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洛伊斯起身,她拿钱,请托小酒馆里的人出去叫一辆马车来。
又一步一回头,领着默肯先生往前走。
“不许摔倒,不许说话,跟着我。”埃洛伊斯不容置疑地说,见温斯顿非常顺从,她悄悄露出得意地神色,又很快把尾巴藏好。
等他清醒了,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被怎么对待的,埃洛伊斯暗下决心,她可什么都没干。
二人冒着雨走出酒馆,在路边乘上马车,埃洛伊斯递出手,他掌心覆盖,借力蹬上车,坐进位置里,又脱力的歪向车壁。
雨一直下,“噼啪”敲击着车顶,淋到的雨顺着他们的脸颊和发丝往下滑,二人皆很狼狈的坐在黑暗里。
埃洛伊斯刚才询问过侍者,得知了确切的时间,估摸着店铺里还有没有人留守。
等抵达地方,她又一次走了霉运,大门紧闭,里面没人。
埃洛伊斯拿钥匙开门,示意温斯顿进去,又合上门板。
她点燃了一盏煤气灯拎着朝楼上走,默肯也非要跟在身后,他一身都是湿漉漉的,就连睫毛上都挂着水珠。
那些冰冷的触感让温斯顿稍微醒酒,但他此时脑子里只剩下服从这个执念,这或许是年少时从军校里带出来的。
前边,埃洛伊斯打开工作间的门,她把灯挂在墙壁上,又点燃烛台,登时屋里便亮堂起来。
墙角有块堆着常用布料的地方,她拿出白坯布盖上去,指着那儿让他去歪倒。
他照做,瘫坐在柔软的布卷上,朦胧视线里,看见她细影来回走动,很快又递来干燥的衬衣,让他脱掉湿外套。
埃洛伊斯拎着他换下的外套走开,挂在门边,这才出了房屋,去隔壁更换衣裙,穿上踏实的素色棉裙,她抱着一杯热茶回到工作间。
从抽屉里拿出空白纸页,以及剧院戏服维修和制作的数字单据,给每个员工写出具体工作布置。
等她忙完这些东西,回头看向墙角。
温斯顿·默肯的体格庞大,四肢垂在木地板上,十分局促困囿。
但他身体与脑袋枕着坯布,双眼紧闭,呼吸匀畅,早已安稳睡去。
埃洛伊斯打了个哈欠,她好艳羡他那副好睡的样子,又咽下一口浓茶,继续拿起桌子上的信纸,一封封拆开,写回复或留下等着跟人商议。
今夜剧院那些想找她的人扑了个空,留下许多邀请函。
其中,有家报纸出版社的编辑,很希望访问她关于与剧院,与格朗丁合作的细节,从幕后制作的角度,来为这出戏写剧评。
埃洛伊斯择出一个有空闲的日子,写了回信,窗外雨势渐小,逐渐变得安静,她都没摘下眼镜,准备趴在桌上打个小盹再说。
人总会低估自己的疲惫。
黎明时分,蓝调微光透过薄帘照进房内。
温斯顿睁眼,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放空大脑。
好的很。
他根本不知道把自己弄哪来了,这是哪?
温斯顿头涨,有些断片,努力回忆这是在哪,记忆停留的最后一刻,还在昨晚,他在观察埃洛伊斯吃晚餐。
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变成飘散的烟雾,彻底成为空白断档。
他回过神,挪动酸痛的四肢,才发现自己几乎躺在地上,只不过身下有许多布码。
这里是裁缝店。
他起身,第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酣睡的埃洛伊斯。
僵硬在原地半晌,温斯顿才承认,他的人生确实失去控制了。
没有任何一个合乎常理的理由,能让他抵达踏足这个地方。
昨天他因为那杯酒,醉了,他想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以怎么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但又不敢知道,不敢将埃洛伊斯惊扰醒来,不想面对她,不想让她帮他回忆。
他害怕自己在她面前暴露了什么东西,又或者说做了什么奇怪的举止。
本来一切都隐藏的好好的。
温斯顿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他的命也不太好。
…
阳光穿透黎明时的暗调,埃洛伊斯在刺目的感觉里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醒神,回头看去,墙角空无一人。
门边挂的外套被取走了,有块覆盖在她身上的布料,顺着她直起的后背,缓缓滑落。
她的眼镜被取了下来,折叠好放在手边。
桌尾,余温尚存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隔壁小店售卖的焦糖肉桂卷,黄油牛角包,煎培根。
埃洛伊斯懵了一会。
她起身,拾起那块布料,又忽然在纸袋旁,看见一张字迹工整的便签。
上面写着,再见。
第96章
七点正刻,钟楼报时,纽约城内道路湿润,在这个时间,有工作在身的人早已离开温暖床铺,前往到岗的路上。
很快,黛西与巴顿,还有新来的杂工,就前后脚到店。
先头来的是黛西,她拎着钥匙,大门却一推就开。
被吓了一跳,以为有小偷走穴,上楼来,看见埃洛伊斯在工作间里,才把心放进肚子里。
朝日暖阳中,埃洛伊斯在一边整理昨夜困觉之前没做完的文书工作,又面无表情,捏着面包往嘴里塞。
在黛西看起来,她似乎来的很早,甚至已经买了早餐。
这在最近可是稀罕,昨夜剧院那一堆人有聚会,她还以为埃洛伊斯得晚来。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说着,她往屋里货架边去,准备取熨斗。
埃洛伊斯眼也没抬,她在椅子上睡了半夜,腰酸背痛,随口说没回家而已。
黛西一愣,又见她说:
