女人罢了,一个遁入道门的卑贱女子,水性杨花,如今更是和男人淫奔而去,你倒是为她忧心了?”

她嘲讽地道:“太子胡闹,你也胡闹?”

陆允鉴垂眼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淡雅的花纹已经四分五裂,露出细腻雪白的瓷胎。

一片水渍溅到他的袍角,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依然把玩着手中的玉葫芦,淡漠地道:“娘娘,你想多了。”

皇后温柔的眉此时形成一个严厉的弧度:“你当我不知?从那女子被赶出太子府,你便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了,怎么,舍不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既舍不得,那就不该送给太子,如今太子为那女子已经神魂颠倒,皇帝甚至起了杀意,你以为这还是你能记挂的人吗?”

陆允鉴神情恹恹的,不说话,不解释,不回应。

他五官生得削薄俊美,有些过于锐利,初看惊艳,再看惊心。

不过此时沉敛的眉眼让他有些寂寥的萧条。

皇后提着裙摆,在房中踱步:“宁氏既已沦落到这个地步,便已经是弃子,弃子。”

她华丽精致的妆容透着冷漠:“再精美的瓷器,碎了也是碎了,你若去捡,反而伤了自己,一个不慎,甚至可能殃及身家性命。”

陆允鉴抬起浓密的睫毛,懒懒地道:“皇后娘娘,这不是凡事都听你的吗,我说什么了吗?”

皇后看着陆允鉴这懒洋洋的样子,好笑:“我在这里殚精竭虑,结果你呢?”

说起这个,她有些恨铁不成钢:“我但凡能有自己的血脉,何至于如此费尽心思,恨只恨我不争气,不能生下大晖嫡皇子,以至于不得不煞费心思!你若因为区区女色,失魂落魄,让人看出破绽,知道了这女子来历,那我们便是家族罪人!”

皇后膝下无儿女,她这皇后当得憋屈,这十几年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为了自己,也为了家族,少不得有些算计。

当她知道陆允鉴在外面养了一绝色时,便提出这个计谋,实指望在太子身边埋下一颗棋子,以图将来,谁知道这女子这么不争气,竟没能留下,甚至还中了太子妃的算计。

陆允鉴听到这话,看向皇后:“娘娘,或许你可以试试,生下一男半女?”

这话一出,皇后视线瞬间射过去,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陆允鉴:“允鉴,你在说什么?你这是戳我的心吗?”

她一字字地问,问出这话时,眼底已经有了湿润。

陆允鉴在她的注视下,缓慢地挪开了视线。

房间中气息凝滞,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下下地响起。

过了许久,陆允鉴终于哑声道:“阿姊。”

他并没有多余的言语,不过声音中有了愧疚。

皇后神情有些恍惚,她摇头:“罢了,别说了。”

她回转过身,让自己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不过有件事,你到底要上心一些。”

陆允鉴:“什么?”

皇后:“前几日你见到陛下,他……有什么不同?”

陆允鉴拧眉,之后摇头:“没有。”

皇后想起景熙帝颈子间那道可疑的痕迹,叹了声:“我总觉得,皇上这几日哪里不对。”

陆允鉴听此,一笑:“皇上应该是临幸了个女子,我看到了。”

皇后:“哦?是哪里来的?”

陆允鉴并不在意地道:“不知道,只远远瞥了一眼,应是个绝色。”

皇后若有所思:“这倒是稀奇了。”

陆允鉴:“也没什么,这几年他后宫没进新人,正当壮年,怎么可能真就清心寡欲。”

皇后凉笑:“这倒也好,带回宫去,热闹。”

**************

昨夜阿妩睡得倒也香甜。

她已经把自己从世俗德行的枷锁束缚中解脱出来,反正自缢是不会自缢的,后悔是不会后悔的,她应该高兴,自己睡了两任帝王一个国舅,肯定是大晖朝独一份。

她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日清晨时候便被吵醒,她侧躺在榻上,抱着锦被仔细倾听。

听起来似乎是鼓乐之声,缥缈幽远,犹如天籁。

今日帝王要祈福祝仪,想来必是浩大震撼的场面,皇后会参加,太子会参加,还有陆允鉴也会参加。

说起来他们还是亲戚,也算是一家子。

阿妩想想着他们父子见面的情景,想象着陆允鉴和太子把手言欢的情景,也是有趣极了。

晌午过后,她用膳,本打算歇息,福泰却来了,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捧了铜鎏金首饰匣、大漆捧盒和紫檀镶玉宝船首饰盒。

