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0(1 / 2)

媚妾为后 女王不在家 11306 字 1个月前

第18章 身份

哪怕离宫在外居住, 帝王的膳食也是别有一番讲究。

黑漆嵌螺钿的膳案搭配同色珐琅面圆凳,所用碗碟皆是一水的官窑白瓷,紫檀边座百宝嵌戏狮图插屏前, 摆着三足鎏金铜炭炉, 厚重雅致, 里面放着的显然是最上等的红箩炭,烧起来暖和, 也没什么味。

铜炭炉旁放着一处香几, 香几上是一件青釉花瓶, 花瓶中的折枝木犀花散发出清芬沤郁的香,让这房内越发暖融舒服。

膳案上的茶食无一处不精,色香味俱全,里面食材并不是多么贵重, 却都是新鲜且大耗功夫的。

比如这银苗菜是取莲在初生时的根茎, 也就是还没成形的荷叶梗, 这并不容易得, 早一些还没长出, 晚一些便老了, 泡在水中采摘大半日, 估计也就勉强得那么一玉碟, 是以此物颇为稀罕金贵。

阿妩确实有些饿了, 如今吃起来毫无禁忌,吃吃这个, 尝尝那个的。

这么吃着, 她也是纳罕:“这个是什么菜?”

新鲜香甜,咽起来颇为爽滑。

景熙帝:“这是孔雀松。”

阿妩:“孔雀松?”

景熙帝望向一旁的福泰,征询地问:“市井间叫扫帚苗?”

福泰忙笑着道:“公子说得是, 这是一味药材,不过大家伙都叫扫帚苗,一大早新采了最新鲜的尖尖,再用开水一焯,把厨子早就熬好的汤汁往里面一喂,搅合搅合,这味儿没得挑了!”

阿妩:“扫帚苗,是用来做扫帚的那个扫帚苗吗?”

福泰:“对对对,可以做扫帚的,但公子和娘子如今吃得是最鲜嫩的,长大了老了可以做扫帚。”

阿妩越发觉得有趣,便又问起另一个,那个叫苣荬菜,也是山林野菜。

福泰本要详细讲讲这苣荬菜,不过看看一旁景熙帝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忙闭嘴,借机退至一旁。

景熙帝:“你若喜欢这些野味,等下带你出去走走,这附近庄院里各样野味多,这个季节果子正是时候,花也开得好。”

阿妩:“好!”

景熙帝将一旁玉瓷小蘸碟推到她面前,仿佛漫不经心地道:“你来皇都时,是乘船还是坐车?”

阿妩随口道:“先坐车,后来——”

她说到一半,视线陡然看向眼前男人,男人茶色眸子含笑。

她微咬唇,心里想着,他故意这么问的。

因为什么呢,因为这些野菜都是皇都一带的吧,或者北方的,她没吃过,被他猜出来了?

她有些讪讪的,又有些尴尬,以及说不上来的别扭。

两个人有了滚烫热烈的肌肤之亲,仿佛这个世上最亲密的夫妻,但其实彼此都存着防备,所知甚少,转过身去,便可以是陌路人。

景熙帝:“怎么,这就恼了?”

他用羹匙轻舀了香汤给阿妩,用从未有过的耐性哄着道:“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一旁福泰听这话,无言以对,又觉想笑。

他们的皇帝陛下啊,从来都是被捧着跪着,哪里敢让他有半分的不如意,如今遇到这么一小娘子,可倒好,随便说句什么,竟然还得解释。

三十多岁的帝王,龙威赫赫,什么时候这么放低身段过!

是因了这小娘子年轻貌美,帝王竟被人拿捏住了,还是因出了皇都,在这乡野山趣的南琼子,便多了闲情逸致?

阿妩也感觉到了,威严的男人难得有些服软的意思,她觉得自己扳回一城。

于是她便笑了笑,乘胜追击:“对了,郎君怎么称呼,阿妩还不知道郎君姓甚名谁?”

景熙帝:“哦?”

阿妩歪头:“不然呢?”

她有些顽皮地道:“阿妩便唤你野情郎?”

一旁福泰顿时眼皮一抽抽。

好大胆放肆,好不要脸的小娘子啊!

