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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女裁缝 冻京橙 18430 字 1个月前

第81章

又是一日忙碌,裁缝店人多起来,莫名添上生机,有许多客人漫步进来,映入眼帘是罗列齐整,精致大方的物品。

他们再抬头,看见穿戴考究正装的巴顿,看见他特意学来的装腔作势的神色,以及这店铺里颇有腔调的环境,都不由自主沉浸下来,接受柜台里稍贵的价格。

楼上,工作间里的裁缝们个个垂着头,炭笔尖在纸面擦出黑色碎屑,轻轻吹掉之后,埃洛伊斯将细节解构图装进纸袋,她抬起头,看向外头的日落余晖,扭头对一旁的安柏瓦说:

“明天一早我们两个就带着这些图纸去剧院找格朗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满意。”

“当然可以喽。”安柏瓦对埃洛伊斯的设计是相当有信心,可他对自己的打版能力却有些不自信,正思索要不要留下来加班再研究一会儿,埃落伊斯像是看出来,就劝他早点回去睡觉。

“在剧院还有的是事要交涉,得打起精神来。”

老板都下达了指令,安柏瓦只能称是。

一旁范妮进来拿熨斗 ,听了这话,笑嘻嘻地问:“那我是不是也能早点回去?”

埃洛伊斯翘起唇角,语气得意,与她开玩笑:“你的任务完成了吗?既然没事儿了,那就去写一份日报交上来我看看……”

歇眼睛的功夫,她们玩笑两句,又继续投入今日的收尾工作。

那橘黄色余晖罩在城市上空,一点点加深变红,远处红砖烟囱里滚出来,特属于这个时代的黑色浓烟为它蒙上一层面纱。

巴顿与黛西开始清理柜台,将拿出来给客人触摸过的布料重新折叠好,放进展示台,又将挂在门把手上正在营业的铜牌取下来。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累的眼皮子撑不起来,她摘掉眼镜揉了揉,又继续收拾桌子,塞在里面的邀请函飘落出来,她蹲下低头去捡,顺势捂嘴打了个哈欠。

那地方,她其实并没有打算要去,故而也没有按照社交礼仪,回信贴给乔约翰。

……

第二日,天气阴。

没有观众的剧院格外冷清,透过拉开一半的幕布,可以看见一排排的空座位呈现弧形包围,屋顶漆黑如同深渊,演员们穿着衬裙衬衫,面色麻木的穿行在舞台上。

埃洛伊斯在经理的带领下从后门进去,穿过长廊进入准备区,给两个扛着水桶的搬运工让开路,又往娜莎梳妆的地方走。

这里乱糟糟的,油漆与汗臭味,脂粉香味儿混成一团,又叫随处可见的厚重绒帘隔档,无法被流动的空气吹散,埃洛伊斯感觉自己要被熏馊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人朝他们这一行投来目光。

到了更深处梳妆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这种馊味儿小了点,独属于娜莎的化妆间也是布帘子隔出来的,经过附近换装的地方,那些帘子也并没有拉上,抬眼便撞见有许多只穿着束胸与衬裙,或丰腴或纤瘦的女演员挤在一处打闹,活色生香的画面叫她和安柏瓦纷纷小脸一红,可这里的其他人却都像是习惯了将人类的皮囊和躯干当做舞台上没有感情的道具。

正当要抵达地方时,经理费南迪叫一个瘦瘦高高的红头发男演员拦下。

埃洛伊斯朝前瞧,她看见了一个眉骨鼻梁像精灵一样出挑的美人儿,他披着舞台装扮,头发打理了一半,夹带着道具花冠,像是来找经理讨薪水的。

经理与他交涉两句,他人便让来路来,经理拉开前面帘子,转头朝埃洛伊斯他们微笑:“请进吧,格朗丁与娜莎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埃洛伊斯点头,收回目光与安柏瓦朝里面走去,与里头的娜莎热络寒暄。

费南迪回过头来,这才懒懒地将少给奥兰多的薪水数出来,并道:“下回我可不管你这事儿了。”

说着又把钱递给他。

“经理,她是谁?新来的演员吗?”奥兰多朝帘子里看去,他歪了歪头,见一道裙摆边缘锋利,穿戴做工不俗的曼妙背影消失在深处,又将视线回拢,收了薪水,又问经理。

“她?是娜莎选的裁缝师,来送设计稿的。”费南迪蹙了蹙眉,出言警醒奥兰多,“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上妆?”

奥兰多悻悻地走了,经理才吩咐人去克拉里诺俱乐部,让那准备好晚上接待这四人。

……

化妆间里,等埃洛伊斯他们将设计稿一页页展开,放置在堆满台词稿的茶几上,格朗丁与娜莎看过,对大部分图稿都皆赞不绝口,但娜莎指着图纸上裙摆留出的大拖尾,犹豫地说道:

“要不然将这里缩短一些,在台上不能时刻整理,后面很可能会乱糟糟的。”

格朗丁则摇头:“缩短之后就没那个效果了。”

埃洛伊斯看过去,松了眉头,解释道:“这个尾拖我会用铁丝缝边,上浆固定,外面再罩上纱,不会乱,更不会影响台上的效果。”

这剧院也是鲜少演这种题材,服饰上的所有细节都得仔细推敲一遍,可但凡提出来的疑义,却总能被埃洛伊斯提前想到,给出几种解决办法。

格朗丁与娜莎对视一眼,心里彻底安稳下来。

过后,埃洛伊斯又将娜莎的围度量下来,又安柏瓦派去男主演,以及一个重要配角那里去量过身材,抄录下他们的意见,这才收拾收拾打算离开。

娜莎却叫她别走,笑道:“晚上跟我们去克拉里诺吃晚餐吧。”

埃洛伊斯将手里的箱子交给安柏瓦,疑惑地反问她:“那是什么地方?”