阿妩便随意打开看看,一看之下也是吃惊不下。

这里面琳琅满目,都是各样珍稀美玉。

她随手拿起一个小猫儿簪子,这是金簪子上镶嵌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猫,小猫用紫石英雕刻而成,剔透晶莹,流光溢彩,小猫儿神情活泼灵动,两只眼是墨色的,米粒大一点,幽黑发亮,不知道是什么宝石。

她觉得好玩,便拿了簪子插在自己发髻上,对着一人多高的大铜镜看,越看越觉得有趣。

一时又觉得纳闷:“这个倒是好玩,不过像是给小孩儿玩的。”

若是一般人家,有这等罕见的紫石英,那必是要雕一个郑重其事的好物件,体面的,能在关键场合顶大用的。

可如今这么上等的玉材竟雕一只小猫儿发簪,显然不够庄重。

旁边福泰心想,这原本是想送给德宁公主的,你自然不知。

不过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笑着道:“三公子既送给娘子,自然是觉得适合娘子,娘子喜欢就好。”

阿妩:“嗯,我倒是喜欢得很。”

心里却想着,呸,什么三公子,不就是当了人家爹的老皇帝吗!

这老皇帝可真风流,准备了这么多小玩意儿不知道送给哪个妃嫔讨欢心的,如今倒是好,便宜了她一个外室。

她把玩了这紫英石小猫儿发簪,又去看别的,反正这么多好物件,随便她扒拉。

各样镶珠嵌玉的珠宝都有,她很快又发现一件玉如意,上面金托子镂空錾刻了灵芝缠枝花卉纹,上面镶嵌了许多珠宝,就阿妩能认出的,有猫精石,蓝甸子,玫瑰石,各样宝石全都通透水莹,看得人挪不开眼。

阿妩心花怒放,搂着那玉如意,心想自己之前确实是傻了。

这么出手大方,珍稀好物件随手就送的,可不就是皇帝了。

除了皇帝,谁也没这么阔气!

果然如他所说,他能给自己的,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多!

福泰从旁笑呵呵地看着,心里也觉得喜欢,年轻小娘子,她贪恋着金银美玉,帝王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可劲儿地宠吧,宠得心花怒放,宠得她在帝王面前柔顺乖巧,服服帖帖。

而他,自然也得留心着,如今好生照顾,万万不敢开罪了。

别看如今只是养在外头的,可这年头能让皇帝破了规矩养在外头的,那才是心头好呢!

**************

本来景熙帝说第二日晚间时候会来陪阿妩,对此阿妩也没抱什么期望。

对方不是寻常男人,而是一国之君。

作为一位帝王,他后宫的环肥燕瘦太多了,视线一旦自自己身上离开,少不得就黏在别人身上。

是以她并不着急,反正现在她被皇帝养在这翊坤苑也不错。

这里是帝王的私苑,视野极好,且底下人伺候殷勤,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谁知道,晌午过后,她正睡得香美,突然间被叫醒,说是三公子有请。

有请?

阿妩睁着朦胧睡眼:“他要来就来……”

说完,她倒头便要继续睡。

结果那侍女却不让她睡,坚持要把她叫醒:“三公子有请。”

阿妩便有些恼,谁睡得香喷喷却被叫醒不恼呢:“正睡着呢,不去,不去!”

她这么一说,旁边侍女都呆了,大家面面相觑。

帝王口谕,要她去陪侍身边,这是天大的荣宠,若是宣召了后宫哪个,怕不是赶紧爬起来,结果这位竟然还要睡?

大家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试探着再次叫阿妩醒来。

阿妩睁着迷迷糊糊的眼,懵懵懂懂地想。

想来想去,她只记得景熙帝是怎么规训自己的。

“没个正形!”

“娇里娇气!”

“好歹懂事些吧!”

这些言语在阿妩面前飞快地转,转得阿妩蹙起眉来。

她不耐地对侍女道:“不去,不理他!”

