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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女裁缝 冻京橙 19067 字 1个月前

第71章

傍晚,霍德华裁缝店,今天的晚餐是海鱼,埃洛伊斯工作弄得差不多,顺手给托马斯改了衣裳,临走时,她在厨房瞧饮食还不错,就留了下来,跟范妮一起坐在长桌上等着开饭。

她从茶水台那儿拿了一份近日的报纸,坐在长桌靠前的位置,双手撑开纸张,埃洛伊斯的目光落在商铺招租的那个版面上。

“你在看什么呢?”帮厨端着一只乘有食物的雕花瓷盘,摆到她面前,见她专注的看报纸,瞥了一眼,没见什么夺目的标题。

“随便瞧瞧。”埃洛伊斯平静地将报纸折起来,放在一旁,拿起餐具,又往鱼上挤柠檬汁。

眼看着再过一周就要离开这里,想开裁缝店,头等大事便是找门店的位置。

埃洛伊斯知道,这个时代十分依赖手工裁缝,每个经济水平的人生活都离不开这个,穷人需要补衣裳,中产需要体面能见人,富有阶级则希望体现身份。

目标客户不一样,配套的硬件也不一样。

她想跟经济水平中产以上的人群做生意,就不能用那种远离中产住宅区的贫民窟廉价铺面。

报纸上有各种中介行与房东刊登的信息,埃洛伊斯找到了两处位于上城区,也就是靠近核心地段,她老东家利兹酒店附近的铺面。

那价格,以她目前的实力看着还觉得是天文数字。

又找到两处价格更合适的地方。

第一处位于百老汇附近的铺面,价格是八十美元一周,月付租金三百二十美元。

这价格倒是十分合适,也不知道适合不适合开裁缝店,以及真实的位置怎么样。

第二处说是在中城区,租金七十五美元一周,略远。

埃洛伊斯与范妮在饭桌上悄声商议。

“晚上我先去看一眼第一处地方,明日早些来,提前两个小时把事儿做完,然后过去与那里的房东见一面问问价,要是不合适,再去看第二处。”

范妮咬着勺子思索:“那地方应该就在你家附近,不太远,若是能定下这个地方,想来是比别处更好的。”

她思索了半晌,叫埃洛伊斯一周内把地址选好,提前去邮局申请个信箱,后面客户们往这里寄信,客户给银行寄汇款单,缴税,都得靠纸质往来。

埃洛伊斯心里又合计了一会儿,不仅是这个,还有工具也要去提前订,要是这么算,打明天起,离开这里之前她都得每天提前做完工作,去将店铺的各种杂事弄好,才能最大程度节约宝贵的时间,尽快运营起来。

更有其他需要跑动的事,光靠她一人,那还有些吃力。

这么想着,埃洛伊斯打算回家,叫上不用花钱就能使唤的免费劳动力。

莱逊如今业务少得可怜,托马斯平常回家最早。

他工作的地方离这里只用坐二十分钟的轨车,回了家里,托马斯将一件有些厚的旧外套挂在门后,脱了帽子,第一时间便去了厨房围着舅妈要吃要喝。

时候还早的很,窗子外街角里的许多夜间营业的餐厅正打算开门,特莉也才刚刚开始准备食材,她用一口铸铁锅融化黄油,将昨日烤出来的面包片复热,煎好一片就腾进盘里,旁边的托马斯就摸过来拿一块吃,待特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弄了半天,盘子里还空着大半。

她“啧”一声,蹙起眉,若不是知道托马斯现在正是穷凶极饿的长个子的年龄,她都要怀疑他的老板莱逊是不是不包午餐了。

托马斯摸了摸肚皮,讪讪地笑着走开了。

客厅里,埃洛伊斯回家里放好东西,又将他的衣裳给了他:“托马斯,你这会儿有什么事没有?”

托马斯正在跟猫玩儿,摇摇头:“没事。”

埃洛伊斯神秘兮兮地微笑:“那你跟我出门一趟,回来的路上我给你买甜点吃。”

“噢,好。”听有好吃的,托马斯也不管那许多了,他与舅妈告知了一声,便跟着换了双软底旧鞋的埃洛伊斯出门,一路腿着,往家附近,报纸上那空置中的铺面走去。

那店铺的地址需要二人穿过坐落着几家大剧院的主街道,往东走上十分钟,也就到了地方。

这里是一条仅能通马车的小街,街中间有家很气派的歌舞厅占据了大半的地皮,姐弟俩往街尾走,才看见埃洛伊斯记下的那地址。

刚刚得知为何来此的托马斯指着那幢房子吃惊道:“打算自己开裁缝店?你在霍德华裁缝店不是混的很好吗?”

他知道埃洛伊斯有这个打算,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混得好怎么了?我感觉我出来了,还能混的更好点。”

“那你怎么租的起这里的铺面?”托马斯跟着莱逊也学了些,莱逊租赁的工作室位置不如这里,才四五十美元一周。

“这你倒不用管。我虽然是要做老板,可也有人与我合伙儿,钱的事儿总不愁。”

埃洛伊斯模棱两可的说着,朝那幢空房子走,这房子不太大,仅仅上下两层,宽约莫三十英尺,她往侧面看了看,进深二十英尺左右,透过木质百叶窗的缝隙,还能看见里面空荡荡的布局。

木地板,浅色墙布,靠边摆着许多空货架,似乎以前是个杂货铺,看起来不必怎么装潢,虽然大小还不如三分之一个霍德华裁缝店,但总体令人满意。

房子的大门开在一侧,门上贴着房东的寄信地址,埃洛伊斯叫托马斯记住了,告诉他:

“明日帮我投一份信去约那房东下午见面,若是我能把这里拿下来,这几天你就得帮我跑些腿儿了。”

她掰开手指头,细数例如去邮局,去购置缝纫机,问布商拿样品,报社登开业新闻,雇佣妇女来打扫灰尘,置办缺少的桌椅,等等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叫他抽时间来帮忙。

“等我离开了霍德华裁缝店,这里第二天就得能够运营起来,时间就是金钱呐。”

