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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剑来的猝不及防,江潮的心也提起来了,手指不自觉的揪着,要是阿玉反应不过来,哪怕暴露身份,他也要去救他。

第56章 怀仙门(七) 阿玉,你到时候就骑在我……

谢寒玉微微侧开身子躲避, 一脚踢开剑身,云垂野一下子飞到台下,落到江潮身侧, 过大的灵力波动让他一下子昏死过去。

江潮却觉得不对, 在云垂野身上,他又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气息, 而且远比前几次在蓝溪河和应家庄的要更加浓烈。

玉溪真人脸色不好,声音传遍整个怀仙门,“此局, 谢寒玉胜。”

他挥了下手, 瞬间所有人身上的威压已经消失了, 只是带着灵力的声音穿透每个人, “宗门大比最讲求公平正义, 我和白刃里的几位掌门都在上面看着, 若是谁敢闹事,必当严重处理。”

“玉道友, 这散修, 还是先把他带下去吧, 找个医师给他看看, 在这里也影响下一场比赛。”

星辰阙的掌门是一位女道人, 名唤楚夜,表面上一双桃花眼温柔似水,但实际一手长鞭英姿飒爽, 玉溪真人曾跟她较量过, 也败在那长鞭下。

楚夜最喜欢多管闲事,和元生白一样,喜欢所有长得漂亮的仙门弟子, 玉溪真人见她都说话了,便点点头,让人把云垂野带回去,另外几个人的比赛继续进行。

“寒玉师兄,你没事吧,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打不过你就想搞偷袭,恩将仇报,白眼狼,没良心的。”

却山行一望见谢寒玉下来,就开始说个不停,“还好寒玉师兄你修为高强,反应又快,不然要是真的被那个玩意儿给伤到了,我非找他算账不可。”

他见谢寒玉看着自己不说话,那股偷跑出来的心虚就突然又冒出来,而且变得更加强烈了,几乎不敢去看谢寒玉的眼睛,“那个啥,寒玉师兄,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啊,我,我还要去拔草呢。”

却山行冲着江潮站的方向眨了眨眼,可江潮正对着地面发呆,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只能转身拉上方一春溜走了。“那个啥,寒玉师兄,我们去看元公子他们了,拜拜”

谢寒玉朝着几个人点点头,转身去看江潮,发现对方有些不对劲,似乎陷入到某种情绪里面,他拍了拍江潮的肩膀,“怎么了?”

江潮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阿玉,我感觉那个云垂野怪怪的,像是被控制了。”他左右看了看,到处都是穿着各色服饰的弟子,便放低了声音,“我们回去说。”

“他修为一般,这是大家都看出来的事实,”江潮坐在纸鹤上,一只手握住谢寒玉的手,莹润的镯子就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摩擦,“我感觉他不像是为了出名故意耗尽自己的灵力,以后的修为也不能再进一步了,这一出戏岂不是白干了?”

“我给他把脉的时候,他神智还是清明的。”

“那一剑也不像是他能使出来的,可这就奇怪了,别人借他的手来伤你,是想要做什么?难道是想要第一?”

江潮疑惑道,干脆躺下来,头枕在谢寒玉的腿上,他的话题转变的过于快,“阿玉,你们后山也太大了,拔了几个时辰,我手都快断了。”

江潮说罢,就把手伸到谢寒玉面前,“相好的,你给我揉揉吧。”

“元生白和许无意都不是这样的人,我一会儿传信给师父,让他再好好查查那个云垂野。”

谢寒玉看着自己面前那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修剪干净的指甲泛着血色,冰透的镯子在黑色的衣袖里面晃荡,让人无端生出些情欲。

“元生白今日说他有一师兄弟成亲,包了粽子,说是百重泉的习俗。”

谢寒玉握住江潮的手,突然想到昨晚红色的发带在两人之间交缠,摩擦让透白的肌肤泛红发烫,沧溟山的雪似乎也被灼烧到了,化作一滩水,“吧嗒吧嗒”的滴了一夜。

“百重泉?”

江潮看着谢寒玉递给他的油纸,打开,里面摆着七个小巧精致用竹叶包起来的粽子。

江潮突然就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的拿起其中一个,把粽叶一层一层剥开,紫中带红的杨梅嵌在白玉一般的糯米中,酸甜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这是杨梅冰粽。

“师兄包的粽子——”

“你吃过?”谢寒玉听见他的低语,问道。

“百重泉上下只有我一个人喜欢吃杨梅冰粽,这是师兄特意做的,根本没有其他人知道,阿玉,”江潮一下子拉住谢寒玉,眉毛上扬,看上去很是激动,“师兄还活着,太好了。如果师兄还活着,那百重泉肯定还有别人也活着。”

见江潮高兴成这样,谢寒玉总觉得里面有古怪,明明元生白说是星辰阙的弟子成亲,如果元生白在说谎,那这个弟子究竟是谁?看来,他有必要明日大比的时候再去找一下元生白了。

“阿玉,师兄他人很好的,百重泉也是个好地方,那里有上百处泉眼,夏天凉快极了,我化作原形,到时候你就骑在我身上,到处遨游。”

江潮把手伸到谢寒玉面前,晃了晃镯子,“这镯子师父那里有一对,到时候我把它讨过来给你。”

“阿玉,你明天能带我见见那位元公子吗?我想问问师兄在哪儿,他可不能随便就加入其他宗门了,我们百重泉的人就讲究一心一意,”江潮仔细地又剥开一个粽子,递到谢寒玉嘴边,“就像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虽然谢寒玉并不知道江潮是怎么突然聊着这里的,但还是点点头,咬了一小口粽子,道,“我也只喜欢你。”

“阿嚏——”

却山行正站在台前看许无意和元生白的对打,突然没来由的咳嗽了一声,他揉了揉鼻子,“肯定是寒玉师兄想我了。”

“我倒是觉得应该是你要输了。”

方一春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许无意的刀已经偏了,他已经入了元生白的幻境,再过半柱香,估计比拼就要结束了。一百两银子,记得晚上给我拿过来。”

“元公子这么厉害?你说明日便是他和寒玉师兄的比拼,敢不敢和我再赌一把?”

