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定胜天(三) 江潮还在等我。……
谢寒玉突然开口, “我在那里待过,对蓝溪河很熟悉。”
“寒玉,你这几天太累了, 还是我派其他人去吧!”于天青摇了摇头, “而且,你一个人也不行啊, 说不定奈清闲和天帝都在找你呢。一旦落单,就太危险了。”
“没事,总是要对上的, 而且江潮还在他们手里。”
许无意听到这里抬眸去看他, 谢寒玉俊秀清冷的侧脸映入他的眼帘, 自己已经七年没见过谢寒玉了, 当初听说怀仙门大弟子陨灭以后, 他难受了好一阵子。
虽然谢寒玉对自己根本没什么情谊, 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友,可他还是在内心深处抱着一丝隐秘的情绪。
可没想到, 七年了, 谢寒玉又回来了, 许无意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但是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内心那一抹激动。
他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 把自己的心刨出来给谢寒玉看,哪怕得到的只有他冰凉的一眼。
谢寒玉却只是和于天青,关正阳颔首, 拿起剑便离开。
许无意到底是犹豫了一下, 接着转身追了出去。于天青和关正阳对视了一眼,他一掌拍到了关正阳肩膀上。
“都怪你。”
于天青撇嘴,抱怨道, “你们家这个什么许无意,不会要翘我们明朝墙角吧?我跟你说,这可不行,虽然明朝现在不见踪迹,但是趁人之危可是不好的。”
“我又管不住他。”关正阳一脸正气,“无意不是我的弟子。”
于天青冷笑了一下,“那你这个白刃里长老能干什么?我才不管什么无意有意的,他现在去找谢寒玉,就是故意的。”
“你,我只能管你。”
关正阳认真道,伸手把于天青拉过来,“你总是担心明朝他们,都没想着担心一下我。”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整日待在我身边好好的吗?”于天青心里生出来一丝暗喜,这人什么时候会说话了!
还真是罕见。
“行了,管不了就管不了吧。”
“寒……谢公子,还请留步。”
许无意缓慢开口,“我,我有事想和你说。”
谢寒玉停下脚步,似乎是有些疑惑,“嗯”了一声,背对着许无意。
“我,我其实……我其实喜欢……”
谢寒玉轻咳了一声,“江潮还在等我。”他说完就抬步离开,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许无意在后面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实在是没想到谢寒玉居然连他的话都不愿意听完,就已经离开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偷听到一切的于天青虽然有些幸灾乐祸,但面上还是满满的同情,像模像样的拍了拍许无意的肩膀。
“唉呀,无意啊,要不让关师祖好好开导一下你,他应该是有过经验。其实这人啊,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们明朝和谢公子之间呢,那是一个人都容不进去的,怀仙门和百重泉,那是天造地设,你个白刃里的就别想了啊。”
谁让他当初在锁龙井对着明朝一顿排挤,欺负他们百重泉没人,于天青他是很记仇的,故意道,“关长老,快去安慰一下。”
谢寒玉到了蓝溪河,那里的鬼魂几乎挤满了整条河,到处都是腥臭的血液和腐烂的尸体。
他一直往里面走,一只手臂扒住了他的腿,声音沙哑,气若游丝,“救,救我。”
谢寒玉弯下身子,把人抚起来,那人脸上尽是鲜血和已经干了的泥土,衣裳凌乱不堪,一条腿被鬼气侵染,只能一瘸一拐的挪动。
“你,你是……谢仙君?”
谢寒玉定睛去看,才发现又是一个熟人,“是我,云大夫。”
他是当年要被投到蓝溪河里面祭祀蛟龙的那对小孩的父亲。
云菖蒲泪眼婆娑,“唉,谢仙君,你说这日子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啊?本来你把那条蛟龙赶走以后,我们蓝口镇的日子好不容易又好起来了,这谁知道又怎么来了这么多鬼魂,现在啊,过得是生不如死。”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我那对儿女,正是上学的年纪,可是现在村里的学堂都没人了。我的药铺里天天都是新来的伤患,这旧的还没好呢,现在又来了。我出来采个药,遇到了一只小鬼,这腿也废了,以后日子该怎么过呀?”
