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附近的建筑物里已经陆续点上灯,湿冷的空气驱散夏季的燥热,明天一定有个令人舒爽的清晨。
天空黑的很透,斜斜的雨滴从灯光照见的范围里划过,埃洛伊斯的目光盯着远处路口,繁忙的人群缩小成一个个白点,她捻着卷烟,希望尼古丁能够缓解疲倦。
如果瑞妮能慢一点来就好了,埃洛伊斯不自禁想着,她闭上眼睛打哈欠,侧脸感受风的力度,十分享受这片刻的放空。
之前她总不明白为什么小狗总爱把脑袋搁在向前驶动的车窗边,现在却懂了,空气里也有许多可以阅读的东西。
面包铺,皮革店,雨打过的花朵与熄灭的火柴硝烟味。
车轮的隆隆声正回荡在耳侧,她胳膊上的细微汗毛被冷风刮的倒竖起来,正思索明日的行程,身后有侍应生走过来叫了她。
“小姐,是您需要伞吗?”
埃洛伊斯回过头,一个懵懂的侍者正拿了把雨伞看着她,似乎她什么时候表达过这种需求一样。
她疑惑了一会儿,恰好瑞妮乘着马车过来,只得依从了侍者的服务,弯腰将裙摆收好搭在胳膊上,埃洛伊斯顶着伞走出廊下,很快钻进车里,没了身影。
马车上,瑞妮告诉埃洛伊斯,她在仆人们歇脚的地方,与一些人交换了各自雇主的名片,又闲谈几句,后面那屋子里进来几个做派拘谨的外地人。
又告诉埃洛伊斯,原来在她们楼上吃饭的都是哪几位大人物。
听到一半,埃洛伊斯就大概知道那侍者是怎么回事了。
她下意识地把玩锁链手提包的金属链条,眸色看起来有些凝重,像在思索什么,叫人捉摸不透想法。
瑞妮迟疑了一下,又将收到的名片拿出来,念出来给她听。
…
清晨,公寓里弥漫着碳水被煎烤过的质朴香味,埃洛伊斯今日难得早起,她穿着质地柔软的棉布晨袍,捧着一杯热奶,吹开乳白色的浮沫,抿一口,安静观看餐桌对面露易丝忙碌的纸笔。
她自打那天宿醉之后,只花费半天时间懒觉,之后便忙着挑选办旅店能用的房屋。
在这上面,露易丝算是历练出来了一些功夫,她知道,多少房间需要多少人力物力的打理才能运转自如,后厨配备多少工人才能供给得当,如何节俭成本装潢出更好的效果。
又实地走访,预备在两三处屋舍中抉择出一处,那天去酒馆在半道看见的房屋屋主也给回了信。
现有的资源,足以她办一座十来间房屋的小型旅店,如果叫上她亲爱的母亲帮助她的话。
特莉女士活了半辈子也没得个清闲,不过她对此没有意见,唯一的担忧,便是没人照顾几姊妹生活起居。
这个问题,埃洛伊斯主动提出解决办法。
“雇一两个白日来家里做饭打扫的帮佣不就好了?露易丝的生意更重要,您必须得在她身边帮助她。”
埃洛伊斯如此劝说她,特莉也只能点头答应。
而刚睡醒穿好衬衫打算在客厅熨熨外套的托马斯则又临时接到了这个寻觅帮佣的任务。
他惺忪睡眼,指了指自己:“让我去找?”
埃洛伊斯点头,毫无心理负担地说:“怎么了?你看起来挺有闲工夫的。”
她话音刚落,托马斯便摆了摆手,就像一位真正的大人那样得意:
“正要告诉你们,莱逊律师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他在帕歌斯公学与一位校董关系深厚,对方答应收我入学,并且…如果我能每年都拿到全A的成绩,就能退给我一部分学费。”
对于家人对事情经过的好奇他又娓娓道来,原来莱逊在出现泄密事件之后就一直没什么顾客,他裁掉了绝大多数员工,只留了他这个便宜货。
作为一个皮实的便宜货,莱逊带着他四处走动,低声下气的寻找新客户改变境遇,有人重新相信莱逊并赞叹他的勇气,也顺带留下对托马斯的好印象,自然有人为他提供机遇。
他是个机灵的小伙,又恰好遇上一个对他友好的时代。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埃洛伊斯闻言心情近乎复杂,在欣慰之余又近乎嫉妒这小子生在了好时候,最后化为一声长叹,挑眉酸酸地问他:
“你确定他们不是要把你卖去西伯利亚给农场主种土豆?”