托马斯噎住,他就知道今天不该贪图那一口好吃的,但谁让埃洛伊斯这黑心的老板是他亲姐姐,而她的时间也确实金贵,托马斯就只能努嘴:“好吧好吧,我帮忙就是了,等你赚了大钱,好歹我也能跟着吃香喝辣。”

他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

埃洛伊斯的目光依旧在观察这房屋的位置,以及周遭的店铺,她又看看托马斯,玩笑道:“等我赚了钱,送你去私校上几年学,你要是有出息,能为一番事业,以后就给我养老吧,要是你不答应,我就赖在你家门口。”

关系融洽的兄弟姐妹之间,几乎尽是这样互相盼着对方发达了,好理所当然攀附着做个无忧无虑的小米虫。

自打家庭经济状况改善,托马斯谈起未来再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不过埃洛伊斯口中那样的学校一年要花费上千美元的学费,入读者非富即贵,他没当真,只笑嘻嘻地点头:“不过,那一定是你先比我有出息……”

唠了一会儿,埃洛伊斯又往附近的店铺挨着逛,她发现,就在这商铺斜对面,正开着一家裁缝铺,规模不大,似乎没什么名气,没有听说过。

若是有同行在这街上……她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不一定是坏事,便带着托马斯往那店里去。

夜色悄然降临,那名叫贝内特裁缝店已经快要关门了,屋里挂着许多灯,这会儿柜台后的员工正在擦拭水银镜,见到门口有一位穿着洁净的年轻小姐进来,带着一个半大小伙儿,便开口招待:

“您好,这位小姐,想看些什么?”

“看看草编帽。”埃洛伊斯说着,往她那柜台前凑,看了看上面的价格签,大多商品在十四到二十美元左右。

那女员工又开始带着她看东西,介绍细节,询问佩戴的场合。

埃洛伊斯顺着她的话答,暗地里观察起这店铺的布置,旁边的货架上摆着许多时兴的布料,以及制作好的成衣。

她问了半天帽子,又上手摸,看材料,用的较为中等,像霍德华裁缝店里那样专门从欧洲买来的贵价手工蕾丝边,这里是不用的。

但做工,又比安东尼店里那些要精致上许多,戴出去能感觉到不一样。

“您觉得怎么样?”

埃洛伊斯抿唇道:“一般吧,就没有更好的了?”

女店员摇头,她又指了指那些布料,开始询问在这里定做裙子的价格,以及工期,故作感兴趣,套那女店员的话。

“您放心吧,我这的老板曾是赫拉奇裁缝店的助手,足足在那里做了五年之久,从前服务的都是达官贵人,指导的学徒也都是三四年的熟练工,绝对能令人放心的,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附近打听。”

实际上,贝内特裁缝这会儿正在接小剧院的戏服制作,这段日子散客的订单都是刚上手不久的学徒来做,只是挂个指导的名而已。

“噢,原来如此,那价格呢?”埃洛伊斯指的是那样不怎么华丽的夏季短袖女装的价格。

“那就看您选择那种布料了。”女店员抱下来两张样品给埃洛伊斯摸,她指着其中一种比较普遍的塔夫绸问:“例如用这种呢?”

“用这种布料,大概总价在五十美元左右,您可以选择先付二十美元定金,隔一周取货时再付尾款。”

那么,它的利润也就在二十多美元左右。

“原来如此,那我再考虑考虑。”说罢,埃洛伊斯转身,拉着正在东张西望的托马斯就走。

同等布料和版型,在霍德华裁缝店里,没有个九十一百是下不来的。

不过,霍德华裁缝店里的裙子,稍微精工点,上二三百美元的也有。

只不过若是给权贵做衣服,就例如默肯夫人那订单,雷蒙德几乎是削减了三分之一的利润出的价,毕竟他想要好好维护那种层次的客户。

霍德华裁缝店里真正有利润的,也正是这样总价一百美元左右的裙子,老板能赚上六七成,每个月能也有个一二十单,大多都分给助手和学徒们做了。

埃洛伊斯知道,她没什么名气,独立出来之后,雷蒙德那里的经营模式对一开始起步的她没什么借鉴意义,这贝内特裁缝店里的定价,才值得人仔细琢磨学习。

姐弟二人朝卖甜品的店铺走,准备打包一些回家去吃,埃洛伊斯一路都在计算成本,以及如果只能卖赚五成利润的衣服,每个月的销量要多少才够支付房租,支付薪水。

计算出一个令人深感繁重的数字之后,她心想,名气还真是个必不可少的好东西。

第72章

纽约下雨了,雨气裹挟着连日晴天带来的燥热,憋闷的空气困在利兹酒店的升降梯里,这无疑叫乔约翰的心情更为糟糕。

他感到有些沮丧。

就在今日的白天,他去了一趟剧院,正好碰见娜莎在排新的剧目,他亲眼看见那个该死的剧作家在舞台边与她说话,他们旁若无人的争吵关于那个角色的情绪处理,虽然场面不太和谐,但乔约翰顿时感觉自己就手中用来包裹鲜花的彩蜡纸一样可有可无。

于是他将花束放在后台,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金属机械噪音刺目,笨拙的带动他跃升在大楼里,栅栏门被服务员打开,乔约翰走出去,杵着手杖的康奈斯与他的助手避让,又才进入。

乔约翰的注意力被分散,他没见过这个人,回过头询问旁边的仆人。

那墙角矗立的笔挺的女仆穆然答道:“本杰明少爷,那是霍德华裁缝店的裁缝师,来给默肯先生的礼服调试样衣。”

“噢。”乔约翰挠头,怪不得不认识,以前一直都是几个助手来的。

他又问姑妈在这吗,女仆答不在。

“长岛的庄园修葺昨天才好,夫人打算过去住几天。”

乔约翰噎住,他的姑父如今半身不遂,姑妈逮住这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就带着小白脸上门去羞辱他了,温斯顿竟然也没拦着。

