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话我就不同意了,你开得好裁缝店,自然觉得做裁缝不难。”
安东尼啧啧叹罢,称赞露易丝很有经营头脑,又问她准备上哪找瓶装酒水供应商。
第106章
露易丝大方,午餐几乎让厨娘将旅店里主打的几款肉菜全都做了一道,让埃洛伊斯他们品鉴。
一般像这个价位的旅店,餐食本来没有这么丰富,露易丝知道,她新店开业,必须舍弃一点利益打开口碑,通过这种实惠,让新客自愿当老客,才能长久发展,比得过同价位竞争者。
未来赚到了钱,再一点点装修改善硬件,房费自然也就可以往上增长。
一桌子钻钱眼里做生意的人,谈话间不知觉便热闹起来,安东尼人精似的,让露易丝以后缺什么旅店用品就从他那里进货。
饭后,安东尼又去其他分店巡视货品上架,埃洛伊斯则留下为旅店的员工们量了身高尺寸,又与露易丝确定了款式,学利兹酒店那样,做耐脏的深色长裙和罩衫,上面绣旅店的名称。
她打算把这个任务让瑞妮拿去练手慢慢搞,二人又辗转回到店铺里。
近期的设计任务不少,当晚她开始为娜莎构思设计,还得准备好冬装的系列设计稿。
在赫帕夫人参与完宴会之后,一定会有更多人来咨询服装,她得准备好下一季的主打款式。
顺便,还要忙碌店铺里关于缴税,发工资,以及等着验收通过让娜介绍,从代理商那里买来的贵价手工布料。
埃洛伊斯还打算去找一家品质高的皮子店,贵妇们准备冬衣,各种皮毛料是少不了的,这东西稀有又容易造假滥竽充数,常人没见过容易被骗,必须得她亲自挑选。
夏末秋初,剧院订的那些戏服全部交付,从秋季开始,剧院就不会排新戏了,这以后直到圣诞节,一直上台演出的,都会是大浪淘沙后经典的作品,娜莎要巡演到十一月才能回纽约。
埃洛伊斯每天两点一线的往返在店铺和家中,偶尔收到安东尼关于货物售卖进度的消息,她又继续准备冬装设计稿。
不知不觉间中央公园里深色的树叶已经开始发黄,纽约城外的长岛景色更加宜人。
夏尔昂家族的宴会,几乎请动了全纽约的上流人士,蜡烛,鲜花,甜品,酒水,成箱一车车的往庄园里拉。
等到宴会那日,远远隔着十英里路,也可以望见辉煌灯影,以及照亮大西洋海面波涛与礁石的焰火表演。
由于这场应该由本杰明夫人来承担的宴会外包了出去,女管事康丁娜便成了最省事的人。
夜幕降临,她在庄园里将要准备的一切都安置好,与一众仆人,特勤,同站在夜色里,肃穆无声,等待本杰明夫妇,勃洛克先生,小默肯,一同乘车前往不远的夏尔昂庄园。
抵达宴会场,勃洛克先生的出现几乎振奋人心,漫长的觥筹交错,悠扬的古典乐曲,仿佛织成一块繁丽的布料,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上。
赫帕夫人与她的丈夫紧张的入场,他们的席位被安排在靠后的地方,但也足以目睹到前头那些地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们的风采。
尽管他们并不一定表里如一,但这一刻展露在公众面前的,却是十足的完美无瑕与坚定。
本杰明夫人穿着谢利芙裁缝店定制的精美礼服,站在双弧旋梯之上,她正挤着僵笑,一副和蔼神色,与不停围上来,难得见她一面的人打招呼。
待舞会开始,这些妇人们又一个个散去。
本杰明夫人正打算去休息一会,忽然康丁娜面色仓促地靠过来,在她的耳畔说了什么,本杰明夫人顿时脸一僵,忙问老本杰明知道没有。
康丁娜摇头,“先生和勃洛克先生正在画室里说话。”
本杰明夫人当即往那里赶去,她的心情十分难以言说,似乎像是贯有的认识被打破,不可置信,觉得荒谬,可又真实发生。
夏尔昂家族的画室里,众多画作在保养过之后展示出来,里面有一副名家真迹,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老本杰明端着酒杯,站在画面前,提酒敬侄子小默肯,他笑道:
“瞧你这老气横秋的做派,外面那么多姑娘,不请她们跳舞,是不是太失礼了?但凡我再年轻二十岁,哪还有外面那些小伙子的事。”
温斯顿正在打量墙上那幅画,他对此没什么表示,他只说自己不喜欢,去了怕反而惹的别人也不尽兴。
身旁勃洛克闻言笑起老本杰明来,又道:
“等我回华盛顿,你们就轻松了,都可以尽管休息一阵子,好好的度过圣诞,松快松快。”
扭头,勃洛克看见他妹妹过来,又笑道:“安妮,你来得正好,我还没问你,今年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问候祖母呢。”
本杰明夫人走近了,敷衍他两句,又将老本杰明拉出画室。
老本杰明这才却发觉她脸色不大好,又问:“出什么事了?”
“你那英勇的儿子,主动报名,现在正跟着舰队出海去跟西班牙人打仗去了。”夫人看着他,克制着情绪冷冷道。
“我可真是个失败的母亲,活了这么久,竟然连自己亲儿子都开始不了解了。”
他曾经只是个喜欢逛剧院,游山玩水的纨绔,没有过正形,并不像一个坚韧,能忍受什么艰苦的人。
闻言,老本杰明也反复确认,他蹙眉,狐疑地思考,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种过?