“喏,剧院那批东西的工期安排,都在这里了,等助手们全都来了就分给他们,维修的费不了多少功夫,先做这个。”
她目光落在两出老剧目的名字上,这两出戏即使不是演出季,也时常上台演。
要重新设计主角的整套服装,她必须得去弄来剧本看看,生出灵感来了再动笔,这两出戏剧的作者有把手稿刊印成书册,外面店里就能买到。
埃洛伊斯在心里慢慢增加日程,又想起来,昨天经理开了汇票,她还得去兑换。
以及要寄出写给报社的回信,她确定了一段可以空出来的时间,在三天后的上午。
巴顿在一刻钟后领了这些任务去做,不一会儿,他又从楼下带上来几份新日期的报纸,恭恭敬敬码在埃洛伊斯桌边。
并称,其中有一家,评价了顾问官夫人在外面参与社交时的穿着。
埃洛伊斯闻言,将那封找出来看,上边说,顾问官夫人的穿戴令人耳目一新,抢走了宴会主人许多风头,又指出,知情人透露服饰来自一家新店。
看完,顺着版面往下找,又有尤维剧院新戏《王后》排演结束的报道,有位昨天被邀请的作家,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其实早已写好,只等着日子发表的推荐。
那位作家早就在格朗丁的口述下知道了全部故事,现在为这出戏出力的,大多数也都是些主创的亲友。
真正要看能否激起水花,要等娜莎几轮外勤演出之后。
看过报纸,巴顿又拿出来一些清早送到的信封,这回是一大把,他先拆开过一遍,将信主人的名字和目的念给埃洛伊斯听。
区分开邀请埃洛伊斯参与聚会与社交的,剩下就是新客户来的咨询。
她一样样思索了,告诉巴顿如何处理,他记在纸上,打算下楼去写回信。
其中,还有让娜送来,一些小布料商的联系方式,这也需要巴顿一家家去联络。
埃洛伊斯脑子转的飞快,梳理完乱麻一样的大堆事,用这种繁杂的琐事填住注意力。
又开了缝纫机,与安柏瓦他们一起修补旧戏服,临近中午,在店里吃过午餐,才歇下来,打算去一趟银行,再回家里洗漱顺便补觉。
路上,她在一家门框上雕刻了郁金香的书店里购买到需要的刊物,又漫无目的步行,至剧院指定的银行汇出钱款,又乘车回到她使用的银行寄存。
看见余额指数型增长,达到了一个新台阶,说不开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埃洛伊斯今天没睡好,她选择回家补充精力。
家中,牛皮锁扣的箱子摊了一地,托马斯正在与新来的帮佣收拾要去芝加哥的行李。
帮佣是个中年妇女,就住在附近街头,以前给总给她们家里洗衣服,特莉与她打过多次交道,知道底细。
而露易丝与特莉,正在餐桌上对坐,从淘汰过一轮的房屋里选出间最合适的,她们的意见十分一致,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成本核算。
埃洛伊斯回来,没人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更没人问她昨晚去哪了,这个世界照常运行着。
她从忙碌的两波人里穿过,走进浴室,点燃香薰,脱掉裙子,痛痛快快的涮一顿,又包着头发泡在缸里,擦干手指翻阅戏剧台本,水中的泡沫浮光掠影。
…
城市另一端的宽阔建筑物上有铜水倒模凝固成的金属字母,拼成默肯这个姓氏,折射刺目的光。
大楼顶部圆厅,进行对邻州某银行注资控股比例调整会议,走廊外人影进出往来,端茶送水。
室内一排沉默,鸦雀无声的秘书或经理坐在靠窗位置挥动笔杆子。
议席里满头银发的老头子们全部穿着差不多的黑色套装,手里拿着雪茄或老式烟杆,他们的脸上已经爬满褶皱,说话声音低的发沉,回荡在耳畔半小时后渐渐结束,挨个起立离开,皮鞋踩在地毯上一丝动静也没有。
厅内彻底空荡,温斯顿有半小时的空余时间,半小时之后得见人。
他靠着椅背来回揉捏鼻梁眼睛眉心,总感觉自己好像还有些不清醒,每当他镇定的聆听别人说话时,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一些毫无逻辑的短暂记忆。
好像抓碎相纸塞进脑子里,碎片一幕一幕的随机展示。
从父亲那继承的工作助理推门进屋用常年同一种谨小慎微的语气,隔着距离汇报着什么。
他说完,见没有指示,狐疑地往前挪两步,发觉温斯顿·默肯在对窗发呆。
他再次提醒,温斯顿才回过神来。
感到诧异地汇报完安排工作,助理又继续言语:
“汉森才回来,说小本杰明先生昨晚安全回到长岛。
只不过今早,他就称要辍学去参军,本杰明夫人正与他争执不下,动静闹大了,小本杰明先生便离家出走,现在没了踪影。”
这下算好。
第97章
浴室墙上镶着牙白色百叶窗,窗台外舅妈栽着花卉,是盆品红三角梅,浓烈的颜色被灿烂光芒照耀,影子透进隔帘,上下摇晃,颜色掠在水面霎是好看。
埃洛伊斯总是从生活细微处存下些灵感备用,她裹着棉袍从水里出来,带着书本走出客厅,帮佣便进来收拾浴室,放掉水,清理浴缸。
客厅里,托马斯已经将行李全都锁好。
他将为冬季准备的呢子衣和厚衬衫留在家里,只打包两三条适合夏季的薄衬衫与裤子,一套苎麻的游泳衣,一整套出席正式场合要穿的燕尾服,大礼服外套。
以及骑马需要的长靴与紧身袜灯笼裤与上衣,打板球需要的衫子。
接着,他又从床底掏出埃洛伊斯之前交给他的金属铁盒,这半年来,他积攒在铁盒里每周薪水,各种小费,以及一些意外收获。
叫露易丝帮着清数,跟她兑换了整钱,一共百来美元,说要充作本学期的学费。
埃洛伊斯看着这一幕,有些恍然,她们家现在还真是藏富于民,经济水平,在平头百姓里算得上温饱不愁,如果就这样过普通温馨的小日子,好像也是不错。
“到了学校给家里寄信来,以后每个月初,我按照那个地址给你寄一笔生活费,想要多少钱?”