亲姐近乎尖刻的揶揄过后,特莉“噢”的一声,上前用她那坚实温暖的臂膀拥抱托马斯,恭喜他得到了这样一个好机会。
相比起令人喘不过气的庆祝,托马斯瞬间就觉得埃洛伊斯这样也挺好,他讪讪地说道:
“所以啊,再过几天,我就要收拾行李去芝加哥了。”托马斯陷入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中,他闭上眼,仿佛这一切就如同梦幻一样神奇。
殷实的家庭,学习的资格,改变人生通道跨越阶级的途径,那一切都唾手可得,金色的未来在向他招手,他未来可以成为任何身份的人。
不过,这一切尚需努力,重复的努力与清醒,没有人能够幸免。
于是,寻找帮佣的事情,就叫特莉揽去了,她打算找一位不住家的帮佣,最好要是认识,熟悉底细的人。
埃洛伊斯今天要去一趟剧院看排演,她迅速解决完早餐,回浴室更换新做的衬裙,弯腰剪线头时,意外划破了手。
鲜红聚拢滴出来,触目惊心,让人对这趟剧院之行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92章
与夜晚的百老汇相比较,白日里这里更具有一种生活气息,随处可见只穿着排扣长靴和长衬衣四处走动,在街边小摊买东西的演员。
被雨水冲刷过,石块拼凑成的马路上还算干净,没有飞扬尘土,天色发蓝,像靛青布料被漂褪色后留下的一层薄晕。
一轮刺目的太阳就悬挂在头顶上,平等的为所有人提供燥热。
埃洛伊斯坐在憋闷的铁厢内,她穿着件灰色半袖裙,纱堆袖管露出光滑小臂,她脑袋冒着汗,脸颊红扑扑的,在随身的工具箱里翻找一把绢布粘成精致小折扇。
如果不是有特别焦急的事情,通常都会欣赏这些沿途的风景,可今天是个大日子,又因为早上那点令人心悸的意外,埃洛伊斯看起来有些隐隐的焦躁,又尽力在克制。
抱着工具箱子的瑞妮尤其能感受到,对面黛西见状也安抚似的说道:
“戏服每一件我都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今天的排演一定能顺利的。”
埃洛伊斯挥动折扇,侧脸“嗯哼”了一声,车窗外的风吹动她的头发,这点凉意消失,马车停下,她们到了尤维剧院。
埃洛伊斯将指尖的折扇合好,下车去,等黛西与瑞妮一人拎着两个箱子跟随,她们前往了后台经理费南迪的办公室。
费南迪忙碌的脚后跟不着地,又要劝强迫症发作的格朗丁不要再想着添加台词的事,又要指挥道具组,灯光,还得与几位主演沟通卡点更换服装的时间。
后台乱成了一锅粥,埃洛伊斯被费南迪安排了一个小隔间,就在娜莎的更衣室旁边。
她们将演员们先前试过的戏服都从箱子里掏出来,一件件挂在推架上,等着对完台本,弄完妆造的演员来穿。
这些戏服多少都罩着白布,今天才算是第一次公开露面。
这场戏排过之后,也就尘埃落定再不能改了,以后这出戏就会按照今天的效果去复制呈现。
费南迪告诉埃洛伊斯,今天剧院老板尤维和他的合伙人,邀请了许多同行和报社编辑,各种评说家,作家过来观看排演。
算是某种程度的映前试看会,对这出剧目的宣传很重要。
她们三人打理服装,与剧院服装组的人沟通,将一件又一件的戏服从罩子里剥出来,交给演员去换。
到娜莎时,连同埃洛伊斯在内的四五个人全都围着她和她的衣服在更衣室打转。
埃洛伊斯帮助她更换定制的隐形衬裙时,还看见她膝盖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血。
这是娜莎练习舞台走位动作时,不停在地板上跪出来的痕迹,她不觉得有什么,倒觉得一惊一乍的埃洛伊斯小题大做。
“这点算什么,剧院里哪个人不是一身的伤痕,不努力,光靠旁人的追捧,可怎么混的下去啊。”
娜莎苦笑,她朝外面瞥了几眼,心里希望今天乔约翰不要来,躲了那么多天,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答他,无法面对。
“话虽然这么说,但你多不容易,也只有自己知道,这出戏一定会红的,不是靠任何人,而是靠你自己。”
埃洛伊斯看出她这话说的心猿意马,出言警醒她。
娜莎脸色一顿,低头不言语,她知道,如果上一出戏的火热是个意外,新戏要是能继续获得好评,那么她的地位就能愈发稳固,成为有作品做靠山,不害怕被忘记的演员。
而那些蜂拥而至的权贵,只不过是她演艺事业上添的花。
不过这里环境嘈杂,这点小插曲并未惹人注意。
她沉着心思,换好第一幕的戏服准备上台,埃洛伊斯又提前将下一幕需要的拿出来整理。
原本这些准备工作应该由剧院里的人来做,只不过她愿意加这个班,确保万无一失,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
乔约翰今日一早就找借口从长岛进城,在银行蹲着温斯顿处理完工作,午后,他们踏上了前往尤维剧院的马车。
“你说的正事到底是什么?别告诉我,是剧院的剧目排演,他们邀请你了?”
