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布莱克·奥尔德里奇,是福杰夫人娘家堂弟的儿子,也是欧洲移民,不过祖先是几百年前乘坐五月花号来到如今新英格兰地区的。
奥尔德里奇的家族一直在那片地方经营,拥有土地和产业,祖传房屋,世代继承人都混迹在政坛或军伍,虽然身价并不如纽约这些富豪奢侈,但也很有根底,在当地有一定影响力。
福杰夫人受他家族的委托,要在明年夏季之前,为他在纽约寻觅一位合适的订婚对象。
“温斯顿啊,温斯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当初在军校里的半点风姿,完全就是……死气沉沉!”
布莱克抱着有真迹签名的书籍,他说话语速有些快,嫌弃地观察整个书房。
看见那些厚重的文件卷宗,堆积在胡桃木桌上的纸页,墨水,各种格式的空白纸签,他深深的蹙眉。
这充满工作痕迹的地方,诉说着一个人夜寐夙兴的辛劳。
但这里不是舞台,所以无人看见,与关着信鸽的牢笼也没什么区别。
书房已经更改过格局,一部分书籍挪到了旁边的屋子,现在主要堆放公务文件。
没有任何装饰物,没有画框,植物,地毯,挂饰,只有许多的烛台放在桌面柜顶。
中间空出来一片地方,没多久,又被布莱克今天送来的一架古董钢琴占住。
温斯顿就当没听见布莱克说的话一样,他脱了外套,解开袖扣,挽起袖子,正掀开古董钢琴的盖子,低着头,一点点搬动调律器,手指在琴键上规律敲击。
过了一阵,他更换申达尼,又拆下来几块指头大小的木头,说受了潮湿,装上布莱克已经准备好的新零件。
布莱克要他帮忙修这台新淘来的古董琴,也不好过多指责他,只能叹气,说自己也打算开始接手家族产业。
最近又看上一处矿产,问温斯顿,认不认识什么业内人士,可以帮他评估矿脉的那种。
温斯顿叫来门外恭候的仆人,给布莱克留了他需要的名字和地址,然后又继续拿起盖板。
合好琴盖,他端坐在琴凳上,垂首盯着这东西顿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开始试音。
李斯特作曲,经典的节奏,踏足旋梯黑白大理石地砖回廊的那一刻,埃洛伊斯便听见了声音。
她跟随女管事达塔妮往前走,正在询问那位画家杜德的消息,得知杜德依旧经常踏足这里,为夫人画像后,埃洛伊斯感到稍微的吃惊。
随后,她到门口垂首等待,抬眼透过缝隙向内看去,透过影影绰绰的仆人,看见默肯的背影。
原来是他在弹琴啊,他还会弹琴?真是大家闺秀呀,没看出来。
埃洛伊斯很肤浅地思索着,闭上眼,靠着墙壁打盹。
果不其然,女管事进去后足足过了一刻钟,这才出来,叫仆人带她去默肯居住的套间更衣室等待。
这套间位置处在庄园建筑正中,位置很好,层高很高,条形窗外风景绝佳,结构设计很精妙,空间很多,像迷宫一样。
先是除尘区,穿过去,左边是更衣洗漱的地方,右边是处理信件,睡前看书的房间,卧室在最深处,前面还有一间小厅,里面除了家具,远看什么零碎东西也没有。
也没有像外面一样被改造过,全都是使用时间很久的装潢。
她换了鞋,被带进更衣室,里面四面镶嵌顶天立地的衣橱,还有仆人正在整理清洗过的衣物,冒出一股清淡的皂香。
打开箱子,在小壁龛上铺开纸笔,软尺,手套,以及标准尺码的衬衣。
埃洛伊斯又在仆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量这里。
她在想,以后买块地,也这么装修一个套间出来,那样的话,无论是工作,学习,爱好,都可以足不出户了。
正考虑着,门外传来动静,仆人们开始丢下活往外走动,温斯顿不喜欢他在的地方,有很多很多仆人围在旁边。
这可能是因为他去过动物园。
他在更衣室门口停住脚,与埃洛伊斯对上视线,慌忙闪避了一下。
“日安,好久不见啊。”她举着软尺说。
闻言,默肯点头,走到她面前,“是的,很久了,你在忙些什么?”
空间并不狭小,但他一进来,让人顿时感到拥挤。
埃洛伊斯侧过身,她拿掉软尺上的绑带,不回答这个问题,面无表情说:“衣服脱了。”
温斯顿看她一眼,解开外衣丢下,又抬起手臂。
她才道:“当然是在工作,不相信的话,可以找个侦探查查。”
对方肉眼可见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有种被戳破的茫然,他的手臂没有晃动,自然抬起,视线垂着,盯着面前。
她穿一件很简单的鹅黄色长裙,绸面的,鸡心领,边缘有刺绣,长度刚到脚面,不会曳地,露出棕色鞋尖,好像长高了?