却山行瞪大了眼睛,看着台上的元生白重重的拍了一下鼓面,释放出来的灵力让许无意身子都开始晃动起来,“他这凝云鼓使得是越发厉害了。”

“星辰阙的人,确实是不容小觑,但是这把我压寒玉师兄。”方一春得意一笑,“等着再给我一百两吧。”

许无意晃了晃脑袋,一阵接着一阵的鼓声弄得他头疼,天旋地转一般,元生白身上那股浓郁的花香气直直的扑到他鼻间,他的刀都被这声音和气味搞得似乎软下来,恍惚间,就从擂台上踩空掉了下去。

“不到半柱香,你输了。”

方一春得意道,“记住啊,我先走了,养精蓄锐,明日早起看寒玉师兄。”

却山行咬牙切齿,愤愤道,“赶紧滚吧。”

许无意一下台,头脑便清醒了许多,紧紧握住自己的刀,看到从台上下来的元生白,显然有点尴尬,“是我技不如人,元公子的幻术真是愈发精进了。”

“许兄,咱俩之间说什么客气话啊,我第二你第二不是都一样吗?”元生白随手把凝云鼓丢到地上,伏在许无意耳边低声道,“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你的刀,漂亮潇洒,这鼓,显得我跟台上唱戏的一样,太笨重了。”

许无意简直想给他一拳,又一想到明天自会有谢寒玉教训他,让他好好长长记性,便迅速离开了。

“哎呀,怎么都已经散了,”元生白向四周看去,结果发现刚才还拥挤的人潮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还没看到你元公子的风采呢。”

“元师兄,那边有人找你。”

同样穿着粉色衣裳的男子跑过来,对着元生白说道,“他说已经等你一个时辰了,叫什么春的?”

“易逢春,他又找自己干什么?”

元生白笑着把凝云鼓给男子,唰的一下打开扇面,“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好的,元师兄。”

元生白朝着他刚才指的方向走过去,见那人还是一身黑,不由主动道,“你瞧瞧你这一身打扮,真是浪费了这张脸,要不来我们星辰阙吧,天天让你穿红戴绿的。”

易逢春并没有因为他的调侃而生气,只是唇角露出一抹微笑,“习惯如此,元公子这样的穿搭,易某反而承受不起。”

“我今日来,还是想请元公子帮一个忙。”易逢春客气道,说罢手里拿出来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这是今日的谢礼,还请元公子收下。”

“什么事儿?”

“若是明日谢寒玉问起来那油纸的事情,元公子只管说送的人去了南面即可。”

“为何?万一你这做的是什么坏事儿,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元生白可不傻,但凡怀仙门的大弟子出了差错,恐怕第一个被抓的就是他了。

“元公子放心,去不去只在谢寒玉一念,之间,而且我帮元公子除去了一个有力的对手,这难道不好吗?”

易逢春没去看元生白,只是继续说道,“元公子今年不小了吧,若是这次的宗门大比还是屈居第二,那十年后,还能有机会吗?我可是听说星辰阙人才辈出,特别是有一个叫方宁的,年龄虽小,可幻术倒是一流,若不是这次方宁突然受伤闭关,此次大比星辰阙的人选或许就不是元公子了吧。”

“谢寒玉今年才十七,十年后也才二十七岁,怀仙门更是一直把他当成个宝,跟他比,元公子今年真的有胜算吗?我可是听说,春风居里面,压谢寒玉为今年榜首的银子可是你和许公子的百倍千倍呢。”

元生白脸色不好,显然易逢春说的全都是事实,而且刚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方宁这次受伤,其实并不是偶然,是他故意找人,重伤了方宁。他们星辰阙,只能有他一个赢家。

“就只是带句话吗?”

元生白低声问,“我今天并没有见他身边有什么关系举止亲密的陌生男子,当时他那几个师弟一直围在身边,甚至谢寒玉离开的时候有一个跟着一起回去了。”

“师弟?”易逢春冷笑道,“明朝这是拜入别的师门了吗?真是够可笑的。”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元生白试探道,“ 谢寒玉可不是好惹的。他看着无情,其实重情重义的很,若是真的惹了他的人,那我可得先想好替罪羊了。”

“哼,”易逢春冷笑道,“当初在天上的时候,我就知道能住在云外雪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呢,出了什么事有我扛着呢。”

元生白见他这般,自然是答应下来。

一直到了第二天,两人都站在擂台上,元生白心里那一点儿正人君子的观念作祟,终究还是没在比赛前告诉谢寒玉这件事情。

他看着坐在台下的江潮,眼神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他是真的没想到谢寒玉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

唇红的厉害,看上去很是娇气,但眼睛却格外的漂亮,看向谢寒玉的时候,满满的都是柔情,元生白看不出他的修为,只觉得像个绣花枕头。

“谢兄,今天还请承让。”

元生白抱拳道,他手里拿着一把剑,没有用凝云鼓,反而让人觉得不适应,他甩了一下衣袖,脚步像是凌空的云,几步间就已经近了谢寒玉的身,锋利的剑刃乘着风被谢寒玉用剑鞘挡了回去。

元生白没觉得意外,只是突然翻身而起,众人这才发现他手里的剑,竟是一把软剑,这一腾起,像是细长的银白色绸缎。

软剑像是蛇一样吐着信子向人逼来,正在众人惊叹于此剑招时,一击鼓音突然响起,元生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出了凝云鼓,挂在自己腰间。

凝云鼓不大,只有手掌大小,他用手指轻轻的扣在光洁的鼓面上,修为低的弟子们已经捂住了耳朵,这鼓音里面夹带着灵力,让人心境不稳,只消一声,便让人眼前已经出现了迷幻之象。

谢寒玉翻身踢到那柄软剑上,腰间的铃铛就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清脆的铃音与低沉的鼓音冲撞在一起,灵力波动让靠得近些的几名弟子又往后退了不少,擂台近处瞬间空出来一片空地,只剩下江潮和许无意几个还原地不动,许无意嘴角抿的很紧,他原本以为江潮和谢寒玉已经分道扬镳了,谁知道那人不仅没走,居然还来了怀仙门。

江潮明晃晃的坐在面前,岂不是玉溪真人和怀仙门的其他弟子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本来以为怀仙门的人规矩森严,可居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许无意握紧了手,软滑的绸缎布料被他攥的多了好几处褶子。

江潮注意到他的目光,特意转过去笑了一下,听见两剑划过的声音,这才又转过头去看谢寒玉。

“霜寒,果然还是霜寒漂亮。”“谢师兄把霜寒拔出来了。”“我看看——”

霜寒细长流畅的剑身泛出一阵银光,从谢寒玉手中飞出,元生白赶忙去挡,软剑被震得向后颤去,他也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到擂台边缘才稳住脚步,嘴角渗出一抹鲜血。

谢寒玉果然还是那么强,甚至昨天云垂野的偷袭似乎没在这个人身上留下什么伤,元生白心道,他昨天和许无意的那一场,却是耗费了不少内力,甚至昨晚上吃了好几颗星辰阙特有的补血养气的丹药,给他增添了不少的灵力,可他为什么还是打不过谢寒玉?