温斯顿平静的声音从报纸后冒出来。
“要不是说找你,我母亲大人能放我出门?就当是为了我的爱情,保驾护航一下呗。”
乔约翰说着,探头往窗外看看,确保后面没人跟着。
温斯顿以报纸遮盖面目,对于这个伟大的任务,并没有什么表示。
他穿着薄厚适合夏季的衣装,正襟危坐,那外套的质地只有在迎着灯时才会泛一点点光,这布料远看融入人群,只有细瞧才能见出品质。
款式与以往那些中庸规矩的模样比较,好像有所变化,但行外人不知道区别在哪。
乔约翰莫名觉得,温斯顿想通了什么。
他知道今天好像会出门,似乎试图打扮了。
嗯,还用了点淡香,看着比往常少几分严肃,但是,效果不大,依旧像一只黑乎乎的鸦雀。
乔约翰忽然懊恼自己出门时忘记将行头精雕细琢一番,他摇摇脑袋把这吓人的想法摇散了。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开始改变自己的衣食住行,但温斯顿·默肯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连写字的墨水,都只用同一款,从学会拼写那年到现在。
“对了,你怎么知道尤维剧院今天排演,我可没说漏嘴。”乔约翰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片刻后,温斯顿放下报纸,翻过来,指节敲了敲着上面的字。
“托你的福,我还不瞎呢。”他那冷漠的口吻中有些鄙夷之意。
尤维剧院在这个演出季赚了钱,宣传新剧目时一点也不吝啬,主流报纸上较为显眼的地方,巨细无遗的写了排演,以及首演的时间。
乔约翰脸一绿,挠了挠头,也就是说他老母亲也可能知道他出门的动机?
这太糟糕了,不过,今天是娜莎的大日子,也是他的大日子,他必须来。
抵达剧院,他们从正门进入,乔约翰带着温斯顿甫一露面,便引起了周遭目光的凝视与议论。
老板尤维携经理恭迎,喜笑颜开地将二人引入席内,贵宾的专属看台,并打算亲自陪同默肯先生,但被他拒绝了。
温斯顿坐在红色丝绒布围出来的狭小看台上,他不怎么看戏剧,对此毫无兴趣,只有与家族成员进行固定社交时会到场。
他十分安静的等待,乔约翰却忙着端茶倒水:
“待会儿我要去后台见她,如果一切顺利就不会花很久的时间,您老就在这等我,拜托拜托!”
温斯顿双肘搁在扶手上,他双手指腹交叠,目光飘忽在戏台上,又寻觅向边角处。
像是根本就没听见谁在说话一般,始终偏着脸。
大约夕阳西下的时候,剧目开始演绎,埃洛伊斯与格朗丁在侧面的位置,一边交流,同时死死盯着台上的情况。
演员们排练过台词和走位许多次,还是第一次全都穿上戏服,在搭好的景里发挥。
其实戏剧的准备工作中,最能拉长时间线的便是服装的工期,不过还好,埃洛伊斯她们完成的很迅速。
看着娜莎穿那些巴洛克时期流行的衣裙,仿佛真是一位美艳而悲剧的王后。
角色的设定是奢靡无度,故而埃洛伊斯在设计时使用了大量的刺绣,用打磨过的水晶代替宝石缀上去。
那像是灯罩子一样高的古典圆领里也堆了二十多道蕾丝硬褶,还原古典的同时,又有她暗处的改动,实验过三五次,才找出最适合这里环境呈现的布料。
此刻眼前,钟型蓝色天鹅绒裙显得格外庄重,其装饰之繁复与灵动,使其具有一种莫名的历史感。
好像真只有一位被娇纵无度又像天才一样的王后才能拥有这样的衣服。
使人不由更加代入,觉得好像亲眼目睹了那个时代的陈旧与奢靡。
埃洛伊斯将注意力从台上转移至台下,她希望,能在那两三排由业内人士组成的观众脸上,捕捉到喜爱的神色。
却发现,他们这群人在对舞台表现感到惊艳的同时,却时不时地扭过头,将注意力放在对面二楼的贵宾看台里。
好像那里有更值得瞩目的事。
埃洛伊斯眯了眯眼,视线透过镜片锁定那片光线不好的地方,还没有看清楚,她身后传来经理助手的声音。
“小姐,经理想请你去一趟,有几出老戏的戏服可能要翻新或重做…”
埃洛伊斯收回注意力,她与格朗丁告辞,带着黛西与瑞妮跟随前往,离开台侧。
库房里,经理费南迪为埃洛伊斯介绍了几组戏服,清点出来七八条需要修改的,上面或有破洞和霉点,在台下看不出,主演们却苦不堪言。
还有两出戏,衣服破损到已经不能用了的,要按照剧本设定重新做,等衣服做好,那两出戏才能返场。
这是一笔几千美元的大单子,她叫黛西与瑞妮分门别类出来,理了一顿。
她写出件数,明细的单据叫经理核对,细节到哪件衣服需要补几个洞,又几轮讨价还价,最后签字。
漫长的理论过后,埃洛伊斯与经理握了握手。