埃洛伊斯说着,又站在客厅窗前解开毛巾,迎光擦拭头发,皂香味绽放出来,与暖光交汇。
托马斯将换好的钱揣进兜里,他摆摆手,从餐边柜里拿出柑橘片,塞进杯中红茶里泡。
“不用,我已经与那里的老师通上信,学校里边有座图书楼,每周都招学生整理书架,薪水还行,反正课业时间松,在那只用买一日三餐,也花费不了多少。”
埃洛伊斯对待家里的开销用度向来大方,知道托马斯是个好小孩,可她上辈子不是没读过书,尝过因为求生而消磨意志的滋味,也很羡慕别人除了学习什么都不用烦心。
不想他把时间花在最基本的琐事上,便不依他的,硬给了一周十五美元的伙食费。
她说的话从不轻易往回收,托马斯受宠若惊地答应,不过他仍旧打算偷偷去图书楼打工。
埃洛伊斯擦完头发,晾的半干,问托马斯买了什么时间的车票,他说是后天一早。
她点头,估摸那会儿能挤出两个小时,便又回到屋里,打算睡上半刻钟,然后再去店里检查员工工作,顺便把那两出戏剧的设计稿给画出来。
一旦有灵感,她做这些设计的速度就会很快。
下午起床,露易丝与特莉已经结伴出门去选中做的旅馆的屋舍见房东。
那也正是两姐妹那天夜晚去酒馆路过的地方,如果谈得拢,她们也会顺道选好木匠店。
下午,埃洛伊斯醒来,感觉精力恢复了一些,她回到店铺,先梳理泡澡时脑子里漫出来的想法,又在逐渐昏暗的天色里找到安全感,专心致志工作到天黑。
手稿存放好,等夜深又才回家去。
第二天清晨,先去一位富商妻子家里为她服务,又带着几百美元的订单回店。
恰好店里的杂工将午餐买回来,埃洛伊斯正吃着,巴顿说早晨收到一封安东尼写来的信件。
埃洛伊斯接过,打开看,安东尼信上说,她当初给的那一批设计稿,现在成品货全都赶制出来了,大货马上要摆进他那几家门店里,说要请她去厂里看看。
安柏瓦上午补完了三四件剧院的旧戏服,下午正带着范妮和新来的助手,以及黛西给埃洛伊斯昨夜画好的那一沓设计稿打版型。
埃洛伊斯见自己没什么重要事情,就打算带着瑞妮去一趟安东尼那里。
瑞妮还是从范妮口中得知这位安东尼是什么人。
原来他老早就与埃洛伊斯认识,本是开精品店的,后来二人常合作往来,互相帮助,现在安东尼又办了工厂,总求着她帮忙。
看在他帮过忙的情面,与对方的利用价值上,埃洛伊斯也不拿什么架子,并没因为有了点成就和热度而疏远。
下午,燥热空气弥漫工厂区,尘土飞扬,骡子拉着纺织品行走在沿路,瑞妮从车内将帘子拉上,与埃洛伊斯笑道:
“在这片地方做老板的人,通常都是灰头土脸的白手起家,一点点从各地汇聚而来,他们平日里最消耗的东西是皮鞋,雪茄,也喜欢价格昂贵,味道很主流的香水。”
埃洛伊斯笑着问她为什么。
瑞妮答:“这样的味道就像一张无声的名片,凡是一个阶级里的人,闻闻就能知道,这一季他厂里的效益好还是不好。”
听了这样的一番话,埃洛伊斯虚心求教起瑞妮,香水里的门门道道,问她自己适合什么。
瑞妮仔细的端详埃洛伊斯。
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习惯上几乎没有任何显著偏好,特质,但整体又让人无法忽略,就像一个踏在森林里的猎人,她必须隐蔽,又着实是个大危险。
瑞妮告诉埃洛伊斯,她不必使用任何香水,又搬出那一套森林与猎人的理论,解释道:
“故事书里说猎人一旦有了味道,就会一无所获。”
埃洛伊斯听完陷入沉思,她确实不喜欢被特质所绑架,无论是生意还是设计,个人风格甚至不如约瑟芬那样显著。
或许是因为活了两辈子的缘故,她更喜欢尝试不同的新鲜事物,每一个订单,都摄取不同的东西做灵感,创作无定式。
各个年代的流行元素,设计特点,经典轮廓,她使用地非常随机,行云流水。
或许只有特别亲近熟悉的人,可以从细节或感觉分辨出她手下两个系列的设计,都出自她之手。
埃洛伊斯相信,每个颜色和材质,形状,都有它的特性,一旦明白它们的特性都是什么,设计,就好比拿着一副扑克出牌一样简单。
安东尼的工厂扩建完毕,一整层的空间,打掉隔断墙之后,相比从前要宽敞许多。
他在这里恭候多时,见到埃洛伊斯第一面,先是恭贺她,尤维剧院的昨天首次公开演出很顺利,讲那些服饰受到许多关注,又带着她往楼上走。
行至楼梯间,埃洛伊斯看见大木箱里存放着她所设计的一些物品,有帽子,钱包,坎肩与手套。
绘制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才刚刚独立出来开店铺,甚至都没什么生意,设计大概也是按照安东尼的要求,再追加上她觉得合适的元素。
但现在,生活已经天翻地覆,以报纸上她姓名出现的频率来看,安东尼就明白,他应该与埃洛伊斯建立更深厚的联络。
好借名借势头,也借借她在上流社会里的人脉,给他的生意创造更多上限。
又有什么,能比商业合作,共同的利益关系更牢固呢?