他挪开目光。
“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解释道。
“知道。”埃洛伊没表现出来什么情绪,只是手指从胸口绕过。
“你好像比以前瘦了。”她再摸一把,思索的说。
温斯顿将手臂放下,他感受到格外细碎的触碰,这是在第一次量尺寸时没有的待遇。
“你好像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
他没有掩饰,问话很直接,字面意思。
“虽然我以肤浅为职业,但还没有那么肤浅,单纯关心一下不行吗?”她违心的答。
闻言,温斯顿心里好过了一点,他没有表情波动。
“关心?但你一直装不认识我,也从不写信,告知委托给你的事情,乔约翰前天来信,问我情况,我不知道如何回复。”
“娜莎在外面巡演,她好的不能更好了,无需任何人窥视。”
“再说了,我可不敢因为这些不上台面的小事情就来打扰,除非你想,况且,我也是很忙的。”
埃洛伊斯又开始把量下来的数据,抄录下来。
不上台面,闻言温斯顿想到什么,他回过神来,似乎有很多东西想说,但由于不合身份,又憋住了。
一个裁缝,一个开银行的,没有任何合理条件下能像现在一样,是这种交流状态,一切就好像脱离了社会属性的轨。
她不恭维,他也不把人当物品,但总有种见不得人的感觉,感到心虚。
这因为什么呢?
他无意识的反复思索她的话,怀疑是不是罗伯特没有遵守职业道德,忽然又变得沉默了。
真丢脸。
埃洛伊斯回首,瞥过去,因为瘦了一点点,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更显眼,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外套也不穿,就那么直视她。
“关于这套丧服,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如果有,那也别提,就当还人情了,给我省点事吧。”
她上一秒还是礼貌微笑的模样,瞬间又收敛起来。
“如果我不呢?”他后退两步,靠在衣橱上,双手抱臂,似乎是不想这么轻易的还人情。
埃洛伊斯摊手:“那我只能认栽加班了,对待尊贵的客人,要无微不至。”
她风轻云淡。
“对待客人就需要,对待我就不?”
温斯顿摸到了其中的区别。
他偏头:“凭什么觉得我很好说话?”
凭什么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不会把人当物品,不守护阶级,不装腔作势,不会欺负人。
埃洛伊斯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手叠起来,抱着胳膊,一副防御姿态。
“需要我来帮你回忆什么吗?”
“……”温斯顿指尖摩挲家徽戒指,他确实不太确定自己喝断片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还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他回忆起来的,只有一部分。
那一部分就足够他抬不起头,她手上还有许多把柄。
“好吧,但要快,我父亲,确实活不了多久了。”温斯顿妥协道。
埃洛伊斯满意地点头。
“节哀。”
她收拾好东西打算去找默肯夫人,刚打算出门,就遇见了找过来布莱克·奥尔德里奇。
“量个尺寸,怎么那么久?”
他说罢了,目光停留在埃洛伊斯身上。
“你是裁缝?”
她点头,擦身从旁边走出去。
布莱克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中,能被称为裁缝师的,通常都是一些大腹便便,穿着很考究的精致老头子。
而不是一个漂亮小姐。
他顿时对温斯顿的私生活风评有些怀疑,他也这么表达出来了。
温斯顿脸上有一点弧度,他解释道:“她在这,是因为我母亲想试探我。”
“啧,你家这情况,还真是奇怪,我从来没见过,母子关系能怪成这样的,她巴不得你找个情人,好让你接受她的情人。”
布莱克靠在门边,失笑道,作为曾经睡在温斯顿上铺室友,他只管口无遮拦。
“但你,谁还不知道你,除了未婚妻或妻子,恐怕不会在任何人身上浪费时间。”
温斯顿没说什么,只觉得,老母亲打错了主意,看错了人。
“哎,下午出去骑马吧,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好多年前,也不知道哪有变化了,我的老朋友们啊,一个个都比我忙。”
“我姑姑还说,过两天要给我介绍什么什么吉蒂小姐见面,你认识吗?给说道说道呗。”
温斯顿懒得理他,说琴还没调完,又去了书房。
第112章
微弱的阳光从雾里透出光芒,此刻是正午,海边钟楼传来悠扬的声响。
温斯顿完全修好了古董钢琴,当布莱克想要命人搬回去时,他却没有同意,继续坐在琴凳上,校准音调。
糟朽的精美古董,又焕发生机。
“那书可以给你,这就留下了,作为交换。”
“这架琴是我大老远从俄国买回来的!”布莱克抱着书籍抗议。
温斯顿的手掌盖在黑白琴键上,温润的木头纹路十分美丽,他知道自己从来不为不喜欢的东西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他心情顿时微妙起来,这种微妙,令人感到隐隐的头痛脑胀,让人想报复社会。
温斯顿一点不在乎老朋友的死活。
他起身,拿琴谱拍了拍布莱克的肩膀,面色虽然依旧是那么镇定,但却莫名语重心长,就像老古板那样低低说道:
“做人哪能什么东西都想要呢?况且我又不是做慈善的,来这里一趟,总得付出点什么才合理。”
听到噩耗,晴天霹雳的布莱克眯起眼睛,狐疑起来,他刚才修理了半晌,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想横刀夺爱的迹象。
没有夸赞,没有点评,只是像个机械一样处理问题,这会子忽然像是活过来了。
布莱克总感觉,似乎与上午相比,心情改善许多,肉眼可见的,他紧绷的面部肌肉都开始有了弧度。
就像见鬼一样。
好比一只带着任务低空匀速飞行许久的信鸽,快要抵达目的地时,略过湖面,忽然开始啄虾米,并且把绑在脚上的信纸啄下来扔进水里了。
这一切,都从他去了一趟更衣室开始发生变化。
旁观者清,布莱克想说点什么难听的话,可他觉得还不够难听,于是又忍住了。
“好把好吧,给你就给你了,真是万恶的资本家,路过条狗都要被剥层皮,没人会欣赏你冷漠的灵魂……”
如果那个女裁缝因为他的皮囊被迷惑,也会在了解这个人的真面目之后,狠狠的把他甩喽!