之后,费南迪安排人将这些打包收拾好装车,反正离的不远,埃洛伊斯就叫黛西与瑞妮一同押送货品先行回店。
两个小时过去了,戏剧早已排演结束。
此刻,来宾与主演们正在老板尤维的安排下,前往附近的餐厅聚餐。
埃洛伊斯与经理也有人来呼唤,她核对了那么多的戏服,身上扑了灰尘,镜框将脸颊都压出了红印,有些不太从容。
但经理盛情邀请,埃洛伊斯擦了擦手,也只能一同前往。
可抵达餐厅后,她目光满场寻找,却没找到娜莎,心里有些放心不下,又一人重新折返剧院。
第93章
这场排演十分成功,埃洛伊斯在欢声笑语的人群里逆流而行,一路上有人向她递出名片,询问她的工期,还有一家报社想访问她,好出篇短文。
“诶,埃洛伊斯你去哪?尤维正在寻你问事…”经理也回过头去,遥遥地喊她。
埃洛伊斯维持着僵硬的淡定,一一应付过这些人,称在后台落下了东西,这才溜出餐厅去。
已经是黄昏时,天空暮色四合,唯有那一层薄薄的绯红飘在天上,夹在云层里。
横穿街道时有风刮起来,埃洛伊斯被吹的像一只灰色蛾子,她已经能闻到,空气里有股泥味。
今晚又要变天。
这段日子都是这样,在燥热气候之后,会有一场令人心醉缠绵的急雨,它才不管和不合时宜。
埃洛伊斯行至后台更衣室附近,这里没什么人。
夜间的剧目已经开演,演员和各种工人们都躲在幕布后边。
起翘的木质地板散发一股难闻味道,在埃洛伊斯的鞋子下生出“吱呀吱呀”的动静。
她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指引,往娜莎的更衣间里走去,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渐渐靠近那格外安静,被丝绒布笼罩的小隔间。
埃洛伊斯驻足,双手垂下,她听见了一道脚步声,里面有人掀开帘子走出来,是小本杰明。
他有些出人意料的安静,面色苍白,脸颊上挂着两行透明泪珠,仿佛一条潮汐河流,从他似乎散了焦点的眼睛,蜿蜒至他那紧闭的唇线。
这位贵公子似乎受到了什么挫折,且一定与这更衣室的主人有关。
乔约翰垂着头迅速绕路走开,他看着有些无措,颓靡,好像一瞬间枯萎了一样。
埃洛伊斯心里一惊,掀开帘子,身影没入光线黯淡的更衣室。
娜莎还没有换掉最后一幕的戏服,她跌坐在地板上,枕着胳膊将整张脸伏在枕头里,不见低泣也听不到一点动静。
埃洛伊斯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她目光四处寻觅,也并未从这屋里看出什么有用信息。
忽然,娜莎从沙发边直起身,她缓缓地站立,一点点将脸庞转过来,埃洛伊斯看清她手中握着的是什么。
那是去芝加哥的火车票。
她坐下,摊开手,埃洛伊斯上前接过,娜莎的口吻有些麻木:
“乔约翰在他的生日那天向我表白,给我许下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一座芝加哥的剧院,他邀请我跟他私奔,去那里重新生活,重新开始演艺事业。”
“但看样子你拒绝了他。”埃洛伊斯坐下,在小圆几上倒了杯水,递给她润口。
娜莎的手指圈过那只水杯,指腹传递温热感,仿佛麻木的心脏也有了一些触觉。
“我告诉了他我的过去,他说他无所谓,但我依旧我拒绝了他……”
娜莎说道末尾声音渐渐不闻,她只感觉自己心里刺刺的发疼,好像有针扎一样。
她将这一切始末慢慢的告诉埃洛伊斯。
明明已经上过一次感情的当,知道人性是靠不住的,可她还是清醒的陷进去,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自己,那只是对他的利用,不是动了感情。
她太过渺小,没有动感情的资本。
可真正在他说出私奔那个词汇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想赌上人生的冲动,直到几个小时之前。
“我穿着戏服在台上,好像这个世界的焦点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这出新戏会给我不一样的前途,我知道我不喜欢芝加哥。”
“我忽然对眼下的成就充满了眷恋,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不愿意为他而错过。”
“我是不是辜负他了,我这辈子是不是再也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了?”