“是我们这小圈子里的俱乐部。”格朗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叼着烟卷,正打算点燃后吞云吐雾,但娜莎见状斥他两句,他又不好意思地收起来。

娜莎白了格朗丁一眼,又挽着埃洛伊斯侧耳低声道:“你在那儿,说不准还能认识更多用的上的人……”

听了这个话,哪有不去的道理,埃洛伊斯顿时来了兴趣,同她一道乘了车,往俱乐部的方向去。

那地方不远,连半英里都不到,正在百老汇街区的中心地带,与百老汇最出名的三家大剧场相邻。

很古典,细节处薄如蝉翼的石雕与恢宏的罗马柱撑出门廊,绿意浓郁的银冷杉栽种在阶梯旁。

房屋从外面看着,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并不十分出挑,但要是细细分辨,倒能看出来精致的地方。

路边却停着许多马车,许多人物轻车熟路地往里头钻,埃洛伊斯感到好奇,她从没去过俱乐部,路上只听娜莎讲,那地方是个原本东欧老贵族弄出来的,起初只是个自娱自乐的同乡会。

现在发展些年,意义天翻地覆,里头吃喝玩乐,也变得全面。

但只能依靠会员推荐入会,平白普通人想踏足,那是不能的。

她是在前不久,同乔约翰一道来过,成为了会员。

怀着好奇的心情,埃洛伊斯跟随他们走进去,在人的带领下,穿过一个大厅堂。

这大厅堂里,到处是颜色沉重的胡桃木装饰,靠墙陈列着整扇的书籍,并不是那样摆出来撑门面的精装品,而都是些会员们主动捐赠所爱供人阅览的。

厅内摆着许多用来洽谈喝下午茶的成套低矮桌椅,零零散散坐着许多人,最中间的空台子上,摆着一对儿定制款施坦威钢琴。

埃洛伊斯跟在他们身后,从靠窗一侧经过,格朗丁悄声告诉她,坐在第三排的那个穿红丝绒马甲,不停往杯子里加方糖的的老头,是个不得了的小提琴大师,刚带着乐团去了一趟华盛顿。

那正在问人要报纸来看,穿一身绿裙,笑盈盈的老妇人,她是博朗特夫人同母异父,私生出来的妹妹贝利女士。

别小看贝利女士,她继承了五十万美元的信托金,是这里的大金主。

埃洛伊斯听的有些绕,这里的大金主,背景是博朗特夫人的母亲的私生女。

“博朗特夫人又是谁? 格朗丁,你不是刚红不久吗?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埃洛伊斯很好奇。

格朗丁耸肩:“好歹混了这么些年呢,况且,我认识人家,人家又不认识我。”

“不过,那博朗特夫人的妹妹,你真应该记住脸,也只有她姐姐夫家博朗特这个姓氏,在纽约,能与本杰明来媲美。”

“这两个家族,在华盛顿支持的候选人可不一样,无论各行各业,你要是想走到更高的地方去,必须得选一边来站。”

“不过,你既然与娜莎关系这么好,便已经做了选择。”

埃洛伊斯顿时有些恍然,她沉默下来,往深处思索。

她知道这种家族,外观仿佛一颗坚如磐石的大树。

上面枝繁叶茂的绿色,或是那些头戴平檐帽,西装革履在议会上演讲的大人物,又或是穿制式服装的军官。而根系上,又有沾亲带故可以不断输血的银行家,各种实业家,以及能够呼号舆论站台背书的各界名流。

他们独自构建出一个社交圈,一个世界,呈现圆心围绕这中心家族,通过这茁壮的主干上下互通,利益紧密相连。

两颗大树是不能同时存在于一片土地的,所以必然会有一方得败走。

埃洛伊斯在这种恍惚中深思,她发现自身对所处的位置还是不够了解,或者说,她此刻猛然发现,那道她曾经误入,想要留恋的世界,大门已然透明。

第82章

俱乐部将娜莎视为会员,她可以在俱乐部接待好友。

埃洛伊斯跟随他们被安排上了二楼一间布置很漂亮,半开放式的小房间里,用餐完毕,她们也下楼坐进了大厅的矮桌边,谈论戏剧这个话题,过程中,也有几人来与娜莎问好,与她攀谈,她将埃洛伊丝介绍出去,交换了几张名片。

娜莎年轻貌美,事业正当红,将本杰明公子迷的满城皆知,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本杰明家族的蓬帕杜夫人,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人,个个都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和周全礼节,对她的角色早已有了定义,与她主动往来的人,皆是想从她嘴里打探乔约翰消息的人,更有人向她讨要乔约翰生日宴会的邀请函。

不知何时开始有人在使用那两台钢琴,一阵缓慢的钢琴声流淌在内,格朗丁开始与安柏瓦议论一些作为裁缝从来都没时间了解的时政,经济,等等事件。

他是个洞察人心的作家,对身边的一切都有相当的敏锐,他的注意力能够观察到娜莎的处境,但他没有做声,笑貌款款。

而埃洛伊斯端着瓷白的梨形杯,侧过脸,眼眸低垂,做出聆听状,实则视线不留痕迹的游走,默默观察这一切,这个地方的所有人。

打起精神与人社交的娜莎,她的双眸中喜忧参半,或许是她的人性向往这样备受关注的开阔感,又或许会害怕得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乔约翰而非她自己。

埃洛伊斯能够清晰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

在与她说话的人都各自散开之后,娜莎果然挽着埃洛伊斯的手臂不断叹气,低声说道:

“我有些时候都不明白,到底要不要借乔约翰的势头在外面活动,那些人不清楚我的姓氏,却十分清楚乔约翰私底下送了我什么东西。”

“唔,或许多来几个乔约翰围绕着你,他们就能记住你的姓氏了。”

闻言,娜莎忍俊不禁,等她脸上的愁色一扫而空,埃洛伊斯才继续与她谈戏剧,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们又在这里消遣了一会儿,才离开,各自回到家中。

送出去给人的名片,第二天便为埃洛伊斯提供了许多的订单,清晨里巴顿从信箱里扯出厚厚的一叠信件,有出版社副主编的夫人请她上门做衣服,有顾问官的夫人询问她的工期。

埃洛伊斯在工作间里提笔一封封将信回过,过后又在早餐的间隙里,拿起两三家主流报纸检索新闻。

以往,她只关注那些边角上关于房屋,广告之类的消息,如今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挪到了占篇幅更多的版面。

早餐过后,按照埃洛伊斯工作的惯例,她集合了安柏瓦与范妮,对剧院的订单,根据她们的反馈做出微调,接下来制作样衣。

安排好这些,午餐后的时间,埃洛伊斯便按照不成文的规则,将顾客划分成三六九等,根据其的购买倾向,人物地位来排序。

下午,她便带着黛西前往顾问官夫人的家中。

“我们这样区别对待客人,真的好吗?”马车上,黛西心里有些忐忑,显然是那位副主编的夫人购买意愿更强,书信中的言语也更随和些,但在埃洛伊斯的回信中,却告诉对方工期排到了下个月,需要耐心等待。