元生白大喝一声,站直了身子,突然瞧见了易逢春,一身黑衣,手里的笛子转来转去,他看见这人站在最角落的地方,向上抛了个什么东西,一瞬间,浓烟四起,几个弟子倒在地上,哀嚎声遍地,隔着一众人,他看见易逢春动了动嘴角,那好像是专门对自己说的。

“你不动手,那我就来帮帮你。”

元生白脸色发青,他握紧了手里的软剑,看见谢寒玉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台上的自己,就要下去查看情况,心里的难堪更重,他甚至不愿和自己打完这一场。

元生白猛地一敲鼓,重重的鼓音把自己和谢寒玉,连带着坐的近一些的几个人都带了进去,他在闭眼前,看到谢寒玉平静的眼神,他想要从里面望见一丝惊叹,可什么都没有。

易逢春看到满意的情景,勾唇冷笑了一声,没想到过了几百年,这些人还是如此,只需要几句话便能引得双方反目,原本的天之骄子再次醒来,又会是什么样的呢?他可是很期待的呢。

还有小师弟,给你准备的这份礼物可一定要好好珍惜。

第57章 鬼灯线(一) 他要娶的人……

浓重的大雪夹杂着一声声哀嚎, 天已经冷到了极致,若是不动一动便会马上浑身僵硬,长平城里空旷的一片, 原本繁荣的街道此刻也是人迹罕至, 平日里那些鸟雀和摊贩的叫卖声也消失不见。

谢寒玉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情景,知道自己是入了元生白的幻境, 只是他没想到,那人能为了宗门大比的头名,做到这种地步。

之前在怀仙门的时候, 他就听过星辰阙的幻术最是一绝, 入了幻境的人, 灵力修为都被压制, 而星辰阙的人却能不受影响, 其他的人只能在不知不觉间就丢了性命, 甚至临死都不知其原因。

当时那一声鼓音蕴含的灵力极强,绝对不止他一人进了幻境。

谢寒玉沿着这条街道走, 他身上还是那件怀仙门的蓝白色弟子袍, 没了灵力傍身, 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很是单薄。

他找了个屋檐在那里歇脚, 能稍微挡点风雪。要想从幻境中出去, 就只能找到元生白,可谢寒玉对星辰阙的幻术了解不多,现下便只能先慢慢寻找, 碰碰运气。

“小郎君,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待在外面不回去?看这天,一会儿雪就下的更大了, 可别被困在外面回不去喽。”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双手交互插在袖口里,灰褐色的粗布直裰外面是一件羊皮裘,上面落满了雪,男人走过来,狭小的眼睛笑眯眯的看着谢寒玉,说罢把手从袖口里面伸出来,便要把身上的羊皮裘脱下来给谢寒玉。

“多谢,我不冷。”

谢寒玉忙拒绝,只不过他现在没了灵力,老人又铁了心的要把羊皮裘给他,最终推让了好几回,老人直接扯着谢寒玉的衣领,把羊皮裘裹在谢寒玉身上,那裘又厚又大,还残留着老人的温热,披在谢寒玉身上后,活脱脱把人衬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侯府公子。

“老夫名唤吴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说着大笑了几声,“小兄弟,这冷天的你一个人在外面,要不去我家坐会儿?老夫家里虽然穷了点,可到底有一屋能遮蔽风霜雨雪,留得一个清净之地。”

谢寒玉刚好没什么地方可去,找元生白也不限于这一时,便答应下来,温声道,“多谢。”

“叫我吴叔就行,我老爷子这辈子就一个儿子,在苏家当个侍卫,逢年过节了才回来几天,今天是腊月二十八,苏家公子及冠的日子,请了一大群人过去吃酒,他呀,估计忙完几天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你们两个年轻人也能在一起说说话。”

吴过脸上的皱纹很深,几乎能盛得住数粒雪子,说话时在这天一吐就是满口的热气,绕了大概三四个弯,街道上越来越静,只剩下两个人踩雪的脚步声,让谢寒玉想起了沧溟山。

不知道江潮有没有受到这次幻境的影响。

谢寒玉还在想,吴过就已经停了下来,缓声道,“一个小破院子,但能住好几个人呢,当年老婆子还在的时候,在这里种了一棵腊梅,长得还不错。”

院落不大,靠近屋内的角落处如吴过所说的一样,一株红色的腊梅正翘然立在那里。

见谢寒玉似乎被那株腊梅拿住了心神,吴过腼腆的笑了笑,抬手让人进去边笑边说,“这腊梅啊,前两年家里事情多,一时间没照顾好,倒是瘦弱了不少。也就今年,可能是蹭了小兄弟你的光,开的可好了。”

“快进来,外面冷着呢。”吴过把门关紧,又找了个木棍抵在后面,“晚上风大,门总是吱呀吱呀的响。”

把木棍放好,男人便进了里面,“小兄弟,你先坐着,我给你烫点酒喝,暖暖身子。”

完全不给谢寒玉拒绝的机会,他已经倒了酒,炉子里的火烧的正旺,屋子里也被带得暖和起来,谢寒玉只能站在屋内,打量着里面的布局,墙上挂着几张鹿皮和一张弓,鹿皮很是规整,洗的也很干净,旁边搁着几坛酒。

“小兄弟,怎么称呼你啊?”男人端着热好的酒出来,热腾腾的还冒着酒气儿,“我看你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这样喊你像是占你便宜一样。”

谢寒玉被他一把拽下来坐在凳子上,原本规矩冷清的仙君此刻只能听之任之,道,“十七,姓谢,谢寒玉。”

“谢寒玉,好名字啊。”男人给他倒了一杯热酒,“这是我们家特意酿的酒,不怎么值钱,就是劲儿大了点,不过这冷天,喝点酒暖和。”

谢寒玉沉默的点点头,拗不过那人,便只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量不错嘛,寒玉啊,你来的正是时候,”男人见他酒杯空了,便又给他倒了一杯,“这过两天,镇上有灯会,会很热闹。这镇上前段时间死了人,弄得大家伙都不敢出来了,苏家最近请了道士来超度,马上镇上就又能热闹起来了。

“死了人?”

