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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女裁缝 冻京橙 19067 字 1个月前

“那我下回来,能直接找你吗?毕竟默肯先生见侦探的事儿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同是为有钱人效力,你懂得。”

露易丝轻轻蹙眉,她见这侦探一脸殷勤抛媚眼的模样,不由有些局促。

“那行吧。”她思索道。

蛋白石套房,温斯顿·默肯手中捏着一枚戒指,这东西应该是他母亲的,虽然那老人家的珠宝首饰多的数都数不清,但看款式和刻字,姓默肯的除了她没人会有。

如果猜测的没有错,这东西应该是他母亲送给杜德的,但现在又被杜德给卖了换钱,可他现在根本不愁钱花。

罗伯特在一旁补充道:“可我查出来,交易这戒指的,是个年轻女人,口音不像本地人。”

温斯顿听了,只叫他继续去查查看。

罗伯特应下,临走时,他还不忘记顺走了走廊花瓶里的一朵花,打算放在那个被他吓到的女管事房门口。

而露易丝顺利给上司汇报完工作,还没来得及上楼,就又听同事说蛋白石套房的仆人在收拾东西,说是默肯打算回长岛住段日子。

在夜晚降临之前,温斯顿回到了那个他许多年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大约十几年前,他那时才七八岁左右,那时他妹妹希珀还在,他的父母相敬如宾,那时一家四口人住在这庄园里,日子过得平淡,就与住在长岛里的其他名流没什么两样。

同样是春季里的某一天,他与他的父亲乘车去郊外参与打猎的聚会,在希柏调皮的恳求下,父子俩将她带上了。

但车行到半路,却出现了事故。

小小年纪的希柏意外去世,而他却安然无恙。

自那之后,父母便彻底撕破了脸,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看似相敬如宾,似水般平静的生活中,潜藏着那么多的瑕疵。

他的父亲老默肯,是一滴眼泪也没为死去的女儿掉过,他十分不能理解自己出身贵族的妻子。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并非继承人的孩子死去了就非要哭闹,甚至提出分居,他们未来还能有很多孩子啊。

而他的母亲,在说出还不如死的是儿子这话之后,便带着家仆和行李坐船回到了英格兰的娘家。

从那之后,温斯顿便被送去各地上学,即使是成年后,也几乎没回来过,最近的一次,还是去年秋天老默肯重病卧床,需要他接手家业,回来取过文书。

“到地方了,先生。”马车夫敲了敲车壁,朝漆黑的车轿内恭敬地说道。

在如水般弥漫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他沉默地从车内走下来,从正门进入了眼前这幢宅子。

他回来的突然,仆人们正忙碌地整理物品与房间,而他穿越长廊,来到了曾经属于他父亲,现在属于他的藏书室。

书房象征着权利更迭,他也从依靠父母意志生长的时期,辗转迎来由自己来为他们的生活负责的时候了。

如果杜德真是个有大问题的人,那么他该如何让他那老母亲接受这个事实呢?

他思索着,擦亮火柴,点燃柜子上的蜡烛,在幽幽灯烛的照映下,他看见了自己年少时的照片。

以及,旁边那亮晃晃折射着反光的圆形银质怀表。

温斯顿对这东西有点眼熟,可他实在是有太多这种东西了,思索了半晌,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

倏忽间,他在忽明忽灭的烛火中反应了过来什么,遂后叫来一位仆人,开口问道:

“前些天是不是有裁缝来过这里。”

仆人作肯定答复后,温斯顿挥了挥手叫人从外面把门带上。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拥有一颗什么心脏的人,才能面不改色的告诉他,是他弄错了?

第76章

一觉睡到自然醒,埃洛伊斯睁开时,听见窗外附近街道里铁轨被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皂香,窗幔透着一层微弱光明,屋里的每个角落都静悄悄的,像是蒙上了某种柔和的滤镜,而她盖着一块柔软洁白的棉布薄被,双眼盯着天花板放空。

当老板可真好啊。

不必赶着时间,屋外的世界正在繁忙的运行,而她还可以在自己的窝里再躺上一刻钟。

待时间消逝,她闭了闭眼,翻身下床,踩着地毯从衣柜里拿出昨儿就熨好了的浅杏色绸面儿的半袖长裙,并穿上裙撑子,又对着镜子,仔细地将头发辫起来,选了一条浅熏纱巾挽在颈间。

她此刻有意让自己慢下节奏重新过的精细一点,慢慢洗漱用餐,等时间到了阳光炽热时,这才漫不经心往店铺的方向步行。

在报纸上登一条开业的消息,只用花上几十美元,就能连续一周在该版面的字缝里看见以她姓氏命名的裁缝店开业的消息,以及地址。

也不知道这作用能有多大,埃洛伊斯思索着从信箱里取出报纸,拿钥匙打开大门。

先是上楼去,她的工作间在正中间,里面摆放着一张长桌,缝纫机已经被巴顿组装好了,桌面上还堆着其他的工具,角落里站着托马斯扛回来的人台。

桌后有把埃洛伊斯专门挑来,适合久坐的浅色软垫靠背椅,她坐在那椅子上,翘起脚美滋滋地等了没一会儿,楼下门口挂的铃铛就响起来一阵。

巴顿与黛西前后脚到店,巴顿自顾自在一楼的柜台里收拾,黛西则是上楼来,寻见埃洛伊斯,熟稔地向她问早。

“早啊黛西。”埃洛伊斯笑眯眯地招手叫黛西坐下,却并未拉家常,先与她谈正事,将早已规划好的工资表交给她。

黛西知道埃洛伊斯是个什么性格,她接过了,仔细一瞧,发现那上头关于薪水的组成,与霍德华裁缝店里的规矩十分相似,虽然基础工资没有那么高,但关于奖金与提成的部分却一样。

看得出来是取其精华,学习了许多运营上的经验。

“但是黛西,店铺里短期内员工少,不仅要接订制,还得出售成衣,又要你来做配饰填货柜,以后的工作强度,恐怕会比以前待过的地方都大。”

即使私交深,埃洛伊斯也不愿画美好的大饼,索性将事实摆在面前,叫她有个准备。

黛西点头称好,就连安东尼都与她说过这个道理,但她却不害怕。

这世上哪有那样多免费的面包,黛西觉得自己能遇到埃洛伊斯这样的好人是幸运,便应该承担继续追随她会得到的磨炼。

反正再怎么,都不会比以前更差了。

等埃洛伊斯与她交代完关于工作餐和这周主要的工作内容,巴顿从外头敲敲门,他走进来,告知埃洛伊斯,她联络的那一家布料商将货送来了。

闻言,她们通通都站起身,埃洛伊斯又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拿了清单,挽起袖子走下楼,走出大门,映入眼帘就是整整塞了一车的麻袋包裹。