那可是即将迎来冬令时的大西洋,艰苦寒冷,凶险无比。
他呷了一口酒,琢磨这事该怎么解决。
外边形势多变,海上有摩擦都是常事,多数行动都只是出门招摇示威而已,仔细想想也并不一定就会怎么样。
夫妻俩商量对策,决定先静观其变,要是战事危险,再走路子把人弄回来,毕竟在这个国家,以权贵的力量确实可以做到。
可本杰明夫人依旧头疼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竟然要轮到亲儿子用性命来威胁家族妥协,还是说,他真打算自己挣什么功勋,为了跟那个小演员有未来吗?
刀枪无眼啊,万一他回不来怎么办。
她这一生,遵循家族制定的规则,自小便努力做好一个名门淑女,礼仪,学识,琴棋书画,性格,面对着外人,从未出过一丝错误。
就连选择婚姻大事,也是在家族规划的范围里,选了一个最能令她接受的人。
她管理家族,帮助兄长和丈夫奠定事业,生育继承人,按照绅士的标准去乔约翰,尽管他再怎么玩世不恭,也并没有染上什么恶习。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活的很成功,但现在的情况,实在让人内心落寞。
兴许的情绪起伏过大,本杰明夫人感到晕眩,脸色发白的靠着墙壁。
康丁娜与老本杰明慌乱之中,给她揭开嗅盐瓶闻过,将人带进房间休息,又通知夏尔昂家族配合照顾。
宴会还没有结束,本杰明夫妇,勃洛克先生,小默肯和默肯夫人,都不见了踪影,有心人不一会儿便察觉出不对劲,纷纷打听缘由。
舞池里的赫帕夫人,更是敏锐地观察出来事情不对,她舞也不跳了,撂下丈夫,在庄园的地下一层寻到了仓皇失措,连体面都不顾,跑到这里来安排仆人去请医生的夏尔昂夫人。
能让这位贵妇人亲力亲为,想来一定是本杰明夫妇真有什么事情。
“夫人,这是怎么了?”
赫帕夫人走过去,夏尔昂夫人见着她,也不客气,立马便将事情简单交代。
让赫帕夫人笼络外面的宾客一同去花园里,她打算提前燃放下半夜的焰火,引去注意力,别让人太关注屋子里。
赫帕夫人不敢耽搁,立刻出去照办,忙了半晌,等人群都集中到花园里去了,才又在门廊里见着夏尔昂夫人。
她悻悻地听着本杰明夫人的女管事康丁娜的吩咐,等着人离开,才松了一口气。
作为夏尔昂夫人的心腹,赫帕夫人又问她有什么可分忧的,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造孽,真是造孽,原来小本杰明少爷跑去参军了,这会儿上舰队出海,还要去战场。”夏尔昂夫人压低声音。
这种事情,与纽约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原本毫无交集,任谁也不敢相信。
赫帕夫人随她往隐蔽的地方走,闻言惊讶地捂着嘴,不由捂着嘴: “上帝保佑!”
“他竟然能逃的出纽约?”
她眼珠子转动,又道:“这小本杰明,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怎么打的了仗,他一定只是为了拿性命胁迫家族,同意他娶那个女演员而已。”
这话,说的夏尔昂夫人不知如何作答,她家里正有淑女一双,还指望不计较家世高低,只看人品的本杰明夫人能看上,好上嫁名门。
这下子,算是全打了水漂。
不过,照他这么能折腾的性格,夏尔昂夫人现在也不敢让自己女儿嫁,本杰明夫人都让他给气晕过去了。
她们俩背着人嘀咕了好一阵子,焰火放起来,夏尔昂夫人才叹罢,顺口问起赫帕夫人裙子哪订的,看着还真不错。
赫帕夫人才低声告诉她,做这裙子的人是谁,这人,正是给《王后》这出剧制作了戏服的那个女裁缝。
第107章
雨淋屋檐,整个纽约的天空都变成了深灰色,光线黯淡,地面积水如镜,夏季最后一丝燥热被冲散,若是不换上棉质衬衣,恐怕早晚还会有些冷。
埃洛伊斯为家里人准备了成套的细棉,高支数布料衬衣,衬裙,以及店里剩下的过季布料库存,也打算裁了给她们做衣服裙子消耗掉。
她来的早,将一把乳白色雨伞收起来,磕干水分,竖在门边。
巴顿在柜台后边拆信封,他手里拿着一把裁纸刀,一面打哈欠,又抬头,刀尖指着信堆,对老板说道:
“这些都是今天收到的信。”
前天夏尔昂家族的宴会办的十分盛大,光是厨师,就借空了纽约城里好几家大饭店。
这几天的报纸上,所有人都在撰写那个名场面。
按照老习惯,有很多受邀请参加宴会的评论家会讨论出当晚最得体美丽的人。
有人提名了赫帕夫人,说她虽然腰身并不是最纤细的,但身姿却最舒展,配饰与裙子,搭配的十分得宜。
有许多夫人寻赫帕夫人问裁缝是谁,然后写来信件询问工期。
埃洛伊斯走上前去拆,里面杂着安东尼寄来的便条。
他说,货物销售的速度很快,一切比他想象的还顺利,已经让工厂再补货八百件,顺便,叫埃洛伊斯把银行户头提供给他,好把两成利润划过来,还说,再过半个月或许可以推出点什么别的产品。
埃洛伊斯思索着,处理了该回复的信件。
忽然,她被一封外表有银色印花的硬纸信封吸引注意力。
从信堆里拿出来一瞧,竟然印着夏尔昂家族的徽章。
巴顿很惊讶:“难不成是赫帕夫人向她引荐了咱们?”