“可不是吗?就城西一个二十多的男子,也没个媳妇,不知道咋了,那天晚上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都深更半夜了,谁也不敢去看,结果第二天,从门里面渗出来的都是血。有胆大的隔着窗子看了一眼,里面居然只剩下一堆白骨,这人皮不见了。”

“你说我们这地方平时也没什么恶人,怎么会突然这样呢?”吴过压低了声音,喝了一小口酒,继续道,“所以啊,大家就怀疑是什么精怪,一连好些日子,甚至都不敢出屋子。这几天大雪,大家就猜测这精怪能不能熬得住,后来苏家公子及冠,这可是大事,人家自然就不想忍了,就找了道士来。”

谢寒玉觉得奇怪,“这道士是怎么说的?”

他总觉得,在这个幻境中,这似乎是破局的关键。

“这道士咱们之前也没见过,只不过那天——”

吴过好不容易挤到人群中,就瞧见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拂尘,腰间挂了枚圆形的玉佩,走起路来发出轻微的响声,他小声问旁边的人,“这就是苏家请来的道士?”

“对啊,佑安真人,听说花了大价钱呢,不过只要苏家出钱,找的是什么人也就无所谓了,是吧。”

佑安真人站在屋外,一推开门,扑鼻而来的就是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人呕出来,他面不改色的走到里面,血迹都已经干在了墙面上,白骨也变得黑乎乎的一片。

只见佑安真人从怀里拿出来一叠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图案,他一张张的把符纸贴在墙面上。贴完最后一张符纸,屋里面瞬间刮起了极大的风,那堆白骨上冒着幽蓝的火光。

“有鬼啊,有鬼!”“你瞎叫唤什么呢?没看见真人还在这里的吗?”

吴过回忆道,“当时那几个人喊完,被迫捂住了嘴巴,那火就越烧越旺,道士就站在里面,居然毫发无损。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屋子里面就突然出现了死去那小伙的魂魄。”

“为何说是魂魄?”

吴过摇摇头,当时大家伙都震惊到了,那魂魄脸色煞白,浑身青黑,只是直直的飘在那里,却动弹不得,他瞧得清楚,脚掌离地面还有半掌的距离,确确实实是飘在半空中的。

道士又拿出一道符纸,贴在男人额头处,他们就听见了那人讲话,“有妖怪,有妖怪,救我,救我——”

“那声音真真切切是他的,我平日里常走动,跟他在山上打猎时见过几次面,对他有点印象,那墙上第二块鹿皮还是他打下来和我换了一只白狐回去。”

吴过见谢寒玉面前的酒杯浅了一些,便继续给他添满了酒,谢寒玉对上他的目光,只能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这酒确实如他之前所说,很是辛辣。

佑安真人听见他的言语,右手一挥,原本激动的男人瞬间安静下来,眼睛瞪得极大。

“若是有妖怪,这第一次杀了人,岂不是还会有第二次?”“真人,你可要救救我们,一定要把这妖怪给找出来才是啊!”“离远一些,要是不小心沾染了这屋子里的妖气,岂非要被妖怪找上门来?”

佑安真人见状,将符纸撕下来,屋里恢复平静,他看了看围着的一群人,提高了嗓门道,“这长平城内是有妖怪不假,正伪装成常人模样混在你们里面。”

众人一片哗然,像是惊弓之鸟般四处散开,可又不敢离得太远,生怕佑安真人护不住自己。吴过叹了一口气,“后来一直下雪,大家不敢便也很少出去,那妖怪自然也没找到,现在佑安真人还在苏府住着呢。”

“爹,不好了——”

吴过心一惊,听见儿子的声音,他慌忙站起来走到门边,把那根棍子移开,一个高大黝黑的男子从外面挤进来,抖了抖衣裳,落下来成片的雪,“不好了,佑安真人今天说那妖怪找着了,就在苏府,还说明天要当众把人给揪出来,我今年估计是要待在那里了,一会儿我还要回去,爹,我的那件大氅放在哪里了这位是?”

“谢寒玉,天寒,我见他一个人,便让他来咱家暂住些日子。”吴过解释道。

“长得真俊,跟苏家的公子一样俊,今天还有一怪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苏家小公子居然说他有一个相好的,还是个男的,说是要娶他,要跟人家成亲呢。”男人想起当时的情景,一身红衣的少年对着满屋的宾朋,高声道,“爹,娘,我想和阿玉成亲。”

“哎,那人的名字和他还有点像呢。都是什么玉。”他看着谢寒玉惊奇道,“不过要是那个什么阿玉跟这位公子一般相貌,那倒真是天作之合,苏家老爷和夫人兴许也能答应。”

“他要娶的人应该就是我。”

第58章 鬼灯线(二) 你娶我也行,我入赘也成……

“啊……”

男人嘴巴张的极大, 转过头去看吴过,结果却对上吴过同样震惊的眼神,两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 你就是那个阿玉?”

谢寒玉点点头, “这里应该没有第二个名字中带玉的了。”

“我,我叫吴山。”

男人肩颈上的落雪到了屋内就化成水, “吧哒吧哒”的落在地上,浸湿了一片。 “爹,你这是带了个金元宝回来啊!苏家公子可说了, 谁要是寻到人, 就给人一百两黄金。”

江潮这人突然有钱了?

谢寒玉暗道, 只是脸上没表现出来, 吴过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讪讪地坐在一边, 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谢,谢公子, 那你要去苏府吗?”吴山缓慢开口道, “不过那个道士说明天要把妖怪找出来, 要不等过了明天你再过去。明天估计要忙好久呢, 乌烟瘴气的, 谁知道会怎么样?”

“去看个热闹的,你个傻子——”吴过拍了他肩膀一巴掌,“寒玉, 你要是想去, 我就让这小子带你过去,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呀, 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吴山杵在那儿像根木头,苏家老爷和夫人还没说同不同意呢?不过这相好的是个男的,他也只是在说书的那里听到过,还真是没想到居然遇见真的了。

吴山小心的打量着谢寒玉,见人看过来,又慌张挪开视线。

“苏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吴过虽然常年在这城中待着,可苏家人自幼矜贵,苏家公子更是如此,自小体弱,除了在府里当值的人,几乎无人见过他的真容。

谢寒玉也看着吴山等待一个回答,他还真想听听江潮在这里面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嗯,长得好看。”吴山心直口快道,“我就没看过长这么好看的,比老爷夫人还要好看。”他在心里暗道,不过今天又见到一个。

“这就没了吗?”吴过小声问。

“我又没和他怎么接触,就只是远远的看了几眼。”吴山不服气道,“大不了明天咱们一起去看看,既然是捉妖,公子肯定也出来。”