事实证明,年轻的时候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妻子。

他思索着,摸寻进了蛋白石套房中,厚重的木门斜开了一半,乔约翰推门进去,见到他表哥站在客厅的窗边看风景。

“唉。”乔约翰长叹一口气,支着长腿搭在茶几上,抱了个有穗子和刺绣的绒布枕头歪倒在沙发上,他见温斯顿转过身,又把腿拿下来。

“好兄弟,你比我年长几岁,懂的道理也应该比我多,那么,我想向你讨教点东西。”

乔约翰仰望着天,面色如土。

温斯顿双手插兜,他看起来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对乔约翰这种抽风似的情绪已经见怪不怪。

他甚至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扭头去了一旁的写字台边坐下,没过一会儿,乔约翰就听见笔在纸面划过的“唰唰”声。

乔约翰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对谁有过这样的感觉,明明我如此富有且长相迷人,但做了这么久的玩伴,娜莎却从未对我流露出什么感情。”

“我总感觉,她对我藏起了些什么东西。”

温斯顿在写寄给私家侦探的回信,听到此处,他挑眉:“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富家哥与女明星的故事并不少见,但大多都只到情人为止,做情人,只需要用最美好的那一面示人就好。

但乔约翰显然不愿意未来与她发展成这种关系。

“可我喜欢她!我对她一见钟情!如果就因为身份,要是她愿意,我可以放下一切带她去私奔。”

乔约翰忽然从歪倒的状态挣扎起身,说完这句发誓一样的话,他又顿时萎靡下来。

“可是现在,我连接近她真实模样的理由都没有。”

他想起娜莎不施粉黛穿着戏服与剧作家大声说话,对剧情抱有不同看法而碰撞观点的模样,那是他从未有过的待遇,娜莎见他时,从来都是从头发丝精致到脚指头,她永远对他维持着同一种微笑的神色,永远圆滑的回答他的话,让他感到十分苍白无力。

他顿了顿,收回思绪,又道:“以前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命不好,我享受身份给我带来的便利,受用旁人对我恭敬奉承甚至是忍让。”

“可现在看来,应该是我的报应来了。”

“该怎么办啊?你有什么主意能帮我……”

温斯顿听见一见钟情时,脸上露出些嘲弄的神色,可听到后头,他那种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抿唇,低头拿笔尖又蘸了蘸墨水,忽然有点写不下去。

“没可能的,别想了。”

“我也帮不了你。”温斯顿话锋一转,故意谈起乔约翰的新学年课业,又道:“愁一愁正经事吧,留给你选择未来从业什么的时间不多了。”

本杰明夫人上回来敲打乔约翰,就是叫他在新学年里好好思索清楚,他如今已经二十出头了,得抉择出明年是去军校还是去议院,待他再过上两年,就该与一个相熟的淑女订婚。

这些话说完,乔约翰气的跳脚,嘟嘟囔囔走了。

见状温斯顿又才继续回信,待这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他回头看向厚重窗帘布遮蔽了一半的窗景,视线无意间碰触到边柜是装饰用的镜台,他照见了镜子,看见了自己的模样,莫名升起一股细微的挫败感,起身,他前去将镜子扣在柜顶。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马车行驶过后,停靠在裁缝店的后门边,自有杂工出来替康奈斯打伞,阿道普便拎着两只箱子,提前进入工作间里,他理了理桌面,发觉打记号的粉笔用完了,便出了屋子,往仓库去拿。

仓库里,范妮的正在做最后的收边工作,埃洛伊斯为她服务,来仓库取线卷,碰上从利兹酒店回来的阿道普,二人寒暄两句。

“埃洛伊斯,今天别挤轨车了,叫一辆马车吧。”阿道普朝她形容外面如豆的雨。

而沉迷工作细节之中的埃洛伊斯对外界的任何声音与温度都毫无察觉,她惊诧地往外看了看:“我还以为只是天阴,原来是下雨了啊。”

拿了线卷,她又打算往外走,阿道普在翻找东西,又忽然抬头:“对了,记得将你家的收信地址留给我,下周我和康奈斯就要回国去了,到时候给你们寄一些柏林的玩意儿来。”

忽然听他提起,埃洛伊斯顿住脚:“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阿道普答:“你还不知道,老板的弟弟已经答应他过两天就回来,二人打算重新合伙。康奈斯听说,又见合同的日子快到了,便也不再续约,老板还帮忙订下了两张上等舱的船票。”

埃洛伊斯恍然大悟,她还有些不舍得这么好相处的裁缝师,便找来纸笔,给阿道普留下住址,又问他要了地址,说道:“短期内我是不会搬家的,以后要是来纽约,记得与我联络。”

“那是自然了。”

阿道普也明白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仓库,迎面碰上露丝太太,她打算拾阶往楼上走,见到埃洛伊斯,立刻叫住她:“你在楼下,太好了。”

省的她爬楼上去找人了。

埃洛伊斯指了指自己,“您找我有事儿?”

露丝太太点头,看阿道普走了,她才靠近埃洛伊斯,低声道 :“是雷蒙德找你,他似乎是想再挽留一下。”

根据雷蒙德的说法,他宁愿辞掉效率和创意都有些跟不上的沃伦夫,也不想放走埃洛伊斯这种经济适用,还有些上进野心的人。

虽然他从未打算过让这种员工得到名利成为裁缝师。

埃洛伊斯与露丝太太对此都心知肚明,她点头称好,将线卷装进口袋,就往老板的工作间走。

那地方说是工作间,不如说是个会计室,没有一把剪子,罗列最多的东西,便是各式各样的账单。

她敲门进去,映入眼帘便是助手在忙碌敲打字机的模样,雷蒙德见她来了,叫她随便坐。

埃洛伊斯想快些结束对话,就没有坐,而是站在对面,直直的发问:“您找我有事?”

雷蒙德看出来一些挽留的难度,露出关切的神色:“最近的订单完成的如何了?”

“我手头上的,再有个两日就全部结束。”

雷蒙德点头,“我听露丝太太说,你打算辞职?是对薪水有什么不满意,还是觉得工作太繁重?”

埃洛伊斯摇头:“都没有,只不过我对未来的工作有其他安排。”

雷蒙德听闻,便顺着往下问:“那是有人来找过你,与你开出了什么优厚的条件?”