而这位顾问官夫人,仅仅是因为更有地位,随口问了一声,就能最先被服务。

在黛西的眼中,她觉得埃洛伊斯是一个完美无缺,至少与众不同的人,从没想过,她也会像那些男性商人一样,做出这样有些势利的抉择。

埃洛伊斯依旧看着街边午后暖阳中穿梭而过的景色,她没有向黛西解释什么,只轻声说道:“回店铺之后,记得帮我找些布料。”

黛西应声,也不再问,只思索她这么做的道理。

顾问官夫人的家仆似乎一早就知道埃洛伊斯会来,打黛西拎着包跟随埃洛伊斯进入那间宅子开始,她被留在仆人们所待的地方,仆人们给她上了茶水饼干叫她吃,而埃洛伊斯则第一时间被管事的引到了顾问官夫人的起居室中。

这位顾问官夫人的丈夫姓赫帕,在纽约市某部门做顾问,明面上的年薪在五千美元左右,故而宅子并没有那些商人一样往华丽富裕的面貌布置。

埃洛伊斯绕过一座填漆屏风,映入眼帘看见单人椅上坐着位一身黑紫相间条纹绸裙,脚穿绣花平底鞋,脖子上围了一圈珍珠的黑发法裔女人。

昨日就是她最后才来与娜莎说话,留下了埃洛伊斯的名片。

赫帕夫人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态度客套。

“埃洛伊丝,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请坐。”

“好的。”她选个不远不近地方坐下,开始将挑选过剩下来的设计稿打开给赫帕夫人看,以此展开话题:“您要是有看中的,我就尽量将工期排出来做。”

赫帕夫人不在乎什么裙子衣裳,但她知道交换规则,也耐心顺着埃洛伊斯的话去做,目光飘忽,随意指了一个款式,又定下一个不着急的时间。

待生意做完了,这赫帕夫人果然开始旁敲侧击,问埃洛伊斯打探娜莎的过去,毕竟娜莎向人宣称埃洛伊斯是她的旧相识。

埃洛伊丝照本宣科,将娜莎与她通好气的官方说法告诉了赫帕夫人,赫帕夫人见她这么说,就又改口问她,娜莎会不会去给乔约翰庆祝生日。

“据我所知,本杰明先生早给她下了邀请函,很盼她能去。”埃洛伊斯实话实说。

得知这个消息,赫帕夫人也觉得自己这衣裳钱花的值了。

本杰明家族虽然接受不了一个女演员进家门,但乔约翰是他家的独子,天生就要继承家里的一切,要是他真拿这女演员当真爱,那么与这女演员搞好关系就尤其重要。

打道回府后,埃洛伊斯便写便条给娜莎,将赫帕夫人打听她的事儿一五一十转达。

娜莎晚上就回了信,叫埃洛伊斯从那些来旁敲侧击打听她的贵妇手中多捞些钱,她们谁要是出的血多,就让埃洛伊斯给她分一点,攒在埃洛伊斯那里,留作后路。

埃洛伊斯也正有此意,二人不谋而合又通了几封信,临时决定要应本杰明公子的邀请。

待到生日宴那天傍晚,埃洛伊斯在家中将自己收拾妥了,等来娜莎的马车,二人一道前往雪榈饭店。

天气不好,铅灰色乌云飘向城内,就连月亮的影子也看不见,过了没一阵子,更是落下夏季里才会有,逐渐磅礴的暴雨。

雪榈饭店周遭依旧灯火通明,马车靠过去,立刻就有侍者撑着伞来问她们要邀请函,收了邀请函,又专派人将她们二人护送进雨廊,请上楼。

乔约翰生日,主办的那帮公子哥们特意一个长辈也没请,没人管着,他们好寻欢作乐。

雪榈饭店在如今的纽约也算是头名,工字形建筑物,有三层,宴席在一层吃,之后的舞会在二层办,若是有人玩乐喝的醉死了,酒店的经理就会把人扶上三楼去。

香槟塔堆的有人高,埃洛伊斯提着裙子走进宴厅,抬头就看见那天花板装饰的与凡尔赛宫一样流光溢彩,穿燕尾服的侍者点燃一从从的蜡烛,女仆们捧着散发浓郁香气的甜品路过。

长桌从厅前贯穿厅尾,铺着白布,金银餐具整整齐齐摆着,侍者将源源不断的客人往规划好的位置引,埃洛伊斯与娜莎分开了,她坐在长桌的尾部,身旁是一个惊悚小说作家。

待席位都差不多都满座,前头那些公子哥们挨个敲响香槟杯给乔约翰祝酒,又敬了上帝,完毕之后侍者才开始上前菜。

在来这里之前,埃洛伊斯特意没怎么吃饭。

她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山珍海味,也不往与身旁的人交际,对面儿坐着个家里造船,同是乔约翰校友的富家公子见埃洛伊斯有姿色,还邀请她跳支舞。

“当然可以。”她笑眯眯地佯装认真在手链的小本上记下这富家公子的名,实际却什么也没写。

用过珍馐美味,厅里的人们又缓缓往楼上移动,那儿中间的圆厅被改成了舞池,这会儿正有一整个乐团在预备演奏公子哥们定下来的排舞乐曲。

原本埃洛伊斯只在浪漫的爱情电影上看过主角跳这样的舞,她自己不会,也不愿意学,只当是沉浸式看热闹一般,端着杯柠檬水走在外侧靠阳台的地方闲逛。

过程中,也有几个长相更俊俏些的年轻男人请她跳舞,埃洛伊斯也只能忍痛割爱,婉言拒绝了。

乐曲开始演奏,成双成对的男女,男人穿着笔挺的白色礼服,女孩儿们着夏季薄裙,富有美感的身影交错,庄重没维持多久就有公子哥被欢乐的人群撞的摔倒在地,场面滑稽,叫人看的很开心。

她津津有味打算去续一杯柠檬水,转过身,正瞥见不远处光线黯淡的走廊里一道高挑的,轮廓黑漆漆的人影。

埃洛伊斯觉得眼熟,她思索片刻,将玻璃杯倒扣在侍者的盘子里,走了过去。

那里的尽头,是一间漆黑的房屋,是这饭店留给贵宾的地方,什么人也没有,大门半敞,她先探头进去看,又往里走两步。

看起来什么人也没有,埃洛伊斯低头打算离开,倏忽间,一个被她忽视的角落里,火柴棒擦着砂纸被点燃了,那星星点灯的火又点燃了烛台上的几支蜡烛。

顿时,那些随着雨风飘摇的火烛将屋子照亮,让她能清楚的看见房间里的陈设,甚至能看那人身前有张黑白棋桌。

温斯顿与埃洛伊斯打了照面,他穿着日常的装束,没与邀请函上说的那样穿白色礼服,外套里垂出来一枚银色怀表。

埃洛伊斯转动眼珠,目光落在他身上,看见了,心照不宣当做没看见,如寻常一样打招呼,又故意问道:“默肯先生?你是走错路了吗?本杰明先生他在……”

他摇头打断她的话,在棋桌后找了把椅子坐下,姿态看着很从容,眉眼里透出一股轻松的神态。

“并没有,我打算在这里等个人。”

第83章

周遭的声音很乱。

小提琴热烈的音调被人群的嘈杂搅混了,厚重墙壁外纽约正风雨交加,而埃洛伊斯处在的地方却静若闻针。

她松手放下裙摆,扯了扯嘴角,心里明白什么,僵硬地说道:

“在这种地方等人?谁会找的到呢?”