“埃洛伊斯,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埃洛伊斯的沉默有些漫长,这个拒绝对娜莎来说意义非凡,也就意味着她必须将接下来的一切精力都投入进舞台,用真正的努力让自己无可替代,才不会被群狼环伺吞噬。
而不是依靠任何人的保护。
埃洛伊斯张了张嘴。
“既然做好了决定,就不要再想了,反正,无论走哪条路,都不会简单。”
埃洛伊斯将报社想访问的事情告知娜莎。
闻言,娜莎忽然来,这家报社她从前婉拒过,当时因为害怕被尖锐的问题难为。
她起身从旁边粗糙的柚木抽屉里翻找,从满屉柔软的丝绸手套里,拿出她的行程簿,也就是一沓厚厚的纸页给埃洛伊斯看。
“让他们来,这周我有四场戏要演,还能挤出一点时间,从下周开始,就要去与尤维合作的另外两家大剧院演出,然后再是去别的州……”
未来一个月乃至今年圣诞,她每天都会特别的忙碌。
纸簿上密密麻麻记载着各家剧院的出演通告,这是她与尤维谈判的结果,相当于一份对赌协议。
如果在圣诞之前,她的名字能彻底走出纽约,为尤维创造出约定的价值,那么尤维就会将这家剧院的股份卖给她,作为利益绑定。
如果反之,那么她就只能继续拿那份远低于劳动成果的薪水,还要听从尤维的指派。
利用价值,可以使人的处境产生剧变。
“我想我能控制好这一切,等我得到那一切无可撼动的名利,或许生活会有所选择一些吧。”
“那当然了。”
…
半小时后,埃洛伊斯从后门走出剧院,她松了一口气,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落进肚子里。
此时她有种莫名的自在,但也再没有兴致去与人逢迎。
她打算在路边用小吃填饱肚子,再回店铺继续安排工作。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昏暗,乌云密布,细雨舔舐大地,正给泛白的砖石印上抽象马赛克。
埃洛伊斯正提着裙边,冒雨走入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面包房外,她刚踏进门廊里。
身后,一辆马车驶来,在她身侧停下。
乔约翰掀开帘子,他擦了一把眼泪,嗓音沙哑地呼唤:
“埃洛伊斯!埃洛伊斯!等等,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扭过头,就见那小本杰明跌跌撞撞的下车,跑到面前,他深吸一口气,惆怅地问:
“娜莎,她应该告诉你…我和她之间发生什么了吧?”
小本杰明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埃洛伊斯觉得今天这面包房她大概率是进不去了。
她冷漠的点点头。
“我知道,这些考虑远远不够周到,是我做的不够好,她拒绝我是对的。”
乔约翰希望,埃洛伊斯能替他表达他对娜莎的歉意。
他小心翼翼观察娜莎这位为数不多的朋友的脸色。
见埃洛伊斯满脸严肃,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他那浅薄的认识。
“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后娜莎出了什么事情,或者她有需要我的地方希望你一定告知我……”
他明显还不想死心。
埃洛伊斯闭了闭眼,她忽然叹气,打断乔约翰的话。
“你的天真可真是一种残忍,乔约翰。”
雨幕中,干净舒适的车轿里,一只手撩开车帘,温斯顿好奇地将目光投递出来,他的视线锁定。
门廊下,店铺里昏黄的煤气灯光芒柔和,埃洛伊斯的身影笔直,即使衣摆叫雨给淋湿了。
她似乎还是忍不下心,想给眼前这位迷茫的年轻人指点一二。
“你是家族的继承人,就算出走半生,只要哪天想回头,你的家族也会容纳你,可她却没有。”
“戏剧这行业的特殊性,一个演员的青春与容颜是她最宝贵的财富,哪怕浪费一天都会影响一生。”
“一段能有结果的感情,靠的不是互相牺牲,况且还是这种根本不对等的牺牲。”
乔约翰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忠告。
他的思绪翻涌,欲言又止。
原本他想说他足够坚定,可那些他以为能胜过一切的爱,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尤为苍白。
“我该怎么办?”他好似陷入一个僵局。
“无法战胜的东西实在太多,越逃避就越无路可走。”
埃洛伊斯停顿了一下,眸光闪烁,继续说道:
“你喜欢她,就得往她的选择范围里努力,解决阻碍,让彼此之间不必亏欠。”
“得到话语权,拥有无可替代的价值,直到你的感情被所有人当做律法一样尊重。”
埃洛伊斯反问乔约翰:
“让自己有所选择,你可以吗?”
乔约翰起初沉默,又渐渐悟出什么,他抬头看向半空,面色平静下来,思索着朝雨里走去。
埃洛伊斯在原地看着乔约翰影子渐渐缩小,她叹气,预备拔腿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安静靠在路边的马车,走出来一个人。
温斯顿将直檐帽留在车座上,他叮嘱马车夫跟着乔约翰,不要让他去危险的地方,但也别打搅他。
车轮倾轧透明的薄水远去,温斯顿这才回过头,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与身后的埃洛伊斯四目相对。
埃洛伊斯眨了眨眼,她摘掉镜片,瞳孔里映着一具轮廓鲜明,十分好辨认的躯体。
他几乎融入黑暗,缓缓向前走来,到她面前,在几英尺外,步履停住。
“可以请你吃顿晚餐吗?”