布莱克仰天长吁短叹,正心里感叹宿舍里最正人君子的货色也开始向着道德洼地漫步……
“唉,算了,在这里它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布莱克痛苦地与爱琴告别。
温斯顿欣赏着旁人的痛苦。
外边,女管事进来,说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还给布莱克带话说,福杰夫人让他正餐时好好表现。
这夏尔昂夫人便是吉蒂小姐的母亲,在长岛,这位小姐相貌气质,以及嫁妆都算拔尖的。
…
埃洛伊斯给默肯夫人量完尺寸,在仆人的地方待了几个小时,她坐在休息室里画完了丧服的稿图,又与这里的仆人一道用过午餐。
下午,便继续躲在负一层,继续绘制其他图纸,等着跟夏尔昂夫人一道乘车回府。
楼上,夏尔昂夫人今天才发觉,原来福杰夫人也早就盯上了她女儿。
二人眉来眼去,竟然早就不谋而合。
既然都琢磨着要撮合小辈,她们相见恨晚,约下来,今夜在夏尔昂夫人家里用晚餐,让小辈在舞会之前提前见面。
如果能看对眼,办宴会的时候,也能进一步增进感情。
她们两个邀请了默肯夫人做见证,毕竟单独两家人吃饭,太过正式,没有容错空间,还会被人说道。
默肯夫人表示理解,竟然当即便答应下来,又派人去请温斯顿和布莱克。
…
庄园后方数百英亩的草地森林里,皮毛光滑的猎犬撒欢似的跟着马匹,仆人放了一笼兔子,给他们的猎枪当靶。
半晌,仆人们从猎犬嘴里把中弹的猎物取下来,累计二人猎得的数量。
布莱克听到令他不开心的数字,也无可奈何,温斯顿在学校的时候各项成绩都比他要优秀。
虽然如今骑马打猎是他工作之余唯一保留下来的运动方式。
面对前来传话的仆人,布莱克慌张地勒马,在战场上他都没这么手足无措过。
“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没有准备好,万一吉蒂小姐不好看怎么办?她只有十五岁,可衬得我快入土了。”
在如今的上流婚姻当中,十岁年龄差什么都不算,相比之下,门当户对,嫁妆,家资,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放心吧,该入土的时候自然会入土,谁也逃不掉。”
说罢,温斯顿把猎枪给收了,无情的替布莱克向仆人表达了同意,接受这顿晚餐的邀请。
“上校,快走吧,夫人她们已经上马车出发了。”仆人也催促道。
布莱克忐忑的认命,二人骑着马朝庄园方向赶去。
…
下午的天气,要比早上好很多。
埃洛伊斯跟夫人们的贴身仆人坐在一辆车上,丝绒车帘扎在一旁,可以看见玻璃窗外的好风景。
发黄的树从,有些萧瑟。
她看见马蹄踩在薄薄的泥泞里,默肯和上校打旁边经过。
他们穿着线条简约的牛皮长马靴,白色马裤,黑花呢诺福克夹克,遵循着严格的规则,做什么事情就穿什么服装,显得利索干净,身材美观。
埃洛伊斯朝温斯顿看过去。
她下意识地摩挲指腹,思索肌肉的弹性触感。
目光直视着,忽然,温斯顿似乎觉察到什么,他回过头来,瞬间就从马车的窗子里瞥见她。
二人视线交汇,埃洛伊斯缓缓朝别处看去,若无其事地与仆人聊天。
她们在低声议论上校的模样,说他有古铜一样的肤色,肌肉线条秀气,毫无攻击性,有种文质彬彬的优雅,很符合当下的审美。
她们询问埃洛伊斯,却没得到附和,埃洛伊斯说,她的喜好正好相反。
回了夏尔昂庄园,埃洛伊斯去工作间给助手安排工作。
黛西与瑞妮已经开工了,她们在制作已经绘制好图纸的服饰样衣。
埃洛伊斯的工作,首先就是把丧服给弄完,她从善如流地安排,最后将利用等待时间绘制好的因弗勒斯斗篷的图纸装进信封。
在工作间里忙碌到晚餐前,她们打算下楼去修整,却被女管事告知,夏尔昂夫人的指示,给她们更换了几间更好的卧室。
来不及打开的行李,已经被挪走。
埃洛伊斯没说什么,她其实住哪都一样,但还是跟着女管事去了新房间。