马车夫见人来了,帮忙卸下来一袋,打开来给她瞧里头的一卷卷布料,他也没说这是什么料子,就按照老板的吩咐,手里揣着牛皮帽,干站在一旁等着看她。

埃洛伊斯掏出单据,她弯腰摸一摸布料,在颜色外观一模一样的布堆里挑了几卷叫巴顿抬进屋子,指了指剩下的。她看向马车夫,说道:

“你老板多大年纪?他眼花了?我订的是今年的货,你给我掺些去年产的,打量我是看不出来?磅数摸着都不够呀。”

马车夫闻言,登时乐呵呵地赔笑,上前来瞧了一眼,他“哎呦”一声,“不关老板的事儿,这袋是我装混了,装混了而已。”

“你最好是。”埃洛伊斯冷笑,又叫马车夫卸下来几袋,这回她挨着查过,倒是都没有什么问题。

等她签了单据,那马车夫才悻悻地拉着空车走了。

待东西清进了屋里,埃洛伊斯又叫巴顿与黛西分门别类的摆上货架。

在选择进货的款式时,她并没有听布料商的忽悠,将整个预算分成三部分。

其一,是全季裙装都能常使用,质地与颜色有受众的基布,其二,是每年这个季节会流行的材质布料,其三,就是那家布料商工厂里产的有特色的印花棉布。

她购置时目的性极强,像有些刚出来开店的,通常都会无头苍蝇一样同材质布料全色系拿下,布料商见她选的款式便知道她是个内行,这回又再次试探她的深浅。

想必,她今日啐了他们,下次就该给她老实地送好东西来了。

回到店里,埃洛伊斯收好单据,将那些布料的陈列收拾好,又在门口,接了两麻袋的辅料。

这时代的辅料许多都有了手工与机械两种版本,档次太好的,她没那个货源。

也就退而求其次,选了与对面贝内特裁缝店里,同档位的蕾丝边,镂空纱网,以及各颜色的缎带,纽扣,珠子钉扣。

待所有的东西都归纳好,埃洛伊斯只狐疑地挠了挠头,那上千美元花的差不多了,怎么却感觉也没买很多大件东西呢?

她的缝纫机和布料,就各占了预算的一大半,只不过二手缝纫机便宜点,布料她也是讨价还价过,便宜的十来美元一卷,贵点的绸缎要三四十美元一卷。

不过这下子,店里也算是可以营业了。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拿着炭笔在桌后伏案工作,先画出来几张适合当季,重工的领花袖花的图稿,叫黛西去配材质赶制出来。

又半日的功夫,画了一小摞配饰的图纸,并用颜料填了色,描了纹样,这些是预备寄给安东尼的。

给安东尼的那部分图纸,她是按照他的要求,选定了初秋风格,多使用了藤黄锰紫这样明艳的颜色,廓形,往成本可控的雅致简约方向调整。

待埃洛伊斯弄完了相应的任务,又临时画出来一件礼裙的图纸,完全按照个人审美,去掉了这时代许多特色廓形,朝下一个流行靠拢的线条。

时尚是个轮回,未来的服装样式会受环境影响呈现什么趋势,埃洛伊斯非常清楚。

当晚临走时,巴顿抱着两张单据上来,告诉埃洛伊斯,今天倒是有不少客人被报纸上的消息,或被店里的装饰吸引进来问价,不过听说价格与对面的贝内特裁缝店差不多,多数人嫌这是新店,店主名不见经传,价又不够低廉,就往对面去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生意,有个太太订了件罩衫,有个小姐,要了一件长款马甲。”

埃洛伊斯面不改色点头,巴顿见状,在一旁建议道:“咱们要不要赶制几套礼服出来摆在店里的窗边展示,兴许能更能留住客人。”

“你说的在理,但不必赶制,慢慢做,这两周,揽客的事儿都不着急。”埃洛伊斯拿出她画好的礼服图纸给巴顿当定心丸。

“放心吧,我准备着呢。”

闻言,巴顿才放下心,又想起她说要对付这房东,问及她到底在打什么谋划。

“我?我当然是什么都不用做,等着他老人家来找我毁约。”埃洛伊斯唇线微抿,露出无害的模样,她的演员该去上台喽。

路上灯影幢幢,纽约上城区,老吉米从租赁的马车下来,他并没有首先回自己的家,而是与往常一样,走向街角他一惯爱去的酒馆。

但凡认识老吉米的人都知道,他爱这一口,可又很抠搜,每日都在这酒馆里点上最便宜的酒,与酒馆里的其他熟客一道下棋。

老吉米擅长下棋,但也只赌最小的筹码,他坐上老位置,店里的童工便抱着瓶子来给他倒酒。

“再倒点……再倒点。”老吉米边说,边直直盯着童工,愣是等到杯子口都快溢出来了,才算放过他。

旁边刚到的棋友见他笑眯眯地品酒,看着心情不错,就顺口一问。

“我呀,在百老汇附近的那铺子租出去了。”

棋友知道,老吉米生平最大的成就,就是年轻时省吃俭用多年,一口气在那儿购了套房产,这也是他最重要的资产,以往他也做个老实房东,可自打年龄愈发大了,就越是贪起小利益。

当老棋友问,他是不是又坑蒙到了一笔小财。

老吉米便当场乐呵起来,得意地向棋友绘声绘色炫耀他的筹划。

“她年轻,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低估了她自己的前景,只贪图这眼前的小优惠,一哄就信了。”

“可等过段日子,等她裁缝店的生意忙碌起来,必然不愿意再出这一成的股份,到时候她要毁约,我就开口要上一笔钱,再按一百二十美元的价给她续租。”

棋友听了,也开始赞老吉米鬼精,待老吉米说过了,他又问棋友干什么来的晚了些。

可棋友却亦是一脸的得意,耸肩说道:“我早来了,只不过呀,刚才遇见一个做生意的矮胖老板,他好阔气,请我抽雪茄,问我打听这附近有什么好房子要卖的。”

棋友正是个房产经理,那老板可是算是问对了人,大手笔地又请他吃了一顿饭。

吉米听完他的见闻,对棋友口中描述的,戴金戒指,穿订制套装,甚至养得起马车,即将要在这个街区购买新房的生意人产生了好奇心。

他自觉也是个体面的生意人,便开口询问:“他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就那么有赚头?能不能介绍了,叫我也认识?”