“也不是。”

她看起来没说谎。

那么,不是被挖跳槽,就一定是要出去开小店单干了,雷蒙德放下心来,他就知道自己开出待遇绝计不会出现被同行撬墙角的问题。

可她这样没名没钱的人,开店恐怕干几十年也没法成为霍德华裁缝店的对手,雷蒙德见她去意已经决,便打算顺水推舟做个好人。

“既然你坚持要走,那我就给你写一封推荐信吧,希望以后无论是到了哪里,你都别忘记了霍德华裁缝店的好。”

他自顾自说着,临时拿出一张信纸洋洋洒洒写了半面,又落了霍德华的印章,又道:“要是随时后悔了,也可以回来继续工作,助手的职位很适合你。”

埃落伊斯不是很意外,她知道以雷蒙德这种人擅长施恩,但她不想永远做个助手。

接过了这推荐信,她点头道:“我自然不会忘记您的栽培。”

说罢,埃落伊斯带着这纸姿态恭敬地告辞,离开办公室,又掏出线卷,继续往她的工作间走。

雷蒙德大概率能猜到她是想出去单干,给一封能够帮助她去别处求职,满是对她手艺溢美之词的推荐信,就意味着雷蒙德不认为她会成气候。

第73章

对旁人的态度,埃洛伊斯并没有一丝的介怀,实际上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她不一定会成功。

但路已行到此处,除了往前走,她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唯有面对。

回到工作间里,埃洛伊斯与范妮一起坐在缝纫机后收边,她们将大部分的部件拼凑在一起,以完整的形态观察协调性。

从裙面的弧度,到硬质领口里镶出来的乳白色锯齿状细蕾丝边,都得浑然一体。

范妮站起身,伸懒腰活动筋骨:“等刺绣的部分做出来,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看着眼前由自己创造出的悦目服饰,她生出了一阵复杂的成就感。

而埃洛伊斯掐着点儿,她观察窗外,这时雨已经停了,就嘱咐范妮两句,提前告假两个小时,匆匆地赁车离开。

就在昨日,托马斯已经替她写了信去,那房东若是收到了信,在大约这个时间拿着钥匙等在铺面里。

今早临出门前,埃洛伊斯还不忘记嘱咐托马斯,要他委托莱逊出一封有法律约束的正式租赁合同。

她看着车窗外映照着纽约阴沉天空的水洼,坐在封闭的空间中,忽然对未来产生了一丝迷茫。

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会遇到好人还是坏人,这现在来说完全是个未知数,她该感到紧张吗?

埃洛伊斯回过神,紧张也得干。

抵达店铺门口,埃洛伊斯一眼就看见了带着文件等在附近的托马斯,与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拿出钥匙开门,正与邻户说话的房东老板。

她走下马车,与托马斯汇合,二人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走了过去。

那房东看起来得有半百了,两鬓头发花白,十分干瘦,即使是春季,还穿着一套有些厚度的花呢厚套装,以及一双在埃洛伊斯看来很是骚包的布洛克牛津鞋。

手里也拿着上了漆的木手杖,他戴着老花镜,两腮瘦的窝进了脸颊里,像是身体素质不算好的模样。

姐弟二人与这高个子房东打招呼,埃洛伊斯告诉他,约见他看铺子的人就是自己。

那房东看这约摸十七八的小姑娘开口闭口是生意,心里有些诧异,但还是没说什么,反正如今未婚女人可以委托银行经理开汇款户头,他耸肩:

“下午好啊小姐。”房东从口袋里拿出他的名片,递给埃洛伊斯,并自我介绍道:

“你可以叫我吉米,我是下城夏德尔玩具工厂的经理,这房子是我十年前买下来的,有两层,上一个租客开的是杂货店,生意很不错。”

埃洛伊斯收好名片,又告诉他自己的姓名,那房东点头,继续用钥匙开门:“先进来看看吧。”

这间商铺就如同她之前想象的一样,干净,宽敞,虽然硬件不是特别奢侈,但若是仔细装饰,也可以做出有钱妇人喜欢的那种腔调。

介绍一楼的过程中,那房东的眼珠子不停往姐弟二人身上打量,非得估摸出他们的穿着打扮价值几何后,才开口问道:

“这房子没有地下室,可能会有些潮湿,你们不是租来开饭店的吧?我这屋子可经不住那样的折腾。”

他敲了敲手杖,又道:“我这房子,前天还有两三个人出价来问,其中就有个要做咖啡店的叫我给拒绝了。”

埃洛伊斯摇头,“我租您的铺子,是为了开裁缝店。”

吉米听了,心里的疑惑解除了点,怪不得,她一定是自小就在哪个裁缝店里做学徒,攒了钱如今想出来单干的,对面那家贝内特裁缝店也这样。

可他眼珠子一转,又轻描淡写地问:“你自己做裁缝师?还是与人合伙?从前是在哪里学艺?”

埃洛伊斯在屋内四周转了一圈,她飞快的思索着如果把这里盘下来,该购置多少东西。

还没算个大概,便听他问的这样细。

她能看出来,这位房东大概率也是个会谋算的人,这屋子附近的商业在十年前可不是今天这么热闹,做玩具工厂的经理,在十年前就能买得起一块地皮建房,想来是个将钱看得很紧的人。

“您先告诉我,这屋子前头开杂货铺的那老板,为什么不在这里做下去了?”

埃洛伊斯刻意撩开话题。

那老房东被吊着好奇,忙脸一抹编织起谎话来:“他呀,他是自己财货出入遇见问题,亏了本钱,所以才没做下去。”

实际上,是因为他见人生意逐渐变好,提涨房钱的事儿,把人给气走了。

埃洛伊斯听了,有心想试试这房东的底,便故意夸出口去:“我正觉得怪呢,这房子地段这么好,这么会叫一个杂货铺还关了门了?”