景熙帝自小学君子六艺,读诸子百家,修帝王之术,是如切如磋的君子,是乾坤独断的帝王,如今却被这孟浪小娘子冠以下流粗俗的“野情郎”。

福泰憋得脸都红了,待要说什么,又不敢。

景熙帝却并不以为意,他后宫妃嫔三千,早看惯了端庄贵女,如今这个大胆放肆犹如山间野味的小女子,自然别有一番风趣。

偏她生得好,正如这更羹盘中的银苗菜,是初发的那一点嫩尖尖。

他含笑看着她,却依然不答,只故意逗着道:“阿妩不告诉我你来自何处,也不告诉我你是坐船还是骑马,为何要我告诉你姓名?”

阿妩便轻哼一声:“可我告诉你名字了,你没告诉我,你耍赖!”

她便觉无趣,他必身份贵重,在这山野间偷香窃玉打野食,没存着和自己长久的心,估计玩完了就抛在脑后。

他唯恐传出去于自己名声有碍,才故意不说,免得自己赖上他!

于是她放下手中羹勺:“郎君不想说,那便不要说了,我也不稀罕知道呢!”

景熙帝:“我排行第三,你唤我三郎便是。”

他突然这么说,阿妩挑着好看的眉:“三郎?”

三郎,又是一个三郎。

昨日有个姓聂的三郎才把她抛在山洞里呢!

景熙帝又道:“单名一个赜字,你若愿意,也可以唤我赜郎。”

阿妩:“责?哪个责?”

景熙帝便以指蘸取了些许茶水,在膳案上写出一个“赜”字。

阿妩打量一番,虽只是以指蘸水而写,但也可以看出这人很有些书法功底,笔锋沉稳内敛。

她随口道:“原来是这个字,倒是少见呢。”

景熙帝以白巾抹去水迹,笑着道:“这个字不是寻常人随便用的。”

阿妩:“为何?”

景熙帝:“此字出自《系辞》,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

阿妩没兴趣地道:“不懂。”

景熙帝:“不懂便不懂,原不是什么要紧的。”

阿妩念叨了一番:“赜郎,三郎,赜郎,三郎……”

最后终于道:“还是三郎吧,赜郎不好听!”

一旁福泰听着,觉得自己死了一百回,旁边宫娥内侍更是心惊肉跳。

从来没有人敢念出那个字眼,也从来没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

帝王的名字是天下人的避讳,往日万一写到,也要以别字代替。

阿妩今日的言语,足以被砍一万次头。

不过景熙帝并不在意,笑道:“那就叫三郎,随你。”

两个人说说笑笑,倒是惬意,阿妩见这汤饼精致,便吃了一个,倒是好吃。

她看这三郎一直不用,便问:“三郎,你为何不用?”

说着,她将汤饼放在景熙帝面前的白瓷盘中。

景熙帝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用银箸夹了,略尝了一口,他并不爱吃甜食,如今吃着,说不上好吃不好吃,只是觉得新鲜罢了。

在大晖内廷,关于膳食的规矩森严,若是要邀皇后或者妃嫔一起用膳,先吩咐总管太监,再传敬事房,登录册档后,皇后或者妃嫔才能前来,来了先磕三个头。

吃个茶,喝盏酒都要磕头,至于夹菜——

还是要磕头。

吃过后,再磕头告退。

诸多规矩约束,景熙帝自己也觉无趣,倒是极少召人一起用膳。

如今身处别苑,把那些内廷规矩都抛却了,得这么一个可心人陪着,自是别有一番情趣。

他看着眼前这小娘子,分明是个罕见的绝色,不过用膳时却随性得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没半分规矩。

若是往日,他必觉对方难登大雅之堂,但如今看着,竟是看得兴致盎然,甚至生了一些宠爱之心,会觉得她原该如此,他可以纵着她性子,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这么想着,他又觉得,不该带她回去内廷,就该养在别苑中,要她与山水为伴,随性自在。

等哪日自己处理朝政烦闷了便可以来这边行宫别苑,享用一番她的温存小意,那才叫惬意。

当然,他会派侍卫把守,不许她见外人,心里只想着自己。

独属于自己的。

要她对着自己妩媚地笑,要她在自己怀中妖娆地颤,还要她用湿润的眼神看着自己。

也可以教人要她修习些书画,在自己处理朝政时红袖添香。

阿妩这么用着膳食时,便觉对面三郎眸光深邃,若有所思。

她问道:“三郎在想什么?”