第77章

小裁缝店开门营业的时间在上午。

来到店铺的第一时间,埃洛伊斯在工作间里用火漂融化蜡条,按在纸袋封口处盖上铁章,趁热新做好的名片也粘在上头,这才叫巴顿在附近找个跑腿的小孩,将这东西送去安东尼那里。

店铺里这会儿拢共就三人,埃洛伊斯将设计稿送下去,就返回工作间,打算完成这两天的散客订单。

她这里的定价并不便宜,下单的客人许多都是着急穿着,不愿意在旁人那里等工期的,虽然不要求十分精细,但埃洛伊斯依旧按照霍德华裁缝店那里工作时养成的习惯和工艺要求来做。

售价三十二美元的罩裙,面料成本占了一小半,利润在十几美元左右,相比起曾经的收入水平并不算少,但现在付完员工薪水也剩不下多少利润。

她有意让自个的账面看着生意惨淡,便也不敢过分发挥,只做个中规中矩的样子。

等到近午,巴顿又将上午接到的零散订单往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里送,他也依照往常的工作习惯,仔细记录了客人的详细信息,甚至有些客人拒绝量体,只叫他用肉眼来估摸。

“我何其冤枉,若是腰围不量清楚,那衣服怎么做得合身嘛。”巴顿委屈巴巴地,他受了客人一顿训,竟说他连尺码都瞧不出来。

埃洛伊斯见状窃笑一会儿,将做好的布片往人台上扎,边说:“原先在霍德华裁缝店,那些客人都比现在要好说话些,现在可不一样了。”

就如同普通人逛奢侈品店会畏首畏尾一般,只会害怕自己露怯。

但若是逛菜市,自然就更会直接的挑拣好坏,有更多的要求,这没什么。

埃洛伊斯打算给巴顿想个解决的办法,便道:“现在的淑女太太们仍流行束腰,个个都比谁更像个沙漏,都把这看的比脸面还重,不好意思直说也正常。”

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写下几组常见的尺码标准,并用字母表示。

巴顿一瞧,从A到F,六种码数,每个码数之间的腰围胸围都隔着一寸。

“以后要是再遇见不愿意量体的客人,你就叫她看看尺码表,选字母填上。”

这样一说,巴顿也就明白了,他前脚刚从工作间离开,楼下特莉便拎着一篮子午餐到了这里,有煎的肠与面包,她分发完了,埃洛伊斯叫她在店里休息会儿,特莉却摇头,又忙碌地往门外走,又告诉她,待会儿还得往这附近的马戏团去送一趟吃的。

即使是不愁花销的钱,她也硬是闲不下来,态度果决,叫旁人也只能作罢。

她总算是理解为什么上辈子能遇见子女做千万老板还依旧坚持干保洁的大婶了,无论人在什么年龄,都需要被需要。

埃洛伊斯重新回到忙碌的工作中,她依旧在等待吉米上门来找她。

……

一连两三日,吉米总是问棋友打探那生意人的事儿,他从棋友口中得知,这生意人常年在港口做两手倒的生意,很是赚钱。

棋友与吉米是个酒肉朋友,又与他吹嘘,那生意人得知有一批摘过籽棉花滞留在港口,因为许多问题被扣下了好些月没人来处理,又说他在那有人脉,能把这批货出钱,买来,等到冬季里再贩出去,多少能赚上些钱。

吉米听了,见这事儿有鼻子有眼,像那么一回事,又动了贪心,便找棋友要来联络方式,回家里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封信,写给那人,看这生意能不能带着他来一起做。

次日里,埃洛伊斯便收到了安东尼传来的信,并附带她的稿件设计费。

埃洛伊斯看过信上的内容,知道渔网里已经有了货,便又回一封信教他后面怎么做。

这天的午后气温炽热,窗外依旧晃眼,看着已经是昼长夜短的预兆了。

她停下缝纫机,见着手上的事情差不多,便拾掇拾掇工具,又下楼去,便嘱咐过店铺里的巴顿,看了正在制作帽花的黛西,又安排了几句,这才离开店铺。

步行至尤维剧院的附近的主街,人流熙攘,这个点还没到看戏剧的时候,许多人正打算在这附近的酒馆饭店里吃晚餐,再往剧院里去。

尤维剧院属于百老汇十几家大型剧院其中之一,场地可容纳千人,整栋楼从外头看着却不是很打眼,只不过门厅外的墙上贴着许多海报,画面有些接近穆夏的插画风格,勾勒着剧院主打的几出剧目标志画面。

埃洛伊斯拎着一只细铁链编织的抽绳钱袋子,停留在那对面的一处小酒馆的屋檐下头,她手里数出五十美分的硬币,朝对面剧院里穿梭跑腿的小童工招招手,将人唤到街的对面来。

那机灵的小孩儿奔到了她的面前,他见这小姐相貌柔美,穿着的衣裳一瞧手工就知道不是便宜货,便好声好气地询问她:“您叫我做什么?是想打听什么,还是叫我跑腿找人的?”

埃洛伊斯先叫他收了钱,再才弯腰,低下头在那小孩耳边问事儿。

那小孩儿听了,赶忙将钱币收进口袋里,点点头:“小姐放心,有消息我立马来这里找你。”

埃洛伊斯见人走了,这才转身进入小酒馆,无视侍者的疑惑目光,只点了杯柠檬水,靠着窗边的位置安稳坐下。

她又从店里寻来一份报纸看着打发时间,从傍晚等到天黑,已经是第三杯柠檬水之后,那收了埃洛伊斯钱的小孩儿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小姐,娜莎她这会儿正与本杰明先生一道从剧院的后门出来,像是要去她家里。”

埃洛伊斯又连忙问他,娜莎的家住那里,那小童工开始还不愿意说,道他们不能透露演员的住址。

可埃洛伊斯又出了份钱,用上帝发誓她可不是去干坏事的,小童工才说了出来。

听罢,埃洛伊斯立即拦了辆车,率先往那附近去。

虽然二人以前相熟,互相走动过,可近期她忙着在裁缝店里打滚儿,也小半年没有与人联络,不可能开口就找上去求生意,况且现在身份地位时过境迁,埃洛伊斯不敢确定人家就还愿意理会她。

有许多看着风光的人,面对落魄时认识的朋友,却不甚愿意再接触,唯恐看见了就想起当年的光景。

埃洛伊斯不敢拿别人的性格来赌,就只能人为制造出偶遇,看人家对她什么态度,再慢慢露出自己的目的。

为了扩展生意,她不得不这么厚着脸皮。

娜莎家住的离埃洛伊丝家里租住的那房屋原来只隔着两条街,她住着一座两层的独栋,这房子从外头看着很精巧,小篱笆墙与铁栅栏在前院隔出来一点小院子,里面依稀可以见到打理整齐的花丛。