“您一看便也知是个十分厚道的人,我也就不瞒着您说。”

她拔腿往楼上走,“我呀,其实是霍德华裁缝店的助手,在那店里做了一段日子,就想着,约两个相好的裁缝来这里开个店自己干。”

说着,还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雷蒙德写的推荐信,打开了叫房东看。

托马斯在一旁欲言又止,吉米知道那裁缝店,它放眼整个纽约也能算得上号,他赶忙收敛了脸上的波澜,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你这样年轻,就已经助手了?”

他又打开那信,上面确有一个无法仿制的章印,以及雷蒙德的签名,以及雷蒙德对她的介绍,说她是个好助手,对她的能力丝毫不吝啬夸赞。

看了这样一封信,吉米已经对她改变了看法。

照这么说,她若是租下这店铺,大概率也会像对面的贝内特裁缝店一样,一年少说流水几万美元。

抵达二楼,这里是一溜三间的中等房间,楼梯旁还有块开放出来的大空地,天花板看着是修葺过没多久的,着实是适合拿来做裁缝店的工作间。

埃洛伊斯又表露出自己的租赁意向:“您这店铺,着实是很好,若是能租给我,八十美元一周,我也不砍您的价钱了。”

她叫托马斯拿出拟好的租赁合同,叫房东看,又问他需不需要押金。

吉米思索了一会儿,他觉得大概率能从这小姑娘身上挖掘出更大的利益,由此,语气变得迟疑,打算说出腹稿。

“这个嘛,你们来的不巧。在我登报后的没两天,就有一个卖皮具的商人,来提了比八十美元更高的价格。”

他又悄悄拿余光瞥埃洛伊斯,见她神色如常,又继续说道:“可是,他暂时搬不过来,叫我空出屋子等他,我没答应,不过也没有拒绝。”

“所以,我若是想租这铺子,租金还得往上提一提,对吧?”

埃洛伊斯露出笑意,她就知道这老板有点猫腻,否则前头杂货铺的老板怎么把这屋子里搬的这么空,抽屉连里一根针也没剩下,只留了实在搬不走的顶天立地木货柜。

笑色转瞬即逝,她又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未来能发展成什么样子。若是房租再高,我心里不免打鼓呀。”

吉米听了,眼尾笑出几道褶子,他觉得鱼儿已经落了陷阱,便道:“他加的价格是一百二十美元,对你来说不算高。你这样年轻就有这种本事,只要以后多加努力,日后一定能有所作为,算不了什么。”

先奉承完了她,吉米又低声,用一种高深莫测的口吻说道:“若是实在负担不了,我这儿倒有一个主意。”

埃洛伊斯也附和:“什么主意?”

“若是你想租我的房子,我就月头只收你八十美元一周,少的那四十美元合计一百六十美元,这些钱,就当是我买你店铺的股,股票,你听说过吗?”

他想,若是他能签下合同,空手套白狼,以那根本不存在的加价,来买下她裁缝店的股份分红,那么假以时日,得到的利润一定会大于这点固定的房钱。

埃洛伊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这个嘛,我听说过,您的意思是,要把一部分房租当做投资,分成利润呗。”

房东点头:“我也不求多,每个月的利润,能分到一成就好。”

乍一听,好像确实是个厚道人,又为她拒绝了人的加价,又算是支持她的经营,又只要了一成的利润。

可这些东西,处处都是拐弯抹角的心眼,且不说有没有那个皮具商存在,再说这一成利润,眼下算着不多,但以后呢?

若是签下了分红的合同,她要是以后觉得不值,违约还得付出点代价。

埃洛伊斯一副犹豫的样子:“好吧,那这个事儿,我得想一想,也回去与合伙的人商量。”

“去吧,我想我们绝计是能合作的。”房东笑着,目送二人离开。

怪不得,实地考察过后,埃洛伊斯一开始时,心里觉得八十美元一周其实有些低廉了,这房子的内部实况比她想的好一些,合理的价格应该在一百美元左右。

狡猾的房东挂出八十美元一周的价格,应当是想当鱼饵,用来谋取更多的利罢了。

埃洛伊斯与托马斯交换眼神,姐弟二人离开这里。

托马斯看着离那房子远了,便扯一扯埃洛伊斯的衣袖,说道:“我总感觉这老板的话有些不对劲,他见你是名店出来的,有手艺,怕不是打你生意的主意。”

埃洛伊斯露出微妙的神色,反问托马斯他的看法。

待他说罢,她已经租赁好了马车,二人上车,埃洛伊斯拉紧车帘子,才道:“他图我的利润。”

“可这屋子我着实是看中了,不过,想让我出股份,那也是不可能的。”

面对此等图谋在先的人,埃洛伊斯打算想个小小的奸计,能以比八十美元更低的周租占了这房子用,又一毛利润都不用出。

埃洛伊斯思索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就悄声对托马斯说道:“等回去了我给安东尼写一封信,明天白日里,你帮我投递过去。”

第74章

待二人回到家中,她第一时间便钻进卧室里,在窗前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又燃了一盏灯。

思索措辞,她捋了一会儿羽毛笔,才开始细细地写信,又揉皱几团纸。

其实,埃洛伊斯想好了要与那房东用什么的办法纠缠着。

本是不必扰动别人的,可她并不只满足于此。

不怎么明亮的屋内,她最终在纸面上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笔触干净。

先是告知安东尼,她看上的店面有个想占便宜的房东,但她有办法叫这房东偷鸡不成蚀把米,需要生意上的支持,以及贡献一点演技。

她春秋笔法式的隐藏了许多细节,又谈了安东尼可以得到的好处。

写到饭点,这才折好纸融蜡条封了,拿出去交给托马斯,正好又到饭点,露易丝在桌边分派勺子。

“今天怎么样?”露易丝知道埃洛伊斯的日程,见她神色自得,便开口询问。

埃洛伊斯平静地与露易丝讲述了事情的始末经过,以及她对安东尼的忽悠。

露易丝又问她最终的目的。

“我打算最后将那处店铺以七十五美元的价格长期盘下来。”

她坐了,接过勺子,挖了一大勺浓汤喝下。

露易丝听完,思来想去,竟然也想不到什么漏洞,她“啧啧”两声,叹道:“幸亏我没有得罪过你。”