“我先带你回去。”
谢寒玉低声道,“我已经传信给怀仙门,让他们多送些药来。”
“仙君,你的大恩大德我实在是无以为报。你不知道,短短几天,蓝口镇的人就少了一半。那河里面,简直变成和之前蛟龙在的时候一样了,到处浮的都是尸体。”
云菖蒲说来心酸,“算了,不说了,既然谢仙君你来了,我们的日子就有盼头了。”
谢寒玉看着他带着希冀的目光,心里面变得异常沉重。
云菖蒲很是激动,到了蓝溪河就开始大声喊叫,“谢仙君来了,来救我们了。”
两个年轻人从院子里面跑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群人也从四面八方出来,看见谢寒玉的第一眼,他们的生机似乎就回来了,整个院落死气沉沉的氛围消散了一些。
远处的天昏暗,只有几颗星子露了出来,甚至连鸟雀都见不到,在他没看见云菖蒲之前,只觉得到处都是一片死寂。
直到现在,他才感受到了那一抹久违的烟火气,当年的蓝溪河,便是这样。
“有谢仙君在这里,大家就放心吧!谢仙君不远万里赶到这里,肯定也累了,大家都赶紧回去吧,不要打扰谢仙君休息。”云菖蒲大声道,“以后呀,咱们蓝溪河肯定又回风平浪静了。”
“走了走了,快点回去吧!”
谢寒玉见人潮渐渐散去,才问道,“姜婆婆还在吗?”
云菖蒲愣了一下,叹气道,“她啊,去年的时候上山捡柴,不小心摔断了腿,后来就一直没好,一个人住在小院里面。不过幸好,这些天鬼魂都避过了她,我也没怎么去看过,应该是还在屋里面待着呢!”
“我想去看看。”
云菖蒲当然不会拒绝,“只是,姜大娘她这些年变得很奇怪,没日没夜的对着她夫君和儿子说话,就像是有人跟她说话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而且还天天念叨着他们两个人就要回来了。”
谢寒玉想起来云平城那些被天帝蛊惑的人,也是这般模样。而且当初沈南来到怀仙门以后,也找他说过一次,蓝口镇的人似乎开始相信什么东西,变得很是诡异。
甚至到了痴迷入魔的地步。
到了熟悉的院子前面,姜婆婆依旧坐在那个木凳上面,面前摆着三碗白粥和一碟萝卜咸菜,那个石桌还是他和江潮之前见到的。
“姜婆婆。”
谢寒玉喊了一声,对方缓慢的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很是明显,眼尾微微下撇,看上去比之前多了一丝凶象。
“她耳朵不好,很难听见你在说什么。”
云菖蒲在一边提醒道,“姜大娘年龄大了,又没人照顾,能这个样子已经是万幸了。”
“云大夫,云大夫,换药——”
一个尖利的女声从远处喊来,云菖蒲只能先离开。
姜婆婆略显浑浊的眼睛盯着谢寒玉看了好一会儿,伸出手指着桌子上的白粥,声音断续,“吃……吃……好……吃的。”
“姜婆婆。”
谢寒玉提高了声音,姜葵过了好半响儿,才听出来声音,又抬头看着谢寒玉,才缓慢道,“坐,坐下。”
姜葵把碗推到他面前,“谢,谢仙君,我记得你,江,江公子,怎么没来?”
“他不在这里。”
姜葵似乎看出来他的情绪,挤出来一个笑容,“你,你们两个一起,过来。”
“我会找到他,到时候再带着人过来。”谢寒玉笑道,他伸手探了一下姜葵的脉,发现并不仅仅是年老体弱的缘故,她的体内有着被灵力侵染的痕迹。
难道又是天帝吗?