目光松松地望过去,刚刚点到第二支蜡,他就收了手坐下,故而此刻除了那一隅别处照样是伸手不见五指,格外凸显此人身上那股欲拒还迎的端方气质。

“别人不一定能,她喜欢这样的地方,应该可以。”他说。

“是吗。”埃洛伊斯知道这话里有话,她这会儿要是拔腿就走,那就太怯懦了。

温斯顿盯着她那隐藏在黯淡烛光中的双眼,手臂轻轻搭在扶手上,平铺直叙地问道:

“我似乎经常看见你,但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又为什么会在这?”

埃洛伊斯神色变得微妙起来,她裹在手套里的指尖捏在一起,念出自己的姓名,告知她是受乔约翰与娜莎的邀请,勉强撑起笑意:

“不知道也很寻常,许多客户都这样。叫我埃洛伊斯就好了,不过,默肯先生,为什么穿着常服来?是不准备跳舞吗?”

“你准备邀请我?”

温斯顿反问,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雨打湿的外套,心想还好颜色深看不出来。

他的身份,要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偶遇一个只给女人做衣服的裁缝,机会实在少的可怜。

侦探查探了好些日子,明明说她不打算来乔约翰的生日宴,但又临时改了主意,不得不叫人仓促。

“这倒不敢,不过,既然在等人,不如我陪你下下棋吧。”她装模作样地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棋桌,朝光亮处走去,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终落凝视在他那张美丽的面庞上。

如果她这会儿是个女银行家,碰上一个这么漂亮精致合口味的小伙,一定会很没道德的威逼利诱,把他包了当情人用来调剂忙碌的生活。

埃洛伊斯暗自摇头,前路漫漫,尚需奋斗啊,她什么时候才能发达呢?

他应声,见埃洛伊斯走过来,便习惯性站起身,将身旁的椅子拉开示意她落座,白色纱质裙摆与他的鞋尖缓慢擦过,温斯顿又回到原位坐下。

埃洛伊斯先道谢,又坐好了,收拢神思,看向不甚亮堂的桌面,说道:“这是谁动过的残局,也没有收拾。”

“是从头开始,还是将错就错?”她伸手臂,指尖按住黑色兵棋,目光灼热。

温斯顿错开视线垂眸,他有些心虚的感觉,重新调整呼吸: “继续下完吧。”

埃洛伊斯点头,她观察这盘棋,执黑方,思索下来,并不公平。

“可白棋很快就要输了。”埃洛伊斯口吻有些小小的得意,她捻起兵棋,往前进了一格,也没给人反悔的机会。

毕竟,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只要当下形势有利于自己就好。

温斯顿看对方眼中闪过狡滑,又留意到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他抿起唇,默默伸手动了白棋。

木料温润的棋子在石质格盘交锋出细微的动静,同时夜空也有闪电划过,空气湿润。

几步后,埃洛伊斯下意识地曲手摸摸下巴尖,她抬头低声嘟囔:

“怎么回事……”

她明明很会下国际象棋,上辈子跟同事消磨下午茶时间的日子常玩儿,但现在好像情况不那么容易取胜。

埃洛伊斯开始重新审视对手,她停顿了一会儿,重新开始出招。

纱面手套将她纤细的手指包裹住,拿掉一枚白色棋子,她的面色才转而愉悦。

温斯顿见状,心思微动,装作无心地问道:“埃洛伊斯,现在哪里工作?”

“我不为谁工作。”她说着,忽然停住手,侧身从手链小本子里取下来一张夹住的名片递给他。

温斯顿接过来,指腹触到温热的纸面,他收进衣兜里,又听见她语气懊恼的说:

“可惜,我不擅长制作绅士们穿着的礼服,否则还能求默肯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来照顾我的小生意。”

“可以试试。”

“拿你试手?”她抬眸。

“我不介意。”他平静地说。

埃洛伊斯礼貌地微笑着,又拿掉一枚白棋,“但,我不愿意做没有把握的工作,用不完美的作品糊弄人,那对谁都是不负责任,就只能…可惜了。”

她的话迎来一阵沉默,再之后,便是最后一步棋,是她胜了。

温斯顿脸上并不见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他平静的说:

“真糟糕,我输了。”

“输了就该挨罚。”

埃洛伊斯低声说着,没有再继续下一局的意思,反而慢慢脱掉手套搭在椅上,素手将桌边那些棋一点点摆回原位。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背对着人拿起了烛台,将这间屋里的其他蜡烛也一盏盏点燃,明朗的光芒照耀在她背后,可以看清最细节处的衣饰花纹。

“就罚输家陪我跳一支舞吧。”

她丢下蜡烛,回过身来到他身旁,学习着男士邀请淑女的姿势,背起一只手,稍微弯腰低头,朝他伸出另一只手。

那架势,仿佛她就是一个深受熏陶的绅士,而温斯顿是骄矜的姑娘,她不必是那个只能等着被邀请的角色,即使是可能被“小姐”拒绝,那她也可以先行主动。

他愣了好一阵子。

直到下一支乐曲渐渐响起,温斯顿才无声地起身将手搭了过去,十指相触,交换温度。

她牵着他来到屋内稍微空旷点的位置,回忆刚刚她才在外面看别人,刚学来的动作,生疏地起势。

屋内,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的两道人影在暖黄的光圈中交错,短暂而克制地肢体接触,又很快松开,他们必须安静下来才能听清外面圆厅里的乐曲进行到了哪里,也没人不合时宜地开口说话,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但埃洛伊斯不擅长这个,她总是慢了半拍,连带他也缓慢下来,在她忘记下一步该如何的时候,提醒似地投去目光。

“噢……对不起。” 她中途停下,将她的脚从对方的鞋子上挪下来。

近在咫尺的身影不动了,他低头看见她的脸色变化,恰好外头的圆厅里不知道是什么人打碎了东西,稀里哗啦的玻璃破碎声,乐曲也停了下来。

她往后退步,任由属于他身上的那股雨水与墨的味道一点点远离鼻腔呼吸的范围。

埃洛伊斯吸吸鼻子,侧过身说道: “我真应该对你说对不起,默肯先生,我把你给骗了。”

那种令人感到暧昧和错乱的氛围一点点冷却,温斯顿也后退两步。

既然不跳舞了,过近的距离便不合时宜,他无论做什么都习惯遵守既有规则。

“这话该怎么说?”