果真到了第二天,天还蒙蒙亮,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吴山便穿戴整齐走过来把人喊醒,吴过边穿衣裳,边看着外面的谢寒玉,他是不知道谢寒玉何时就起来了,只看见发间一层薄薄的雪。

“你看看人家,那么早就起来练剑了。”

谢寒玉推门进来,就听到吴过在训斥站立在一旁的儿子,主动向墙边走了一些,避开人的目光,免得引来更多骂声。

吴山一大早就听了一箩筐的唠叨,最后到苏府站在院子里面看见佑安真人的那一刻,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谢寒玉换了一身吴山平日里还没穿过的灰色衣裳,找了个最后面的位置站着,吴过挡在他面前,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挤在苏府。

佑安真人一身黑红色的道袍将将坠地,甩了一下拂尘,大声道,“现在请所有人把右手伸出来,我要一个一个的查看。”

谢寒玉看了一眼佑安真人,浓黑又长的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眸里威压很深,这人应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他从袖口拿出来一支笔,右手边跟着一个小童,大概有七八岁模样,眉清目秀的,手里端着一碟朱砂。

佑安真人抬起笔,沾了一点朱砂,依次走过面前站着的人,挨个儿在他们眉心画了一个红点儿,走到最后一个人旁边,他的目光突然向谢寒玉看来,问道,“这位是谁?怎么上次不见?”

脚步声一点点逼近,吴过看着来人深沉,黑不见底的瞳孔,心一阵跳的厉害,趁谢寒玉还没来得及开口,便主动抢先一步解释,“他是我带过来的,肯定没问题。而且他也不是苏府中的人。”

“吴过,你什么时候这样热情了?上次问你借个针线都推三阻四的,这次居然肯为一个外人说话。”“对呀,对呀,佑安真人既然过来了,就肯定要查一查,免得放过了某个妖怪,下次再来作乱。”

“这位道友看上去不像此地的人。”

佑安真人一抬手,原本还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他笑道,“幸会,不知道友师出何门啊?”

“道友?”“难道这位小兄弟也能除妖?”“吴过,你从哪里找来的人,真是错怪了。”“你个铁公鸡终于大方一回啊……”

“怀仙门谢寒玉。”

佑安真人摇摇头,“不曾听过,不过我看道友你身骨绝佳,自然不会是妖怪。”

说了两句,佑安真人便又回去,看着面前排列整齐的众人,眉心处的朱砂泛出一阵阵红光,他缓慢道,“这朱砂可识别出伪装于你们里面的妖怪,大家都相互看看,要是谁眉心的朱砂擦不掉,那谁就是妖怪。”

“啊!你快帮我看看。”“我肯定不会是妖怪,我在长平城住了几十年了,要是妖怪岂不是早就被发现了。”“你这朱砂怎么这么红?”“别瞎说——”

谢寒玉也看着那群人,所有人的手臂交叉在一起,互相推让着,他也在找那个眉心依旧艳红的人。

谢寒玉的目光从左移向右,发现每个人的额头都是白净的一片。

这里没有妖。

“谁呀?究竟是谁?找出来了吗?”“没看见呢。”“是不是你,你这粉涂这么厚,把朱砂给盖住了?”“你说谁呢?”

“寒玉,苏府的人都在这里了啊!你说会是谁呢?”吴过一脸好奇,忍不住又往前面挤了好几步。

佑安真人走近些,又仔细看了一遍每一个人的眉心,却依旧没有任何痕迹。

“这苏府这么大,也不是只有下人啊?”“对啊,可……除了这些人岂不是就剩下苏家三个人了。”“你是说老爷他们?”

苏家家主和夫人听见议论,脸上红一下白一下的,对旁边的管家厉声道,“去把公子也喊过来,免得有人污蔑了谁的清白。”

苏言拍了拍夫人的手,安慰道,“别怕,咱们坐的端行得正,没做过的事儿,自然不会找上头,兴许是那道士的术法失灵了呢?”

“真人,当着大家的面,也给我们点上朱砂吧。”苏言笑道,像是在说平常话一般,气定神闲。

他话音刚落,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是江潮的声音,谢寒玉直接就听出来了。

他向后转过身,就看见了昨晚上还在想念的人,一身白色的衣裳,上面的绣纹很是素净,显得人很是干净,像是幽深庭院那一根修竹。

只是仔细看去,来人双眸明亮,见了院子里的人,嘴角便突然勾起一抹笑,腰间挂着的玉佩也随之叮当作响,脚步声都轻快了许多。

“爹,娘,找我有事吗?”

江潮强忍住不去看谢寒玉,可终究还是心里的那股子思念更胜一筹,搭在外袍两侧的手紧紧的攥着了光滑的布料,又缓慢松开,留下几道轻微的纹路。

“佑安真人要找妖怪,你也去试一试,以证清白。”苏言解释道,“我和你娘也一起,刚才府上的众人都试过了。”

“哦,”江潮点点头,自然是应允下来,眼眸又不自觉的看向谢寒玉,对着人眨了好几下,放轻了声音,装模作样道,“这位公子好生眼熟啊!不知道这位公子试过了没有?”

“莫要无礼,谢公子刚到长平城,怎么可能会是妖呢?”苏言轻声训斥道,“又怎么可能会眼熟呢?我看你最近真是病糊涂了,什么相好的,眼熟都能讲出来,之前读的书都被你吞到肚子里了吗?越来越没大没小。”

江潮却没感到羞愧,理直气壮的反驳道,“爹,您这话就错了。我读的书自然是记在脑子里了,而且我说和这位公子眼熟,那一定是有缘,说不定前世我们俩是夫妻呢?”

苏言气的胡子翘起来,夫人旁拍了拍他的背,看着江潮道,“不许胡说,看看把你爹都气成什么样了?”

“娘,我说的可是真的,”江潮笑着走到谢寒玉身边,把手伸到谢寒玉面前,“郎君长的这么俊俏,哪怕不是妖,也能把我迷得神魂颠倒,不是吗?让我猜猜,郎君是不是姓谢?”

众人一片哗然,苏言更是握紧了夫人的手,满脸的难以置信,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是。”

谢寒玉点点头,对某条龙很是配合,他看着对方的睫毛轻颤,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面更是想笑,只是被江潮用指尖勾住了腰带。

大庭广众之下,谢寒玉第一次有点慌。

江潮对着他笑弯了眉眼,继续道,“看来真是有缘,或许前世真是在一张鸳鸯被上翻来滚去呢?郎君说是不是?”