景熙帝品了一口茶,笑道:“想着怎么安置你。”

阿妩:“怎么安置?”

景熙帝:“你既是他人家中伶奴,自是不好抛头露面,若是回去都城,不是徒徒惹来麻烦,不如就留在这别苑中,如何?”

阿妩一听便懂。

她心中感慨,不知是喜是悲。

至少这个男人并不是用过就扔,他对自己有眷恋,才要安置自己。

但她似乎永远是这样,被养在暗处,不许见外人,每日只眼巴巴等着。

他和太子想得一样呢。

她打量着这三郎,突然觉得他眉眼间甚至和太子有些相似。

怪不得她开始便觉眼熟!

相由心生,男人全都一个样。

景熙帝:“怎么?你不喜欢这里?”

阿妩:“倒是也还好……阿妩只是怕三郎是个担不起事的,把阿妩扔下就跑了。”

景熙帝哑然失笑:“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阿妩:“谁知道呢。”

景熙帝修长指骨轻轻转动着温润的茶盏,笑着道:“你放心便是,这世上还没有我担不起的事。”

************

用膳过后,景熙帝带着阿妩在别苑附近逛逛。

山林中秋意浓郁,黄叶飘飞,自有一番绚丽的静美。

不过阿妩却有些心事,她惦记着自己埋在松树下的金子,想着挖出来,又惦记着延祥观,如今延祥观一定知道她走丢了,按说应该四处寻。

以太子的性子,应该也会帮衬着寻吧?

只是不知道为何,至今没什么动静。

她其实想从赜三郎这里打探打探,不过又不敢多说,生怕透露出自己身份的线索,回头赜三郎直接自己交给延祥观,那自己必死无疑了。

她只能按捺下心思,假意四处逛逛,再采些山果野味。

好在山中确实有各样野果野花,还能捉几只蚂蚱蝴蝶的。

她把玩着一只蚂蚱:“若是烤了吃,倒也美味。”

景熙帝淡看着她的手,玉笋尖一般的手,指甲圆润好看,像是粉贝壳。

可就是这么一双手,捏着一只拼命挣扎的瘦蚂蚱,做着津津有味的打算。

竟馋起蚂蚱了,跟只猫儿一般。

他笑:“这么一只蚂蚱,能有几口肉给你吃?等下捉只狍子或者山鸡的,再不济水里也有鱼,吃什么都比吃它强。”

阿妩:“你当然不懂了,我们吃它,这是报仇雪恨!”

景熙帝:“为何?它挖了你祖坟?”

阿妩却不说了,她一把将那蚂蚱扔到草丛中:“上辈子我们有仇。”

不是上辈子,是这辈子,家乡先遭水灾,接着便是蝗虫,她逃难往北走,一路的庄稼都被蝗虫糟蹋了。

大家伙饿极了,都去捉蝗虫烤着吃,蝗虫确实是有那么一丝丝肉的,且颇为美味,阿妩喜欢得很。

只是这些,她并不愿意多说,眼前男人精明,她不敢透露太多。

景熙帝:“想吃蘑菇吗?”

阿妩:“蘑菇?”

景熙帝:“那边有,走,我带你去。”

阿妩探头看过去,不太相信:“是吗?有吗?”

景熙帝笑道:“去看看就是了。”

阿妩:“好!”

景熙帝撩起长袍,将袍角掖在白玉腰带上,阿妩见此,也有样学样。

不过她裙摆繁琐,掖上去后又丢下来。

景熙帝看她笨手拙脚的样子,上前帮她掖好了,还为她重新系好腰间锦带。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阿妩有些意外,她下意识觉得他是贵重霸气的人,并不会做这些。

现在他低头这么做的时候,让人有种被温柔呵护的错觉。

景熙帝手指修长稳定,他为阿妩打了一个中规中矩的腰结,一抬眼,便见阿妩正好奇地看着他。

薄软的眼皮微垂着,阳光落到她的眼睛里,那双眼睛透亮干净。

沁凉的山风携着柿子的清甜吹来,沙沙的声响中,年轻小娘子浓密的睫毛扑簌簌地颤动。

景熙帝轻笑:“在想什么?”