说完,倒头继续睡了。

几个侍女无奈之下,只好小声回禀了。

她们想着,那景熙帝自然是有些不快的,可谁知道片刻后,景熙帝竟出现在门前。

她们顿时唬了一跳,连忙拜见了。

景熙帝一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他自己换了软鞋,径自走入房中,绕过屏风,看了看榻上的阿妩。

她歪在那里,睡得香甜,跟个猫儿一样,粉而薄的鼻翼还随着呼吸一动一动的。

他哑然,又觉好笑:“白日贪睡,仔细晚上睡不着。”

谁知道阿妩一抬手,竟是挥开他,之后一个翻身,背对着他继续睡了。

一旁内侍见此,脸色微变。

景熙帝倒是没在意,他示意身边人下去,他自己撩袍,坐在榻旁,俯首下来,低声在她耳边道:“带你出去玩,去不去?若是不醒,便不带你去了。”

低醇温柔的声音传入阿妩耳中,阿妩困顿,连眼都没睁开,不过倒是想去,迷迷糊糊地问:“去哪儿玩啊……”

景熙帝负手,淡声道:“不去哪儿玩,逗你的。”

阿妩:“……”

她一把拿起枕头,看也不看,随手往外扔,之后埋首。

其实她已经不困了,但就是不想搭理他。

景熙帝伸出长臂稳稳地捞住枕头,放在一旁,叹:“瞧这小性子。”

他突然有些无奈,才头疼了不懂事的太子,回来却看到这么一个耍性子的小娘子。

阿妩背对着他,嘟哝道:“我本来就娇里娇气,没个正形,又不懂事!”

景熙帝听这话,一时无言。

这记性倒是极好。

他将她的手腕缓慢地拢在自己长指间,他低声哄着道:“别恼了,带你出去吃好吃的,起来梳洗。”

这么说着时,他清楚地看到,她那手指很明显地动了动。

啧——

这是有多馋。

阿妩却依然不起来,她故作姿态:“吃什么啊,也没什么好吃的吧,没什么好吃的不想去……”

景熙帝故意在她耳边,低醇温柔地道:“芦絮飘飞,黄叶满地,秋雨微凉,把才猎来的新鲜野味烤了吃,再洒一些佐料,鲜嫩——”

阿妩直接坐起来了:“好,那就去吧。”

景熙帝看着她那明显迫不及待的样子,眉尾轻挑。

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哪日她若被人卖了,一定是因为馋。

第26章 有权有势的男人就是这样

阿妩匆忙起来梳洗, 宫娥们快速为她穿衣梳掠。

景熙帝并不曾离开,而是坐在靠窗的案前,拿了一本书随意翻看着。

阿妩自铜镜中看过去, 这里的铜镜精贵, 光可鉴人, 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的手指,修长玉白, 拿着一件蝴蝶装彤紫檀轴的道家经书。

阿妩视线往上, 他略垂着眼, 削薄的唇轻抿着,这样显得他鼻梁格外笔直高挺。

其实仔细看,他面庞轮廓很好看,每一处都好看, 挑不出半点毛病。

她想, 这位帝王年少时也是惊艳精致的少年吧, 只是常年坐在那个位置, 执掌朝政, 时候长了, 帝王的威严气势掩盖了原本面容的俊美。

阿妩这么看着他, 越看越觉得新鲜, 这是太子的爹呢。

她甚至开始遐想, 如果自己不是被赶走了,一直陪在太子身边, 再过十几年, 是不是可以看到太子变成他如今的模样?

正想着,那男人却突然撩起眼,阿妩忙收回视线。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自己在看他。

这时候, 男人却开口:“发式不必太过复杂,随意一下。”

旁边侍女听了,有些意外,她正在给阿妩梳一个颇为精致的发式,听到这话,她要重新开始梳了。

景熙帝见此,径自放下手中的经书,走过来,接了侍女手中的象牙梳。

阿妩也有些惊讶:“啊?”

他要干嘛?

景熙帝长指握着阿妩的发,略思忖了下,便将那一把青丝挽起,快速用丝带缠绕起来,又拿来一根簪子——

阿妩看得目瞪口呆。

他长指修长,三下五除二,她柔软的发在他指缝间翻飞。

只片刻功夫,阿妩便发现自己一头乌发被高高挽起,上面横插着一根碧玉簪。

……有点不男不女。

景熙帝退后一步,打量了一番,颇为满意:“如何?”