第二日,雨后的晴天,托马斯那里将信递了出去,埃洛伊斯照样是早到店铺,提前做完了计划中的工作,又留范妮替她照看。

打算离店时,便就在后门收到了安东尼给回的信,拿到信件,她离开店铺,走到街角拦下一辆车,上了车才拆开回信。

他在信中答应了与埃洛伊斯合作。

埃洛伊斯忽悠他,告诉安东尼她的谋划,又道缺钱与那房东消耗,又问他最近销量如何,需不需要她来提供设计稿。

安东尼得知了她的打算,一丝犹豫也没有就答应下来,他在信中打了包票能演好这出戏。

先是告诉她,之前她帮忙选出来的图纸制作出来的物品销路还不错,又问她订下几页适合初秋的各式物件的设计图。

并叫她根据季节自由发挥,并填了一个有些显得殷勤的打包价格,总计三百二十美元,并道,若是销量超过了两千,就与她分红,望她能独家合作,以后有设计稿就只卖给他。

埃洛伊斯对安东尼那里的顺利并不意外,安东尼如今缺少的东西,正好是都是她擅长的,从前是她需要花力气来笼络人给她帮忙,现在正倒了过来。

从他那里画稿赚钱只是她捎带手,为了打开这项业务而已。

真正的目的,还是为请安东尼来演一出戏给房东看。

抵达店铺之后,埃洛伊斯下马车,在门外晒着日光等了一会儿,那老吉米才夹着文件袋姗姗来迟。

“实在抱歉,叫你久等了。”老吉米笑笑,立刻将钥匙掏出来,带埃洛伊斯进了屋,他将那纸袋里的文件拿出来,给她瞧。

埃洛伊斯告诉他,她的合伙人已经同意了这件事,只不过,埃洛伊斯又试探性的问他房租还能不能降。

房东严词拒绝,埃洛伊斯才假装作罢,只与房东定下先付三周的钱。

看完合同,她又点头说道:“你这合同拟的很好,那一成的分红,根据店铺税单上的数字来,无论哪一方想毁约,都得做出赔偿。”

“那当然了,我这人最是公允。”房东拿出纸笔,以及汇房租的账户给她,以及这间店铺的三把钥匙。

她仔细看完合同,才签了名字,“明日一早我就去汇房租。”

拿着已经到手的文书,吉米十分得意地说:“不着急,房租本周内汇来就好,钥匙拿好。”

接了钥匙,埃洛伊斯目送那房东离开,她又在这转了一圈,打算去一趟邮局,以及去附近的家具店闲逛,订些东西。

第二日,埃洛伊斯去银行,往房东给的户头汇了款。

当晚,待她回到家中,托马斯见她拿了钥匙,就取来一把,打算第二天去雇佣几个人清理,他还得去一趟二手缝纫机店,购置上两台工具。

埃洛伊斯干脆列了张长单据给他,从剪子到人台粉笔,又叫他过两天记得多去几家布料商取样品。

……

两日后,默肯夫人的订单一共有四件衣服差不多时间都制作完毕,店铺需要派人给她先送到长岛去。

埃洛伊斯想着要看最终效果,就主动提出可以在离职的前一天出勤,范妮跟着她一道。

二人这回抵达的地方,是长岛东区风景很好的一段位置,默肯庄园的墙壁像是刚刚清理过爬藤,有仆人站在灼热的阳光下挥铲清理石质墙壁上的苔藓。

鹅卵与地砖石铺的路已经能看出陈旧的岁月痕迹,她们的马车进入庄园,穿越一大片什么花园也没有,只种了几颗大树的宽阔草地,在那庞大的白色建筑物侧门外停下来,女管事在那儿迎接她们。

她命人接过了她们的箱子,并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夫人正在宅子里会客。”

接着,埃洛伊斯与范妮被带着走进幽长的过道,这里与这长岛别家装潢的风格不太一样,几乎看不见什么描金雕花饰物。

一切都是由颜色沉闷的木头与坚硬的石材构成,陈旧的水晶吊灯挂在一处圆廊里,擦拭的很干净。

她们经过一处开着门的藏书室,大块儿剔透的玻璃只罩着一层藕色布帘,那些层层叠叠的书本散发出的油墨味,纸味近乎难闻。

一路上,她们毫无走在豪门宅子里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冷清,就好像这里平常没怎么住人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家是开银行的,乍一看宅邸里的模样,恐怕还会以为他们家道中落了,竟然也没有翻新过装饰。

埃洛伊斯与范妮互视一眼,她们无声的交换了看法。

仆人将那些衣服送到夫人的更衣间里,埃洛伊斯与范妮进去等了一会儿她才来,由伴随着鱼贯而入的女仆。

埃洛伊斯沉默地在一旁搭把手。

试到最后一套裙装,默肯夫人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女仆们窃窃私语,就连那一贯严肃的女管事,进屋来瞧过时候,也心向往之地告诉夫人,这十分衬她。

伊莎贝莉笑嘻嘻地吩咐女仆给他们店铺打赏,又对着镜面,恍惚发觉自己身上以往那股迤逦到颓靡的味道仿佛消散了些,这些线条并不极致的裙装,让她感觉自己焕发出了新的优雅气质,那是一种舒服的感觉。

她忽然就想再多活几年,低声喃喃道:“看来,只有爱美的人才能在这乱七八糟的世界里勇敢的活着……”

埃洛伊斯将眼前的一切都印在脑海里,那是她的作品,她在这世界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东西被人穿着,以及被认同赞美。

虽然站在旁边,她看着不动声色,但却被激发出来许多的蠢蠢欲动之心。

被认可,这叫人能拥有更多的底气,意味着她有资格亲自推开那个浮夸世界的门,走进去游戏。

躯体虽然卑如尘埃,也有一颗想占有一切阳光雨露与美好事物的心脏。

过去的隐忍蛰伏,用疲倦来克制思想的日子,正是为了从今天开始的以后。

临走时,默肯夫人叫女仆给她们拿了一些小费做打赏。

埃洛伊斯与范妮收了,二人收工,继续被带着原路返回,到了门口,埃洛伊斯忽然停下来,向女仆询问了盥洗室的位置,又一人折返回去。

她先是去了盥洗室,从衬裙的口袋里掏出属于温斯顿·默肯的怀表,又思索半晌,谨慎地走入了那敞着门的藏书室。

她没有往深处走,就在门边的一处桌面看见了他的照片框,框里的黑白色内容似乎拍摄于很久前,里面的人还穿着军校制式服装。

埃洛伊斯瞥了两下,将怀表置于有相框的桌面,又轻轻往门外退,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她的双眸里泛着锐利的光芒。