阿妩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阿妩突然想起阿爹。”

景熙帝的指尖顿了顿:“哦?”

阿妩却不想多提了,反而问道:“三郎家中应有儿女了吧,多大年纪了?”

景熙帝的手指离开了阿妩的细腰,他站起身,不经意地轻拂袍角:“家中有一双儿女,女儿即将及笄。”

阿妩有些意外,惊讶地看他:“你成亲倒是极早。”

她以为他也就堪堪而立之年,风华正茂的年纪,谁知道女儿都要及笄了!

突然觉得他比自己以为的要老……

景熙帝声音很淡:“没办法,家大业大规矩大。”

阿妩越发没想到,但心里明白,自己趁机多问,他也不会说。

他不是聂三,也不是太子,他比陆允鉴狡猾,且防备心更强,自己根本没办法掌控。

——自己在他心里,就是一个逗趣的玩物。

她小心地从最安全的话题切入,不着痕迹地道:“女儿即将及笄……必然生得可人,三郎一定颇为疼爱吧。”

景熙帝显然并不想多提,只淡淡“嗯”了声。

阿妩还想问问什么,但又觉得他似乎并不太喜欢这个话题?

景熙帝却开口道:“她被宠得无法无天,性子过于骄纵了。”

对于这一点,景熙帝其实不太满意。

当初他登基为帝后,为了尽快亲政,执掌大权,也因大晖皇室的祖训,他早早大婚,大婚后,还算勤勉地广洒雨露,繁衍皇嗣,绵延国祚。

如此一番劳作辛苦,只得太子和德宁公主。

之后因政务繁忙,他根本无暇多顾,待到朝堂局势终于稳定下来,他有了闲情逸致看看儿女时,德宁公主已经五岁了。

五岁的小公主,一团孩子气,景熙帝自然也是喜欢的。

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小脾性,似乎过于任性骄纵,被她的母妃李氏惯得不成样。

恰这时皇太后提议由她亲自抚养德宁公主,以慰膝下寂寥,可李氏并不愿意。

景熙帝后宫子嗣单薄,只这么两个金疙瘩,德宁公主身为公主,地位自是不能和太子同日而语,但也已经足够李氏在后宫享受尊崇,这是她十月怀胎得来的,她当然死死抓着不放。

对于这个为自己孕育了德宁公主的李氏,景熙帝还算包容,她既不愿意,也就随她。

大晖立国一百二十多年,又有前朝之鉴,积厚成器,诸般建制都完备周全,上至君王起居行止,下到群臣丧葬婚娶,黎庶营谋生计,士卒操演武艺,百事皆有定章循。

不过由此也带来一些弊端,比如大晖妃嫔,多出身至微,采选于良家女,即家世清白,非大富大贵者,且禁止大臣进献,一则防止外戚弄权,二则倡扬宫廷勤俭之风,并要皇室子弟知民间疾苦。

李氏原是商户之家,专为皇都供应绒花的皇商,在景熙帝大婚那一年经采选入宫,最初并不起眼,只为选侍,后因孕德宁公主,封美人。

这几年景熙帝后宫平平无奇,大家雨露均沾,每过三年按部就班都有封赏擢升,李氏因有公主傍身,自然比其他人更胜一筹,不过也只是一个嫔而已。

一直到去岁时,考虑到德宁公主年岁渐长即将缔结姻缘,景熙帝并不愿意委屈了这唯一的女儿,便再次擢升李氏,位至康妃。

其实回想起昔日,关于德宁公主的安置,景熙帝有着淡淡的悔意,原不该要康妃来抚养。

小门小户的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骤然得了这样的富贵,又生了大晖的公主,便稳不住心骨,有些张扬了。

公主纵然有专门的尚宫和太傅来教导,但和康妃同处一室,难免沾染了些。

只是那时候他自己也还年少,所思所想并不够周全,还不知道作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子女的影响,更不知道当初处处谨慎小心的小选侍,性情竟张扬起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无法容忍太子身边的宁氏,若寻常妾室也就罢了,可太子对那女子太过贪恋,龙锦卫暗卫来报,太子在宁氏房中颇为沉迷,甚至彻夜放荡。

他不想自己儿子沉迷于那样女人,更不想自己长孙出于那样的女人。

人这一生难免有诸多美好的臆想,比如景熙帝想象中的太子应是博纳多容,万机独断,想象中的公主应是柔嘉安贞,静容婉柔,可他们并不是这样的。

他们是他的儿女,但又有自己的秉性,并不能如一盆松景一般被剪裁。

所以他的孙辈,他要直接在源头掐断。

然而此时,阿妩听到那句“骄纵”的言语,却是道:“定是你太过疼爱她了!”