她的新房间在三楼,黛西与瑞妮的双人间在二楼。
埃洛伊斯与两个小姐住的很近,不过,她只有一个窗外风景不怎么样的单间。
当然了,比仆人住的地方还是好很多,这里干燥,干净,一应用具都齐全,铜胎珐琅花瓶里还插了应季鲜花。
晚餐时间,埃洛伊斯又从工作间里走出来,打算去地下一层跟女管事一道用餐。
女管事却摇头,告诉她默肯夫人要请她上席用餐。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还不是什么大师,没理由受到这种尊重,她内心预感,肯定没有好事发生,但雇主的要求,就好比领导让你下班后去陪酒局。
别人赏脸,也不能平白拒绝,她只得压住疲惫感,去盥洗室拾掇拾掇,与瑞妮黛西分离,随女管事往一楼正厅走。
夏尔昂家族的庄园,修的气势恢宏,仅仅比本杰明庄园差了那么一点,但依旧让人走的腿酸。
侍者推开门,埃洛伊斯跟随女管事走进餐厅,男士起身,她朝众位夫人小姐依次问好,她在默肯夫人身边留出来的位置坐下,席上的男士又坐下。
座次安排,夏尔昂夫人在上,左边是默肯夫人,右边是福杰夫人。
埃洛伊斯的右手边是吉蒂小姐和她妹妹。
正对面,福杰夫人左手边是夏尔昂先生,温斯顿,布莱克。
这座次本来安排的很好,但因为默肯夫人的搅合,要叫她心爱的女裁缝也上席陪伴她,这里也没人敢管她,于是就改成了现在的模样。
仆人照常的传菜,布置酒水,夏尔昂夫人殷切地观察她女儿与上校,积极地聊天鼓动气氛。
默肯夫人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埃洛伊斯,对着她问东问西,例如家庭成员,店铺生意,在得到埃洛伊斯简短的答复后。
她又满意地收回目光,朝对面的福杰夫人说道。
“现在的社会呀,风气改变了,女孩子们竟然都开始忙着工作,连婚姻大事都不顾了,福杰夫人,我记得你认识一位医生,也是正值青春,没有结婚吧?”
福杰夫人点头:“是呀,那小伙子确实没有结婚。”
闻言,温斯顿抬眼,他知道老母亲又要开始作孽了,恍若未闻地瞥了一眼对面。
埃洛伊斯正微微低头,一声不吭,她的样子像随时要在地上找缝好钻进去。
福杰夫人由于身体丰腴,健康状态不太好,容易气喘心慌,常常找医生,最经常与一位名叫卡尔·冯·霍索伦的德国贵族后裔联系。
他年轻,医术据说很好,诊所就在长岛,经常受到贵族们的捐款。
前几天,这位医生还去给老默肯看过病。
福杰夫人反问默肯夫人,是不是想为埃洛伊斯介绍优秀的男士,她很乐意撮合。
裁缝与医生,皆是服务于上流阶层的附属角色,且都是其中未婚的年轻佼佼者,可以算是,门当户对。
默肯夫人得到福杰夫人的支持,笑吟吟地告诉埃洛伊斯:
“现在这个年代,已经不是过去了,淑女们也可以自由恋爱,没什么好害羞的。
只听说这医生长相俊俏,其他我帮你打听打听,若是他人品好,就引荐你们认识呀。”
埃洛伊斯尴尬地微笑,她感觉自己好像推拒不了,便点头道谢,想以后随便糊弄过去。
布莱克看好戏一般地看向温斯顿。
没等他观察出什么,紧接着,话题又被转移到了择偶上,在夫人们的撮合下,上校与吉蒂小姐在这样的环境里,不由地对彼此产生了更多的关注。
布莱克见识到了吉蒂小姐真实的模样,他十分羞涩地开始与她交谈。
交谈完毕,布莱克扭头,又去瞧温斯顿的脸色。
即使默肯夫人说,要把或许跟他存在点什么事情的裁缝介绍给医生。
可他的面色依旧是那么平静,一举一动,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
这与布莱克以为的不太一样。
第113章
炸过的鳕鱼排浇着发甜的酱汁,埃洛伊斯努力降低存在感,尽量用美味把肚子填饱。
说实在的,她并不喜欢被上位者像个物件一样对待,被指示,控制人生轨迹。
但默肯夫人显然并不是针对她,埃洛伊斯能品出来这点,这贵妇人没什么恶意,也并不咄咄逼人。
但她还搞不清楚,默肯夫人对她婚姻问题这么关心的目的,难不成夫人在针对别人?