佑安真人觉得这实在是有失体统,他看向苏言,想让他阻止一二,能顺利点上朱砂,谁料苏言更是被惊吓到了,脸色发红,指向江潮的手指都在颤抖。

“嗯。”

谢寒玉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指,点了点头,江潮突然松开了腰带,手指勾上谢寒玉的手,一下一下的轻挠他的掌心,还不忘继续问道,“那郎君可有婚配?我今年刚好及冠,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也不知道郎君能不能如意?”

江潮比谢寒玉要高,紧挨着人,便能清楚的瞧见仙君染了胭脂般的耳后和脖颈,像是沧溟山上那晚缠住手腕的红色发带,他便低下头,伏在人耳边轻道,“郎君愿意嫁给我吗?或者你娶我也行,我入赘也成,只不过你要给我攒聘礼了,谢仙君愿意吗?”

第59章 鬼灯线(三)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呢……

“别闹。”

谢寒玉低声道, 江潮看马上要把人惹麻了,连忙收手,一本正经道, “爹, 娘,点朱砂可以, 我想让谢公子在旁边陪着我,行吗?”

苏言嘴角抽搐,最终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还不快点, 别耽误真人时间。”

江潮拉着谢寒玉走到前面, 找了个宽大点的凳子带着人一起坐下, 佑安真人抿紧了嘴唇, 拿起毛笔, 在江潮眉心重重的画了个红点,随即立刻松开, 十分嫌弃的站在了远处。

江潮转过脸,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谢寒玉, 那张冷白的脸上一点朱砂, 显得更是妖冶了几分, “谢公子,这里没有镜子,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谢寒玉被这句话弄的双颊泛红, 偏偏那双眼睛又盯着自己, 让他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认真道了句,“江郎琼枝玉树, 此神仙中人是也。”

江潮心里一动,要不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他现在就要亲谢寒玉,亲的他喘不过气,只能搂住自己的腰才够。

苏言的脸都红了,没眼去看这两个人,只能抓住妻子的手,道,“夫人,替我把朱砂擦了吧。”

两人的眉心皆是轻轻一拭便消逝了。

现下府上只剩下江潮一个人眉间还带着那枚艳红的朱砂,他本想随意揉几下,却又忽然抓住谢寒玉的手,“谢公子替我擦吧!”

佑安真人见状便凑近了些,想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谢寒玉的手指抚上江潮的眉心,轻轻擦了几下,白皙的肌肤被弄得泛红,可那点朱砂却原封不动的点在眉心处,红的像是雪中的一滴血,明晃晃的让众人心惊。

“朱砂擦不掉?苏公子的朱砂居然擦不掉?”“妖怪居然是——”“嘘,你小点声,人都还在呢?”

谁料男子的声音反倒更大了起来,“人在怎么了?他的朱砂擦不掉,那他就是妖怪。这是咱们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可别想着狡辩。我估计这苏家人自己也没想到吧,费尽千亲万苦找的妖怪居然就在自己身边,还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当真是可笑。”

男人边说边向江潮这边呸了一口,“贼喊捉贼,估计老爷和夫人也没想到,要不然怎么会一点也不害怕的就把这妖怪给叫过来了呢?真是够恶心的,费了这么大劲儿,都把我们一个个的当傻子。”

他指着江潮道,“还读圣贤书呢?我看这妖怪怕不是读的什么勾栏曲儿吧,这身皮囊也是从那死了的人身上扒下来的吧,难怪只剩下一堆白骨。苏家公子之前体弱从不示人,现在怎么着,一个妖怪,没有羞耻心再正常不过了,难怪会在大庭广众下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

谢寒玉眼疾手快拉着江潮后退一步,手里的霜寒挡着他面前,眼神里透露出冷意,“慎言,有些话说出口是要付出代价的。”

男人在苏家呆的时间久了,才不会被他这三言两语给吓退,继续道,“我黄老二,哪次说话不是有理有据?我在苏家二十几年了,这苏家是个什么样子我早就一清二楚。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既然挑明了谁是妖怪,佑安真人,那然后呢?这妖怪既然害了人命,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佑安真人一甩拂尘,苏言忙站起来,“真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儿怎么会是妖怪呢?虽说他活泼了一些,可,可从来没有伤过人啊。他身体不好,一直用药养着,怎么可能有力气干这种事呢?刚才这小子的一番话都是胡编乱造啊。”

“这必不会有假,他就是妖,千真万确。”佑安真人从腰间抽出来一柄软剑,指向江潮,目光触及到挡在他面前的谢寒玉,道,“谢公子,还请你让开,最好离远一点。要是无意伤到你,就不好了。”

江潮冷笑一声,“怎么,就凭这点朱砂就能断定我是妖,真是可笑?我是妖如何,不是妖又如何?佑安真人,那我问问你,如果我是妖,那我又是为何要杀人,还特意剥了皮?我还真是想不出这世上还有哪张脸会让我看得上呢?”

“除了这位谢公子,我明明可以揽镜自照,好吗?我相信这位谢公子也一定支持我说的话。”

谢寒玉对他这种无论说什么都要拉上自己,虽然是在夸他的行为不予回应。

佑安真人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一个劲的盯着谢寒玉,“谢公子,你也是这样想的吗?但无论如何,我今天必须除了这个妖孽,免得他再祸害人间。”

“我相信他。”谢寒玉坚定道。

佑安真人摇了摇头,“我是真没想到你也会被相貌所迷惑。”

软剑在他手里转动,直直的向谢寒玉逼去,只要谢寒玉为了活命躲开,那他身后的江潮便会受到这一剑,他才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人会为了一个妖怪而舍身相护?

“啊!”

苏家夫人被吓得花容失色,抓住苏言的袖口,大声喊道,“不要,我儿子不是妖怪,老爷,你快想想办法啊!喧儿他怎么可能会是妖怪呢?他可是你亲生的啊。”

原本还围在前面的一群人见状立马散开,吴过也被挤到最后面,可他担心谢寒玉,又硬生生的把自己挤回去,一只胳膊突然拉住了他,吴过向后看去,见到是一个白衣裳的陌生男子,“老伯,前面危险,寒玉师兄会搞定一切的。”

来人正是应忔,他当时正坐在前面看谢寒玉和元生白对打,谁料一声鼓音就把他带到了这里,他和星辰阙的人多有来往,也曾和他们一起历练过,自然是是知道进入了幻境。

星辰阙的幻境既由弟子设,也便只能由弟子解,只是还有一点,设下幻境的人到了里面,是能够随心所欲的,所以他所在的地方一般也是最安全之地。

应忔进来之后便一直在寻找,没想到今天就看到了寒玉师兄和江潮,他默默站在后面看着几个人对峙,只是越看越觉得对面的佑安真人熟悉,尤其是腰间的软剑,这不是元生白的剑吗?