这一切到来都比想象是要快,或许出了什么事情,是让人没想到的。
埃洛伊斯将信打开,里面字迹工整,像是女管事写的,说要埃洛伊斯在下周周四带上工具前往长岛夏尔昂庄园,为夫人服务。
夏尔昂家族,地位很高,夏尔昂先生的顶头上司,便是老本杰明。
与夏尔昂家族同体量的家族,两只手数的完。
埃洛伊斯当即叫巴顿准备,她爬上楼去,整理这几天创作的设计稿,用胶水粘合在硬布上,订装成册子。
有很多裁缝店没有这个习惯,他们通常会让客人来做选择,使用什么裙型,颜色,装饰物。
但埃洛伊斯更愿意自己掌握设计权。
其他人的订单,她有分给安柏瓦和约瑟芬,叫他们来试着来主导,打开思路。
埃洛伊斯语重心长的说,一个裁缝,要是不会设计,那就是任人宰割,没有不可替代性。
安柏瓦很希望他的名字能被人记住,故而他没有拒绝,约瑟芬则有些不敢,但埃洛伊斯鼓励她。
约瑟芬是有天赋的那种人,她在元素的运用上,很有风格。
埃洛伊斯放心的把店铺里其他订单交给他们,自己则是选择了最不能怠慢得罪,不能出一点差错的客人。
她准备好了十几张图,上过颜色,有细节图补充。
都是关于冬季的,以建筑作为灵感,整体纯色居多,每一款设计都要要用到不一样的剪裁。
米色,淡紫,浅黄。
长袖,喇叭袖,方领,苹果领,翻毛的领口,还有搭配的外套,堆叠如泡沫一样的裙摆,或花瓣形状的伞裙款式,她还设计了一款别样的骨架裙撑。
等到他们指定的那日,秋风瑟瑟,纽约的地面上堆积着雨水与灰尘混合出来的污垢。
埃洛伊斯起的很早,来到店铺里,瑞妮和黛西都在等她,要陪同她一起,乘坐整天雇佣的马车去长岛。
三人拎好东西,检查几遍,踏上马车,两个小时的车程,抵达长岛。
如今的长岛,开发出来的地方并不多,大多数地方都是荒芜的林子,北岸集中的一片地方,坐落着许多大小庄园,水湾将他们分隔开,东边住着哪些人家,西边住着哪些人家,瑞妮如数家珍。
她坐在车上与黛西兴奋地说,这位夏尔昂夫人在圈子里已经是地位不错的人物了,要是能得到她的订单,会有许多追求上位者流行的中层贵妇,会认可埃洛伊斯。
她听着,表情没有太大波动,总觉得事情并不是人们想的那么简单。
穿越石砖小路,优美的景色出现在三个人面前。
靠近小教堂处,那些公共步道上的草地已经枯黄,海水发灰,拍打着桥岸,有仆人牵着一大群猎犬,有年轻的小绅士穿着骑装在骑马,马车,行人很多。
今天是做礼拜的日子,纽约这个移民多如牛毛的地方,上流社会的人们祖上族裔不同,也不一定信仰一致。
但人生活在一个地方,总会想要融入集体,遵守规则。
埃洛伊斯他们抵达夏尔昂庄园,这庄园比费索家族的要大一点,建筑物是条状摊开,整体英式风格。
夏尔昂夫人和两个女儿刚做完祷告回家,她们的马车停靠在大门边,有侍从在牵马擦洗车架。
埃洛伊斯他们在侍从的带领下,从侧门下车。
这里还等着几辆马车,分别是另外几家裁缝店的人乘坐或租赁的。
埃洛伊斯不留痕迹的打量,她猜测到不止她一个人要在今天来见夏尔昂夫人。
但没想到这么多。
怪不得一路上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原来是需要竞争啊,就说嘛,像夏尔昂夫人那样子的贵妇,怎么可能这么好搭上。
还得耍心眼子,不过她熟。
埃洛伊斯她们下车,叫女管事安排,跟着在庞大的建筑物里面转圈,走上楼,在一个起居室外等候。
过道很宽阔,铺着地毯,墙布精致。
也站着成群的人,都是其他裁缝店派来的助手或裁缝。
他们互相之间打招呼,正在低声寒暄,瞧见女管事带着埃洛伊斯过来,目光都如有似无的落在她身上。
这就是那个埃洛伊斯·扎尼隆了吧?
看着这么年轻,能有什么不得了经验技术?能做的出来《王后》主角所穿着的戏服?
那些人不相信,又不屑地将目光挪开,气氛忽然安静起来,自鸣钟一点点走针,埃洛伊斯向助手投去安抚的眼神,她静静站立。
不一会,夏尔昂夫人换下了做祷告穿着的厚外衣,换了居家的鲜艳裙装。
女管事从屋里走出来,告诉众人,夫人打算从他们之中选择一家店,来制作她和她一对女儿整个冬季需要的所有服饰。
紧接着,女管事又念了店名,率先进去的是谢利芙裁缝店的助手,他也是老谢利芙的继承人。
这家店本身就被誉为是纽约前三,近期又为本杰明夫人服务过,一时间风头无两。
他首先见到夫人的面,其他人都很服气。
随后就是唐克斯裁缝店,巴普尔裁缝店,等等,每个店铺,大约只有十分钟时间介绍自己的设计新点子,并询问夫人小姐们的喜好的期望。
埃洛伊斯亲眼看着这些人从门里出来,有些神色还能淡定,有些人已经垂头丧气,被领去地下一层的仆人厨房等着吃午餐。
等夫人见完所有人,女管事会把夫人和小姐们抉择出的结果,在午餐后告知。
轮到埃洛伊斯时,是最后一个。
夏尔昂夫人穿着一身鹅黄色缎子裙,拿着报纸坐在矮脚沙发上,看着高雅端庄,她年岁已经不小。
她两个女儿坐在她对面,在窗边的位置,她们打扮漂亮精致,看着比埃洛伊斯还小一点。
正在愉悦地享用甜点,闲聊早晨遇到的事情,遇到的人,抱怨秋季野花都枯萎了,探讨裙子边缘的样式。
埃洛伊斯和助手把设计册子拿出来,她们候在一旁,女管事负责递过去。
其他的裁缝店,有些预备了稿图,以防万一这些小姐没什么自己的想法的情况出现。
有的没有预备图稿,而是直接询问她们的穿着偏好,需要的件数,直接提供报价。
样式好不好看,价格划不划算,都是影响选择的重要因素。
但这会儿,这些小姐们都说累了,她们拿着图稿看了一会儿,夏尔昂夫人见她们两个有点兴趣,才招招手,叫埃洛伊斯上前,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你这些图稿的样子,都能做出来吗?”一个穿浅蓝的小姐抬头问她。
埃洛伊斯点头,另一个绿裙小姐指着图纸上她的姓氏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给娜莎做戏服的裁缝?”