他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垂首随口编了个理由:“……感谢你能劝他。”
埃洛伊斯始终仰着头,她想透过心灵的窗户把对方看穿,又觉得这个说法还算合理。
“噢,去哪?我还有工作要忙,只有半个小时留给晚餐。”她故作为难。
到底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工作,温斯顿语塞一小会,迅速地分析,又抬手指向距离几步之外的小门头。
那显然是一家特别廉价的餐馆,看掉漆的门框就知道,内部环境一定不会有多优雅宜人,但那是最近的选择。
其实本来只怀着能远远窥视一眼的侥幸心理。
他懊悔自己无所准备,微微抿唇。
第94章
逼仄的小酒馆里没什么人,墙布斑驳,地板磨损,厚厚的实木桌因为长年累月的使用,已经产生黝黑裂痕。
烛蜡融化后挂在生锈的烛台边,这里可供选择的座位并不多。
二人一前一后踏进这里,埃洛伊斯径直往角落里一处靠墙的边桌走。
她侧目,身旁那道人影稍稍越过她,前去拉开椅子,椅腿儿在地板上摩擦出动静。
埃洛伊斯顺势落座,温斯顿绕一圈坐到她的身侧,以同一个方向面朝墙壁。
光晕摇曳,潮湿的闷味里还混着食物焦香,他们与这里格格不入。
小酒馆的侍者穿着一件打过补丁的棉布衬衣与灰马甲,他很意外,在不适合出行的雨夜,会有一对靓装男女,踏足这种不上台面的小地方,约会?会不会有些仓促。
埃洛伊斯根据侍者的推荐,点上一大盘烤蔬菜配腌渍橄榄,卡恰托雷鸡肉,以及一如既往的柠檬水。
温斯顿将菜谱一看,估摸店主应该是个意大利人,他面不改色,要了利口酒,以及一道鱼肉和她相同的配菜。
侍者走后,他往身旁看,目光落在埃洛伊斯身上,发觉她正单手托着腮,歪着头,手指顺着桌面的裂缝摩挲,沉默不语。
她的心情还沉溺在别处,直到鼻腔里传来一缕十分微弱,冷冽的馥郁味道,才仿佛回过神。
埃洛伊斯张了张嘴,捋顺今天遇到所有事情的逻辑,她扭头看向同样沉默,坐姿端正,盯着墙壁上那副油画发呆的男人。
她的目光在他穿着的外套上转了一圈。
这是当初康奈斯在纽约时为他定制的服装,埃洛伊斯几乎一瞬就认出来了,这种版型设计,用料习惯。
不得不说,康奈斯有两把刷子,这服饰的腰线与衣摆没有一处横平竖直。
这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他身上那股冷硬,机械般的刻板。
肤色偏冷,适合深色,但深色面料中透着光丝,有轻微的丝绸质感,弱化了面部以及身材上的棱角,肩部弧度放量稍宽,让肌肉有更宽裕的空间,更减少了拘谨。
她下意识地将眼睛往前挪半寸,目测康奈斯将平驳领的宽度减少了。
一件礼服,宽领会显得华丽而正式,太窄又显得稚嫩,这样不多不少。
而腰部,又以弧形侧襟紧紧控制着放量,仅容单粒扣约束,坐姿状态需要解开。
嗯,依旧是一具完美的衣架,哪个裁缝不希望,自己做的衣服能穿在这种色香味俱全的人身上。
埃洛伊斯结束了她漫长的女性凝视,又收回目光,侍者端来她的柠檬水与蔬菜,以及温斯顿点的利口酒。
她的注意力停留在那杯利口酒上一会。
没想到,这种甜味蒸馏酒受众人群竟然是面前这位。
“所以,你也知道小本杰明先生企图带着娜莎私奔?”
埃洛伊斯低头抿柠檬水,她简短地问。
“刚知道,无论如何,我并不赞成这种方式,实在轻率。”他答。
温斯顿话音刚落,埃洛伊斯扔下手中的刀叉,她凝目直视他的侧脸。
“轻率而已吗? 是啊,无论怎么样,他还是世家公子,可她却没有退路。”
“从名誉上来说,只要娜莎与他缠上关系,那么她在戏剧上的努力都会被人磨灭。”
“这个世界厌恶女人,一句演的好不如嫁的好,就能将她的个人情感与爱恨钉在耻辱柱上。”
“如果她赌输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说,她是活该,痴心妄想走捷径。”
“自以为爱就能如此,难道仅仅是轻率吗?难道就一点没有因为,自身地位高过于她,所以肆无忌惮?”
到这里,埃洛伊斯忽然住口,强咽下什么。
她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情绪失衡,这些话她不应该对默肯。
对于上位者来说,这不是非要共情的问题。
他听完却沉默地饮起利口酒,一动也没动那些食物。
“对不起。”
温斯顿其实从不喜欢饮酒,但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填充言语间的空白。
也同样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道歉。
为什么坐在这里听训斥。
为什么不想离开。
埃洛伊斯撇开脸。
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而这位默肯先生并不是棉花,而是真正的资本,纯粹,极致。
他道的哪门子歉?