自打乔约翰上回将花束留在后台,黯然离去之后,他就许多日子没再与娜莎联络,整日抑郁地呆在家中。

而娜莎对此的缘由心知肚明,许久不见乔约翰来找她,竟还生出些不习惯。

瞧着这两日又有些肥头大耳的人来扰她,她便又写了两行段信,送去乔约翰那里,不到半日的时间,他便又恢复了精气神,刮了胡茬洗了脸,穿着熨帖的燕尾礼服,神色庄重地去剧院接了她。

这是乔约翰头一次被邀请去她家中做客,他预感娜莎打算告诉他一些什么。

看见简信的第一时间,便手足无措地派管事出去买些礼物带着,此时此刻,眼看着抵达了娜莎的家,娜莎却挽着他的手臂,要带他去这附近的店铺逛逛。

“我家里厨娘的手艺很拙劣,恐怕什么菜都不能合你的口味。”

娜莎侧脸与他说着,迈动步伐,乳白色缎面裙摆曳动,走入了一间卖有葡萄酒的店铺,打算选一瓶来佐餐。

“合口味,你家里的晚餐,无论什么都能合我口味。”乔约翰忙解释着,他露出诚恳地神色,双眼直勾勾地瞧着她,唯恐不够真挚,又道:“希望你以后能多请我两次。”

乔约翰见娜莎笑而不语地岔开话题,心里一阵酸涩,他知道,如果不是有人去她身边骚扰她,或是剧院的老板招惹,娜莎是不会主动联系他的。

她永远只把他当个很得力的棋子,明知他的感情,却视而不见,只用来拿捏着利用。

不过,乔约翰对她这种行为并不介意,至少他还能有点用处,可以让她受益。

乔约翰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娜莎却松开他的手臂,快步朝柜台边走去,拍了拍那边上一个姑娘的肩头。

“埃洛伊斯,你怎么在这里?”

娜莎的口吻十分惊喜,而埃洛伊斯也转过头来,她在这附近转的腿都酸了,这才等到这对璧人出现,察觉他们似乎要往这边来,埃洛伊斯才钻进这店铺里,装作选商品。

她亦是一副新奇模样,答道:“我现在就住在这附近。”

又看了看她背后的乔约翰,挑起眉头:“这不是本杰明先生吗?”

娜莎回过神,意识到乔约翰也在,就紧张地询问起埃洛伊斯:“你怎么认识他?”

埃洛伊斯才解释,她前些日在裁缝店工作时,有幸服务过本杰明先生的姑妈,见过两回。

而乔约翰也点头,问起她们为何看着相熟。

娜莎还瞒着他许多事,怕埃洛伊斯不知道她的情况,说漏嘴,就与埃洛伊斯打眼色,抢着说道:“以前在一处干过活的朋友,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

乔约翰恍然大悟,他开朗地微笑起来,熟稔地招呼:“既然都认识,不如也邀请埃洛伊斯与我们一道用晚餐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娜莎除了剧院同事之外的朋友,他十分愿意了解娜莎的交际圈。

见状,娜莎心虚起来,思索一瞬便答应他。

第78章

蜡烛融化成油滴下,在烛台结成钟乳石状的固体。

餐桌不大,盖着有刺绣的白桌布,稍微装饰些东西就显得温馨,埃洛伊斯在娜莎与乔约翰的邀请下入座,她的面前正对着一扇拱形窗,彩色玻璃嵌在其中。

粉嫩的丝绒帘垂至地面,墙角的三脚桌上有描金漆面,虽然格局紧凑,但很精致,写字台上敞着几本小说与报纸。

乔约翰十分从容,他叫随行的仆人将要送给娜莎的礼物拿出来,又四下打量一番,夸赞她的家中布置好看。

穿着酱色长裙的女仆不停上楼端来精致的餐点,埃洛伊斯也点头,说道:“的确。”

娜莎的脸上保持着微笑,她抿唇,客套两句,叫女仆开始上饮品,又真心地好奇,问起埃洛伊斯眼下都在忙些什么。

埃洛伊斯实话实说,从今年圣诞后到如今看着就要入夏之间她身上,工作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现在,我在这附近的几条街弄了个裁缝店,勉强糊口。”

乔约翰听了,也生出一些诧异:“我姑妈虽然节俭,但对这些穿戴的东西要求也不低,里面竟然有你的设计?”

普通人很难知道裁缝店里的门道,埃洛伊斯点头:“做助手,便是裁缝师的手脚,什么都得会一些。”

乔约翰作为一个只用顾吃喝的纨绔,对娜莎与埃洛伊斯这种有份专职工作的人的生活十分好奇,又问了她们演出或接订单能得到的收入。

娜莎告诉乔约翰,她前两个月上台,一周才赚十几美元,除开看客的赏,如今是一百二十美元一场。

剧院的老板尤维,抽去了每个场次九成的利润。

轮到埃洛伊斯,她也说,做学徒到做助手,这之间的薪水差别,以及现在店铺的日收益多少。

乔约翰身边熟悉的人,上至温斯顿那样的,最次也是个按千为单位拿稿酬的二流作家。

他有些想象不来靠那么点钱应该如何生活,问了她们,娜莎却与埃洛伊斯相视,“噗呲”一声笑出来。

“要是说起我们二人做清洁工的时候,恐怕你更想不出来,拿那么点钱要怎么过了。”娜莎说罢,乔约翰却咧嘴跟着笑,他心里打算回去找人问问,又是第一次听她谈起这些,还想将这话题继续下去时,却被打断。

“乔约翰,你的生日快要到了,准备怎么庆祝?”娜莎十分自然地岔开话题。

埃洛伊斯默默观察着她的举动,又想起刚才娜莎的眼神,不自觉猜出些什么,或许乔约翰并不知道娜莎的许多事情,她也不愿意让乔约翰这位贵公子了解她过去的生活。

换成是谁恐怕都不会愿意。

他闻言,即刻按耐下旁的心情,答道:“我那帮校友,和俱乐部的朋友在弄,地方在雪榈饭店,他们请了一些画家,作家,还有乐团。”

“你们二位要不也赏个脸去玩?”他紧张地看向娜莎。

“到时候恐怕会有演出,不一定能有时间呐。”

娜莎答完,埃洛伊斯神色微妙地摇头,也道:“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忙。”

听了这话,乔约翰以为是她们怕场合多正经会不适应,连忙道:

“没有那些古板的先生太太们,都是与我一样年轻好玩乐的人,他们不知替我撒了多少份邀请函出去,什么人都请。”