语气竟有些羡慕。

景熙帝满腹心事突然被打断,他不置可否,只淡淡看着前方草丛处。

阿妩忍不住看了一眼景熙帝,他衣着如此贵重,一看便是有些权势,这样的父亲,他该有怎么样的儿女?

他的儿女定是在他的庇护下恣意任性。

阿妩心里酸酸的,她明白自己嫉妒了。

她并不是太经常嫉妒别人,但偶尔会嫉妒。

景熙帝却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对阿妩道:“不是喜欢吃新鲜的吗,你看,这里有蘑菇。”

嫉妒已经让阿妩不想采蘑菇,不过她还是勉强看过去。

她鼓着腮帮子,不高兴地道:“根本没有,哪有蘑菇!”

景熙帝指着前面树下道:“你看这里。”

阿妩看了,却什么都没看到,哼了声:“哪有!”

她突然脾气坏得很,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儿。

景熙帝茶棕色的眸子无声地看着阿妩。

阿妩感觉到他冷眼旁观的审视。

这种审视便是世人的目光,路人的目光,像一面镜子,让阿妩看到了那个嫉妒的自己。

她一下子泄气了。

她知道自己莫名了,原不该对着陌生人这样。

她有自己的父亲,有自己的兄长。

她相信自己的父兄没有死,有一天他们会乘坐着海外回来的船舶,带着珠石奇巧罗绮绸缎向她走来。

他们家会一夜暴富,她会成为千金小姐!她会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宠!

而此时,未来的千金小姐,那个注定会被父兄宠着的她,在远离故土的异乡,在一个要了自己身子但彼此戒备的男人面前,捏着自己的裙摆,咬着唇道:“就是没看到……在哪儿,在哪儿?”

说着,佯作寻找的样子。

景熙帝收回停留在阿妩脸上的视线,指着草丛中的一处:“这。”

阿妩终于看到了,确实有蘑菇,新鲜的野蘑菇,水灵灵的,一看就鲜嫩得很。

她忙跑过去,发现这里蘑菇真多!简直是心花怒放!

景熙帝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个草筐,阿妩便往里面放自己新采的蘑菇。

这么采着时,她想起刚才自己的言语,便小心地看他。

他半蹲在草丛中,正低首采菇。

草木的阴影中,他轮廓深邃,俊美英伟,过于高挺的鼻子以及薄薄的唇,给人冷峻寡淡之感。

这是一个矜贵高傲的男人。

阿妩最初以为他或许不到而立之年,如今想来应该猜错了,他比自己以为的年纪大,毕竟女儿都要及笄了,儿子不知道多大?

男人并没有抬首,不过头顶仿佛多了一只眼,没什么情绪地道:“看什么?”

阿妩有些讨好地道:“三郎,你,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蘑菇?”

她非常不高明地夸赞了一句:“三郎博学多才!”

景熙帝:“采野菇,要学会找梢。”

阿妩:“梢?”

景熙帝:“是,草木葱茏之处,地下埋有菌丝的,便容易长出蘑菇,而且一年长了,明年还会长。”

阿妩:“竟是如此,三郎果然学识渊博!”

对此景熙帝反应平平。

他听过那么多歌功颂德的言语,每一个都比她真心,比她文采斐然,这么干巴巴的称颂在他面前还不够格。

她也好意思说出口?

所以他只是道:“走,回去。”

阿妩小心瞥他:“好。”

看来他不高兴了。

可她并不打算哄他。

她觉得爱生气的男人没法哄,也哄不好,他要生气便让他生气吧。

于是两个人便往回走,快要走到别苑前时,便见前面一人,年轻健壮,姿态挺拔,正无声地侯在那里。

阿妩好奇,下意识便要看过去。

景熙帝却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冷?”