“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专栏。”绿裙小姐对她很感兴趣,又研究起她送来的图稿。
一旁夏尔昂夫人则是放下茶杯,说每人要做四套冬季常服,两套骑装,三套冬季晚礼服,每人两件毛皮外套,询问她的报价和用料。
第108章
夏尔昂庄园的地下室,一点也不阴暗,潮湿,相反很开阔,装潢的很精致。
分为仆人的睡眠区,活动区,工作区,还有餐食区。
在几十人按部就班的工作下,一个庄园才能正常运作。
这里比外边普通人家家里还要豪华,地板使用了昂贵耐用的石材,甚至空气里散发着一丝木器芬芳的气息。
埃洛伊斯路过一个房间时看见仆人们使用滚轴给衣服挤水。
她们又很快被带到一处半开放式房间里的长餐桌边,被安排进座位,仆人端来几盘餐食。
长桌上,稀稀疏疏地坐着其他裁缝店工作人员,他们原本在低声谈论什么,她一来,顿时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埃洛伊斯只当成自己没有看见,也没有主动打招呼,她与黛西瑞妮自顾自谈论起下午要完成的工作,并拿起黄铜汤匙舀酱汁。
毋庸置疑,他们口中一定是在谈论她。
埃洛伊斯感受到有目光把她盯着,她丝毫不退缩避讳的抬眼看过去,那些目光又纷纷散开。
一顿饭吃完,女管事从楼上下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关注这个大项目会花落谁手。
不料,她竟然叫起埃洛伊斯,跟她进了管家的工作间开账单。
旁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特别是小谢利芙,他坐在原地僵了半晌,本一点没放在眼里的人,竟然也可以虎口夺食了。
埃洛伊斯倒不觉得意外,她无论是设计,还是价格,还是质量做工,还是名气,也算是都很适中。
要是再有一些别的原因,选她那也是必然。
夏尔昂家族的女管事,与埃洛伊斯确定了件数。
刚才在楼上,两位小姐在她带来的图稿上选了几身晚礼服,又叫她设计几件常服,骑装她们各自选择了颜色,又指定了做毛外套的毛料,三人一起,一共数字是三十三件。
价格达到了五千美元。
如果是给剧院做订单,像这样数额巨大的,会先支付了一千美元定金,尾款等到衣服全都交付再支。
但夏尔昂家族阔绰,当即就划了全款给她。
埃洛伊斯还表示自己这里可以分期付钱。
男管事看出她的想法,笑道,这点算什么,夏尔昂先生今年夏天购置了一批猎马,价格就不止这个数。
埃洛伊斯只好改口奉承,说贵府真不愧是名门,又奉承这两位管事,在这样的家族里工作,一定比她这个裁缝有见识的多,以后一定要多多指教。
起初,他们还不很待见这位牵扯着剧院,行为狡猾的女裁缝,只觉得无非是因为她报价最低,夫人想节省开支,所以才选了她。
而她这故意做小伏低,圆润的态度奉承,又引得一贯在主家面前战战兢兢的女管事,男管事十分受用。
他们对埃洛伊斯稍微改观,认为她或许是个真诚人,又傲然地与她说了许多话。
如此浩大的工程,起码需要一个裁缝师两个助手,三人半个月的工期。
女管事询问埃洛伊斯,如果没有别的重要订单,可以将机器和材料运到庄园里来,住在这里给小姐们制作,也省从曼岛来回折腾。
以夏尔昂夫人的地位,很多裁缝师都会推掉其他工作,专程来为她服务一段日子。
埃洛伊斯没有拒绝,并理所当然的询问,住在这里工作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到半个小时,埃洛伊斯与她的助手们拿着汇票,走出去,从侧门离开庄园。
那些没捞着订单的裁缝店,已经纷纷离去,自打埃洛伊斯跟着去见了男管事,就没看见人影。
此刻已经接近正午,小教堂附近的树林草地上铺着一层微弱的阳光,天气实在阴沉,但与闷热的夏季相比,又舒适宜人。
回程不必赶时间,她们慢悠悠的欣赏景色,分享喜悦。
黛西正在搬着手指计算,这比订单能给她带来多少提成,正喜滋滋地说要换一间位置离店铺更近的地方住。
话说道一半,她却忽然不说了,手指向窗外前方远处。
埃洛伊斯把头探出去看。
“那不是唐克斯裁缝店的人吗?
他们在这做什么?像是专程等着我们呢。”瑞妮说道。
埃洛伊斯敲了车壁,示意马车夫停下,待马车停住,她抱着裙子走下来,理了理,带着助手,沿湿漉漉的石子路往前走。
唐克斯裁缝店来的人,有一女两男。
其中为首的,是唐克斯老裁缝的独生女,艾琳·唐克斯,其余两个,是她的助手。
艾琳·唐克斯站在她的马车边,她穿着打扮很保守,但年龄不大,梳着半披发,有一双蓝眸,显得很镇定。
“唐克斯小姐,你在这里是等着我呢?”