旋身离开此处,走向侧门,埃洛伊斯与等在原地的范妮汇合,二人重新踏上回程的路。

今天是她在这店铺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下午该送出去的鲜花和礼物都妥了。

傍晚,埃洛伊斯抵达店铺后,与同事和露丝太太告别,又领取了结算过的薪水,她还了所有的工服,穿上自己的衣裳。

范妮与安柏瓦起哄,要她在外面请他们吃晚餐。

与此同时,伦敦城内,午后稀薄的阳光穿透玻璃,照进位于三十三街一扇不起眼的窗户内。

这间屋子十分狭窄,里头的家具早在去年就搬空了,如今正重新装修到一半,装修工人们却收到了房东叫停的指示。

温斯顿·默肯与他的私家侦探出现在了这间拥挤的房屋内。

“您为什么要叫我搜这么一个普通人的踪迹呢?这实在是没什么难度。”

侦探罗伯特捋了捋他卷翘的胡子,相比起研究一个普通纽约女孩,他更愿意跟踪狡诈,狡兔三窟的小白脸。

温斯顿站在屋里,他四处瞧了瞧,其实内心里有点后悔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行为,对侦探的疑惑,他用沉默来答复。

每当他控制着对某事的好奇,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叫他做出这种古怪行为,特别是前些日乔约翰的那一番话,听的人浑身不适。

再加上最近的这段时间里,那位他刚才从侦探口中得知名字的女裁缝,已经很久没有叫他偶遇上了。

温斯顿有种奇怪的预感,他总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很后悔。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就像乌鸦飞进了面包房一样突兀醒目。

罗伯特将他手抄下来的东西交给雇主,那是侦探乔装后费尽心思寻人打探出来的。

“喏,埃洛伊斯的父母是爱尔兰人,多年前去世了,死于自然意外而不是谋杀,额……她进入裁缝店之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利兹酒店兼职铲炉灰,一周的兼职能赚三美元,那应该是去年十一月。”

“她现在有四个亲人,分别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她现在已经成为了那裁缝店的助手……就在昨天,她在百老汇附近与一个房东见了面,似乎有租赁店铺的意向,恐怕要辞职单干。”

温斯顿听了两分钟,就了解了她这人平平无奇的生活内容,巨细无遗。

就连她某年某月在某个店铺消费了一块面包的收据,侦探都抄了来。

侦探罗伯特双手叉腰,又疑惑起来:“我很好奇,她到底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毕竟明面上看,她没有任何值得调查的价值。”

罗伯特不免怀疑,会不会又是一出有钱人追求漂亮姑娘的俗套故事,但他不敢这么说。

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对雇主说道:

“对了,为了对得起您出的报酬,我顺手调查了她目前遇到的那个房东,这个人恐怕有些小坏,可能会给她带来点小挑战。”

“您可以选择落井下石或暗中帮助,鄙人罗伯特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都别干。”温斯顿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又道:“别打扰她的生活。”

他很快就收拾好自己复杂的心情,将准备好的丰厚封口费交给侦探,并逐字说道:

“就当我从来没让你查过这个人,明白吗?”

他说罢,再次用目光测量了这间房屋,就离开这里,踏上路边的马车。

只留下对人性若有所思的侦探在原地,与房主处理后面的事情。

如果没猜错的话,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利兹酒店里,他叫埃洛伊斯扔掉了一件衬衣。

其实那衬衣是他自己弄坏的,后来却被缝补过出现在的衣柜里,他当时有些洁癖犯了,现在看来,那衬衫大概率是几经辗转落进了她的手中,被她给补好了。

然而,他却……

温斯顿坐在车里低头抬手挡住了脸。

待马车夫拉开隔帘,询问他下一个目的地时,温斯顿又是一副正襟危坐,无事发生的寻常姿态。

“我要回家。”他答。

马车夫挠头:“您指的是哪?”

第75章

巴顿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他挽起袖子正在擦拭二手家具店运送来的柜台,与此同时,托马斯订好的两台缝纫机也正被送到,劳工正将那两口木箱往楼上的工作间抬。

“慢点慢点,这个搬上楼,放进左手边第一间。”

一些从附近巷子里雇佣来的大婶在清理地板以及货柜上的灰尘,埃洛伊斯则站在一旁,与家具店的人结账。

原本昨夜的聚餐时,范妮蠢蠢欲动的想辞职来帮助她,但埃洛伊斯将自己的计划讲述出来后,叫范妮与安柏瓦稍安勿躁,他们得留上两周再辞职。

埃洛伊斯想让那房东主动违约放弃那一成股份的分红改成全租金,想让他不得不同意降租续约。

首先,该如何让他主动违约呢?那当然是制造一点小小的意外。

埃洛伊斯先按耐住心情,她送走了家具店的人,又出门去,先是抬头瞧了瞧纽约的朝阳,蓝天白云,又是一个好日子。

“小孩!你过来,我要买份报纸。”她垂首朝街角的报童招手,拿几个美分换了一份报纸,又在屋檐下将报纸打开。

上面某个角落里的板块,已经赫然登上了她的开业广告。

过了一会儿,邮局的人又来安装信箱,并给埃洛伊斯开了一个需要支付的单据,她与人询问各种寄信和单据的规则,交际片刻,这才回到店里。

这店铺原本的装饰她不打算动,只是弄来了一些不算旧,漆面光滑的柜子摆了,再用一些乳白色帘子盖窗户,铺几块昂贵点的地毯,墙上有痕迹的地方,也用画给盖上。

至于工作间,那就不需要任何装饰了,只要工具齐全就好。

等到下午,靠墙两边摆放的柜台就安置完毕了,她将陈列设计成工字型,中间留出一大块空地,显得整个空间都更宽敞明亮。

待店铺里临时雇佣来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托马斯才带着一块他从铜匠那里定制的一块刻了字的招牌从马车上下来。