女仆又静悄悄来为三人换了一道菜。

乔约翰故作低落:“可我自己想请的人,却一个个都不能来。”

她们听了,也不多言语,只说到时候再看。

到这会儿,乔约翰才算是开心起来,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外头侯着的随行仆人便敲门进来,告诉乔约翰今天还得回家去,再耽搁路上就该晚了。

无可奈何,他只得抱歉,提前起身离席,临走,还道:“我明日就将邀请函给你们寄来……”

等她走了,这房子里的仆人将乔约翰送来的东西拆出来,询问娜莎要放哪儿。

她刚吩咐完,埃洛伊斯也放下餐具,擦了擦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应该回去了。”

她能看得出,娜莎虽然并不抗拒与自己这样的老朋友接触,但她现在的境遇,不是自己该出现的时候。

娜莎朝埃洛伊斯望去,她的眸色有些复杂,语气缓下来:“埃洛伊斯,别着急走,这么久不见,我还有许多事要告诉你知道。”

她们待仆人撤干净了餐桌,便促膝往窗边的写字台边坐下,娜莎先捡了一些无足轻重的话说,才道:

“达拉姆早就与尤维赌输了一大笔钱,为了还债,尤维便叫他出面勾搭像我当时那样不懂事的姑娘,好吃好喝哄着,等我过惯了那种日子,就露出真面目来。”

娜莎叹气,出于无奈,她只能为尤维做赚钱的工具,没想到,如今竟然能有这样的名气,也没想过会遇到乔约翰这种人。

“我瞒着他那些事儿,别人不能理解,但你一定是能懂我的苦衷,对不对?”她愁眉问道。

毕竟当初,那样的情况下也只有埃洛伊斯愿意为她排解。

埃洛伊斯听了她的叙述,愣神许久,她大概知道蝴蝶效应下娜莎大致的命运走向,但没想到中间的这些内容。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冰冷的文字与背景板,能从原来感情用事,到今天这样性情淡漠,必定是吃了许多的苦头,埃洛伊斯生出些愧意。

“我其实早在剧院看过你的戏,只知道你如今出人头地,在那台上受追捧。便特意来着附近守着遇见你,想着若是你过的好,就求你照顾我的生意。”埃洛伊斯朝她实话实说,又道:“倒没想过,背后也受了这么多不容易的磨难,若是换做我,当然也会与你一样选。”

“你就该早来找我。”娜莎给埃洛伊斯递上一杯茶,愤愤地说道:“我现在也算是见了些人,那些商人,个个在我这样的人面前肆无忌惮,想调戏便调戏,可他们要是遇上更有地位权势的人,却照样谄媚的跟娼妓也没区别。”

“他们若是聚在一起,对外就又团结的很,互相拥趸,维护阶级。”

说罢,娜莎抿唇,眼神凌厉:“他们能做得,靠着这些得了钱财地位,咱们又凭什么不能这样?就因为我们是女人,要顾那些莫须有的脸面?”

“你眼下也开了店进了生意场,迟早也是要与那些人缠斗。而我们出身一样,都是为了求生存,更应该互相推举。”

埃洛伊斯听了这些话,对她刮目相看,自叹不如。

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的久了,就连她这个穿越来的人都偶尔会生出随波逐流,将就一辈子安稳度日的想法,也总不自觉会叫这个社会严苛的运行规则给唬住,时常战战兢兢。

但比她更不幸运,生活更艰难的人,却选择勇敢的逆流而上,放下那些自我限制左右周旋。

所以,她本不该留在自己那一寸之地蝇营狗苟,就应该不顾一切的推开那世界的大门,去掠夺。

娜莎没注意到埃洛伊斯的神色变化,她自顾自从写字台上拿出信纸,问了埃洛伊斯店铺的地址在哪,又道:“我主演的新剧目正在排练,这会儿尤维正在挑选那些裁缝店送来的样衣,不过你放心。”

“你无需与他们争抢机会,我会向尤维推荐你的店铺,将演出服的订单交给你来做。”

埃洛伊斯听了,倒是转而微笑起来:“原来,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那我可得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演戏剧,即使再受瞩目,也就那么一两年的好光景,未来等我老了,又会是另一种境遇。”娜莎看向窗外的余晖,又笑道:“埃洛伊斯,帮你我也是有私心的。”

“这两年里,我必然要选择一个没那么令人作呕的有钱商人结婚,好脱离尤维的控制。但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那我便得靠你这样的朋友接济生活了。”

埃洛伊斯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又眨眨眼,疑惑地问:“那关于本杰明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在娜莎对未来的规划中,并没有他这个人。

说起他,她那张娇艳的面容里就冒出来忧愁的神色,她轻轻蹙眉,拿起手边的折扇,扇尖抵着下颌角思索。

“不瞒你说,我总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喜欢他这种人。”

“毕竟是云朵与尘埃的差距,我知道我与他就不会有结果,所以才控制着距离,不叫他知道我的过去,我的真实面目。”

闻言,埃洛伊斯端起茶杯搅动,她垂眸静静看着杯中的小漩涡堙灭。

“可是埃洛伊斯,我从小到大,遇见的人几乎都对我有恶心的企图,我已经捏着鼻子过了这么多年。”

“被欺骗过,也戒掉了幻想,更能看得清什么不是假的。”

她的语调渐渐微弱,手指不停转动扇柄,如同思绪一样凌乱。

“乔约翰是个美好的人,他身份不凡,无论是外表相貌还是脾气与谈吐,有真正的好品格约束。以及他那昭然若揭不做掩饰的感情,都太过于招人喜欢。”

“而我,我的心又不是铁做的,我怎么能忍住不喜欢他呢?”

“可我不够勇敢,恐惧因为他而产生的所有阴暗念头,我很害怕走进他所象征的那个世界,更害怕如果我走进去了,未来有一天又要被赶出来。”

娜莎转过头在埃洛伊斯的脸上寻找认同。

她却缓慢地喝了一口茶水,脸色变得微妙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迟迟不说话。

埃洛伊斯欲言又止,她眸光澄澈,抬手指梢将散出来的发丝往耳后绕,才清嗓细声道:

“未来谁也不能预测,不是吗?”