姜葵笑着把手收回去,又拿了一双筷子递给谢寒玉,示意他尝尝,谢寒玉盛情难却,只能吃了几口。
蓝口镇上方开始冒出一缕缕的炊烟,有饭菜的味道飘荡,姜葵和谢寒玉并肩坐在木凳子上,突然,有两个鬼影出现在姜葵面前。
“这,这是我儿子和丈夫。”
姜葵压低了声音道,手指着前面,谢寒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是空空如也。
果真像刚才云菖蒲说的那样,姜葵又一次开始自言自语,一直到了深夜,她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道,“老了,我去睡了……谢仙君,你,你也去睡,他们,两个不用管的。”
姜葵走到屋里面,门窗被关上,彻底遮住了谢寒玉的目光,她才像是变了一个人般,冲着父子两人的灵位拜了拜,又上了三炷香。
“人已经来了,你们终于能有身体了。”
姜葵声音清晰,抬起手一点点的擦拭着灵位上积落的灰尘,“天帝说了,你们会活的。”
她已经按照吩咐下了药,七年了,这药早该渗透道到骨子里面去,只不过另外一个人没来,少了一具身体。
不过,也很快了。
第112章 定胜天(四) 寒玉师兄,他不见了。……
昏天暗地, 几乎数不清的鬼魂围着蓝口镇,幽绿色的眼眸挤在一起,很是渗人。
到处都是哭声, 年轻的妇女紧紧抱着自己的脸被憋红的孩子, 打着补丁的衣袖被血浸湿,却也只能一声又一声的低哄着怀里的人。
谢寒玉身上的铃铛晃动, 发生清脆的声响,抚慰着蓝口镇的村民。他抬手,耀眼的光芒出现, 把那些人单独分隔出去, 结界设下的那一刻, 哭声戛然而止。
“娘, 好像……不……冷了。”
一个三四岁的女孩摇头晃脑, 稚嫩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很是清晰。
“那是谢仙君设了结界, 来保护我们。”
女人耐心解释道,她的脸旁还带着刚才被刀剑划过溅上的血, 与干瘦灰黄色的肌肤相映衬。
云菖蒲的腿没好, 只能拄着拐棍走路, 他看了一下伤情, 除了有些轻伤外, 没人死亡,这似乎是这些天最好的一次。
谢寒玉还在结界外面和那些鬼魂对打。
云菖蒲年龄大了,眼睛有些昏花, 只能看见银白色的剑刃像是流水一般, 只是轻轻的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那些鲜血就喷溅出来,齐刷刷的倒下来一大群鬼。
已经到了平日里做晚饭的时间, 可大家还都只是沉默的待在结界里面,不敢出声。
身后的鬼魂隔着结界伸出来细长的手臂,冲天的鬼气阴森森的缠绕着他们,只需一眼,便能让人陷入无尽的恐惧中。
谢寒玉已经解决将近一半的鬼魂,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被喷上的血,散发着一股难以忍受的腥臭气息。
几只鬼绕到谢寒玉身后,他们像是奉了同一个命令,不约而同的去扯铃铛,谢寒玉腾空跃起,剑身瞬时四散开来。
铃铛开始剧烈的响动。
“铛——铛——铛”
谢寒玉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个虚影,与周围的鬼魂不同,他只消一眼,就看到两人表面沾了一丝仙气。
一个中年男子,个子不算很高,身上的衣裳却很整齐。他旁边是一个年轻男子,瞧着有几分桀骜不驯,那人要高一些,身上穿着一身艳红色的宽袖圆领长袍。
正常的鬼魂要么是白衣,要么便是像那个中年男人一般的麻木黑服谢寒玉在蓝口镇待过几天,便发现了这一点,与怀仙门不同,蓝口镇的村民很少给死去的人烧其他颜色的衣裳。
他见了好些女子手里攥着的都是没绣完的白色丧服,可像这样的色泽,哪怕是在活着的年轻男子身上也很少见。
“是谢寒玉,终于见到人了。”
年轻男子看着很是欣喜,“爹,我先把这具身体换到手,到时候再给你找一具,从此以后,我们俩就再也不用被困在这个小小的村子。我还能再找个漂亮姑娘,娶妻生子,以前没做的,现在都能办到了。”
谢寒玉突然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疼痛,翻来覆去,像是有人硬生生的从里面把他的肌肤剥开,再留下来一具完整的皮囊,把这些魂魄塞进去。
年轻男子身上的白光越来越亮,甚至散发出来一股极轻的气味,谢寒玉莫名觉得熟悉,他在瑶台银阙的时候闻到过,是天帝身上的味道。
这两个魂魄也受命于天帝,甚至他们有人间的香火供奉,有人给他们裁布制衣。
那人始终相信他们还活着,所以才会选了一匹艳红色的布料,认真的裁剪,又烧给年轻男子。
到底是谁?