埃洛伊斯走近了,对眼前这位漂亮的同行露出笑脸。
二人交换姓名,简单寒暄。
艾琳也抿起嘴角,打量她一遍,笑道:“我想跟你交朋友,就在这里等着碰碰运气,想看你会不会停车。”
“想跟我交朋友?”埃洛伊斯说着,略过她往草地上漫步,见状,唐克斯小姐也慢慢跟上。
“我一个新人,出来单打独斗没多久时间,口碑并不深,他们都对我爱搭不理的,偏你想跟我做朋友,为什么?”
草地湿软,一踩一个坑,埃洛伊斯不介意鞋子被打湿,却想用这不舒服的路试探对方,是不是真心的。
这么难走的路,唐克斯小姐只是蹙了蹙眉,但也没有停下脚步。
她道:
“你从霍德华裁缝店出来,自己开店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接触到老东家都没法接触的客户,从谢利芙裁缝店手里抢走订单。”
“在这个行当里,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故而对你很好奇。”
“这很令人意外?”埃洛伊斯定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唐克斯小姐摇头:“确实,但我不意外,我看过娜莎出演的戏剧,看过你的文字专栏,也买过你在安东尼精品店的产品。”
“我跟他们一样,从头到尾的打听过你这个人。”
“你的版型设计,不如老谢利芙裁缝,色彩搭配,不如在世时的老霍德华,制作工艺,也能找出比你做更的好的。”
埃洛伊斯无语凝噎,她看出来这位唐克斯小姐,是个真诚的人。
“小姐你还真是直言不讳。”
唐克斯知道自己的话或许有点直接,她不做修饰,又道:
“但这正是你的优点。”
“纽约,从来不缺少天才和艺术家,永远有人会在未来做的比我们更好。”
“没有偏长,四平八稳,设计新颖但足以让人接受,版型有特色但不挑剔穿着者,制作工艺不一味追求华丽花哨,却能保证精细。”
这是她上辈子的习惯,面对普罗大众的挑选,着穿度适中,成为衣橱里不出错的服装,才能给公司创造那么多的价值。
唐克斯似乎在透过埃洛伊斯的躯体,看着什么东西,她很羡慕。
“这样的水平,不能让你成为无法替代的艺术家裁缝,但足够让你在上流社会留下姓名。
“如果能使用好身边的一切资源,那么你能因为这个获得巨大的利益,那些人挡不住。”
“你未来做商人的概率,要比做裁缝更大。
“这份职业,只是暂时敛财的手段对吧?
既然未来要走的路跟我不一样,自然也影响不到我家的生意,那为什么不能成为朋友呢?”
“说不定,我们未来还有合作的机会。”
唐克斯小姐的语气平静中带着向往的意味。
作为女人,天生便不会看低女人,她知道埃洛伊斯这样的人,能达成今天的局面,要比那些天才更努力,更明白自己的目标才行。
艾琳知道自己的天赋一般,自家的裁缝店,在纽约也算不上无可替代。
待未来由她继承,她必须要为自己找出路。
既然她庸庸碌碌,那么跟随一个不庸碌的人,便是出路。
埃洛伊斯听完,原本的笑意转而无表情了。
“你不介意我像现在这样争抢订单?把整个行业当做跳板?”
“人之常情。”唐克斯小姐说道。
闻言,埃洛伊斯思索着什么,过后示意旁边的瑞妮拿出名片给她。
“唐克斯小姐,这是我的名片,我想,咱们以后确实会有机会合作的,作为朋友,我很感谢你的话。”
埃洛伊斯认真地说。
唐克斯小姐知道自己成了事,也拿出名片与她交换,又邀请她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聚餐,才见好就收,带着助手乘车离开这里。
等她走了,埃洛伊斯才沉默地与助手往小教堂那儿走。
其实,对待自身,埃洛伊斯一直是尽可能做好当下的每一件事。
尽可能避开缺点,发扬长处,无论遇到什么,都尽量的,再往前走一步,再多坚持一天。
经艾琳那么一点破,她忽然好像被人扯下了掩饰,从另一个角度,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似乎也确实如她说的一样。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是不会一辈子只做个裁缝师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从来不在乎这个圈子里的人,对她的评价。
埃洛伊斯感叹着,与瑞妮黛西走出草地,要往铺着地砖的小教堂边上走去,准备清理鞋上的泥。
“她刚刚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不好?”
黛西站的远,只隐约听见几句,她不明所以,跟在埃洛伊斯身旁,问她。
埃洛伊斯摇头,她苦笑:“虽然不太中听,但她说的是实话……”
话说到一半,埃洛伊斯忽然闭嘴,她看见从小教堂正门里面走出来的夫人,有些眼熟。
若有所思,她回过头叫瑞妮和黛西就地等待。
转身,拖着被积水打湿的裙子边,丝毫不拖沓,径直朝那儿走去。
第109章
这里是纽约最优质的社区。
丛林里,每隔一两公里就坐落着庄园建筑,海岸边,有专门设立在这条沿海道路旁的教堂,警局,诊所,甚至还有上流子弟们筹建的会所,各种球类运动场,帆船俱乐部。
从早到晚,都会有骑兵分班次来回巡逻。
与那个肮脏冰冷的城内相比这里简直干净的像天堂。
埃洛伊斯的裙子曳在地面,除了水渍之外的什么脏污也沾不到。
小教堂门口,一列女仆鱼贯而出,她们的穿着制式埃洛伊斯很熟悉。
紧接着,教堂一侧车夫牵着两匹马和镶着丝绒布的轿厢走出来,女管事扶着默肯夫人上去坐好。
隔着数步远,埃洛伊斯适度停住脚,这是一个殷勤又不窥探的距离,果然引起了车内默肯夫人与女管事的注意,她们看了过来。
埃洛伊斯朝默肯夫人问日安。
就在刚刚,夫人的神色还有些滞涩,可她回过神来,想了小一会,便“啊”了一声。
她对这个漂亮小姑娘有印象。
“我认识你,你是在利兹酒店服务过我,后面来送过东西的那个小裁缝?对不对?”