他希望,能在商品上使用埃洛伊斯的姓名作为噱头,将未来的卖点,从单纯的设计,变成埃洛伊斯的设计。
安东尼带她看完这些东西,从生意上讲了许多事,例如何时上架,定价与宣传,再到工厂的扩建,他又招了二十名缝纫工。
在埃洛伊斯询问其经营成本之后,安东尼摸着胡子,耐心地解释完,又道:
“今天叫你来,本不是为了这些,我家里的太太很喜欢你的设计,想请你给她做裙子,又愁排不上工期,就让我来请你,她还在家里准备了晚餐,正盼着你登门。”
埃洛伊斯听了,知道这其实也是借口,无非是想寻个更能让人感觉舒适,亲厚的温馨环境,才好卖交情,开口谈更核心的利益。
可她也有此意,正中下怀,便微笑称好,带着瑞妮一同前往。
第98章
托马斯的火车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埃洛伊斯打算早些回家,第二天早起送他去车站。
于是,便没有与安东尼多耽搁,他开口请了,一行人立马便动身前往。
安东尼的家在上城区地价不便宜,治安也好的地方,有一栋没有前后院,与邻居联排的三层精致小楼。
照说安东尼自打办厂后的收入增加几倍,也能住的起更好的地方,换个有前后院子的独栋住,买地皮建,也出得起钱。
可他家里有个新生儿,才刚满岁,打小身体又不算太好,不太方便折腾,也就没预备换地方住。
一路上,安东尼讲完他工厂里那些关于经营上烦心的事情,眼看着到了他家门口时,他又旁敲侧击,开口打听起埃洛伊斯那生意做的怎么样。
安东尼知道,埃洛伊斯接到了剧院的大订单,他连面都见不到的那些政界贵妇都能服务上几位,还上了报纸。
埃洛伊斯名声正往外显露,安东尼是看着她在裁缝店一步步起来的,可又还不明白,她现在涉足什么交际圈,背后靠的又是哪股风。
纽约有这么多裁缝,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人人都是大浪淘沙过,有自己看家本领才能立足,圈子并不好混。
之前埃洛伊斯请他帮忙设局给她那房东敲警钟,他就知道,埃洛伊斯虽然年轻,可却手段多,魄力也大。
他还没见过,哪个没人脉背景,光靠拔尖点的设计,就能一跃踩着名店的脸往上爬,眼看着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她必然是动用了同样的手段,借人借力往上爬,站了新的台阶,又上下通吃。
埃洛伊斯知道这老奸巨滑的安东尼脑子里在想什么,她与瑞妮打眼色,一路卖他的关子。
瑞妮顾左右而言他,只说现在的客户个个都有来头,皆不好伺候,裁缝店里的助手们总焦头烂额。
“那位顾问官夫人,上回去参加生日会,穿着咱们店里的服饰,在报纸上受了人的称赞,昨儿又来信,要我们给做适合秋冬季交际的礼服。”
“她身份摆在那里,怎么敢让她多等,明日下午见了报社的人,后天一早,就得上门去问候她想做什么款式。”
瑞妮说罢,安东尼摸着胡子陪笑,他只打听到,那位顾问官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在纽约城里风头很劲,他夫人出了名的爱交际。
无论是哪个大人物养的情妇,还是哪个同僚的夫人,她一概来者不拒,关系处理的都好,更叫她丈夫得益。
能掌握住她这样的客人,基本也不愁没有生意。
偶尔,这位夫人还能受长岛那一层更金贵些的贵妇邀请,去参加宴会,负责围着贵妇们捧场。
安东尼的神色很自然,转眼他又邀埃洛伊斯她们下车,带着人往家里去。
门是女佣打开的,穿过小门廊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三开间,最左边是书房,砌了半堵墙隔开,中间是客厅,胡桃木地板上摆着整套蓝绒布桌椅沙发。
最右边,是摆着长条桌子的餐厅,可以正经容纳的下十人用餐,搭配了几组香料和插花。
这种房屋,比埃洛伊斯住的那种要好一档,他太太也收拾的十分敞亮干净,可见对生活用心。
她们进客厅里落了座,就有一位穿蓝色绸裙子,抱着小孩子的美貌女人从楼上下来。
这肯定就是安东尼太太了,埃洛伊斯看的发愣,真是美呀。
约莫二十三四左右的年龄,亚麻色头发,鹅蛋脸,深邃的眉眼里带有笑意,皮肤白里透红。
安东尼已经上前接过他女儿,过来给埃洛伊斯瞧,又介绍起他的太太,说亲近的人都管她叫吉蒂。
埃洛伊斯隔着柔软的织物看见那小娃漂亮的模样,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长的不像安东尼,否则可真令人唏嘘。
吉蒂知道埃洛伊斯是个厉害的女裁缝,也知道这是他丈夫要讨好的人,态度也殷勤,将她请上餐桌,好好的恭维了一遍。
埃洛伊斯如今练就了一番不动声色的功夫,她回了几句,夸赞安东尼家里的饭食不错。
饭后,埃洛伊斯被请去了书房小坐,吉蒂忙着呼唤佣人准备水果红茶,与瑞妮说话,又得顾着小孩,这家里倒也热闹。
埃洛伊斯接过安东尼递来的账册,纸上的数据,是前几个月她与范妮给他工厂挑出来的那些设计图,所创造的销量。
“你的眼力好,设计也好,店里却只做服饰订制,到底只能赚那些贵妇的钱,她们虽然有钱,但人数却不如那些家庭教师和女管事多,不是有些亏吗?”