第79章

二人坐在那扇有彩色玻璃的弧形窗说话,直到夜色浓韫,路灯光晕才显得醒目时,埃洛伊斯才回过神来,打算离开。

临走之前,娜莎将她送下楼,出了门,她倾诉过后,心里平静了许多,站在屋檐下摸摸胳膊,叫埃洛伊斯慢走,又喃喃道:“放心吧,我应该能处理好,与乔约翰之间的关系,或许……”

埃洛伊斯点头,又挥手:“别送了,回去吧。”

她转身踩着路肩的硬石块走入灯下,这里与家离的不算特别远,她便打算朝那方向步行返回。

角落里,罗伯特将手上报纸折起来,揣进兜里,他压低帽檐,余光盯着目标,隔着很远,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距离尾随着她,待埃洛伊丝打开家门进入屋里,罗伯特才掏出巴掌大的日志,靠在路边的灯柱边,将今天发现的一切都写下。

周遭的街道十分热闹,隐约还能听见阵阵曲声,罗伯特将工作日志收进口袋里,打算去寻个消遣地方饮点小酒。

做侦探的,也得将工作与生活分开不是?

“罗伯特?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令人耳熟的声音,罗伯特转过身,挤出笑容,朝拎着手提包刚从轨车上下来,行至家门口附近的的露易丝打招呼。

“嗨,晚上好呀露易丝,我在这附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寻欢作乐呀。”

罗伯特笑嘻嘻地扯谎,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奉客户之命来打探跟踪你妹妹吧?

露易丝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有些狐疑,“噢,那你去吧,我得回家了。”

“你的家竟然在这附近?”罗伯特故作惊讶,与露易丝攀谈几句,甚至问了她这附近哪里的酒馆不错,这才自行离去。

露易丝摸不着头脑的继续回家。

……

天蒙蒙亮,街头弥漫晨雾,邮递员穿着深蓝色制服,头上戴着硬帽,站在裁缝店门口,将属于这个地址的信件投进箱里。

待阳光将晨雾蒸腾殆尽,埃洛伊斯穿着一双蓝布面色浅口,点缀着花边的麂皮鞋踏上台阶,她提着裙子在门口的信箱前站定了,打开锁。

打眼一瞧,里面果然躺着一封装饰华丽,有烫金印花的羊皮纸,她伸手取出来,关好箱盖,又打开店铺那扇补过漆面的木门,缓步走了进去。

邀请函上,写着地点时间,以及饭后小舞会的主题,上面写着,叫宴席结束后留下来参与舞会的人都穿着白色。

埃洛伊斯思索了片刻,将它塞进工作间的柜子里。

缝纫机运行的声音在一刻钟后响起,她仔细地在散客的衣裙内衬边缘绣上自己姓氏的标志,又在墙壁上的软木板框上取下新的订单信息着手起稿。

黛西这两天制做了许多的配饰,那些东西填在柜台里,可供客人选择,价格在十几美元到二十几美元不等,不愁销。

巴顿偶尔闲了,也会上楼去帮着剪布,他们二人总觉得店里生意冷清,可埃洛伊斯这个老板总说她自己的谋划,他们见她气定神闲,不好多指手画脚,也就只能默默的多做些事来排解。

听见门上挂的铜铃铛响动,巴顿立刻放下手上的剪子,顺着梯子往楼下走去,他出门,从一个专职跑腿的半大小伙子手里接过信件。

“这是哪里送来的?”巴顿问他。

小伙子还在喘气儿,说道:“尤维剧院的老板叫我送来的。”

巴顿疑惑地收下,又给了他一点儿小费,这才回到楼上,将信封送进埃洛伊斯的工作间。

埃洛伊斯闻言头也不抬,手中机械继续运转,她推了推眼镜,叫巴顿把信拆开念出来。

他照做,却惊了一跳。

“尤维剧院的老板竟然叫我们来为他们的新剧目提供演出服饰,他们那样有名气的剧院,从哪得知我们这新店的名号呢?”

巴顿看到后头,又道:“信上说,叫你晚餐与剧院的经理和剧作家,以及剧目的主演在博达威爵士餐厅见面细谈。”

埃洛伊斯没有告知巴顿背后的缘由,她只是应了一声,叫巴顿准备准备,傍晚与她随行。

遥想当初,即使是背后已经有名店做背景的雷蒙德,也要靠日复一日的打点,才能时时刻刻不缺少好订单。

而眼下,她靠着娜莎挖掘到了这样好的订单,必得做出些名堂来,才能维持住这个机会。

见巴顿还没走,埃洛伊斯回过神,将寄给安东尼的信拿出来,交给巴顿,叫他递出去。

待到去餐厅谈公事之前,她回家里穿上臀垫裙撑换了件靛青蓝,乳白纱罩的短袖的巴斯尔裙,戴了双绸面的手套,高高地盘了头发,戴上一顶装饰女帽。

若是出席正式场合,穿合身份的礼服是少不了的,她不能再像从前做助手,泡工作间不出去见人那样偷懒儿不拾掇。

一个裁缝若是穿戴不好,谁信你有做衣服的本事?

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埃洛伊斯近些时候也为自己预备了,她并不过分纤瘦,由于近几个月家里近来伙食好,脸颊有些弧度,肤色偏粉,穿大红大紫只会过犹不及,她就捡了蓝白深灰,这几种颜色的布料缝了衣裙备用,对于她来说,闭上眼就能做得挑不出毛病,随意发挥发挥,连时间都费不了多少。

巴顿赁来马车前来接应她,临走时,她拿上近期的报纸,一面在特定的版面,检索关于剧作家格朗丁的信息。

作为今夏初露头角的剧作家,不少撰稿人都愿意为他耗费上一些笔墨。

埃洛伊斯得知,这位剧作家出身贫苦,在纽约各剧院混迹了多年也没名气,曾经写过那种廉价的哥特小说册子来维持生计。

他如今仿佛忽然开了窍,剧作多以神话或历史人物为背景,又加以修改创作,写出来的东西很受欢迎。

而娜莎告诉过埃洛伊斯,剧院正在筹划的新剧目主角原型是某欧洲王室的断头王后,从王后生前到死后,需要准备至少四五套巴洛克时期风格的服装,以及各种配饰。

由于是个登台人物众多的大戏,龙套角色的服装都有剧院自己的裁缝来制作,主角的戏服以他们的水平还应付不来,需要在外头订制。

对于裁缝店来说,寻常的礼服和常服价格都有行业标准在那儿,但戏服却不一样,许多的剧作家会要求裁缝使用特定的材质,元素以及不是当代流行的形制。

制作难度上去了,价格自然也是按照更高的档次来。

在乔约翰的口中,一季度只花上千美元来制作寻常应季礼服的默肯夫人是节俭,他母亲一件礼服便能做出几百美元的价格也是有的,而订制戏服的价格在这二者的区间之内。

埃洛伊斯虽然不打算狮子大开口,但也做好了与人议价的准备。

在博达威爵士餐厅二楼的露台中央,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上立着巨大的烛台,火光摇曳,桌花的装饰以水仙为主。