这位夫人除了有些神经质之外,为人很和蔼,所以埃洛伊斯才敢凑上来。
她点头,露出标准的微笑:“是啊,没想到今天能遇到您,所以特意来跟您打招呼。”
“这是在哪给人做衣服吗?我记得,后面见霍德华裁缝店的人,就没看见你了。”夫人懒懒地问。
埃洛伊斯顺势告诉默肯夫人,她现在自己开店,今天是来为夏尔昂夫人服务的,即将要暂住她家庄园,要为她和她的一对女儿制作冬季礼服。
闻言,默肯夫人果然提起眉梢,对她发迹的速度感到讶异,她刚想说什么。
另一侧,温斯顿从小教堂里走了出来,踏上马车,在对面坐下。
他也朝窗外看去。
天色阴翳,地砖湿润,埃洛伊斯裙子边全湿了,规矩的站在那里,面不改色。
温斯顿麻痹起来的心情,忽然下起一阵雨,没指望会在这里看见她,顿时有些茫然。
默肯夫人扯起嘴角,她看向温斯顿,有心想膈应人,又看向埃洛伊斯。
“那不正好,就请你顺便帮我制作一件丧服礼裙,要设计的漂亮一些,最好能快一点,赶在老默肯咽气之前做出来。”
“虽然这有些难度。”她忍不住笑道:
“夏尔昂夫人不敢介意的,温斯顿,你说呢?”
温斯顿欲言又止,接近一个月过去,打那天车站过后,就连一封信都没收到过。
他还等着被索要人情债,恐怕,也只是说说而已。
脸颊看起来还圆了一点,恐怕过得好的不能更好了。
而他,处理完公事,又叫家务事缠住。
默肯夫人发觉他依旧沉默的盯着窗外站立的那个小裁缝,迟迟没有挪开。
默肯夫人眯了眯眼。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在二人之间穿梭,埃洛伊斯依旧垂眸站定,没等谁开口,当即便称好。
“好的夫人,我这就回去为您准备,寄账单上门。”
想赚钱,帮客人做决定的速度就得快。
埃洛伊斯一副不认识温斯顿的样子,又瞥开脸,当即就向默肯夫人告辞。
“你等等。”默肯夫人察觉到她儿子的怪异表现,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坏点子。
她指了指对面的温斯顿,笑盈盈朝埃洛伊斯说道:“顺便,也给他准备一身祭奠用的套装,记得加急。”
之后,没等埃洛伊斯说什么,她便催促马车夫,扬长而去。
车内,温斯顿收回目光,他看过时间,打算回家花半个小时用来咨询医生,老默肯到底还能撑几天。
人已经开始不吃不喝了,神志不清,皮肤臃肿。
接下来,就要准备操办后事,发电报通知各国的亲朋好友,登报纸发讣告,今天已经让教堂准备好了特定的墓地和棺材,以及吊唁时的神父和唱诗班。
还要见律师,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处理遗产,纳遗产税,处理他身上还在履行的合约,处理银行工作变动。
一点点把一个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抹除掉,以后外界提起默肯先生,再不会有别人。
温斯顿回过神来,却发现老母亲正用一种睥睨的态度看着他。
他稍微蹙眉,疑惑地问:“您有事吗?”
“刚刚那个小裁缝,该不会是你情人吧?”
车轮发出的噪音不算大,温斯顿知道自己没听错,他抿了抿唇,选择无视老母亲时不时说出来打破安静,无厘头的话。
“别装了,刚才是谁盯着她瞧,妈妈我呀,都害怕你眼珠子掉地上。”
“让我猜猜,你们肯定私下认识,还发生过什么,对吧?”
伊莎贝莉在她儿子脸上看出一丝被点破的抗拒神色,她乘胜追击:
“如果她现在不是你的情人,那么就是你喜欢她,想让她做情人,是吧?”