正是这样模糊不清,没有来由的温驯态度,总让她情不自禁恍惚,忽略了他所代表的东西。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是。
埃洛伊斯闭上嘴,她不愿承认自己仗着的是什么,为何如此胆大妄为。
这又不是他的错。
可她并不想收回自己的话。
各自沉默中,暴雨声愈发浓烈,侍者端着木盘上菜,古怪的氛围被打破,心照不宣的忽略过。
埃洛伊斯打算暂且搁置那些需要动脑筋的事,先填饱肚子,再说。
温斯顿脑子里还弥漫着她的话语,那么锋利。
让他不由地想到了自己做的那点事情,例如并不礼貌的背地调查,几次三番的等待与窥视,偷偷让人给她送伞。
他只得勉强镇定着,压抑着心虚。
自己确实有错。
可如果不那么做,就会像两条平行在纽约这寒冷城市中的线,若不人为篡改命运,恐怕昨日雪榈饭店的一眼,会是唯一一面。
她是什么好人吗?他很清楚,并不是。
可是,人总会想着触碰发炎的智齿。
抿这杯些劣质的甜酒,闻质朴的烟熏肉油脂味,不知何处天花板漏水,“滴答滴答”
在高档餐厅里,鲜少有这种味道。
那些宽阔而又冰冷的圆盘,被银器罩住,里面尽是些固然新鲜但令人毫无食欲的东西。
这里的粗糙餐盘里尽是挂满酱汁颤巍巍的肉,好似在满足大型掠食者一般。
他不打算开启阀门,让自己活的太开心,故而选择不动,闻闻就够。
液体见底,玻璃杯在桌面轻置,温斯顿从衣袋里取了钞票付账,给予侍者大笔小费。
他双眸因低度数酒精而散发出朦胧雾气,面颊稍微酡红,眨动眼皮,盯着她一点点风卷残云,将盘中肉拆吃入腹,好似时间定格。
眼看着半小时之期即将临门,温斯顿睫毛颤动,声线微沉,问道:
“开裁缝店的效益如何?”
这句问候有些突兀,混杂在这种氛围里,好像忽然将她拉回现实世界。
埃洛伊斯面前刚好空盘,她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叠了手帕擦干嘴唇,实话实说。
每周进货费,房租,订单款,人工薪资,最后总结利润,以及下一步商业规划。
从接受访问扩大讨论度,再到合作计划。
这些东西每周一盘点,记录在工作日志上,她下意识就能倒背如流。
“问这个,怎么? 有兴趣投资分红? 不过可惜,如今效益正在增长的阶段,我舍不得。”
埃洛伊斯回眸才发觉他面色上的不对头,貌似是有些微醺。
他撑开微阖的眼皮。
即使眼睛有些发晕,但本能还在,听过一遍,他心里当即盘算出来,发觉确实是门好生意,高回报率,风险适中,值得付出心血。
她是个素质极好的操盘手,数据次序清晰,进出十分了然,可见老练通达,只可惜,不在银行替那些老头上班。
闻者伤心。
好伤心。
“你的…户头开在哪里?”他郁闷地问。
埃洛伊斯双手抱臂,她往椅背上靠,饶有兴致欣赏。
那些酡红一点点扩大范围,爬上耳垂,延至脖颈……不过他依旧直直坐着,意识尚存条理。
她假作没看见,只说出一家小银行的名称。
温斯顿觉得脸有些发烫,思索了半晌,到底也没想起来纽约有这么个银行,有这么个竞争对手,他下意识捏了捏眉心想缓酒劲。
埃洛伊斯口吻又高深莫测起来,有种平淡的嘲讽:
“照理来说,与你到底有点一面之缘,应该支持默肯银行,可是,它不支持未婚女人开账户,那就只能抱歉,默肯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从耳朵钻进脑子里,开始有了回音。
温斯顿利用最后一丝清醒来思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这只不过是行内墨守成规的东西。
对他毫无影响,他也没想过要改动。
好吧,现在好像有影响了。
他沉吟着,那一丝余烬也消散,意识陷入梦魇前的幻境。
脑海中,好像闪过她的脸,这张脸的五官,鼻子,眼睛,柔软的头发,唇与利口酒一个颜色。
她在质问什么?
好像在质问他,为什么要对她产生好奇心,为什么要调查她不主动告知的事情,为什么不再次戳穿她。
那些声音,与耳畔的声音重合,交叠,好像就是她此刻说的。
他喉咙里发出了什么哼声,目光涣散,脑子里那条理智的准绳,正轻轻摇晃。
“什么? 对不起……我很抱歉。”
在埃洛伊斯看来,他显然已经开始失去思维能力,讲话失去条理,那苦苦维持的仪态也渐渐崩溃。
慢慢弓着背,手肘杵在桌面,掌心撑着额头,双眼紧闭。
“对不起,埃洛伊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
他彻底失去意识,答非所问,胡乱喃喃。
“……我只想,看见你。”
第95章
“你说什么?”
埃洛伊斯蹙眉,她将耳朵靠过去,只听见一串含糊的词汇。
他嗓音醇厚,唇间吐出酒精味儿的呼吸,断断续续,每个咬字都小心翼翼,好似在隐忍什么情绪。
除开她的名字,其余什么也没说清。
顷刻间,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枕在桌面上,如同睡着了一样,紧封唇线。
“默肯?”