安东尼终于开始将话题往正头上靠拢。
埃洛伊斯将那些账放下,微笑道:“我那店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人手少,光是给那些夫人订制礼服,都不够折腾。”
“若是想将这些女帽,手套都带上,恐怕得等我再赚上几年钱,将裁缝店的房屋买下来,扩建成霍德华裁缝店那样,也招上一群杂工和学徒,恐怕才行。”
“哪要等那么久,我这里不就有现成的人手吗?”
安东尼今天才说过,他扩招的二十个缝纫工,是每周的薪水要发小二百美元出去,却能比从前增效三倍。
以前每周只能产出一千美元的货,现在就能制出三千美元的货。
埃洛伊斯也不再装腔,直接反问:“你的意思,看来是想跟我合伙?”
安东尼手一拍,乐呵呵地说:“我也是这会一时兴起,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可行。”
他将早就打好的腹稿讲出来:“你出设计,我负责造出来,两相便宜。”
“到时候可以放在我那几家门店里售卖,要是不放心,先从些小东西试手,过后,我把利润分你两成,每个月积累下来,也是一笔大钱。”
埃洛伊斯先摇头,又故作不懂:“要是想买设计,给稿费就好,要是分两成利润,那可就不止几百美元,你怎么划算呢?”
“不过,有了这笔钱,我也能解许多燃眉之急。跟你合作,我是放心又愿意的,这事好说。”
没等安东尼高兴,紧接着,埃洛伊斯又问三成行不行,说道:
“要是能给三成利,那但凡是受报社访问,还是在外面交际,我少不了要看在这几成利的份上,宣传与安东尼服饰店的合作。”
其实她没打算收三成利,这么说只是为了试探安东尼的底线。
两成利润已经不少,她不需要出材料,人工,只需要设计,以及允许以她的名号来宣传。
如今名号还不算特别显,两成利不多也不少。
安东尼思索着,她从前设计的东西在店里的定价就不低,均价在十三美元左右,纯利润十美元左右。
以她现在的名气,价格可以稍微提点,均价到十七美元左右,利润部分到了十五美元。
要是分三成给她,他的利润也依旧是十美元,与以前也没差别,可倒是也没有亏损,只不过赚头没了。
想拒绝,可他还不清楚埃洛伊斯手里有哪些资本,万一日后她的名气不止于此,现在不亏不赚卖个好,未来也能有大利可图。
他正犹豫不决,埃洛伊斯看看自鸣钟,估摸着该回家去了,便叫他这两天好好思索细节,一切还有商榷的余地,只是她今天没多余的时间。
安东尼见她要走,连忙起身来送。
“这是自然,让我好好考虑考虑,这件事,一定能有个结果。”
他听埃洛伊斯的意思,知道利润分成还能商量,便打算将合作的方案想好了,再问她劝劝价。
合作这事,总之成了一半。
埃洛伊斯先让马车夫送了瑞妮,这才回到家里。
明天托马斯一早就要走,特莉连贝拉都接了回来,晚上吃喝了一顿好的,埃洛伊斯到家,正碰见他们在玩二十一点。
她连鞋都没换,就被拉着顶上位置,说好的早睡起来送托马斯,却被裹挟着熬到了深夜。
第二天清早,帮佣上门来叫起,一家子才个个挂着黑眼圈,又收拾的整整齐齐出发去车站送他。
车站离得远,出门时还是黎明,阳光都没有穿透云层,埃洛伊斯在车上瞌睡了一路,抵达车站,早晨的小广场上还四处弥漫着薄雾。
这年头的火车还很古朴,金属车头,绿皮或红皮的列车,蒸汽驱动,进站时冒出滚滚白烟。
这样的列车,每个小车厢都有一扇门,打开直接就能上月台。
托马斯的车还有半个小时才发动,同一辆车人也多,亲属朋友都在趁着这点时间叮嘱远行者。
乔约翰要乘的列车已经快出发,列车员提着他的行李上车,又在远处等候,他还有话要交代给默肯。
“离开纽约,说不定还能靠自己立一些事业,让他们都听我的话。”
“不过,娜莎那里,我怕我不在她被人欺负,温斯顿,你得想办法,找人帮我看顾。”
乔约翰担忧地说着,又念叨起他父母那里,也让温斯顿收拾烂摊子。
温斯顿本想说点什么,后又只是点头。
话罢,乔约翰实在有些不舍的纽约这个地方,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温斯顿虽然表面不说,其实也在助他一臂之力,乔约翰知道,如果不是他帮忙,恐怕都没法走出纽约就被抓回去了。
这更说明他该踏出这一步。
回头看了一眼人潮,乔约翰钻进车厢,火车便启程,慢悠悠的穿梭过车站,又飞驰在朝阳穿破云层的时候。
温斯顿站在原地眺望,内心深处短暂羡慕起乔约翰,还能年轻冲动,有试错的机会。
不像他,最出格也就是喝醉酒在小姑娘面前丢人,不能说走就走。
半晌,他转身越过人群。
第99章
车站是新建没几年的,整齐的红砖石渡着朦胧金光,建筑物并不非常宽阔,几条铁轨横亘在中间,两端月台都被人围堵。
往芝加哥方向的小厢坐票,需要三美元,无号硬座只要两美元,许多人排着队检票,棕或绿色的粗糙纸质票据,用滚轮轧了缺口,可以整齐撕开。
托马斯检完票上了车,隔着窗子与埃洛伊斯他们说话。
“别太想我呀,最多四五个月,圣诞节前就回来了。”
埃洛伊斯点头,将饼干和糖果从窗子里递进去:“放心吧,我们都忙得很,绝对没功夫想你的。”
因为新增加的订单,下午她要提前接受纸媒访问。
而露易丝已经定好了那栋百老汇附近的白色排屋,今天就得去交房租钱,拿钥匙。
特莉下午要带贝拉,明日一早送她回学校。
托马斯对家里很放心,他的两个姐姐哪个都不是吃素的,无需有任何的牵挂,他只管大胆的奔前程就是。
忽然,列车员在车头大喊,让还没上车的人快点,紧接着,列车缓缓启动,托马斯恋恋不舍地依次告别。