温斯顿对她这话的缘由好奇地很,她骗他的东西可太多了,他一时间都不知道她在指哪一件事。

埃洛伊斯深吸一口气。

“还记得吗,之前在利兹酒店,你问我是不是得罪了杜德,其实我确实知道他的秘密,但当时,害怕丢掉工作,所以没有实话实说。”

“其实,我在工厂区看见过他与一个年轻姑娘一起,又在后来,撞到过他与那个姑娘见面。”

温斯顿听了,并没有多惊讶,罗伯特已经将那二人窝藏的地方查了出来,他现在之所以没有揭出来,是顾忌母亲的面子和心情,万一他母亲真不止把杜德当个玩意儿呢?

那么真相对她来说就有些残忍。

“这我知道。”温斯顿答。

埃洛伊斯侧脸看他,二人皆是茫茫。

神鬼差使下,她缓缓地问:“所以,默肯先生到底在等什么人,还会来吗?”

温斯顿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让她察觉他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能知道她的行踪。

他顾左右不言语,埃洛伊斯就打算告辞离场,可她又被叫住。

“埃洛伊斯,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

“什么?”

温斯顿将姿态放低,他顺着她的话,将自己对于杜德和老母亲之前的事儿,与他纠结的地方坦白,毫不隐藏什么。

“你也是一个…女人,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埃洛伊斯不明白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熟到可以说这种话题了,她只觉得眼前那个高高在上,冷漠的银行家变得像个可亵渎的真人了一点,这种变化不知因何而起。

她率先保证自己不会泄密,又才开口分析:“其实,夫人当他做情人,每天出双入对,亲密至极,未必不会观察到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那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姑娘,总会在杜德身上留下痕迹,而她又是一个细心的人……”

“可夫人如今,无论是地位,财富,还是权势,都太过优渥,若是想让杜德付出代价,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可她不愿意这么做。”

“也就是说,夫人正在给他选择的机会。”

“虽然杜德曾经无端给我增加过工作量,但我还得说……如果这件事由你揭发,那么他就再没有选择的余地,恐怕会做出什么伤害人的事情。”

温斯顿听了,若有所思:

“你倒是,依旧对别人的道德瑕疵格外宽容。”

第84章

“但是,如果你无法接受与这样一个骗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可以直接将他驱逐,杜德倒霉,我很喜闻乐见。”

“是吗?”他答。

埃洛伊斯点头,她没忘记自己曾经许过要落井下石的誓言。

“宽容只是一种选择,并不是每个人都必须遵守,当然也可以选择,放过自己。”她忽然面无表情。

能看出来,如果默肯还顾念亲情,就不会这样果决的把人给处理了,她第一次看见伊莎贝莉女士时,她就已经满怀对儿子的不满意。

如果是个普通的母亲,拥有一个循规蹈矩,兢兢业业的孩子,恐怕会以他为傲。

但伊莎贝莉女士显然不是一般人。

埃洛伊斯不想窥探别人的伤疤与隐私,特别是比她地位更高的人,即使对方主动告知,也要轻描淡写略过,或许会显得她高高挂起,却是一种生存法门。

“时间不早,我也应该回家了。”埃洛伊斯回过神,她躲开默肯的视线偏头往四周看去,这里洋溢在暖色调中,犹如最温暖的梦境。

出了这扇门,还有大雨瓢泼的纽约等着她。

他定定的瞧着埃洛伊斯脸上的僵硬,等她把话说完,空气又陷入安静的汪洋,他知道自己情不自禁的问了一些不应该问她的话。

看似距离这么近,但中间实在隔着一道太厚重的空气墙,对弈共舞过又怎么样,是水过无痕的涟漪而已,这却让他恍惚了,忍不住在她的面前去暴露自己的为难,他难道在祈求人垂怜吗?

温斯顿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深吸一口气,“再见。”

她转身离开了这里,穿越走廊来到外面的厅里,看见许多仆人在收拾。

原来那一声巨响,是圆厅里的酒塔被人不小心推倒了,娜莎与乔约翰刚好受其波及,两只落汤鸡一样在附近的房间里收拾被玻璃擦破的手指,等埃洛伊斯寻到娜莎时,恰好撞见他们二人含情脉脉地对视。

埃洛伊斯背过身去,轻轻咳嗽一声,娜莎这才整理神绪,也抽出自己的手指,她匆匆地朝乔约翰告别:“你说的事情,我得考虑考虑,我们得走了。”

“这里准备了有可以更换的裙子,你能多留一会儿吗?”乔约翰的脸色看起来与往常那不大一样,他十分不舍得。

埃洛伊斯看出娜莎十分纠结,便心一横将默肯卖了,告知乔约翰她刚才看见了默肯先生。

闻言,乔约翰这才不做挽留,叫人护送她们上马车,又嘀咕:“他不是说他不来吗?他们该不会是发现了吧……”

说着,他往埃洛伊斯说的地方去了。

楼下,埃洛伊斯叫举着几把雨伞的侍者送上车,她一只脚踏上阶梯,回头朝饭店的楼上瞧了一眼,又才钻进去。

车上,娜莎故作轻松,还抬着手上乔约翰给她包的纱布,展示出来:“怎么会有人能把纱布系的这么丑。”

埃洛伊斯坐上软垫,马车冒着雨缓缓向前走,她瞥了一眼,笑道:“看起来真是把本杰明先生给难为到了。”

雨水汇聚成股顺着玻璃往下流淌,她们回家的路途很是漫长,其中埃洛伊斯不忘记告诉娜莎,戏服中设计最繁琐的两套的样衣快做完了,问她什么时候空闲,拿到剧院里去给她试。

娜莎摇头:“拿去我家里吧,剧院里面不安全,那个地方的人不同这些上流社会愚蠢的公子哥们,为了出名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时不时就有当红的女演员被同行使绊子的事儿出来,实在太多见。

“那好。”埃洛伊斯答应她,又不免叹气:“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也是在说我们俩吗?”