谢寒玉胸口的疼痛加剧,他握紧剑柄的手甚至在颤抖,那些魂魄不停不休的朝他挤了过来,他们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虚弱,便越发不要命的开始向这边翻涌。
他中招了。
“这是怎么回事?谢仙君怎么突然不动了,是不是受伤了?”“别胡说,谢仙君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受伤,而且这点鬼魂要是还对付不了,那可真是没面子了。”
“你说的轻巧,那你怎么不去呢?”“别吵了,谢仙君这状态明显不对劲,估计真是受伤了。”
云菖蒲也察觉到异样,他凑到结界处,看到谢寒玉脸色苍白,黑色的纹路沿着脖颈开始往上走。
“谢仙君——”
他大声喊道,谢寒玉却没有听到,他的手臂发软,只是提剑就已经变得异常艰难。他无意间看到那年轻男人转过来的脸,微微勾起唇角,竟然格外像一个人。
无数鬼魂扑了上来,嘶喊声冲破天际,谢寒玉身上开始流血,红色的血液顺着衣裳“吧嗒吧嗒”的滴在地上。
伤口被鬼气侵染,灵力自然会受损,瑶台神仙的身体对这些鬼魂来说,就像是大补的汤药,恨不得能咬上一口。
铃铛的声音越来越弱。
谢寒玉眼前一片昏暗,他咬紧了牙,挥手抬剑,重重的一甩,拥挤着来咬自己的鬼魂被剑气一分为二,中间被灵力破开一条通道。
“寒玉师兄——”
“寒玉师兄,谢师兄——”
应忔和却山行的声音传了过来,各色剑气从天而降,把鬼魂打散。
文姜朴接住了倒下来的谢寒玉,探了一下他的头,这才发现对方的额头滚烫,应忔回头看了一眼,“姜朴,你看着寒玉师兄,这些鬼魂我们来解决。”
“好。”文姜朴喊了一声,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面拿出来丹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把给谢寒玉喂进去,他的脉搏太乱了,寒玉师兄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一只鬼走到文姜朴身边,只一刻,剑刃已经到了她的后背,文姜朴刚拿出鞭子,山鬼就凭空出现,一脚踢过去,那只鬼瞬间变成一滩血水,“姜朴,小心点。”
文姜朴点了点头,山鬼便又离开,她顺滑的长发散在光洁的脊背上,手中的长剑利落的挥动着。
带着怀仙门三个大字的青白色弟子袍被山鬼穿在身上,让她看起来多了一分清丽,那些鬼却见了她就自动避开。
文姜朴看着她又杀了几只鬼魂,这才转过身,去找谢寒玉,可刚才人躺着的地方现在反而空空如也。
她突然就慌了。
寒玉师兄伤的那么重,现在情况本来就不好,要是再被那些鬼魂抓住,岂不是凶多吉少。
应忔也看到了她的身体在抖,“姜朴,怎么了?”
“寒玉师兄,他不见了。”
文姜朴额头上冒出来一层汗,往四周看去,可是这里只是一滩滩腥臭难闻的血水,便只剩下成堆的尸体,断臂被丢的到处都是,甚至在她的脚边,摆放着一条血淋淋的右腿。
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鬼魂消失不见,谢寒玉设下的结界也散去,村民这才敢出来,一股脑儿的像是海里成群结队往外面跳的鱼。
“谢仙君怎么了?”“谢仙君呢?”
他们开始在尸堆里面扒,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地面上除了被翻开的尸体,根本没有谢寒玉的身影。
“对,对不起,应忔师兄,是我没有看好他。”文姜朴心里难受的厉害,眼泪哗哗的往下掉,“我,我这就去找。”
“姜朴,别急。”应忔叹了一口气,“不是你的错,寒玉师兄重伤昏迷,自己肯定动不了。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先不要说对不起,我们几个现在不能分散,蓝口镇鬼魂太多,连带着周围的村镇,受伤的人数不胜数,先熬药吧。”
山鬼走过来,拍了拍文姜朴的肩膀,“别担心,琼玉仙君命大着呢!而且你给他喂了那么多药,或许哪颗起了作用,就好了呢,接着就过来找我们了。”
“我先派阴岭的属下去找。”
山鬼又道,“他们虽然也是鬼,但是不会伤人的。”
只见她在空中写了几个字,一阵凉风刮过,四只穿着绿色衣裳的小鬼就出现在山鬼面前。
“山鬼大人招我们来,有什么吩咐?”一个把头发扎成两个辫子的少年细声道,山鬼看了一眼,默默的移开了双眼,轻咳了一声,道,“去找琼玉仙君,不得伤人。”
“是。”
山鬼安排好,这才又看着怀仙门的几个人呢,“不是要熬药吗?快点啊?”