她朝对面看过去,又把目光压下来,暂且放在一边。
饭后,这群贵妇们还行继续茶话,埃洛伊斯有工作当借口开溜,她回到工作间,开始检查黛西他们制作的样衣。
埃洛伊斯瞧过时间,宴席时桌上摆了蜡烛,这会儿天要黑透了。
男士丧服的布料,她这里没备下,刚回来修整就写信给巴顿,请庄园的跑腿给送进城了。
她这会儿在剪白坯布,用大头针在人台上钉好,刚做出来个最难的领口。
男士套服,相比起女装,她算是几乎没做过,虽然之前在康奈斯那里偷学了一些制式方法,但要想游刃有余,还得在脑子里多过几遍。
瑞妮进来给工作间换了几盏更亮的煤气灯,与她说,那几位夫人又开始撺掇着一起玩棋牌,这会儿车夫还要回默肯庄园,去取他家常用的一套镶宝骨牌。
女仆们唉声叹气泡咖啡,说主家恐怕要玩到后半夜了。
这年头,做仆人也难得很。
埃洛伊斯闻言,叫瑞妮去休息,又继续处理领子的宽度。
她伸出手指比了比,想起上次在酒馆里他穿的那一身,即刻做出决定,要按照自己的审美来做。
待夜深了,时间差不多,窗外传来仆人们从马厩牵马上套的声音,埃洛伊斯起身,打了个哈欠,摸出门去。
庄园很大,每一层都像迷宫一样,但埃洛伊斯记性还不错,走过一遍就能记得大概位置,虽然漆黑一片,灯影绰绰,她背着手悄声移动,走下仆人楼梯。
大门厅里的罗马柱雕刻花纹繁复,墙上绘制圣子图案,旁边的走廊中间有小屋,给客人存放东西用。
温斯顿与布莱克是骑马来的,晚餐前在这里把骑装换成了自家仆人带来的小礼服,这会儿准备要走,又来穿长外套。
夜晚开始寒冷,他在小礼服外随意套了一件呢质长外套,双排扣,短立领,厚度适中,衬得整个人更加挺拔,还有一顶平檐帽,拿在手中。
他走了出去。
没走两步,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改变方向,朝着廊外墙角,没有灯盏的罗马柱那去。
埃洛伊斯从柱子后探头,她左右瞧瞧,举起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在人靠近后右手拉他的胳膊,将人拽进了旁边的房间。
黑暗中,一切都很混乱,无意识的近距离触碰,裙摆,裤腿,叠在一起又分开,温斯顿能感觉到她手劲儿很大,体温透不过布料。
他被按在房间的墙壁上,平檐帽“砰”地落地,埃洛伊斯抽开手,后退几步,悄悄关上门。
温斯顿大脑有一瞬间空白,胳膊还悬在半空,又慢吞吞放下来,疑惑地问:“有什么事?”
埃洛伊斯冷哼一声,她回过头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只能看见他身体的轮廓,看不清脸。
“什么事儿?看起来还能有什么事儿?
我明明记得,我跟你的母亲大人似乎并没有熟稔到那个份上吧?
怎么就让她老人家费心起我的婚姻大事来了?”
她走来走去,像是在拷问。
“那个什么医生,你认识吗?”
听她说这个,温斯顿顿时将眉头蹙起来,他抿着嘴唇,目光也锁在她那儿,停顿半晌后才开口。
“把我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他?”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他瞥开目光,语气有些冷漠:
“见过,不配。”
埃洛伊斯本想问默肯夫人,话都到了嘴边,忽然被他这话给噎住,她张了张嘴,不明白面前这人的脑回路。
她要问的好像也不是这个。
温斯顿偏着头等了一会,却等来她的沉默。
他又看过去,窗外有人提灯经过,光晕忽明忽灭,她就站在不远处。
虽然个子勉强到他肩膀,但一看就是吃饱喝足长出来的身形,丝毫也不干瘦弱,像高山牧场的牛犊子一样健康且曼妙。
怪不得能在下大雨那天把他弄回裁缝店。
“虽然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但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不配么?”
不是说,那人是个有名的医生,又俊俏,又年轻吗?”
埃洛伊斯对他的反应,感到新奇。
温斯顿绷着脸,双眼直直盯着,欲言又止,咂了半天,才将语气控制在平直的调调上。
“你的生意,正在上升时期,如果能完成好夏尔昂家的订单,会拥有更多的名气,钱财,而你擅长利用这些创造其他价值。”
“那个医生,他家族没落,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专长,不可代替性很低。
从经济来说,主要收入,依靠病人捐赠,并不如你稳定。
如果把他作为结婚对象,很可能要牺牲生意,分出精力来,负担许多琐事。”
“至于外貌,人都是会老的。
性格……对你来说过于轻浮。”
温斯顿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但仍旧继续:
“费了那么久的时间才走到这里,不是要为了那么一个寻常的人耽误青春。
这笔账太不划算,如果我是你,连问都不会问。”
温斯顿比谁都清楚她的发家史,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清楚,她一定会爱惜羽毛,不会满足于此。
他心平气和。
听到这,埃洛伊斯深深地投去目光,又莫名有些被看穿了的不自在。
这些话句句属实。
可她回过神来,温斯顿已经走到了面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晶莹的骨牌,骨节修长的手指,稳稳端起她手背,放进手掌。
“那些杂事,是我母亲她唐突惯了,我向你道歉,别把它放在心上。”
埃洛伊斯握着牌发懵地仰头,在窗外光线的折射下,她能看清对方的浅色眼睛,镀了一层光,美丽的嘴唇,温热的气息,下巴,皮肤的质感,仿佛笼罩着一层纱,不同于平时的冷峻,此刻格外地柔软,夺目。
她盯了半晌,直到光线闪灭,才回过神,像被补偿了一块甜的饼干。
“没关系,我没那么小气。”埃洛伊斯低低地说着,又过了半天才恢复理智。
“所以啊!我还有那么多工作,以后默肯夫人再让我见那个医生,我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她不敢当那么多人驳默肯夫人的面子,所以才来找他。
好歹能来个人管管她吧?