阿妩想说好看,可这是自己的脑袋,她实在是无法违心夸赞,只能摸了摸那发髻,扁着唇:“三郎好手艺。”

景熙帝自然听出阿妩的不情愿,他笑着道:“这样最爽利,我看着好看,走吧。”

爽利……

阿妩不甘不愿的,不过也只能从了。

她跟随景熙帝出了别苑,上了马车,马车用了金饰银螭绣带,挂着青缦,两个很大很大的车轮,里面座垫都是锦黄丝垫,靠背再罩上紫貂绒,舒服得很。

阿妩懒懒地靠在景熙帝怀中,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的。

景熙帝略靠在座椅上,借着窗外的光,拿着那份经书看,坐怀不乱。

阿妩好奇,看了看那经书,名字叫《通玄真经缵义》,她也不太懂这些,只觉得无聊。

出来游玩还要看经书!

她顿时觉得他并不若自己想象中的好看,便是面庞再俊美,他的心也是老的。

果然是老皇帝。

当了别人爹的男人,是没办法年轻好看了。

她不再看他,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南琼子的深秋自然是极美,晴云碧树,红果黄叶,看得心旷神怡。

阿妩便想着,皇家的园林到底不同一般,寻常人家不过是圈起来一处宅院,一处庄院,但皇家可以圈起来这么一大片山林,可以在这里恣意游玩,无拘无束。

正想着,身后景熙帝问道:“会骑马吗?”

阿妩回首,却见景熙帝已经收起经书。

不过此时,阿妩觉得那双眼睛因为饱览经书,而充满了先贤哲理的圣人气息。

让人敬而远之那种。

阿妩心里一个叹息,歪头问他:“我想骑,可是不会怎么办?”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这让景熙帝轻笑了下:“我可以教你。”

阿妩小心地道:“会不会摔?”

景熙帝扬眉,一个反问:“有我在,能让你摔吗?”

**********

过去了好一会,阿妩还在回想着景熙帝的那句话。

男人的声音醇厚好听,简单那么一句话,竟让人浮想联翩。

比如会觉得这是一个隐喻,有这么一个男人在身边,永远不必害怕。

她当然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想,但还是忍不住自己骗一下自己。

这么想着,前方响起哒哒哒的马蹄声,这马蹄声肆无忌惮,阿妩看过去。

秋水长天,一身朱紫箭袖长袍的景熙帝骑着马,踏着满地的落叶而来。

湿地的风卷起他的衣袍,袍角翻涌如云。

这一刻,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太子爹”了,之前的哲理圣人之气荡然无存,他竟隐隐有了意气风发的飒沓。

阿妩的心便呼呼呼的,感觉要被风吹起来了。

其实还是很好看的男人啊!

多睡几次,一点不亏!

景熙帝很快到了近前,他勒住缰绳,走到马车前:“下车,难道还要人抱?”

阿妩撒娇:“就要人抱,你过来抱我!”

景熙帝手执缰绳:“自己下来。”

他一点不惯着她的样子,阿妩轻哼了下,还是自己起身,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走到景熙帝的马前。

之前在马车上还不觉得,现在站在马前,便觉眼前男人格外挺拔,那匹马也太过巍峨,很有力量的前蹄以及高高昂起的颈子很能给人压迫感。

阿妩有些怕:“原来这么高!”

景熙帝对她伸出手:“来。”

阿妩便将手放在那双手中,谁知道才刚放妥,男人手腕陡然用力,长臂一揽,竟抱住她的腰肢。

她还没反应过来,视角却陡然抬高,慌乱中她下意识去抓住什么。

待到一切平息,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马上,且被景熙帝揽在怀中。

她紧攥着景熙帝的衣襟,有些慌:“不会摔吧……”

她没骑过马,这辈子从来没骑过,太高了!而且这马还在动!长脖子摇摇摆摆地动!

景熙帝长臂稳稳地揽住阿妩细软的腰肢:“没事,不会让你掉下去。”

男人的声音低沉,就在耳边,这让阿妩多少找到一些稳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