谢寒玉也发现了,当初他和元生白在擂台上打斗的时候,他使的便是这一招。只不过在这里面他用不了灵力而已,谢寒玉后腿凌空,手里的霜寒从元生白的耳边擦过,元生白弯腰去躲,谁料谢寒玉又一个挥手,霜寒的剑鞘已将他的软剑打落在地面,他也跌倒在地上。

“这这这,佑安真人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被这个年轻人给打败?说不定也是什么妖怪呢?”

“他又没点朱砂,这真人一下子看走眼也是有可能的,或许就是和苏家公子一样的妖怪,两人一起联手杀了人呢?要不怎么就他们生的这般模样,哪里像个正常人?”“这个谢公子看着也不像个好人,肯定有问题。”

佑安真人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谢寒玉觉得奇怪,如果佑安真人真的是元生白,那为何会不认得自己?若是伪装,又怎么会伪装成这般模样?

他又打量了一下佑安真人,腰间是一枚玉佩,不见凝云鼓的踪迹,可这剑招又和元生白一般无二,听到他的话,又道了一遍,“怀仙门的弟子罢了。”

江潮在后面笑了一声,谢寒玉听见转过头,看着他,问,“笑什么?”

“笑他们太傻,我们谢公子聪明。”江潮抬手把眉心处的朱砂扣下来,谢寒玉看着他光洁如初的眉心,居然有一瞬间觉得可惜。

“这,这朱砂,为何又掉下来了?”“难道他不是妖怪?”“我说王伯,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这他是不是妖怪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该说话的明明是苏家人。”

“一点朱砂而且,就凭这个来查清楚真相,未免太草率了些。”江潮举起三根手指,当着众人的面,道,“三天时间,我会查清楚真相,到时候你们就欠谢公子一个道歉。”

江潮环视了一周,走过去捡了根树枝,递到佑安真人面前,“起来,免得你赖账,三天之后不肯承认。”

佑安真人咬牙切齿道,“不用你拉,我自己会起,若是三天后你找不到真相,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要把你这个妖怪给碎尸万段。”

“哼,”江潮干脆的把树枝一丢,蹲下来,压低了声音道,“不妨告诉你,再练几千年,也白费。”

谢寒玉走过来,把人拉过来,江潮牵着他的手,看着苏言夫妻二人道,“爹,娘,我去去就回啊!你们俩早点休息,不用担心我,或者准备准备婚事的用物,八抬大轿,聘礼嫁妆什么的,说不定谢公子几天后就愿意娶我了呢。”

苏言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喉咙,气的一屁股坐下来,差点把竹凳给弄倒在地,指着江潮的背影,一阵子说不出来话。

“老爷,老爷,喧儿这明显是开玩笑的嘛!别气了,而且……”

“而且什么?”苏言看着夫人,怒道。

“而且那谢公子挺好的呀,还知道护着咱们喧儿,多难得啊!你可不能因为人家是个男人,就有偏见啊?咱喧儿这身子骨弱,说不定找个男的中和一下阳气就好了呢?”苏夫人一脸认真,财大气粗道,“不管是聘礼,还是嫁妆,咱们府上都出得起。”

“你你你,你也要气死我了。”苏言甩袖离开,刚出了门,就看见江潮正靠在谢寒玉身上,一副不好好走路的模样,更是气的要倒下。

“谢公子,今日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呢,”江潮“吧唧”亲了谢寒玉一口,“你觉得呢?”

第60章 鬼灯线(四) 成亲,我也是有家室的人……

谢寒玉被他搂着, 动弹不得,就轻推了人一下,“别闹了。”

“我怎么闹了?”

江潮双手捧起谢寒玉的脸,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以身相许不行吗?谢公子, 寒玉师兄,你真的不想要我吗?”

谢寒玉被他按着, 只能点点头,“要。”

江潮被这一句低语弄的心都荡漾起来,低头便亲上去, 这一次的触碰很重, 他的手一点点往下, 一直到谢寒玉的腰间, 抓住人的手, 和他十指相扣。

唇间温热又软, 谢寒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之前在沧溟山的时候,急促又重的亲吻让他直直喘不过气, 只能摇摇头, “嗯嗯, 我, 我要喘不过来了。”

江潮放开他, 帮人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看着人泛红的眼角,情不自禁地又亲了一口, 低声道, “阿玉,当时擂台上那一刻我都要吓死了。都怪那个元生白,我都没看到阿玉夺得榜一的风光。”

“我没事。”谢寒玉握紧了他的手, “我以为你没进来。”

“当时离得近,灵力就波动到我这边,”江潮凑近些,像是想要从谢寒玉身边寻找安慰,“我很庆幸进来了,不然我可能会疯掉。”

“我进来就发现自己成了苏府的公子,”江潮低声道,“可是我没找到你。”

“所以就说自己有个相好的想成亲?”谢寒玉笑道,拉着他往前走,天上又下起了雪,长平城正值腊月,这雪倒是一直不停。

“阿玉,你听谁说的?”江潮当初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没什么羞耻,现在被谢寒玉说出来反倒是害羞起来,谢寒玉摸了下他的耳朵,很烫。

“人。”

谢寒玉淡淡道,江潮愣了一下,觉得好笑,阿玉现在是越来越像个活人了,“那我再和你说一遍,我不是人,我是妖。”

“我有个相好的,想和他成亲。”江潮伏在谢寒玉耳边,悄声道,“剩下的回去了再说,在床上说,免得阿玉你听不清楚。”

谢寒玉耳后红的厉害,眼神有些飘忽,继续往前走,长平城的雪本来就厚,黑色的靴子上很快便被覆上一层雪,留下两串清晰的脚印。

“阿玉,这房子简陋,有点冷啊!”江潮一推开门,就被满屋的血腥味给熏到了,拿袖口捂住鼻子,“这么大的味道,好臭啊。”

谢寒玉看了下四周,这屋子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张木床,旁边放了个竹编的柜子,柜子右侧便是那一堆白骨,跟吴过当初说的一模一样。

“这死法,也太惨了一点。”

江潮捂住鼻子,屏气道,他一把拉开柜子,里面整齐的摆着几件衣衫,最深处放了一盏油灯。

“油灯?”