温斯顿听出她的潜台词,唇线轻轻抿起弧度,他控制着表情,点点头:
“别担心。”
说着,门外有人在敲,温斯顿示意她退进暗处,前去开门,交谈两句,离开了。
…
埃洛伊斯回到女管事给她准备的卧室,将那张牌扔进抽屉,捧桶里已经冰冷的水洗漱,钻进被窝里。
她翻来覆去,许久之后才睡到大天亮。
在这样的庄园里醒来,会给人一种奇妙的体验。
窗外,一望无际的晨雾笼罩森林,晕染出湿润寒冷的世界,阴沉沉的,针叶林树枝被淋的歪歪扭扭,但一切都很干净,自然无修饰。
与城市相比,更像天堂。
她从中受到了一些启发,立马掀开绒被,下床踩着松软的地毯,翻找出手稿。
一刻钟,仅仅一刻钟后,她完成了最后一件因弗内斯斗篷的图纸。
又洗漱,穿衣,她换上一件版型更利索的裙束,绑紧了头发,下楼在仆人的用餐区找了两片面包塞进嘴里,片刻也没耽误,立马钻进了工作间。
她这一去,清晨又一阵雨下过了。
瑞妮来时,带来女管事让捎来的信件,是巴顿给埃洛伊斯写来的日报,又道,丧服要用到的布料,刚刚已经送来了。
巴顿信里说,毛料商已经准备好了货,随时可以进城来选,安东尼那里,第二批商品他检查过,没有问题,再过两天就要开始出大货。
埃洛伊斯满意地写回信,说她三天后回一趟城里,顺便让他告诉安东尼,有新的商品设计出来了,也约他三天后在工厂碰头。
埃洛伊斯掐了掐时间,大约一旬多后,正式踏进十一月,才是福杰夫人办宴会的日子。
小姐们要穿的冬季礼服,还可以精雕细琢一番。
处理过日程,正好仆人也帮着把布料抬了进来,她一包包拆开。
这种常用于制作丧服的混纺布料很硬,设计起来,灵活性不高。
她将黑沉沉的布铺在桌面,打格落剪。
不久,黛西进来,拿了一封艾琳·唐克斯写来的信件,上面落着她的印。
第114章
埃洛伊斯看着眼前这四方形外表描着花卉简笔的精美信封,对里面的内容很好奇,她思索一刹,先并没有拆。
叫黛西放在旁边,又继续低头把剩下的布料剪完。
接着,交给黛西和瑞妮去缝制。
由于丧服只穿一次,时间又仓促,所以省去了试样衣的环节,按照尺寸打出来简单的样,就开始成衣的缝纫。
裙束制作的更熟练,后u型露背,鱼尾摆拖配网纱蝴蝶,正面看却是什么也不露的窄袖一字肩,像是简单的伞型裙,端庄无比。
这种反差,一定能提起夫人的兴趣。
缝纫工序正在助手们紧锣密鼓的制作中,埃洛伊斯可以得闲,她喝茶润口,过了半晌,这才将信打开。
唐克斯裁缝店在上西区,历史并不悠久,中规中矩,规模与霍德华裁缝店差不多。
窗外又在飘雨,阳光微弱,埃洛伊斯将信举起来看。
唐克斯小姐先向她问好,又问夏尔昂夫人的好。
紧接着,艾琳又说,谢利芙裁缝店的继承人小谢利芙婚期将近,邀请了纽约所有数得上名的裁缝师们去教堂参加婚礼,她问埃洛伊斯收到邀请函没有。
她当然没有。
埃洛伊斯将信放下,她知道艾琳想说什么,邀请了所有数得上名的人,偏偏漏了她。
“是有什么好事吗?”黛西也来润口的间隙,瞧见埃洛伊斯嘴角翘着,淡漠的微笑。
“没什么。”埃洛伊斯将信折好,当做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工作。
最后,艾琳告诉她,从前有一家裁缝店,因为夺了谢利芙的生意,又不愿融入群体,后头被联合起来针对,遭到了布料商的背叛。
叫她千万小心。
埃洛伊斯继续慢悠悠地处理手头事情,手把手的整理剪裁裙装上要用的网纱。
这种网纱是她从欧洲买来的,手工网眼,与机器做的不一样,很精细,还混了银丝,有别样的质感。
两整天过去,其中夏尔昂夫人亲自来过一趟,看这两身衣服做的怎么样,又叮嘱她仔细,说账单不必寄给默肯家,她要来付,得知账单已经寄出去,才作罢。
谁来付钱倒无所谓。
晚饭过后,埃洛伊斯又主动加班,要把收尾部分做完。
待入夜了,收拾工作间,她又看见艾琳写来的那信,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主意。
一夜过去,早上又熨烫剪线头,这加急的订单总共不到四天就完了工,装进盒子里,叫夏尔昂夫人又找到了与默肯夫人往来的由头。