娜莎瞥她一眼,忽然挣扎起身,将毯子合拢。

“可我却看不出来你有多爱钱呐,我从未见你对自己奢侈过什么东西。”

埃洛伊丝的穿着打扮,都只能算是合宜,从未有一样超过她的能力范围。

“不,我很爱钱,我想过好日子,我总会一步步将奢侈变成寻常,只不过现在还做不到而已。”

埃洛伊斯看向外面的街道,恶狠狠地说:“总有一天我能做到的,我会家财万贯,会名声大噪,即使是第一夫人也会成为我的客人,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豪情壮志宣泄完毕,她又萎靡下来,抬手搓了搓脸颊:“我的一生,会是一场庸俗无趣的,提升社会地位的蠢游戏,但我想玩。”

“我无法不正视我自己的内心欲念,我想过有所选择的日子,我不想做个只能偷窥的人。”埃洛伊斯闭上眼念叨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娜莎闻言乐呵呵笑出来,她躺在埃洛伊斯身旁揶揄她:“怎么感觉,你像是遇到了什么人?是商人还是政客?他是不是也让你做情妇?”

“如果不太恶心就从了吧,外面实在太难混,换做是我就多敛上一些钱财攒着,然后等待被抛弃,以后老了,就靠积蓄简朴度日,感怀人生失败。”娜莎悲观地提醒她。

闻言,埃洛伊斯在漆黑中睁开眼,看着车顶:“不管是人,资本,物质,还是漂亮的房屋,骏马与豪车,香甜的蛋糕,我都不想仅仅感怀,我要的是占有!”

耳朵里钻进了她这个话,娜莎压抑住的情绪又开始不停涌动。

在刚刚的给她包扎手指时,乔约翰对她告白,并告诉她,他偷偷买下了芝加哥一座剧院,如果她愿意丢下现有的,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纽约重新开始生活。

而她,也什么都不想放手。

……

一夜暴雨过去,第二天的纽约格外干净,许多灰烬与泥垢都被冲刷消失,即使是正午,温度也舒适宜人。

埃洛伊斯天不亮就抵达了店铺,她一夜未睡好,坐在椅子上整整半日,画出来七八页适合秋季的女士长裙着装,并为其命名了主题。

“橄榄树?”安柏瓦将刚粘合成画册的纸张拿起来端详,他之前只见过有人用花朵来为设计命名。

橄榄树寓意着生命之树,象征丰饶与繁荣。

“还有,这些裙子的尾拖,为什么都从水滴形变成了伞裙的模样?”

现在流行的巴斯尔裙,裙裾都很短小,裙摆大多装饰在腰后,高高堆起来,袖子也都很窄,装饰的再好也有种行动不便的工整端庄感,但她的新设计,却抛弃了巴斯尔裙的鸡屁股,缩减臀线的存在感,放宽裙幅,有些类似曾经的克里诺林裙,但又没有那么张扬。

这是属于下一个流行的轮廓,她只不过是提前画出来了而已。

“时尚是个轮回,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以前我做不了廓形的主,现在,我打算试一试。”埃洛伊斯用极细的毛笔去蘸颜料,一点点铺在线条里,弄完才放窗边晾干。

安柏瓦似懂非懂,但很遵命,又继续去做剩下的样衣,范妮刚带着做好的部分上娜莎家去。

有人分担工作,埃洛伊斯闲了下来,可做老板的,必须走一步看十步,她打算简单的规划一下工作。

眼下,店铺的运营十分平稳,黛西与巴顿负责台前散客的工作,范妮与安柏瓦帮助她分担赶制订单的重复劳动,而她要做的就是开拓大订单,以及做设计。

剧院的大订单正在稳步进行,未来能收获些名气,散客,以及埃洛伊斯接触过,那些上流圈子边缘的夫人们给的订单,能提供源源不断的流动资金。

客人如果真要按照地位分成三六九等,那么眼下她接触的,什么副主编夫人,顾问官夫人,都只能算下等。

这些人或许有些资源人脉,小钱财,但影响力有限,她们讲究性价比,只追逐潮流,有时还怀着要等价交换消息的目的。

相比起来,豪门富商的夫人,受人瞩目的演员,还稍微要好一点,她们的打扮可以制造潮流,又出手大方,只求独特无二,可以带来利润,报纸上的评论家,也总爱书写她们。

最能攫取到能量的客人,便是再上一层,犹如本杰明夫人这样,能够给裁缝带来名望,关注度与光环的客人。

如果能将这样的客人牢牢把握在手里,那么成为纽约前三的裁缝店,也是简单易得。

如果能将本杰明夫人作为跳板,去接触山外山,人外人,走出纽约,真去服务第一夫人也不是梦幻。

如果有了名望,那么光靠一个裁缝店如何能利益最大化呢?

必然还得搭载上时代的车轮,通过逐渐发达的工业,创造出一个有流水线的品牌,走入寻常百姓家。

思索到这里,埃洛伊斯想起了安东尼。

他开设的工厂,拓展的门店,服务的都是中产人群,客人有很多是家庭教师,女管事,那些人们或许不特别富有,但却黏性很大,数量足以弥补。

埃洛伊斯能感觉到,或许她与安东尼合作的最好时机,或许也快来了。

不过在那些发生之前,她还得带上秋季系列设计的图册,往那副主编夫人的家中去一趟。

毕竟,千里之行也始于足下。

第85章

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但凡是正式往来,总少不得一趟又一趟的问候,特别是这样日常多与人交际的夫人,想要得她们的好感,必须得把派头做到位。

午后,埃洛伊斯在店铺里写好信,送去副主编夫人家商量上门时间,并谈起最近的订单,是为了给哪些客人服务,所以才耽搁到这会儿。

她安排员工干活,自己则是花了些时候去打理店铺里的账目。

店铺现在的进项,分成两个部分,首先便是门店上散客购买的饰品或者下的订单,这部分收入,能够将巴顿,黛西,范妮与安柏瓦的工资覆盖住,偶尔还有结余。

其次,就是客户的定制,剧院的酬劳被她用来付完了房租,还剩小几百美元,顾问官夫人的订单,能赚到百来美元。

从前还有些积蓄,七七八八的加在一起,倒也是有了六七百美元的余额。

这些钱,要留一半给店铺做运转资金,还有一点属于娜莎的,放在工作间的柜子里锁着不放心,她全都拿好,戴一顶包边的藤编帽遮阳,乘车前往了银行。

在纽约能委托资金开户头的地方实在太多,埃洛伊斯用的是一家小银行,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也只有三四个办事员,二楼是经理的办公室,负责更复杂的事物。