埃洛伊斯站在原地看着列车远去。
她好羡慕。
世界之大,一个人一生能踏足的地方实在太少,如果能走出纽约去四处旅行,感受别样风味也好。
可惜,她还有要攀爬的路,员工和生意都在等着人去经营,这种对随心所欲的向往,不能轻易滋生。
贝拉并不知道家人此刻的沉默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肚子饿了,“我想吃甜甜圈……”
说罢,特莉与露易丝都不答应她吃这么坏牙的东西,她只能去扯埃洛伊斯的衣袖,恳求她满足这个小愿望。
埃洛伊斯蹲下来,与贝拉平视,“等我下午忙完工作,晚上咱们去外面……”
默肯抬动步伐,穿过人群,往站外走。
马车夫和助手等在站外,他即将准备出差去一趟奥尔巴尼州府。
光芒笼在周遭路人的影子上,耳畔传来嘈杂的声音。
倏忽间,温斯顿在廊下站住,抬眼看向有阳光照来的地方,黎明时漫在四处的薄雾都被蒸腾了,这会儿有种刺目的感觉。
他几乎瞬间就从十步开外正对面的人堆里,辨认到一个眼熟的影子。
她蹲在地上,穿着一身中袖的湖蓝色绸裙,纱衬衣露出一条白色袖边,没有戴眼镜,头发随意盘了一下,露出额头与眉目,她正在与一个小孩说话。
旁边,站着笑吟吟的母女两个,似乎正是她那些家里人。
她们脸上都笑容可掬,似乎有好事发生。
而温斯顿立在原地,木僵的一动不动。
他脑子里不禁回忆,想起那些令人感到羞耻的画面,仿佛瞬间雨夜的湿润便附着上身体肌肤,恰好她的面孔也近在咫尺。
诚然,即使见过大风大浪,但此刻内心却强烈催促他快走,千万不要打照面。
可视线却一丝不移,他感觉使唤不动身体,双腿像是灌了铅。
埃洛伊斯与贝拉说完悄悄话,就抬眼起身,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松减,便凝固住。
“走吧,我们回家吧。”露易丝没有瞧见她的脸色,自顾自牵着贝拉走开,特莉也跟在后面,她见埃洛伊斯呆滞在原地,叫了她一声。
“噢,你们先在外面等等,我等一会出来。”
等特莉他们毫无察觉的走进候车室,埃洛伊斯才背过身。
四目相对一会,温斯顿率先走过来,他下意识地想整理衣襟,维持面色,放缓步调,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你也在这里送人?”埃洛伊斯站在原地看着对方一点点走过来,她没有寒暄。
好歹,二人已经在各种不体面的环境下见过了那么多次面,各自对对方心怀鬼胎,即使不算熟人,身份云泥也有别,可也陌生不到哪里去。
通常情况下,埃洛伊斯在面对地位悬殊过大的人,会露出一副蠢样来让对方降低对她的警惕和攻击性。
但此刻,她没有任何情绪,表情波动,连意外也不觉得,只是审视。
他停住脚,身影轮廓逆着光,一双眼睛很清澈,隔着三五步的距离看向她,点头:“是,我在送乔约翰。”
埃洛伊斯蹙起眉,这话让她诧异,在早晨清爽的空气中,没有任何遮掩。
“他要离开纽约?去哪?”
“他要去参军。”温斯顿又道:“你呢?”
埃洛伊斯指了指站牌,“我来送我弟托马斯去芝加哥。”
“上学?”他问。
她点头,又继续追问:“他去参军,本杰明夫人能同意?”
温斯顿摇头:“他的父母不知道,也请你,当做今天没有在这里看见过我。”
忽然,埃洛伊斯的脑子转过了弯,“意思是,这是你在协助他离家出走? 这可有些令人诧异。”
虽然在经过酒馆那夜后,埃洛伊斯对他干出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特别意外。
“我也是人,有不合常理但仍要做的事情,会犯下错误,当然需要宽容。”默肯挑眼看向她,又道:
“我不仅帮助他离家出走,还答应了,要请人照看他的心头肉。”
“埃洛伊斯小姐,既然巧合遇上,那么想来你正合适做这个人。”
温斯顿看起来,完全掩藏住了他的心思,一副泰然模样。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人跟前,大可以坦诚起来,反正脸已经丢完了,那就面对吧。
埃洛伊斯对他这副态度感觉微妙。
“既要我守口如瓶,又要我帮他照顾娜莎,那么报酬呢?”
埃洛伊斯朝默肯伸出手掌,她招招手指,像被风吹动的树叶。
思索一会,温斯顿脸上闪过微不可查的愉色,他双手垂在身侧,手上的家徽戒指散发光泽。
“尽管开价。”
顿时,埃洛伊斯收回手,插进裙子兜里,她迟疑,又一点点侵吞,从上至下将他打量一遍。
“管您要钱可真没意思,就算欠我一个小人情吧。”她轻微摇头,散漫地说。
闻她话开头,温斯顿有些错愕,听到后面,又回过神来,告诉她一个地址。
“这几天,我在奥尔巴尼公务,如果需要还这个人情,随时传信。”
她压根没有记这个地址,只口头答应,在这之后目送人离开,又抿了抿唇。
乔约翰竟然去参军了?该让娜莎知道吗,她有些纠结地朝另一个出口走去。
…
纽约十分庞大繁忙,传播消息的途径除开拍电报送书信,主要依靠街区里邻居集中的祷告会,以及每日报纸,书册。
报纸出版社在其中占了很大的话语权,各种规模的文字报社在纽约,如同密林一样茂盛。
一个报社撰稿员的收入很不均等,就拿这次采访埃洛伊斯的《晨间生活报》来说,他们派出的女撰稿员珍妮·弗阿贝尔周薪在二十美元左右。
这相比男性同事要少三分之一,但这还是在她屡次找准目标,写出好文章的情况下。
“埃洛伊斯小姐,你在参与筹备《王后》这出戏剧的服饰时,有没有碰到过什么十分艰难的问题?”