谢寒玉听见他低语,边走过来,那盏油灯通体发黑,一个只身蹲着的铜人手心捧着一只铜碗,里面还留着一些油,天气寒冷的缘故已经凝固了,最下面的托盘上刻了几个小字,江潮随手擦了一下,呢喃道,“鬼灯。”

“鬼灯是什么?”谢寒玉接过来那盏灯,那一刻,突然有人影在自己面前飘过,谢寒玉突然发觉自己的指尖凉的发白,屋里也刮起阵阵冷风。

“我之前外出时听过,鬼灯能洞察人内心的想法,若是肯付出代价,它就能帮助你实现。只不过这代价是什么,人并不会知道,或许是寿命,也可能是魂魄。”

江潮回忆道,“可这鬼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我记得上一次见鬼灯,是师兄他外出带回来的,百重泉没了后,我就不知道这鬼灯的下落了。”

谢寒玉看着他,问道,“你觉不觉得百重泉最近出现的次数有点多?”

江潮愣了一下,靠在墙上,手里顺着一缕头发,沉默了一会儿,道,“百重泉当时除了我,人都已经没了。里面的东西流落在各地,再正常不过了。”

“之前在柳眠镇,你不是见到于天青了吗?”

“可他说他不是天青师兄,而且,而且……”江潮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他当时也下意识的认为那就是于天青,容貌身段几乎一模一样。

他也说服不了自己,江潮感觉无能为力,“阿玉,等出去了,我就带着你去一趟百重泉,那里水芙蓉开的正旺,如果师兄师姐还在,我就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谢寒玉没说话,只是目光转向手里的鬼灯,“他应该是和鬼灯许了愿,才会没了命,我想试试。”

“不行。”

江潮急声道,“这鬼灯想要什么,谁都不知道。阿玉,你还要出去参加宗门大比呢,不行。阿玉,你有什么愿望可以和我说,这灯又算个什么玩意?”

“不要胡搅蛮缠。”谢寒玉无奈道。

“我没有,”江潮把灯抢过来放在自己手里,咬了自己手指一下,滴了一滴血在里面,“我想要阿玉和我成亲,这就是我的愿望。”

血化作灯芯,发出红色的火焰,一缕很细的火花,在里面飘忽不定。江潮不敢抬眼去看谢寒玉,只是自顾自的道,“阿玉,要试也是我来,出了什么问题,你还能保护我。”

谢寒玉不去看他,江潮见他生气,便主动凑到身边,“阿玉,好疼啊,你给我吹吹。”

谢寒玉不说话,面无表情,江潮心里觉得忐忑,刚想要继续撒娇,鬼灯里的火突然变小了,“噼里啪啦”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屋子里面寂静一片,只剩下屋外的落雪声。

江潮突然觉得自己浑身发烫,他恍惚间看到自己穿上了嫁衣,火红一片,周围是热闹的唢呐和人声。

“明朝,成亲了,这是师兄送你的贺礼,以后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易逢春和于天青并肩走过来,递过来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江潮接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沉甸甸的,他刚想打开,易逢春就拍了拍自己的手,冲着他眨了下眼睛,低声道,“回去再看,这可都是你师兄偷偷攒了许久的好东西。”

“小师弟,别看天青师兄没成亲,可我也是看过话本子,听过茶楼说书的人,”于天青挤眉弄眼道,“一会儿倒酒的时候我替你挡两杯,免得这洞房花烛夜,良辰吉时可不能辜负了。”

江潮像个木头一样接过来礼物,脸红的像是胭脂盒子撒了,僵硬道,“多谢两位师兄。”

他听见外面的迎亲声,百重泉的溪水一直在哗啦啦的响着,两者合在一起,显得很是热闹。

温满杏从外面走进来,一身鹅黄色的长裙随着步履摆动,“小师弟,吉时到了,谢公子还在外面等着你呢,赶紧出去啊!”

江潮紧张的看了下铜镜,罕见的结巴道,“我,我这身还行吗?”

几个人都笑起来,温满杏走过替他理了一下衣领,温柔道,“再好不过了,明朝今日大喜的日子,这风头啊,谁也抢不走。今儿百重泉这雪呢,也下的正是时候,刚好你们两个白头偕老。”

“师姐,我有点,有点紧张。”

江潮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奇怪感觉,可这明明是他的婚事,自己反倒最是陌生,他,怎么就要突然成亲了呢?

自己是什么时候带着谢寒玉回百重泉的?江潮觉得奇怪,心口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温满杏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朝,你师兄当年娶我的时候,你不是也在旁边看着他吗?他也紧张,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晚上我便笑他,说我们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这还有什么可紧张的?他说,这是一辈子里面最重要的事情,他当然要紧张,因为他重视我。”温满杏和易逢春对视了一眼,“现在谢公子在外面等你,他肯定也紧张着呢。”

谢寒玉看着江潮自鬼灯灭了以后,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走过去让江潮枕在自己腿上,过了一会儿,人便已经睡去。

又是幻术。

可如果强行唤醒,必定是死路一条。谢寒玉摸了摸江潮紧闭的眼角,从怀里拿出来一只纸鹤放在两人方便,“好好守着,若是有人进来,立刻唤醒我。”

“是。”

谢寒玉突然想起来那天桃花面附身到花满衣身上一事,当时也是如此,他中了幻术,现在这情景倒是反过来了。

花满衣当时告诉他,在幻术里面,一切都随着入梦人心随意动,必须让他心甘情愿的醒过来,才能脱离幻境,否则只有和鬼灯一搏了。

谢寒玉把脸贴在江潮额上,烫的厉害,他把自己的元神入到江潮体内,汹涌的灵力波动让他一瞬间有种濒死感。

再一睁眼,便是满目的红绸,水波荡漾,数不清的泉眼缓慢流淌,水流很是清澈,淌着成团成簇的水芙蓉,天边有几只大雁,时不时鸣叫几声,和悠远的唢呐声混在一起,像是为喜事添了几句吉祥话。

谢寒玉看见迎亲的长队伍,入目便都是喜庆的色彩,最前面的是江潮,骑在马上,黑色的长靴包裹着线条流畅的小腿,大红色的喜服把整个人包裹起来,身高腿长,劲瘦的腰肢外面是一条玉色的腰带,比谢寒玉想的还要俊美。

江潮眉眼间俱是笑意,虽然还是有些疑惑,可一想到要去接谢寒玉,就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了,只远远的看见外面的房影,依旧心潮澎湃。

一恍惚,雪又落了几层,谢寒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已经身穿嫁衣坐在铜镜前,来接亲的人已经到了门口,他能听见江潮细碎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