文姜朴走到她身旁,低声道,“谢谢。”
阴沉的天色下袅袅炊烟升起来,草药的清苦气息夹杂着饭菜的鲜香,让人们惴惴不安的心平息下来。
云菖蒲想起来自己一个人在屋里面的姜葵,便提着药箱过去。
“姜娘子,你怎么样了?”
他见院子里面罕见的没人,便去敲门,可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见回应,“难道是出去了?”
云菖蒲心道,刚想要离开,却瞧见旁边摆放着的拐杖。
姜葵自从摔了腿,便一直拿着这个,从未落下过,屋里面没人回应,可是这拐杖也还在,那人到底在哪?
他心里面有些不安,脑海中莫名浮现那两个出现在谢寒玉身边的鬼影,其中那个穿着艳红色衣裳的看着有些眼熟。
是姜葵的儿子!
他一把踹开门,屋里面也没有人,云菖蒲只看见一个香炉正对着大门,里面的香灰已经被清洗干净,姜葵怎么会突然不上香了?
“应仙君,应仙君,”云菖蒲想清楚什么,连忙往家里面跑,直接抓住了应忔的手,“我,我知道了,当时那两个鬼魂是我们镇上一个老婆婆的家人,就是他们两个出现以后,谢仙君才突然变了的。”
“肯定和他们有关,你看,这……这是我拿回来的香炉,一个人上了几十年的香,怎么……会,会突然把这些都倒掉了呢?”
云菖蒲气喘吁吁,“谢……仙君绝对在他们手上,那个姜葵,整日信奉天帝,你,你么快去找。”
第113章 定胜天(五) 这床很大,够你们两个睡……
“爹, 他怎么还不醒?要是真的死了 ,这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我可不想顶着一张死人脸活在这个世上。”
姜葵在旁边看着谢寒玉, 这具身体相貌出众而且修为高深, 她早就做好谋划了。
这药效已经发作了,只等天帝过来, 就能够把她儿子的魂魄送到里面,到时候,谢寒玉哪怕再厉害, 也不得不变成个孤魂野鬼。
“别急, 都这么多年了, 难道连这一时半刻都等不得?”
年轻男人只能点了点头, 看上去不大乐意, 走到谢寒玉身边, 刚抬起手,就被那双眼睛吓到了。
像是陷进了无尽深渊, 海水翻涌着把自己卷了进去, 他拼命的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甚至连喊叫声都被吞没。
“你, 你居然醒了?”
姜葵率先开口, 把年轻男人拉到身后。谢寒玉眼神淡漠,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道, “是那碗馄饨。”
那天早上, 谢寒玉练完剑回去,就看见姜葵端着碗朝他走过来,“谢……仙君, 之前你过来的时候,就是吃的这个,再尝尝,看看味道变没有。”
馄饨上还冒着热气,蒸腾的白雾遮住了姜葵微微下垂的眼眸,她缓慢开口,“只不过这是之前留下来的笋,比不上新春的笋尖嫩,谢仙君别嫌弃。”
姜葵见他猜出来,便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谢仙君,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而且,凭什么你能好好活在这世上,我儿子却年纪轻轻成了一只鬼魂?”
“你现在就好好待着,别想着跑了,天帝已经知道了,马上就会过来,到时候一切都会成功的。”
谢寒玉看了她一眼,姜葵那只摔断了的腿还没好,现在还是一瘸一拐的,她在旁边一个人站着,身后是那只年轻的男鬼。
而在山洞的石壁旁,昏黄的火焰正沉默着吞吐着火舌,那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中年男人把手伸到火焰旁边,大摇大摆的坐着。
谢寒玉站起身,年轻男人嗤笑了一声,“果然是仙门弟子,都伤这么重,还能起身,娘,你选的人真是不错。”
姜葵却警惕起来,谢寒玉向前走,腰间的铃铛作响,几人这才发现不对劲,他们动不了,姜葵伸出来的手停在半空中,“你做了什么?快停下来。”
谢寒玉没有回头,那年轻男子瞬时急了,“你为什么还能控制这些,不是下了药吗?娘,你到底下药了吗?”