阿妩:“我不冷。”

景熙帝却将阿妩拽在自己怀中,不着痕迹用大氅拢住。

阿妩想翘头,被他按住脑袋。

阿妩嗷嗷抗议。

隔着大氅毛茸茸的狐裘领,景熙帝在她耳边道:“怕冷的话,我便抱着你。”

声音低沉温润,热气轻轻喷薄在阿妩脸颊边,掠起丝丝酥麻。

阿妩歪头,躲过那过于暧昧的热气,却是不屑地哼哼,用手指头戳他胸口的刺绣。

那刺绣竟是用金线绣成,精致得很。

她不高兴地道:“你干嘛搂着我,我要看看!”

景熙帝安抚地握着阿妩的手,轻笑。

一抬首,看向来人,笑意散去,他淡声道:“说。”

来人是方越。

景熙帝不想阿妩看到方越,一则不喜阿妩适才看着方越的目光,二则方越衣袍上绣有青云白鹇,若是对这些袍服有些见识的,只怕会猜破帝王的身份。

景熙帝还想玩玩,就像玩过家家一样,若是太早戳穿,反倒没了趣味。

方越见景熙帝怀中竟这么搂着一小娘子,心里也是震惊不已,帝王竟如此和一陌生娘子亲近。

他下意识看向左右,视线所及,并不曾见起居官,这才突然想起,此次南琼子祈福出行,帝王在此燕居,起居官不曾跟随。

怪不得………………

此时他自然不敢抬头,只单膝跪地,恭敬地道:“陆国——”

景熙帝一个眼神扫过去。

方越怔住,原本要说出口的“舅”噎在那里,不上不下的。

景熙帝:“你是说陆国,陆国如何了?”

陆国……

方越是机灵人,马上领悟了景熙帝的意思。

他觉得荒谬,又不敢置信,但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道:“陆公子投了拜帖,正在外面候着。”

景熙帝:“要他稍候片刻就是了。”

方越:“是。”

景熙帝先打发了方越,之后才放开阿妩。

阿妩趁机撒娇,偎依在他怀中不放开,还揽着他颈子:“三郎,适才为什么不许我看?”

景熙帝手指微屈,轻敲她明洁莹润的额,道:“刚才那双眼睛滴溜溜地在看什么?专往男人身上看?”

他心里自然有些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阴暗,比如他看出眼前小娘子年轻,二八年华,娇滴滴的能掐出水,就跟刚伸展开的花枝一般,或许和自己儿女差不多年纪吧。

他并不喜她去看那些年轻郎君。

况且龙禁卫都是挑选俊朗修长的,他更不愿意让她多看了。

阿妩听这话,便不高兴了,陆允鉴也曾经说过这种话呢!

她皱了皱鼻子,冲着他哼了声:“不看就不看!”

景熙帝温润一笑:“你且等等,有客人来,我要出去会客。”

阿妩小声埋怨:“不是说好陪我玩吗?”

景熙帝:“等回来再陪你,不是什么要紧客人,说几句便打发了。”

阿妩不太甘愿:“好吧……”

景熙帝看着小娘子那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好大的不甘心,不免想笑。

她这小性子很大。

***********

阿妩眼看着赜三郎离开,她其实有些百无聊赖,便胡乱在别苑中走动,看看景,采采花,扑个蝶什么的。

这么玩着间,也想起自己的心事。

延祥观必已经发现自己失踪,会往上禀报吧,太子或许已经知道了,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

眼下这三郎,看着倒是有些权势,又说没有他担不起的事,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己藏住?

其实他今日说,要自己干脆留在这别苑中,不见外人,倒是一个不错的权宜之计。

反正先躲过这一阵子,再想别的法子吧。

这么想着间,就听一旁福泰道:“五娘子,请留步。”

阿妩诧异看过去:“怎么了?”

福泰赔笑:“五娘子若是要赏景,这里风景不是极好,万——”

他说到一半,硬生生咽下这句话:“万万不要冲撞了客人,三公子在前方会客。”

会客?

阿妩想起这一茬,顿时来了兴趣:“会客怎么了?难道三郎说了不许我看吗?是他说要管束着我?”