以及,埃洛伊斯叫他从二手市场搜罗来的两副陈旧的水晶、玻璃挂灯。

埃洛伊斯正核算过今日请临时工花了多少钱,站在柜台里写字。

她见托马斯来了,就叫上二楼正在装缝纫机的巴顿下来,三人一起将招牌挂上大门侧的墙壁,又回到屋里拆开那包挂灯。

“喏,这是你叫我买的两副,一副骨架是新的,但玻璃残缺了许多,一副水晶没有残缺什么,但骨架是破的。”

托马斯知道,像这样的店铺少不了要这些上台面的装饰,但埃洛伊斯不打算用全新的,那太贵了。

毕竟她做了老板,得负责压缩成本。

选完款式后,从布料商订购的货,还得明天一早才能送来,在那上头,她一分钱也不敢省,花了积蓄的大头,所以,别处就得简陋点了。

蹲在柜台边拼凑吊灯的三人忙碌清洗了半晌,将那些蒙着灰尘的玻璃链子,水晶挂坠都洗干净了,才又凑出来一整套,挂上天花板。

有了这个,只需要在吊灯架上插几支蜡烛,再靠墙留几盏煤气灯,整个屋子里都会被折射出温馨的光芒。

不过,相应的花销也不小。

收拾完毕,已经到了夜里,埃洛伊斯关好大门,与托马斯一道回家。

黎明时分利兹酒店外,侦探罗伯特匆忙地从马车上下来,他警惕地压低帽檐,往晨光微弱的街道四处张望,这才朝利兹酒店的后门走去。

就在昨夜,罗伯特继续调查杜德他在纽约的一切行踪,虽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但他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在纽约的地下黑市,一枚戒托上刻有默肯姓氏的昂贵珠宝流了进来,罗伯特的线人第一时间便把这个消息告知了他,惹得罗伯特不敢耽搁,漏夜跨越半个城区去拿到了实物。

书信往来太慢,此事恐怕会说不明白,他打算直接当面汇报。

作为侦探,罗伯特习惯性隐藏自己的踪迹,他从来不走寻常路,而是顺着酒店后门附近的墙壁,三两下爬上窗台翻进了二楼的一处通风窗。

自打本杰明夫人来过之后,酒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很多地方都人迹罕至,许多的员工偷懒,便整日待在负一层混时间,更别说提早来报道。

此时此刻,即使大摇大摆的走在员工梯里,一个人影子也不见到。

罗伯特正打算就这酒店的安全性向雇主进言,他四处观察了一番,正打算继续往上走,却忽然听见道脚步声。

慌乱之下,罗伯特钻进了四楼的一处黢黑小房间里,他选择将自己关进一道小衣橱里避免惊吓到人,但那脚步声依旧越来越近。

露易丝提着灯,推开经理上个周刚奖励给她的小宿舍的门。

她将灯盏放在桌上,光线照亮了这间屋子,她又拉开帘子,将怀里的季度采购表放在一旁,又起身,打算去衣橱里取出工作服来换上。

由于今早就是交工作报告的时间,露易丝天不亮就起床,坐车抵达酒店,带着她卡着点完成的工作,来到房间里打算提前复核一遍。

一个年轻的姑娘,想在这么大的酒店里站稳脚跟,让那些傲慢的男同事敬服,就必须得在关键问题上不出丝毫错误,才能让他们闭上嘴,看着她步步高升。

故而,总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和牺牲,好在受家庭氛围影响,她的观念里已经习惯了身体运行出这样的行为。

“啪嗒……”

柜门打开,露易丝打了个哈欠抬眼,忽然惊在原地。

她尖叫了一声。

穿着格纹套装,头戴六角帽的侦探姿态狼狈地从衣橱里滚了出来。

惊叫过后的露易丝顺手抓起了柜子上的裁纸刀,已经朝他挥来,罗伯特轻松地躲闪过了:

“……你先别叫,把刀放下,我不是小偷,也不是强盗……”他又往窗边退了两步。

闻言,露易丝依旧十分防备的举着裁纸刀,抵住那侦探的下巴,一路将侦探迫至墙边的角落里。

“不是小偷?”露易丝打量着这诡谲的男人,她虽然害怕的有些手抖,可却不敢退缩一点儿。

窗外的晨光渐渐明亮,露易丝仰头,借这光线依稀可以看清对方的模样,他有一双蓝眼睛,金色头发被滑稽的八角帽遮盖,两颊上满是厚厚胡须,几乎遮盖了所有的容貌特征。

露易丝深吸一口气,她一手持刀,一手抬起来,爬上他的脸颊,瞬间扯下了这男人粘在脸上的所有假胡子。

罗伯特吃痛地“嘶”了一声。

“不是小偷你为什么要乔装?偷了什么,快点交代,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露易丝手里的刃在侦探脸上戳出一道血痕。

失去了假胡子的罗伯特·隆斯有一瞬娇羞地侧过脸,仿佛被摘下了红盖头的新娘子一样无措。

他露出一张年轻又精致的面容,这与他往常伪装出来的邋遢模样截然相反。

乔装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毕竟没人会请一个看起来像演员的人探案,罗伯特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向眼前这过分彪悍的姑娘解释他是干什么的。

听完他口述的身份后,露易丝举着裁纸刀后退,将那束手就擒的人锁在屋子里,她去了一趟七楼求证,得到里头客户的肯定答复之后,这才去将那侦探放了出来。

“侦探,你下回能不能走大门?答应我,改掉爬窗子的坏习惯,好吗?”

露易丝将泡在酒精里的棉花球抓出来,挤一挤多余水份,递给了正在重新用鱼胶粘胡须的侦探。

他干笑两声,拿着棉球清理了裁纸刀在脸上留下的创口,并期期艾艾地朝露易丝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