“细节暴露了一切,甜心,你向来不擅长伪装自己,这没什么好羞耻的噢,她马上就住进夏尔昂庄园给那家做冬装了,这离得也不远,你还有很多机会噢。”
温斯顿听了,只感受到了巨大的恶意。
“人和动物的区别,便是能学会控制欲望,我不会放纵,更不会喜欢任何人。”
他立即冷漠否定,又不带任何一丝情感的说道:
“您管好自己就行。”
默肯夫人今天心情好,只耸耸肩答: “开个玩笑而已嘛。”
…
马车上,埃洛伊斯告知瑞妮,要把库存的黑布都掏出来,给默肯夫人制作丧服。
“这位贵妇人也真是,连装都不装一下,别人死了丈夫,生前怎么不合,好歹也一副哀伤的模样。”
“她老人家倒好,看样子恨不得开两瓶香槟来庆祝。”瑞妮失笑道。
“有钱赚就好。”埃洛伊斯拿着日程表,用铅笔给自己划拉出半个月的时间的档期。
将安排在这时间段里的工作,分配给了几位助手,她去长岛出差,要带瑞妮和黛西。
回到店铺里,已经是下午太阳开始西落的时间,埃洛伊斯没有吃午饭,紧接着便召集员工开会。
谁手里要安排什么工作任务,同步限时期限。
以及她要带走什么机器,布料,辅料,工具,都要清点出来,又赶往几家银行转移汇款。
下午,收拾出来的行李开始打包之前,巴顿说从代理商那里订的布料寄到了,要她挑选,一并带走。
埃洛伊斯又指挥他,每天都把店铺里的大小事情写成日志送到庄园里去,以后往返运送布料的任务,就交给他了。
行李打包到一半,有安东尼寄来的信件。
他信里说,第一批货物全部售空。第二批补货,原本要增加一倍的数量,让埃洛伊斯给劝住了,故而也是八百件。
属于她的那两成利润,税后总计为两千九百美元,已经汇进了她的账户。
这么说来,埃洛伊斯发觉自己的流动资金,总额已经达到五位数。
这里面,没有一分钱不是靠着经营走动,加班工作得来的。
她按耐住要去全款买地皮的心情,克制冲动,回过神来,在账本里把这笔钱划分为几个版块。
首先是储蓄。
为了以后购置固定资产,她决定储蓄五千美元,剩下的,三千美元拿到店铺里来,支付皮料账单,房租和员工工资。
两千美元,存另一个账户做家用,要支付房租,托马斯的饭钱,家里的油盐酱醋,各种各样的开支,估摸着,也能花上大半年。
埃洛伊斯还打算,日后哪天问房东把这幢门店买下来。
还有隔壁的店铺,她筹划一起买下来,两栋打通成一栋,重新施工加盖一层,再挖个地下室,将规模扩大。
这样,她就有地方养马,放车轿,在店里安置厨房,以及休息室,更大的仓库。
目标总是美好的。
埃洛伊斯决心要实现,就必须继续投入艰苦的准备工作中。
夜晚,她回到家里,将要出差的消息告知家人,与她们说好,要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她,就去店里告诉助手,她每天都会联络他们。
埃洛伊斯为自己收拾了几套体面干净,适合秋季渐冷穿着的衣物,几套衬衣衬裙,又整理出一小箱个人用品。
东西少到露易丝看着都觉得可怜巴巴,就好像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是在这个地方短居,所以并不打算扎根一样。
清早,巴顿租赁了两辆车,一辆塞着拆解开的缝纫机和工具包,要带走的白坯布,会用到的布料,辅料,以及制衣的各种杂物,她们三人的行李。
另一辆车,就宽敞的坐着三个人。
巴顿说,剩下的布料他过两天再送过来。
等皮料商人到货后来信,埃洛伊斯还得返回城里去他那里选原料,顺便与安东尼计划下一个系列的产品。
关于这个,她已经有了自己的预想。
这个季节,很适合做一些设计比较前卫的防寒外套。
贵妇和平民妇女们穿着的外套,要么就是兜帽披风款,要么就是宽松些的纽扣襟短呢衣。
后世那样,无袖但有翻领,有排扣的外套斗篷,名叫因弗内斯,造型防雨又防风,是后世名侦探造型标志性的着装。
现在纽约,这衣服更多是男款,女士版型的因弗内斯斗篷,虽然有,但款式少。
第110章
一路朝城外去,穿越烟囱密布,灰尘笼罩天空的下城区域,跨越布鲁克林大桥,可以看见,东河上飘着白雾,淹没在尘霾里的曼哈顿,锈绿的自由女神像,一切都笼罩在秋季的湿润当中。
这天气,说下雨也不像,但泥地却一走一个坑,马车在石砖路,泥路,鹅卵石路之间跳跃,终于在两个小时后,抵达了夏尔昂庄园。
埃洛伊斯在女管事的带领下,先来到了庄园一楼北边,靠近仆人楼梯的一个小房间。
这里一直是给裁缝留的地方,采光不错,里面有宽桌和人台,从窗外看去正对着树林,她叫瑞妮和黛西把机器工具包和布料,都安置在这里。
她们居住的地方,则是与仆人一样,在半地下室的空房间,这里靠近厨房,顶上只有一扇窄窄的采光窗。
屋子里东西倒多,有三张单人床,衣柜,斗柜,灯盏,尿壶,搪瓷盆,地上铺着一大张地毯,在昏暗的光线下勉强可以看出,是杏色。
这里的环境显然不算好,不过外勤出差,只是晚上用来睡一觉,也不能挑剔那么多。
埃洛伊斯和瑞妮黛西共住一间,她们将行李存放完,没有打开包裹,就又回到楼上,将工作间收拾利索。
已婚的夫人,拥有一项在床上吃早餐的权利。
待十点正刻,自鸣钟里弹出来木鸟,夏尔昂夫人这才起身,在仆人的帮助下,收拾好衣着,从宽敞的套间里走出来。
“噢,今天气温好冷啊,瑟琳娜和吉蒂的房间烧壁炉了吗?”