“当然下了,那一整包都被我倒进去了。天帝怎么还不来呢?我都把香炉熄了,要是不成功,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谢寒玉走出山洞,这才撑不下去,脚步踉跄,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里,只能唤出纸鹤,可自己的灵力受损严重,根本控制不了。
他还没说话,便倒在地上。
纸鹤扑腾着翅膀,叫了几声,见地面上的人还是没动静,用尖利的喙去啄谢寒玉腰间的铃铛,那里面隐隐约约蕴藏着一股灵力。
它的身体接受到灵力,瞬间变大,带着谢寒玉飞到了天上,纸鹤只朝着熟悉的气味处去。
它突然停了下来。
莲初端着豆腐羹出来,就听到一阵奇怪的鸟叫,翅膀扑腾着让地面上的雨水渐到了布帘上。
她好奇的掀起帘子,就瞧见一只巨大的白色纸鹤驮着一位年轻的公子,两条细长的腿站在地面。
莲初震惊到了,纸鹤见了她,却更是叫个不停,它看上去有些躁动,脖颈一直往里面伸。莲初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忙去看它背上的人,衣裳被雨水打湿,那股血气便散发出来,闻得人隔着几步路都恶心。
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
纸鹤把盖住谢寒玉面容的翅膀展开,莲初这才看清楚了那张脸,开始大喊道,“江,江公子,是谢仙君,谢仙君在外面。”
屋里面突然传出来“咚”的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快点进来,”莲初招呼着纸鹤,她抱不动谢寒玉,只能一边拉着帘子,一边招呼着纸鹤往里面走。
江潮踉跄着跑出来,纸鹤看见他,瞬间不动了,乖乖收起翅膀。江潮看见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抱着谢寒玉往里面跑,一直把人放到了床上,这才开始细细端详着许久未见的脸庞。
面色苍白的没了血色,脸颊更是瘦削,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阿玉一定很担心自己,吃了不少苦。
江潮握住他的手腕,这才发现谢寒玉的脉象凌乱不堪,半条命已经踏进了黄泉,萦萦的鬼气在他身体内徘徊,而原本的灵力被压制到谷底。
是谁伤谢寒玉这么深,难道又是天帝!
江潮猜测,他半跪在地上,把头埋在被褥上,眼睛盯着谢寒玉。刚才,他已经给谢寒玉输了灵力,但逆鳞不在,他的疗愈能力大打折扣,谢寒玉的伤想要恢复,根本不够。
“铛——”
铃铛不知何时开始晃荡,让江潮想起来谢令,这个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守护着他们的男人。他在暗示自己什么?
“铛——”
铃铛碰到江潮的胸口。
他眸色一深,咬紧嘴唇,趁着莲初不在,一把扯开衣裳,手指狠狠的刺进胸口,把血滴在铃铛上。
刹那间,灵力被增强了许多,泛出白光,谢寒玉的脸色也泛出来一点血色,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江潮闷哼了一声,原本被养起来的红润又消失不见,他连忙拢好了衣裳,伸手放在谢寒玉身上,轻拍着他的脊背。
他要让谢寒玉好起来。
他不要谢寒玉因为灵力涣散被噩梦缠上,江潮在重伤的时候,整日里都是昏昏沉沉的,总是会一遍又一遍的梦见那些不好的东西,精神便会变得更糟。
他要让谢寒玉在梦中也是欢喜的,江潮低头吻上谢寒玉的额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只装得下谢寒玉一个人。
莲初从外面进来,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江公子,你说你身体还没好,跪在地上做什么?地上凉,你这岂不是病情又要加重了?”莲初有些气愤,“这床很大,够你们两个睡了。”
“我怕……会伤到他。”
江潮的睡姿一向不好,喜欢翻滚,从小就这样,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但凡谢寒玉没事,他早就睡到旁边了。
只是现在,江潮不敢,不敢拿谢寒玉的身体来赌。
他太珍惜面前的人了,想要他一辈子平安。
莲初当然看出来他是怎么想的,这些天江潮昏迷的时候,住在这里,自己白天守着,乐重帘晚上守着。
江潮每天晚上都睡在床的正中间,第二天一早却会掉下来,后来乐重帘没办法,只能隔一会儿就起来看看,很快就把眼眶也熬黑了。
莲初当时就在想,谢寒玉是怎么忍受的。
她叹了口气,道,“我给你再搬张床过来,之前你们过来的时候,你和乐重帘睡的那间房的床还在。这样你能看着谢仙君,自己也能休息。快点,别让我担心了,你这伤好不了,后半辈子就等着谢寒玉和其他人在一起,每逢清明节去你坟头上香吧!”