这里要论安全性,肯定不如大银行,但这儿能接受未婚女人存款,在经理的办公室外,她看见人堆里有好几位年轻姑娘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

轮到埃洛伊斯时,已经有一阵子了,可里面的上一位客户迟迟不出来,她只能走上前去,在门边观望。

原来,里面的经理正在苦苦劝说一位穿着打扮很体面的中年男人不要拿钱去赌马了。

那中年男人走后,埃洛伊斯进去落座,经理露出歉笑:“扎尼隆小姐,真不好意思,刚才那人,是一位继承年金的绅士,近些日子却沉迷上了赌马,已经问我提前支去了三个月的钱,竟然还不打算收手。”

经理无奈摇头,又问她想办什么业务,埃洛伊斯将她的钱全都储蓄进了户上。

“您不打算投资一些股票或者生意吗?我这里可以帮忙打理…”

“不用了,就这样吧。”埃洛伊斯只盯着纸上的数字就觉得心里安稳,那些她不了解,不擅长的行业,要是轻易投资,与赌博也没什么区别。

许多人都以为一事成就事事都能成,实际上却并不是,要是让她做没把握的事情,除非利益实在诱人。

离开银行后,她还是没有回家,而是沿着纽约的街头一直往前走,直到腿脚开始麻木才抬起头,又走入一间正很忙碌的地产中介店。

在纽约,许多人买不起已经建好的房子,就会贷款在边缘地带买一块土地,用来盖木房子,再分期还土地的贷款,曼哈顿岛上,倒是也有许多零零碎碎的空置地皮,地主要是想交易,就会来找中介挂上。

大厅里人已经不多,办事员正在接待一对夫妻俩,埃洛伊斯在旁边闲逛,她在墙上看见一块位于上城区的空地,七分之一英亩的大小,却要花费二万三千八百美元。

这块地不算小,足以建造一座带前院后花园,十分体面的私宅,因为地方周围阶层高,所以价格也不是常人承受得起的,在这挂了很久,却一直没卖出去,相比之下更热销的,是那两夫妻正在与办事员讨价还价的一块下城区的地。

一千四百英尺,可以建造一间埃洛伊斯现在居住的那种排屋,勉强能空出来前院,地皮价格三千二百美元。

看这夫妻的穿着打扮,男女应该都在工作,若是一周能达到四十美元的家庭收入,那么中介就会推荐他们先付五百美元,每个月连本带利还银行六十美元,这样下来三四年也就能结清了。

埃洛伊斯看他们犹豫,也在默默的计算自己能负担一块多大的土地,她通常在这个时候,才会对这个时代有更多实感。

有的人,换季衣物上千美元,有的人却要花几年的时间来赚这笔钱,能赚到这笔钱,已经算是高薪人群了。

更多的,是那种一周七八美元的工人,租住单间房屋,干活一二十年,最后带着积蓄回到家乡去。

埃洛伊斯等那俩夫妻商量着走了,又询问那大块儿地皮怎么卖。

办事员上下打量埃洛伊斯,轻蔑地笑道:“那块地,至少得先付五千美元,每个月,再连本带利还银行七百美元。”

她点头,又叫那办事员介绍周围都有些什么。

办事员见她这么问,也不能偷懒不说,便正经起来:“隔壁的一块差不多的地皮,就是州参政议员的家,那附近的治安环境很好,每天都有警员巡逻,又离官邸近,走两条街,就是雪榈饭店,默肯银行,利兹酒店。”

关于那块地方的记忆,埃洛伊斯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狭窄的高楼之间,满天雪花飞舞,而她忙着赶路,从未好好欣赏过一次。

五千美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到这个数字,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完全做不到,就像去年,她一天只赚一美元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拥有当时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现在不敢想的,未来也一定会得到。

埃洛伊斯听明白了中介的解说,留下联系方式,这才离开,拎着提包坐车回家去。

夜色降临,露易丝穿着一身薄棉,领口有荷叶边的睡袍坐在餐桌边,她头发洗过了,包在头顶等着干,听见埃洛伊斯回来,就跟她说,厨房里留了她的饭。

埃洛伊斯应声,换鞋进了厨房,又抱着一盘子温热的浓汤出来,看露易丝一声不吭的抱着茶杯发愣,便问她:

“你怎么了?”

露易丝收回神色,叹气摇头,指尖将发梢捋好:“莫里森夫妇下周就要离开利兹酒店,买了纽约的房子回家乡去了。”

埃洛伊斯端详她的神色,往嘴里塞勺子,声音含糊地问:“那他们管事的位置应该由谁来接替?”

这一问,倒把露易丝给问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原本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天不亮的就往酒店去工作,想办法,努力融入管理层,但却没有想到,那个位置却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轮不到她这个助手,却轮到了一个与管理内务毫无相关经验,原本负责的采购的男同事。

露易丝把话一说,埃洛伊斯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就像她一样,身为女人,靠当牛做马的卖力,人家也只会把她当成趁手的牛马,不能当做人对待,苦活累活少不了,真正掌握权利的位置却给不了。

如果想得前程,给人生创造上限,就只能自己掌握生产资料,建造一个由自己来制定规则的地带。

但,那就像是大厂员工辞职创业,很容易就会失败,还不如咬着牙留下继续撑。

“我们家现在不缺钱,正可以互相扶持,你要是不想在酒店做了,不如我们家也去租一幢房子,来办旅店。”

露易丝知道埃洛伊斯最近生意更上一层楼,赚的不少,可她从小穷到大,认识的亲戚朋友也都穷的揭不开锅,没有互相扶持这种概念,况且她也没那么大的胆儿。

犹犹豫豫地抬脸看向埃洛伊斯,映入她视线里的是一双仿佛飘着火焰的眼睛,她不像是开玩笑。

那种强烈的煽动感,让人不由自主的将所有注意力都关注在她的话上,露易丝差一点就将好这个词脱口而出。

“等等……我们不能冲动,埃洛伊斯。”

她恢复理智,思索着说道:“再争取争取那个位置,如果真的不能给我,那么我就去寻觅一个适合盘下来开旅店的房屋,等我做好了所有的评估,再来问你借钱!”