埃洛伊斯若有所思,她告诉眼前这位穿黑白色波点裙的女撰稿员,最大的困难,便是夏季昼长夜短,演出前几天,几乎整周没有睡过什么好觉。
至于与演员和剧作家之间的合作,那却舒畅的很。
“为了这出戏能成功,每一个环节上的人都付出了全部精力。”她将剧作家,男女主演,甚至剧院老板都拉出来称赞了一遍。
又道:“沉浸在这样的氛围环境里,很大程度上带动了我的工作。”
珍妮又问她,是否清楚这些服饰背后所有的历史含义,以及对整个剧情的感悟。
埃洛伊斯从历史角度回答:“那个年代的凡尔赛纺织行业盛行,王后能最大程度的带动潮流与贵族的模仿,促进经济。可以说,当人站上了一定的台阶,她的服饰便不只是服饰,而是个人意志的延伸。”
至于格朗丁对剧情的设计,他所拟造都是亡魂生前身后,漂浮在王宫见证时代变迁的故事。
埃洛伊斯与珍妮玩笑:“如果王后生在现在,说不定也能胜任一个好裁缝的工作,不过,以一个女人微薄的权利,真的能将一个国家推向灭亡吗?”
珍妮闻言,朝埃洛伊斯扯起嘴角,她在纸面划了点,将羽毛笔收起来,微笑摇头回答:“我不这么认为,不过,我的认为并不重要。”
访问的书面部分已经结束,可埃洛伊斯又请珍妮喝一杯下午茶,看过她手中的文稿,没发表任何意见,这才将对方送出门去。
撰稿员离开后,埃洛伊斯开始准备明天要去顾问官夫人家里携带的现成设计稿。
这位顾问官夫人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眼下明明离秋冬季还远着,却说要埃洛伊斯替她提前准备。
埃洛伊斯预感来,肯定不是真因为她喜欢囤货,而是发生了什么需要四处打听的事情。
说不定,正与乔约翰这次不翼而飞有关,她们可不知道本杰明家族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0章
如今纽约,是一个处在发展中的城市,核心曼哈顿岛上的地皮,房屋,产业,各种生意与人才,几乎没有任何空白的蓝海。
想做成什么生意,不仅要面对行业顶层那些天才的压制,还得与数不清的,或有资本,或有渠道的各类竞争者去比较。
生意难做,露易丝想办旅店,这件事几乎占据了她这段日子的所有注意力,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这一件事——促成一个旅店的诞生。
接受过访问的当天晚上,埃洛伊斯带着露易丝与特莉,在家附近挑选了一处比较有腔调的复试法餐厅,打算丰盛地解决晚餐,缓和因为家里人口少了所带来的寂寞感。
一踏进这里,露易丝打量过一圈,便从手提包里拿出了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从大厅的装潢开始记载。
从大厅使用的护墙板木料,到墙布,石膏压体,莱姆石地砖,门洞,窗格,以及软装的搭配。
埃洛伊斯戏谑她太专心,露易丝便正色回答:
“现在市场环境不好了,生意难做,我既没有什么天赋,又没特别的资本,当然得比别人多用点心。”
说罢,等侍者上了菜,她又要一杯白水,清过口,才细细的品尝,后又在纸上写着什么,没有认真填饱肚子。
待埃洛伊斯她快用餐结束,露易丝又问一个年长些的侍者要了一杯勃艮第,并询问他,这几道菜在这里受欢迎吗。
埃洛伊斯等她问完,默默地叫人又打包了一份烤鱼肉和烤肉,装在油纸包里带走,回去给露易丝垫肚子。
露易丝租下的那栋房屋,有三层,面积不大,每层都有一个套间,以及三间普通卧室,一楼旋梯旁有客厅,二楼旋梯旁就是餐厅。
以及地下储物间,厨房。
因为内部装饰已经老旧,许多都需要返修,也一件家具都没有,又不如临街商铺那么紧俏,所以每个月的房租为二百美元。
那个房屋离她们居住的家很近,紧邻百老汇区域,街旁边就是轨车站口,位置还算不错。
露易丝目前已经将里面的主要家具都订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墙面重装一遍。
她已经找埃洛伊斯支了五百美元,这个预算之下硬装基本改动不了,况且这房子是租来的,露易丝便打算保守着来。
夜晚,浴室,一满池的温水能泡的下姊妹两个。
埃洛伊斯趴在缸沿看书,露易丝闭着眼躺在背后,往胳膊上搓浴盐。
“你开店登的是哪家报纸?效果怎么样?”