男女坐席有规矩,必须得一男一女错开,剧院的经理坐在上首,左手边坐着娜莎与男主演,正对面坐着男主演的代理人,埃洛伊斯抵达时,被安排在了剧作家手边的位置。

格朗丁是个年轻人,穿一件背带裤,套着宽松的外套,手指夹着雪茄,虽然传说他多年不得志,但看着却并没有什么穷相,大方的打招呼应酬,口吻幽默。

埃洛伊斯又在娜莎的引荐下与剧院的经理费南迪交换名片。

剧院的经理似乎十分恭维娜莎,他明知埃洛伊丝资历尚浅,看着模样像是可以做女演员,倒不像个裁缝。

但娜莎说她好,向老板要来了这个抉择权,经理也没法改,只能依着她,对埃洛伊丝和颜悦色,并给大家介绍同样是第一次见面,从与别家剧院签了合同的男主演。

那位男主演早两年便已经出了名,姿态颇为倨傲,全程不动声色,他的代理人却长袖善舞,替他与人客套。

一出剧目想成功,剧本是基础,演员和服化道,都是锦上添花,大家都得听完剧作家对剧本的解读,对演员和服装的要求,才能提出各自的报价。

剧作家在餐食上来之前,便把打字员誊出来的剧本传递给众人。

他侃侃而谈,将《王后》剧情分为三个部分,从生前到死后,前后逻辑,主角的爱恨嗔痴到内心独白皆明晰捋了出来。

其中,甚至还不忘记偏头与埃洛伊斯谈论,王后成为幽灵后需要蓝白两套戏服,区分刚失去生命的灵魂与飘在城堡里多年的幽灵,以及男主演饰皇帝时穿着的服装材质等等。

埃洛伊斯听的入神,思索该如何呈现,待剧作家说罢,众人又开始一面议论想法,一边饮食。

原本格朗丁对人物的情绪递进并没有写的这么明白,自打娜莎与他争执过一次之后,他便有了提前捋清晰的好习惯。

待餐食全都被撤下,男主演的代理人与经理中途离席去一旁讨论完什么,又回到席中,等他们与经理磋商出满意结果离开后,又轮到埃洛伊斯与经理,剧作家商讨具体的件数与样式。

“你把设计稿作出来了,直接与格朗丁和娜莎联络就好,他们两个要是不满意,我满意也没辙。”经理是个精通工作之道的老油条,人是娜莎找来的,具体细节是格朗丁敲定的,就连尤维都要给他们二人几分薄面,他们选的服化能不能做好,再怎么也赖不着自个。

经理见他们谈论的差不多,便叫出来埃洛伊斯,在一旁与她谈道:“我们全款支付,工期一定要快。”

埃洛伊斯估摸了一通,给了汇款账户,向他报了个数字。

又道:“您也知道,那两位的要求怪多,不是这个价格,确实做不出来。”

经理听了这个价码,心里犯嘀咕,明明是个新店,却也并不十分实惠,都与那些名店差的不多了。

不过,这钱又不是从他的口袋里掏,经理想着老板给的指标,象征性砍价,而埃洛伊斯见状也不松口,费南迪最后还是答应了她。

埃洛伊斯临走时,格朗丁也与娜莎约定了三章,巴顿领着马车来接应埃洛伊斯,格朗丁问了他两句,也钻上车去。

倒把埃洛伊斯吓了,问他,他却说是顺路,要与她同车回家,又若有所思道:“刚才不好细说,实际上我想在服化其中增添一些隐喻的元素……”

她听了,叫旁边的巴顿拿出纸笔来记载。

第80章

燥热的阳光在清晨便让整个店铺都镀上一层光,不够清透的玻璃映着里头规律的运作。

一大清早,店里就收到了戏服的汇款单,埃洛伊斯头一次拿这么多钱,可她知道这钱也留不下多久就要派用场,故而也没怎么高兴,只写下了许多需要增置的物品辅料,叫巴顿出去买。

他出去了,埃洛伊斯便将纸笔拿了,按照格朗丁的要求,坐在柜台后一点点构思,待她这两天将图纸都画好了,就该一趟一趟的往剧院跑。

下午,她还受到了安东尼的回信,安东尼演的酣畅淋漓,还问她是不是真打算将人坑的破产,看过之后,埃洛伊斯知道一切正在她的谋划下顺利进行,便回给安东尼信件,请他继续,并解释,若是人想走五百步,那照着一千步去计划。

……

吉米站在酒馆外左顾右盼,终于盼来了他的棋友,兴高采烈地招呼他:“快来,我请你喝一顿好酒。”

天色渐晚了,棋友一惯是这个时候来的,看老吉米这幅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叫那名商人答应带着他一起合作做那桩棉花生意。

就在今晨,老吉米与那矮胖的商人见了面,他人派头不小,随意就请吉米在雪榈饭店用餐,又带他去参观了关口堆放滞留货物的仓库。

吉米见他,受里面的小办事员的敬,关系十分熟稔,又听他估算出了任谁也受不住诱惑的利润,此时此刻,他俨然是全都深信不疑了。

坐上老位置,点上两杯好酒,吉米苦口婆心道:

“说来也是难,人家做的都是大宗买卖,看不上零碎的东西,想分一口汤喝,人家叫我至少出这个数才能入伙,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呢。”

棋友见老吉米伸出五根手指,面色又从喜转愁,便问他:“五千美元?你手头有这么多钱吗?”

老吉米叹了口气,这正是他所烦恼的地方,又顺势问棋友借起来。

棋友得知,心一横也往上凑了点儿,可二人合计了半晌,这笔钱还差千把块才能够。

老吉米摸摸下巴,思索着该往哪弄这笔钱?找放贷人?他年龄大了,知道自己玩不过人家,要想弄来,必得找个他能拿捏的人。

入夜,他才慢悠悠地回了家里,不敢惊扰他那早睡着了的老妻,他轻手轻脚地往衣帽间去,打开柜子,扯了扯他老妻装项链戒指的柜锁,见弄不开,又悻悻地走开。

老吉米半夜没有睡着,他思来想去,打算去裁缝店里看看,能不能从租客身上弄些钱来,思索到几乎天明,他才朦胧睡了一会儿。

待清晨他醒来,出门迎面便收到一封跑腿送来的信,说是那批货有了竞争的对手,若是想参与,今日就得将钱凑去。

看过信,吉米露出急色,与家里扯了个慌,拦车去了裁缝店。

……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眉头微皱,端着这些时候的账目给老吉米瞧。

“店铺刚起来,我这里的生意不好,近来还是靠熟人支援,才有了个像样的订单。”