“夫人,既然您去,就然让我的助手陪着吧,小姐们的礼裙,也是时候该开工了,明日我还要进城去为您挑选毛料。”
埃洛伊斯想婉拒前往默肯庄园,但夏尔昂夫人不让,叫她把别的事都暂时放下,唯有这件事,不能办的有一点瑕疵。
埃洛伊斯只能认命,跟随夫人走出建筑物,在仆人的伞下踏上马车,朝密林里驶去。
她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沉沉地靠在车壁上,观察雨滴往一点点往下坠落。
…
默肯庄园里并不太平,卡尔·冯·霍索伦将听诊器取下来,冲一旁的默肯夫人摇头。
“恕我无能为力,剩下的,只能交给上帝了。”
宽敞干净的卧房里,一切陈设都收起来了,屋里毫无生机,只有床榻上呼吸微弱的人胸口还在轻微浮动,默肯夫人面无表情,听了医生的话,又问他具体时间。
卡尔答,或许就在这今明两天了。
门被推开,女管事在默肯夫人身边耳语几句。
“去教堂把神父请来吧。”夫人又吩咐她,把夏尔昂夫人和裁缝都留下来用晚餐,甚至让卡尔也留下。
待女管事带着一脸茫然的医生离开这,夫人她转动眼眸,回头瞥了一眼名义上的丈夫。
诚然,老默肯年轻的时候长得还行,除了性格上的缺点,开始结婚那两年,她心里还尚存对婚姻的新鲜,对丈夫的眷恋,除了经常感到被控制和无聊之外,也没什么不痛快的。
后来,新鲜感与眷恋耗尽,她开始注意到这个人身上的各种缺点,例如虚伪,偏执,多疑,麻木不仁。
直到东窗事发,伊莎贝莉再也无法忍受。
她不愿意回忆,迅速离开这间房屋,把一切都交给仆人。
楼下。
埃洛伊斯将衣箱子交给女仆,并且低眉顺眼跟在女仆身后,从旋梯往上,要去第二层的套间里等夫人来试装。
碰巧,女管事带着卡尔从第三层往下走。
迎面,埃洛伊斯瞧见一位稍微有些拘谨的,穿着长外衣,手里拎着木箱子的年轻人,他模样端正清秀。
达塔妮向埃洛伊斯介绍,他便是医生卡尔·冯·霍索伦。
简短地问好,算是打过照面。
卡尔好奇地询问女管事,那人是谁,为什么以前从未见过。
“她呀,是裁缝师。”达塔妮只知道夫人想撮合这两人,便多说了几句,将埃洛伊斯夸赞一遍。
…
夫人从老默肯的卧室出来,直奔她自己的房间,女仆和埃洛伊斯已经等在此处了。
接着,盒里的黑裙被仆人展示出来,伊莎贝莉端详着裙子的模样,刚才涌上来的复杂情绪被她顿时甩到一边。
她感到惊艳,心里很满意。
想到自己穿这衣服在葬礼上的样子,乍一看好像端庄优雅,背后却很灵动大胆,隐藏不住的乖张。
她挪动目光,发觉旁边小裁缝一声不吭,正如同木头桩子一样站在角落。
她那张年轻洁白的脸,神色格外沉稳,垂着眼,像始终在心无旁骛思索什么,让人第一眼关注到的,是她或许存在的想法,而非她的好容貌。
伊莎贝莉想调戏调戏这小姑娘,问问她有没有看见医生,但想起昨天温斯顿说过的话,她又按耐住了这个念头。
他虽然道貌岸然,但说的没错,但凡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感情,她不是她手里的那些玩意儿,可以随意的摆布。
于是又作罢,换上裙子,问女仆她儿子回来没有。
女仆摇头,“还没有。”
夫人没说什么,又问仆人晚餐准备好了没有。
仆人点头,说随时可以开动。
埃洛伊斯询问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伊莎贝莉笑着说没有,“你做的很好,我确实很喜欢。”
伊莎贝莉能感觉到,温斯顿对她的态度很微妙,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想怎么样。
埃洛伊斯则尽可能与夫人保持距离,十分专业地,只当没有瞧见她嘴角噙着的,揶揄的微笑。
餐厅里,今天人少,使用的圆型桌,器具都是银质,上面镶嵌宝,有花纹,大多数都是家族图徽的样式,这有一种好处,可以防盗。
即使仆人要小偷小摸,也不敢拿这些有图徽的,否则一流出去,就会被查出来是盗窃。
埃洛伊斯落座后,仆人引来卡尔,坐在她的对面,夏尔昂夫人与默肯夫人,一左一右,她们正在与医生闲聊。
“卡尔,我听福杰夫人说你,最近在研制一种工具,可以帮助人修复断裂的骨头,是这样吗?”