搓到一半,露易丝想起来便问她。
“正是今天来访问我的晨间生活报,他们在整个纽约来说,虽然不比日报那样的一流报纸,但销量倒也算得上广,我见楼下的邻居,一周也会买两份。”
埃洛伊斯说着,又想起那位穿波点裙的女撰稿员。
“你若是想等这个报纸宣传旅店,我倒是能帮你去办,请今日访问我的那女撰稿员,给你留个显眼的位置。”
露易丝闻言高兴的很,她继续在心里计算着,登一次报纸得花费几美元,位置好就是成倍的价格,还不一定能抢得到,可见,有交际圈子,确实能值钱。
埃洛伊斯能为报社提供价值,因为她正与当红的演员关系密切,自打知道乔约翰离开纽约后,她离开车站就写了封信,送去娜莎正驻演的大型剧院。
娜莎得了埃洛伊斯的信,当即又给她回了一封,说要在离开纽约去别的州表演之前,一定找时间当面细说这事。
埃洛伊斯心里安排着时间,更看紧明日去赫帕夫人的行程。
夜色流转,天刚蒙蒙亮,她便起床来,洗漱收拾,披着衬裙给留了联络地址的女撰稿员珍妮写信,看能不能麻烦她一次。
等她把信投进门口的信筒里,又才上楼去脱了衬衫,换成一条曲线十分紧致的灰蓝色纱裙。
简单的灰蓝绸缎外盖着一层纱,纱上有刺绣,短袖款,领口收边简约,没有多余装饰,显得端庄。
穿这种衣服要加上胸衣,她依旧穿自己做的那种简易版本,比老式硬胸衣要省事。
把头发全都抹上发油,一缕缕梳好,整齐盘在头顶上,露出柔和五官与纤细的肩颈,她素面朝天,稍微丰腴的小臂上没戴手套。
一看就让人知道,这是要去客户的家里,不是要去哪里赴宴,虽然整洁,但不打扮。
清晨,有一群鸟雀在店铺外的台阶上啄食,瑞妮看日程,知道今天要提早出门见重要客人,没亮就来了店里开门。
首先准备工具,图稿册子,又约好了马车在外等候。
日头升起来,到了八九点左右,她便带好东西,上车去老板的家里接她。
埃洛伊斯正在家里用早餐,她请瑞妮一道吃过,才不紧不慢地出发。
像赫帕夫人,平常得十点才能起得来,她们也不着急。
车上瑞妮向埃洛伊斯说道,她小时候在费索夫人家里做女仆时,知道费索夫人与一位夏尔昂夫人交情好。
瑞妮前天得知了客人赫帕夫人的姓氏,昨儿就去找了依旧还在长岛工作的朋友,叙旧,又打探消息。
这才知道,碰巧,如今夏尔昂先生,正是赫帕先生的顶头上司,是位政府要员。
居住在长岛西区的夏尔昂夫人,要在秋季来临前办一场宴会,作为纽约社交季的落幕。
埃洛伊斯闻言,扭脸看向她:“你打探这些消息,花了多少钱?记得挂在账上,找巴顿报销。”
瑞妮以为这本是她的工作内容,就推辞道:“只是给那朋友送了一顶我做的秋帽,还是用店里的碎布头做的,没费多少功夫。”
但埃洛伊斯还是叫她拿钱。
一针一线都不易得,员工愿意费心努力,当老板的也得表示。
说话间,二人转眼就抵达赫帕家的在城里的大宅子。
瑞妮先下车,搭手扶埃洛伊斯下来,铁艺院门打开,里面走出来女管事,面带微笑,殷切地询问:
“小姐,吃过早餐没有?夫人已经起床,这会儿早在楼上的起居室里盼着你来了。”
这态度,实在与之前大不相同。
之前,她们见埃洛伊斯,接人待物礼貌又不失骄傲。
这会儿女管事却表现的很殷勤,正门大开,请埃洛伊斯她们进去,也没让瑞妮去仆人的地方等,而是在一楼小客厅给摆了一桌茶点。
又才继续请埃洛伊斯上楼去见赫帕夫人。
要说,她只不过是个裁缝而已,服务于人,本身受不得多少尊重,更别提被这种身份的人,当成宾客对待。
埃洛伊斯进入起居室,那赫帕夫人便笑意温婉,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往沙发上坐。
“埃洛伊斯,你可算是到了。”
赫帕夫人将埃洛伊斯安排好位置坐下,又询问她的口味,说要留她中午在这里用正餐。
埃洛伊斯称店铺里事多,还要盯着助手们赶制戏服,不方便留下。
赫帕夫人劝不动,只能又开口夸赞她上回做的礼服好看。
“报纸上,那些笔杆子都夸我,那套群里穿着光彩夺目,我想这是你的功劳,竟然也不得犒赏。”
她拿着埃洛伊斯给的秋冬季设计稿图册子看过一遍,着实被惊艳到,却又不忙着挑选。
“你得紧着给尤维剧院制作戏服,我这些秋冬季的裙子也不着急,诶,听说《王后》这出剧目眼下很受欢迎,娜莎最近在纽约的几家大剧院演出,我被人邀了,还没去看过。”
埃洛伊斯劝她去看,说一定不辜负期望。
赫帕夫人捂嘴一笑:“你与娜莎关系好,自然是这么说,不过我怎么听说,小本杰明只在排演时去过,后面的首演,巡演,他却都没出现,还有人传言,说他是离家出走了。”
人虽然没出现,但凡是去打听,每天那个女演员依旧能收到小本杰明授意之下,店铺里给她送来的礼物和鲜花。
赫帕夫人隐约知道,最近本杰明家族这小公子的行踪不太明确。
本杰明夫人因为这个,生了好大的气,在家里谁也不见。
眼看,夏尔昂夫人为了讨好本杰明夫人精心准备的宴会在即,本杰明夫人却没心思管这些。
一想到那些准备可能要泡汤,夏尔昂夫人便心情郁闷,嘱咐一贯为她鞍前马后的赫帕夫人,去想办法查找那小子的踪迹。
要是找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还是能让他老实回来。
赫帕夫人思来想去,觉得埃洛伊斯与娜莎关系密切,而那小公子离家出走,虽然不公开露面,多半也是藏娜莎那儿去了。
这些花花丛里的浪子,离开家之后还能去哪?
只要这个女裁缝,肯透露出小本杰明藏身的地方,本杰明夫人定了心,夏尔昂夫人如愿办场宴会,她也好占上点功劳,露一露头。
“你或许知道他的下落吗?”
赫帕夫人期待地询问埃洛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