她将一成的利润算出来,数字给老吉米瞧,他见了,心里犯嘀咕。

一两周的日子,仅仅也才有一个大订单,吉米不知道这订单要演的是什么戏,只知道其他的散客加起来,也勉强能应付房租和开支,他觉得自己看来还是高估了人,那点分成怎么能够?又将注意力放在那戏服订单的货款上。

他又多问了几句,例如说好要与她一起开店的人怎么不见影子。

埃洛伊斯只能叹息,说效益不好,人家也正观望犹豫,“不过,只要我能将那大订单做好,想他们还是会回心转意的,您要是不能安心,我可以拿钱提前续租一个季度。”

老吉米张了张口,别人观望的起,他却等不起了,眼下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她这里有笔现钱,总得今天之内,弄来去凑出五千块才行。

心中又思索,这分一成的合约可赚不回他降低的租金,不划算,若是能毁掉合同,叫她按照他设想的价钱预付几个月的房钱解了燃眉之急也好。

“续租倒是可以,但这份合约恐怕……”

话音刚落,埃洛伊斯便打断说道:“您该不会是想毁约吧?店里虽然眼下收益一般,但您不是说过要支持我这样想白手起家的人吗?”

吉米顾着面子,不好表现自己的缺钱用的事儿,只道:“话虽然这么说,但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我也有难处,毁了这份约,我不要你的利润了,万一你以后生意有了起色,你也能好过一些啊。”

“况且,我这房子地段好,你续约了,生意再冷清,好歹再也不会亏了本。”

老吉米继续开口描补话语,又见她神色一变。

埃洛伊斯忽然冷起脸来,换了一副模样:“等等……您要毁约也可以,不过,可别忘记了当初签的那合约上,您自己定的规矩,先毁约的那一方必得给另一人赔偿。”

“叫我续租,那我开个价您听听,若是您不答应,我就去找别人租店铺。”她十分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故作愠怒地说。

听了她开的价,吉米本想矢口否决,可他又不想为这点小钱,弄丢了刚遇见的大机运,那可是能叫他未来更上一层楼的生意。

想到此处,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重新签订了租约,从她手里拿了一个季度九百美元的汇款票单离开裁缝店往银行去取。

而埃洛伊斯则愉悦地将续租合约收好,下楼叫了巴顿,叫他用户头里剩下的钱去购置缝纫机。

巴顿询问为何:“我们三人哪里需要这么多机器?”

“很快就不是三个人了,你去就是。”将他催促去了,埃洛伊斯才给范妮他们写信,说一切尘埃落定,叫他们可以登堂了。

随后,埃洛伊斯又打算给安东尼去信,连同一些她友情特赠的设计稿,一同装在纸袋子里,要给他送过去。

傍晚里,吉米带着取来的钱前去寻觅友商,却忽然寻不到人了。

他先是在对方住址打听,又去了一趟关口,却听曾与他们热络打招呼的办事员说,根本不认识那个商人,只是见过两面,放他们进去纯以为他们是另两个人,又道,仓库那批滞留的货早就叫一个布料商给买走了。

那办事员像看蠢货一样将吉米回绝,他犹如一盆凉水淋头

握着手里实打实的家底,他瞬间恍惚起来,惊恐是遇到了骗子,慌忙带着钱回家去。

可一路上,他冥思苦想,发觉自己并没有被那商人骗去一分钱呀?他纵然是个骗子,可钱还没骗到手呢,若是他去与法官说,恐怕人家都会以为他有妄想症。

要说唯一的损失,便是裁缝店那里本应他多得的几百美元的租金,可那也是他先去……

细思下来,吉米脑子里划过一个真相,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又瞧瞧手里的真金白银,与当时在雪榈饭店的觥筹交错重合,他感到十分悚然。

……

巴顿做事儿跑腿已经是惯手,他熟门熟路的将裁缝的家当又置了一套回来,当晚回了店铺,正招呼送缝纫机的人将东西往楼上抬,便听见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里,范妮那令人耳熟的得意语气。

“总算是不用再回去面对哈尔斯那张脸了,这世上除了杜丽没人能受得了他,工作起来一点人性也不讲。”

屋内的长桌边,埃洛伊斯在与安柏瓦研究设计图,范妮在一旁乐此不疲的说人坏话,埃洛伊斯十分能理解她,换成谁辞职了不会先将前领导给骂上一顿呢?

她一点点将桌面的纸片收拾好,见巴顿购置了东西回来,便叫范妮去隔壁调试她吃饭的家伙。

安柏瓦从纸片里意外瞥见埃洛伊斯的日程安排,主动要求,分一些事情来给他上手。

“我在那店里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没怎么与剧院的人接触过,这些事情就都分给我吧,作为裁缝师,埃洛伊斯,你得干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安柏瓦摸着下巴,见她将五天后的日子圈了起来,打上了问号。

他手指着纸面,询问:“这天有什么安排吗?”

埃洛伊斯正对着样布琢磨用料,回过神来,同样投去目光,道:“没事。”

……

当天星夜璀璨,家中一片漆黑,只有门口留了盏灯,埃洛伊斯已经与范妮他们吃过晚饭,此刻胃里发胀,步伐缓慢地蹬掉鞋,她走进卧室打开窗子,晚风微微吹动窗帘。

埃洛伊斯看见夜色,停下目光来欣赏,但想到明天的工作,她又扭头准备从衣柜里取出睡裙去浴室。

转身之际,她瞥见窗外街角不远处一盏路灯下,看影子像是露易丝,她正在与什么人交谈。

这是露易丝第二次在家附近碰见罗伯特了。

“我?我当然又是来光顾你推荐给我的那家酒馆喽。”罗伯特捋了捋他的假胡子,嬉皮笑脸地与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露易丝寒暄,又挥手告别,三步一扭头看她的背影。

露易丝蹙着眉回到家里,她打开了房门,回自己的卧室中,被坐在她床上的黑影子吓了一跳。

埃洛伊斯起身点燃蜡烛,露出神秘地微笑,盘问道:“在路边与你说话的人是谁呀?”

露易丝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肯定是猜到歪路上去了,忙辩道:“就,一个工作时遇见的人,偶然碰见的,没什么。”

埃洛伊斯前些日子还听露易丝说,酒店里总有人与她送花,便无视了她的敷衍,八卦地追问其姓甚名谁。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身份不能说,与客人的秘密有关,我答应过人家,就算是家里人也不能说。”

“噢,原来如此,那好叭。”埃洛伊斯见她口吻严肃,便不再做小儿女态缠着她,回了自己的卧室打算早些休息,八卦先放在一边,明天且还有的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