一走出套间,她便迎面吹到了窗外透进来的秋风,女管事便指挥女仆把起居室窗子关严实,又道:“前几天就开始烧了,但昨晚吉蒂小姐说她不需要。”
夫人在窗前舒适的沙发上坐下,她面前早已有泡好的茶,冒着热气,洗切好的水果,与甜品小塔。
女管事首先进行日常汇报。
先汇报夫人最关心的,她两个女儿的事情。
“家庭教师的薪水已经付完,但吉蒂小姐说这位家庭教师的绘画水平已经不足以教她了,想让您再换一个好的。”
夫人无所谓地抬眼:“她要换就给她换吧。”
“对了,福杰夫人上回说这两天要办宴席,为她那个退役的上校侄子接风洗尘,也请了我们,你该让吉蒂好好练一练她的舞蹈。”
“他家虽然不在纽约州,祖产没那么阔绰,但我听说,这人倒还很优秀,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夏尔昂夫人不愁钱财地位,她每个女儿都有六十万美元的嫁妆,如今最操心的,就是她家两个淑女的婚姻大事。
大女儿吉蒂明年十六岁,今年十五,虽然年龄不大,但已经可以订婚了。
现在,稍微优质一点,私生活简单,至少没有私生子的富家子弟少的可怜,先到先得。
女管事称好,又告知夫人,今天裁缝已经上门,今日需要处理的信件,也呈在盘子里拿给她。
夫人见着最上面那封的徽章,面露疑惑。
“唉?默肯夫人给我写信做什么。”
对于纽约的上流社会来讲,默肯夫人是个不一样的人。
她出身高贵,正儿八经的伯爵小姐,娘家爵位由她的兄长继承,至今也没没落。
她的弟弟因为继承不了爵位,年轻时就来到美国求学,又与本地名门小姐联姻,跻身政坛,成为要员。
几十年前,她和老默肯的婚姻,一开始就是由弟媳的勃洛克家族介绍撮合。
默肯家族经营的银行早已度过了最艰难的扩张时期。
也清除掉了创始人时代所留下的遗老遗少,在老默肯手中,就已经来到了独裁者时期。
在当时,独裁者虽然私生活风评不怎么样,但在社交界看来,他富有,有能力,有地位,无疑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就算他们婚姻不幸,但好在继承人是她亲生的,一切尘埃落定。
现在默肯夫人老了,但地位超然,她无需在意任何人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活着,就连弟媳本杰明夫人都拿她没办法。
她喜欢骑在纽约上流社会那些不成文的规则上尿尿。
例如离群索居,不接受社交邀请,不参与祷告会,当众与情夫出双入对。
上流社会谁没情人?甚至有人以夫人有情人为荣,但却没哪个贵妇当众带出来招摇过市。
大家心里质疑她的做法,却要在她兄弟手下讨生活,忌惮她的儿子,没人敢私下议论什么,只能敬而远之。
默肯夫人一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整天招猫逗狗,也从来不与她们这样口碑良好的人家来往。
“她老人家怎么给我写信来了?”夏尔昂夫人再次念叨着,将信拆开,恍然大悟。
“竟然是讨裁缝来了。”夏尔昂夫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默肯夫人偏看上这么个裁缝,但还是立刻吩咐女管事,去请人过来。
埃洛伊斯还在工作间收拾东西,被女管事叫来之后,当着夫人的面,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她曾经服务过默肯夫人。
闻言,夏尔昂夫人当即便叫女管事准备马车,她要亲自送埃洛伊斯上门去,顺便,看望那个快要咽气的老默肯,好表达关切。
平常哪是她不愿意与默肯夫人交际?
明明就是默肯夫人不给她们这些人奉承拥趸的机会啊。
眼下就是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夏尔昂夫人一做决定,整个庄园的仆人都跟着行动,埃洛伊斯折返去工作间取东西,与夏尔昂夫人一道乘车,往三四里路之外的默肯庄园去。
埃洛伊斯在车里,叫夏尔昂夫人问了一路,那默肯夫人私底下性格如何,并打探她的私生活。
埃洛伊斯称,自己只与她做过几件衣服,不甚了解别的。
夏尔昂夫人也信以为真,兴致颇高的告诉埃洛伊斯,要仔细点,谨慎点。
默肯庄园的外墙打从夏季开始便修缮完毕,主体房屋由于一直有人在居住打理,不需要修整,但默肯夫人有吩咐,要换掉地板和墙布,如今也刚完工没多久。
与埃洛伊斯上回来看到的样子相比,已经有些不同了。
淡紫色墙布陪着胡桃木地板,房顶的石膏重新上了米色漆,家具调整了摆放的位置,青花瓷瓶里插着白色菊花。
仆人很少,夏尔昂夫人来了,也没见几个人出来接待她,只有女管事得了信,来引访客上楼。
这是一间靠南的三通间区域,最里面是钢琴室,中间是会客厅,最外面一间,墙壁上展示着许多收藏品,埃洛伊斯与仆人就等在这。
默肯夫人正与福杰夫人在一处闲聊,女管事将夏尔昂夫人引进来,朝她们依次问好。
夏尔昂夫人很好奇,为什么福杰夫人会怎么早来这里。
福杰夫人身材富态,性格开朗,年轻时丈夫战死了,打那时候开始她就爱给人保媒。
她年轻的时候与默肯夫人就认识,很熟悉,往来也是有的,只不过俩人性格不搭挂,一直联系不多。
福杰夫人说,是她侄子,要趁着温斯顿不忙,来找他讨要几本很稀罕的,有哪个艺术家手稿的古董书。
“温斯顿与布莱克在军校时就是同学。”默肯夫人谈吐很温驯,或许是因为近期老默肯终于要死了的缘故,什么事情都影响不了她的心平气和。
福杰夫人又问,夏尔昂夫人这么早过来拜访是为什么。
她们一般遵循的社交时间,最早也是每天的第一顿正餐之后,除非关系很好,不然一般不会这么早。
默肯夫人又解释,说是要借夏尔昂夫人最近雇的裁缝,给她制作祭奠穿着的礼服。
话说到一半,忽然,默肯夫人用手帕捂着嘴,表演起哭泣来。
“呜呜呜,说起这个我就伤心,老默肯要走了,我却还没有准备好漂亮裙子参加他的吊唁仪式,唉,你们不是都要看望他吗?跟我来吧。”
说着,默肯夫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脸一抹,边起身往外面走,福杰夫人和夏尔昂夫人只好仓促地跟上。
女管事达塔妮来到埃洛伊斯面前,接过她手中的工具箱,面色镇定,淡漠的问好:“好久不见啊,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