要是想盘下一幢房屋用来开店,首先得确定好目标人群,想服务哪个阶层的客人,再选地址,策划装修或者特色。

埃洛伊斯对这个并不擅长,她吃过晚餐,将盘子泡进水池里,拍拍露易丝的肩膀,便也去洗洗囫囵睡下了。

第二天的清早,店铺里拿着钥匙最早来的巴顿,就从信箱子里掏出来了几封信件。

其中,有两三封,都说是听说顾问官夫人往她这里照顾了生意,跟着闻风而来的同圈贵妇。

其他人都没什么特别,唯独里面有一个前任地区议长夫人的信,吸引了埃洛伊斯的注意力。

一开始,那些纸条上各人都以丈夫职称后面加个夫人自居撰写信的开头,唯独这封只写了个希柏瓦夫人。

又不是那些耳熟能详的顶豪家族,她不知道底细怕怠慢,就派巴顿找人,去那层人常活动的地方去打听了。

打听回来,原来是个前议长的夫人。

在本地的政坛里,成为地区的众议员,就要往参议员,议长这些位置混,未来就有机会选市长。

这位希柏瓦夫人的议长丈夫,听说已经四五十岁,年龄不小了,没有再往上不说,前一次换届时,竟然被踢出了局。

很显然,他是在上一次换届时站错了队,与博朗特家族关系暧昧,明年转眼又要换届。

这位希柏瓦夫人,显然是想调转墙头,这不,就来融入群体了。

那些复杂的你来我往,埃洛伊斯明白但不感兴趣,她知道,这位夫人想融入以顾问官夫人为主的小群体。

那么,也就是个可以敲竹杠的对象。

第86章

下午,热腾腾的提神饮料罩在盘子里被端进工作间里,黛西将门合上,她走向桌前,悄无声息将东西放下,就开始顺手整理起桌面。

埃洛伊斯正在旁边机器上对着一块红丝绒布绣上金色鸢尾花图案。

而她的桌台面上,则是摆着各种画了一半的设计稿,给那些客人回信时打的草稿,成堆的报纸,以及惊悚小说。

黛西把这些都给归类好,先是把那些稀奇古怪,令人忍不住细看的稿纸都小心收起来免得遗落,又才整理那些废草稿,问埃洛伊斯丢不丢。

埃洛伊斯只叫她看着弄。

黛西拿起来看,眼见着埃洛伊斯将与那副主编夫人见面的时间,约在了去前议长夫人家之前,就在这周末,给剧院送完样衣就去。

这回她没问,而是想起了之前的思索。

“我想明白为什么你要拖着那副主编的夫人了,她恐怕来找我们不是为做衣服,是冲着要打听娜莎小姐的隐私,是她们求着我们,所以吊胃口也没什么,反而……”

“反而什么?”埃洛伊斯中场休息,用加浓的柠檬汁来刺激大脑。

“反而更让她觉得有值得等待的东西。”

黛西与巴顿私底下议论过这事儿,她实话说道:“巴顿说,在纽约做生意,人人都以权贵优先,单你不看重权贵,不遵循这里面的规则,不学习他们的做法,必然连立足的机会都没有……”

埃洛伊斯照旧没回答。

黛西说罢,又将埃洛伊斯给她自己安排好了,贴在墙上的日程看过一遍。

以往在霍德华裁缝店,像来往收信件排日程这样的事情,都有露丝太太来做,裁缝只需要干自己本职的活儿。

但现在埃洛伊斯只能腾出些时间,将那些需要她亲自斟酌地信写好,依次回了,又迅速地投入工作当中,就连间歇时的三餐,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黛西可以看见,她的事情,精确到每个小时要做什么,一点给自己喘气的时间也没有。

每天七点一刻到了店里,先是处理生意上的往来,再是查看安柏瓦他们的进度,又是看报纸新闻同时用饭。

再做些非得她亲自来才能满意的手工,下午又要设计稿,隔三两天就要安排一次出门见客。

安柏瓦跑了好几个来回,剧院的样衣全都完工,叫格朗丁拍板通过,埃洛伊斯才把这事的注意力搁下。

在周末的晚上,盛装前往了那副主编夫人的家中。

一般约着见面,都应该是在白天里,可这主编夫人却说了晚点,请埃洛伊斯用一顿晚上的正餐。

这并不是一般人家对待裁缝的礼仪,而是捧着她,把她当贵客人看待。

既然人家这么讲究,埃洛伊斯也穿戴上具有社交属性的礼服,精细的打扮。

又带了一个随行拎包,又能防身用的巴顿,在夜幕降临时,抵达了副主编夫人位于中城的家。

这家姓黑尔,黑尔先生在纽约一家二流生活报纸社工作,做副主编。

埃洛伊斯打听过,这报纸销量虽然比不过主流大社,但也油水多,副主编的薪资不低,一个月能有两三千美元的进账。

她家的房子有个前花园,主编的夫人正在一楼的客厅里,装饰精心,摆好了小宴席等着她。

埃洛伊斯跟仆人进去了,就被带着,见到了一个长相温婉,穿一身粉绸裙的年轻女人,笑眯眯地问候她。

“黑尔夫人,实在是很对不起,捱到这个时候才来见你。”埃洛伊斯在餐桌边坐下,回过问候。

她抬手,准备叫巴顿把画册拿来,但黑尔夫人却止住了她的动作。

“不着急,先用完晚餐,过后我们仔细的说。”黑尔夫人打量她的穿着,v型领子,剪裁精细的长裙,格纹图案的每个接缝都能对上横竖,裙子尾巴设计的错落,很有风格。

她们刚坐下,楼上的副主编黑尔先生便走下来,他看着有四十多岁,身材臃肿,穿着一件鹅黄色马甲,没外套,姿态惬意地点烟坐下,斜眼朝埃洛伊斯问好,与黑尔夫人的态度显然不一样。

他落了座,接受仆人的伺候,黑尔夫人反而不说话了,低头沉默,埃洛伊斯观察到这个现象,心想或许黑尔先生并不知道,黑尔夫人为了约她来家里,费了多少口舌。

用餐的过程中,果不其然,埃洛伊斯受到了这位黑尔先生打趣似的盘问,先是从她的样貌穿着,又到她年轻就开店,又说到与娜莎的关系。

埃洛伊斯却不正面答复,打听她与娜莎的私交,就说剧院上的工作进度,问工作细节,她又扯起了奉承格朗丁的话。

黑尔夫人看着情况不大对,似乎就知道她丈夫会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让埃洛伊斯全给挡住了。

她擦拭嘴唇时,眼往旁边一瞥,就有端着果酱上来的仆人泼了黑尔先生的衬衣。

“噢!天哪!”黑尔先生丢下刀叉,脸色急促地斥责了仆人,这才上楼去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