卡尔点头,说他正在写关于这种工具的论文,准备发表到医学会。
夏尔昂夫人当即表示,如果要筹措研制经费,一定记得找她。
埃洛伊斯一边用餐,一边对这卡尔医生的敛财手段感兴趣。
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弄有钱人的钱,靠她这样一件件的做衣服,还是太慢。
在漂亮姑娘面前,卡尔对夏尔昂夫人的反应,有些自得,刚刚还很拘束的他渐渐找到勇气,开始主动与埃洛伊斯搭话。
三言两语之间,埃洛伊斯发现,这位卡尔医生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精明。
只要打开话匣子,他确实很热情,忍不住想展示自己的学问,但不至于轻浮。
某种程度来说,温斯顿·默肯对此人的描述确实春秋笔法了一些。
埃洛伊斯若有所思。
晚饭结束后,教堂的神父来这里为老默肯守夜,医生也不能离开,夏尔昂夫人执意在这里陪伴默肯夫人。
埃洛伊斯陪绑,在老默肯先生的套间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与对面的医生卡尔谈论起他使用的听筒。
看到现在的医学器具,埃洛伊斯能找回一点来自现代的气息。
她正从卡尔手里接过笨拙的木质听筒,想要玩玩。
门外,仆人开门,温斯顿·默肯走了进来,他从银行回来,风尘仆仆,大衣都没有脱下。
映入眼帘,他瞧见套间外面的起居室里,女管事身边坐着的埃洛伊斯,也看见了卡尔·冯·霍索伦的背影。
夜已深了,烛火昏黄,埃洛伊斯抬头,见门边的人脚步停顿了刹那,却面不改色,又快步朝套间内走去。
第115章
越过几重门,温斯顿走进寝居。
房间里很昏暗,他母亲坐在床旁,掩面沉默。
她的身后,站着贴身女仆和夏尔昂夫人,所有人都在胸口划十,跟随神甫的祷告而念叨着阿门,要为即将往生的人送行。
老神甫身边点着几盏蜡烛,莹莹的光芒衬得这里愈发压抑,死亡的味道仿佛就像黑夜一样吞噬着这个世界。
他站在原地,发觉自己竟然生不出丝毫的悲痛,只是盯着这一幕茫然了片刻,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在他回过神的时候,忽然仆人们开始哭泣,神甫上前将亡者的面颊盖上白布,医生被叫进来,摸过脉搏,写下医学死亡证明。
温斯顿接过这份纸质单据,又恍然的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
这些刺目的视线,让他回忆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应该通知仆人去请律师,发讣告,联络各界人士……唯独,怎么也生不出悲痛的感觉,好像那一窍被闭塞住了。
…
门外,夏尔昂夫人操办过她公婆的丧事,知道这种时候事多如牛毛,主动走出来,放低身段帮助女管事操持,准备一切习俗上该准备的事情,女管事倒巴不得有人帮着出主意。
她这么殷勤,无非是想在本杰明夫人面前卖好,可就连累了埃洛伊斯,也得留在这里,看能帮得上什么。
深夜,律师携带文书上门,与温斯顿进入书房一条条过文件内容,遗产内容之前盘点过一遍,现在只需要签署接受。
与此同时,本杰明夫妇也很快接踵而至,本杰明夫人干练,却这一阵子大门不出,谁也不见,今天她暂时放下心病,有条不紊的接过这里的杂事,操持起来。
在遗体交给专业人士处理防腐时,埃洛伊斯也跟随女管事下楼,帮她修补了一直放在衣柜里被虫子啃坏了的黑裙子。
这之后,又继续留在地下一层,找个边角的房间待着,等着被人寻求帮助,顺便放空大脑。
小房间里是用来存放玻璃器皿的,高低错落着木柜,桌上点了一盏蜡烛。
埃洛伊斯缩在两只柜子的夹缝中间,她本想找男仆借烟抽,但想想也算了。
上辈子,埃洛伊斯没有父母缘分,在她记忆中,父母双方各自组建家庭,她在哪都多余,即使是过节日上门去,也会被忘掉,少一副碗筷。
很多时候,她只能用成绩换取一点意外的奖励,看眼色,用无比乖顺的态度惹父母心软,提供最基本的物质条件,求得点生存空间。
成年后,她贷款上大学,接设计私活赚生活费,打工,学习语言,考各种证书,增添履历,卑躬屈膝讨好一切掌握权利,能帮得上她的人。
后来,每天馒头就咸菜,节省出时间,打三份工赚钱将自己送出国去,唯一的叛逆与不服,就是选择了这么一个回报速度不快的服装设计专业。
父母亲人,对她来说本该已经遥远的像睡醒后的梦境一样空洞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些事情,埃洛伊斯仿佛做梦一样,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上辈子才是梦,现在的生活才是真的。
她有可靠的家人,温暖的亲情,还算顺利的事业,例如有一笔可观的积蓄,且已经达到了行业内的上层阶段。
她现在拥有很多东西,但回忆起上辈子的父母,后背还会渗出一层涔涔冷汗。
老默肯死了,这里的氛围让她心乱如麻。
不知缓和了多久,她熬干了冷汗,当这一切都没回忆起过,重新站起来,发觉已经两个小时过去。
有仆人推开门,走廊里的光线透进来,仆人找到了她,告诉她默肯先生刚才签署完所有东西,这会儿正在更衣,却说她做的服饰有问题,问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