她站起身,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肩膀,又后撤半步,拉开距离。
这么容易就醉昏过去了?
她陷入无语凝噎的安静,断不敢想,这男人就这么痛快的喝过去,那后面该怎么处理来着?
他的马车夫去跟着乔约翰了,外边天气不好,也不能让人晾在这里。
埃洛伊斯告诉自己别慌,她盘算着,首先应该想办法送他回家,可他哪有家?
思索过后,她又重新探出手,细指轻轻拍他后背宽阔的肩胛骨,试图唤醒,她问:
“默肯,你喝醉了? 醒醒,我要送你去利兹酒店吗?还是回长岛?还是银行?还是哪?”
闻言,意识陷入阒黑境地的温斯顿眼皮上下浮动,他意识大概清醒些,可听见她念出那些地名,便生出万分抗拒,哪里都不想去。
她看着他的侧脸。
浓密扇睫漆黑,眉头微皱起,高挺的鼻梁也泛红,薄唇发白,明明一贯冷峻,此刻模样却莫名楚楚可怜起来。
他缓缓地撑起脑袋,虚睁着眼摇头,似乎一头倔强的猫科动物。
“不去,我想不去。”
埃洛伊斯没见过这种场面。
她心神一动,继续在默肯的身边坐下。
沉思良久,先唤来侍者,去泡杯温热的蜂蜜柠檬水好稀释酒体浓度,再准备一条热毛巾。
侍者刚刚得了大笔小费,十分迅速地将东西送来,依次放在埃洛伊斯手边。
可她却没有着急使用。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顺着他的言词,低声问道:
“那为什么不想去呢?”
“因为……不喜欢。”他诚实地答。
“你想去哪?”她又问。
温斯顿使用他那昏昏沉沉,不算清醒的脑子思索了一会,这个问题对他现在的状态有些难回答。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去利兹酒店,住那是因为工作方便。
也不想回长岛,在那他只觉得无聊,更不想去银行,或者去别的地方。
温斯顿因为那些现实的刺激而清醒了一点,朦胧间想起。
他其实想跟她走,去哪都好,任她处置。
在那些调查中,埃洛伊斯的胆量很大。
白手起家,漫长的忍耐。
看中的事情便全力以赴,撬动一切机会为自己赋能,向上攀爬,无畏插曲与环境。
事关前途的抉择,果断,清晰。
对待情感,也并没有因为理智而生出半分冷漠与警惕,她供家人以可靠的依赖,体贴的守护朋友,甚至能为乔约翰设身处地。
好像永远强大,势不可挡的前行。
她掌控着她的人生。
这些东西,生长出一颗巨树,让渺小的动物想要朝圣。
恍惚地下定决心,温斯顿摇摇晃晃,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埃洛伊斯抬头,看着眼前人身体慢慢挡住大半的烛光,他依旧一张惺忪的脸,驼峰鼻梁与下颌角逆光藏影。
忽然,他又小腿一软,迅速地弯腰跌地,一只膝盖砸在地面上,刺痛的他不由仰起头。
埃洛伊斯还未及时反应,他便跪在垂至地面的灰色裙边,撑开肿胀的眼皮,他的手掌勉强扶着地板,面带祈求。
“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
他此刻胸膛暖洋洋的,就连血液都滚烫的流淌,不愿意回到那个冰窖一样的世界里。
只努力清晰的说这一句话。
在这瞬息之中。
埃洛伊斯睁大眼睛,看着这位受尽追捧的人物,就这么丝滑的对她祈求,态度卑微。
什么意思?
不想回到那些金碧辉煌的地方,却想跟她走?
即使是醉话,但也足够让人看出来,他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并不满意,近乎厌恶。
埃洛伊斯忽然察觉,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温斯顿·默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以往,埃洛伊斯把温斯顿·默肯当做名利场里标准的角色。
地位,外貌,财富,性格。
她渴望拥有他所拥有的,那种香车宝马,权势地位,于是将这个人当做一种,代表本时代上流社会的符号,并希望自己也成为这种符号。
现在看来,是埃洛伊斯以为错了。
这个符号内心并不自洽。
他几乎没有野心,对名利无感,更不乐于处理那些冗杂繁忙的事物,也并非情绪稳定。
只是在沉默的接受命运,刚好有能力,做好每件事而已。
她百感交集,好似悟出了什么东西。
这一刻,埃洛伊斯更加确定那些不确定的事情。
她收束呼吸,思绪回到现实问题上。
既然不想回,那就跟她去店铺工作吧。
“你要跟我走?”
温斯顿下意识点头。
埃洛伊斯将蜂蜜水拿下来递给他,命令他喝,又展开热毛巾,递给他,叫他擦擦脸。
“要跟我走,就得听我的。”埃洛伊斯试图与这个乖巧的醉汉商量。
“好。”
温斯顿答应她,他扶着东西从地上站起来,如果从远处看,与清醒状态区别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