江潮没反驳她,只是默默的站起来,走到隔壁的房间,把床搬了过来,和谢寒玉睡的那张床并排放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一个人能通过的距离。
他躺了上去,莲初这才点点头,她把端来的药放在桌子上,突然看到刚才江潮跪着的地方似乎有红色的粘稠物。
是血。
“你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莲初恨铁不成钢,“谢仙君伤的这么重,你也是,你们到底都去做什么了?”
“赶紧把药喝了。”莲初说罢,转身出去了,另一个人的药还在炉子上熬着呢,还有这只纸鹤,现在在帮自己看着火。
纸鹤,“啊——”,莲初尖叫了一声,慌张的跑出去,“那只鸟,你没被火烧了吧?”
江潮侧身躺着,这样能看见谢寒玉的脸,他伸出手,勾画着谢寒玉的五官,像是要把人托在手心。
谢寒玉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江潮在他睡的时候就喜欢数谢寒玉的睫毛。
他不想吵醒谢寒玉,便只是默默的在心里默念。喝了药,江潮的意识慢慢变得不清,念了还一会儿,最终还是压不住困意,硬撑着的眼睛慢慢合上。
莲初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都睡在床上,江潮伸向谢寒玉的手还露在外面,她唇角勾起,轻手轻脚的离开。
一直到了傍晚,纸鹤安静的待在外面,莲初很快就习惯了它来烧火,安心的在一旁切菜。纸鹤突然抬头,往屋里面看了几眼,它闻到了主人的气味。
谢寒玉睁开眼时,昏暗的烛光并不刺眼,让他能很好的适应,并能看清楚对面那张俊美的脸。
谢寒玉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没有睡醒,还是被那些药勾起了幻觉,他看见了自己找了许久的人。
谢寒玉起身,身上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江潮正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的手腕是温热的,凸出的腕骨让谢寒玉莫名想哭,他伸手把江潮凌乱的发丝缕到耳后。
贴近的那一刻,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谢寒玉拿开被褥,江潮白色里衣的那一块已经被鲜血浸红了,伤口粗糙不平,这明明是利爪所伤,而不是刀剑。
是江潮自己伤了自己。
体内翻涌着的灵力滚烫,谢寒玉看着自己泛红的肌肤,熟悉而陌生的血气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体内有江潮的血。
他亲手腕出来心头血给自己。
龙的身体是全天下的至宝,哪怕只是一滴血,也蕴含着丰沛的灵力。
谢寒玉心软的说不出话,他的手抚上江潮的伤口,便听见一声低音,“阿玉——”
第114章 定胜天(六) 可是我好想你,想抱,想……
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一下从最底层开始沸腾, 气泡不停向上翻涌,打破了伪装已久的死寂。
谢寒玉垂眸,江潮温柔的眼睛里面带着眷恋, 微红的眼角上还挂着泪珠, 他的嘴唇有些干,泛起一层裂开的皮。
“阿玉, 我好想你。”
江潮的手去碰谢寒玉的指尖,一直到触碰到熟悉的温热,他才从飘渺的天上回到厚实的土地, 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依托, “阿玉, 你是谢寒玉。”
完整的名字让他更安定, 江潮觉得这个世间, 在大多数的时候还是眷顾他的, 哪怕经历过无数次的分离,可冥冥之中还是会让自己和谢寒玉见面。
谢寒玉的眼睛落在江潮的唇角, 俯身就亲了上去, 干裂的唇没有之前好亲, 不再像棉花般柔软, 反而带着结痂的硬质。
他的手抚在江潮的后背, 顺着往下滑,江潮这些天瘦了很多,谢寒玉甚至能摸到他的脊背, 单薄的里衣看着有些空荡。
“瘦了。”
谢寒玉低声道, 江潮的嘴唇变得红润了些,他抬头去看谢寒玉,“你也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