福泰:“那倒没有——”

阿妩:“既是没有,你凭什么管我?你若非要管我,那等下我便向三郎告状。”

福泰:“……”

他无法相信地看着眼前小娘子。

好生水灵灵的妩媚人儿,剔透干净,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可这性子真是刁啊!

他侍奉在帝王身边,便是皇后见了都要给几分薄面,他何曾被人这么威胁过!

可他心里倒也明白,眼下景熙帝对这小娘子疼宠纵容,她若告自己状,自己吃不了兜着走,那就麻烦了。

得罪不起!

况且小姑娘使小性子的样子,可真让人喜欢,连他都觉得可爱!

还能怎么着,宠着敬着吧!

他便赔笑:“五娘子,你若要看倒也没什么——”

心里却在拼命想着,得赶紧去向皇帝通风报信,你这金屋藏娇的小娘子要看外男了!

可把那位给酸死吧!

阿妩见福泰拦着自己,越发好奇,心想可别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她必是要看一看了。

她径自往前走,旁人是拦都拦不住。

一时走到凉亭旁,就见凉亭中有两个人,一站一坐,坐着的是自己新结识的三郎,而站着的是——

阿妩原本好奇的心瞬间冷却,冰冷的恐惧自脊梁缝隙弥漫开来,瞬间将她笼罩。

她的手指开始发抖,这种颤抖蔓延,她两腿无力,几乎站都站不稳。

她看到了谁?

她看到了陆允鉴。

陆允鉴!!!!

阿妩只觉脑中有什么轰隆一声炸开了,炸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第19章 惊疑

对于阿妩来说, 当初陆允鉴把她送给太子,她一直都是忐忑的,后来和太子在一起的种种冲淡了过往, 陆允鉴又一直没出现, 渐渐的她就麻痹了自己。

可后来太子那里待不下去了, 陆允鉴再次出现了,从知道陆允鉴国舅爷的身份, 她就知道自己必须逃。

这里面必然有什么阴谋诡计, 她早晚会被他们利用, 最后无论谁输谁赢,她一定会死。

所以她要逃!

可现在,三郎竟然和陆允鉴熟识……

他们正在说笑,看起来很是熟稔的样子。

阿妩不敢置信!

她为了逃离陆允鉴才跟了聂三, 结果聂三靠不住, 她走投无路, 走投无路之际撞到了赜三郎怀中, 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根浮木。

结果可倒好, 原来一直在贼窝里转, 就没出过大门!

还是说, 这什么赜三郎根本就是和陆允鉴一伙的, 甚至是陆允鉴派来的?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毕竟这赜三郎出现得太巧了,他就是和陆允鉴串通好的!

是为了骗自己身子吗?

阿妩想起昨晚两个人的种种, 那赜三郎如此肆无忌惮, 可自己还不是忍了,为什么,不就是求着他能庇护自己一二, 若这竟是陆允鉴的人,那她——

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可以这么骗她身子!

自己该怎么办,是不是得逃?

快逃,快逃……她在一片纷乱的思绪中,捉住这么一个念头,拔腿就要走。

谁知一个人拦住她,压低声音说:“五娘子?”

阿妩听这话,看过去,是福泰。

福泰那双过于精明的眼睛,正笑呵呵地看着她。

她一个激灵,突然明白,自己根本没办法逃。

赜三郎身边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她能逃去哪里?

若陆允鉴和赜三郎是一伙的,那他们为自己设下天罗地网,自己更逃不掉!

不过……三郎那样的雍容气度,怎么可能是受入陆允鉴指示呢,不可能。

恰此时,坐在亭中的景熙帝抬起眼,视线淡淡地落在阿妩身上。

那视线轻淡但威严,阿妩本就惶恐,被他这么一看,心里一慌,脚底下发软,险些栽倒在那里。

这时陆允鉴也感觉到异样,下意识便要转首看过来。

景熙帝却开口:“允鉴这几年为了海寇一事,倒是操劳不少。”

帝王突然提起这个话题,陆允鉴收敛了心神,道:“皇上,这原是微臣分内之事,不敢说操劳。”

本朝臣子在称呼帝王时,视身份而定,内监宫娥一般尊称万岁或者万岁爷,朝堂上臣子多称陛下,和帝王亲近之人私底下会直接称呼“皇上”。

陆允鉴和景熙帝是自小的交情,又是亲戚,称呼自然随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