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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女裁缝 冻京橙 17257 字 1个月前

第61章

染过布料的废水不知从何处淌进肮脏的街道,这片街区没有装路灯,房子里的光线透出来,照见路面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洼。

三人坐在马车里往前移动,埃洛伊斯眼看着,地方就要到了。

“安东尼是开精品店的商人,我从前与他打过交道,现在他在这里弄了一个小工厂,我也帮他修理过机器的,昨天去了信,他答说没问题。”

她对尚有顾虑的范妮解释着。

闻言,范妮转动眼珠子,她没再深问,这种人脉关系上的人情,通常都是你来我往一点点经营出来的,若是换做别人,恐怕不会愿意轻易拿出来用,更何况是为了一个毫无利益可图的小姑娘。

她忽然有些搞懂了埃洛伊斯这个人,抬眼看向窗外,范妮看着漆黑的街道,话锋一转:

“埃洛伊斯,你以后要是想离开霍德华裁缝店,第一个告诉我,我跟你走。”

埃洛伊斯在沉浸思考要为黛西争取多少薪水,并如何使用话术,她回过神来,反问范妮:“你刚刚说什么?”

范妮撇嘴,无语凝噎:“我说还有多久才能到地方?”

埃洛伊斯朝外看看,她伸出手去指了指前方,那几幢排屋所在的地方,道:“就在那里了。”

车轮停止前行,三人依次下来,埃洛伊斯挽着黛西,向她说道:“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

黛西点头,她略显惶恐的神色又缓和几分。

安东尼的工厂还在老地方,她们爬上了楼梯,埃洛伊斯看见隔壁的那半间屋子里又有三四个工人在收拾,貌似是也租出去了。

她留心了,带着范妮他们走进了安东尼的工厂,里面的墙上挂着灯盏,还有许多工人坐在机器后面,在忙碌的车布剪线,就算是有外人进来,她们也没空抬头。

一般情况下,工厂里的工人,做到天黑就放工了,但除非遇上需要赶的订单,就得挑灯夜战,做到晚上七八点才罢休。

安东尼作为老板,白天大部分时间待在店铺里,晚上就会到厂里来,又当会计,又管考勤。

木隔门在角落里围出一间狭小的独立办公室,埃洛伊斯带着人穿梭过忙碌的工人,机械,堆在篓子里的布料,已经等待装进箱子的货物。

她伸手敲了敲门,“安东尼?你在吗?”

话音刚落,隔间的门锁弹开,安东尼从门缝探出脑袋,他扬了扬眉毛,推开门:“埃洛伊斯,你们总算来了,我等的都快睡着了。”

埃洛伊斯往后稍稍,解释了她们几个人刚刚在做些什么,她要求着安东尼帮忙,便没有瞒着他关于黛西的事情。

安东尼虽然不太赞同,但他又有必要还埃洛伊斯这个人情。

埃洛伊斯指了指身后的小姑娘。

“她就是黛西,我信上说了,这姑娘原先是在店铺里干杂活儿的,但也学了两天用机器,你这里的工作,她都能做得好,任你安排。”

安东尼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无所谓地笑笑,眼睛都没看黛西一眼,也没问她会什么不会什么,年龄父母。

他的态度对埃洛伊斯十分殷切,一团和气:

“这有什么,我这儿正好还差个缝纫工,周薪八块钱?你看够吗?”

说完,他又与范妮打招呼,让她们在最近的机器旁边坐下,就转身去屋里拿茶水出来。

在工厂里,这算是高薪了,埃洛伊斯知道,她现在升了职位,安东尼或多或少能高看她一眼,多卖点面子,但没想到能大方成这样。

埃洛伊斯接了他一早就泡好,都有些发凉的茶水,反问:“怎么?你最近发达了?怎么舍得开这么高的价钱?”

就连让她已经想好的忽悠话术都没用上。

安东尼看着比往常更胖了些,胡子也剃了,手上也不见时时刻刻夹着烟了,他摆摆手:

“前几天,大约你还没成助手的那段日子,我在港口与一个商人签了协议,要每隔三个月将我的安东尼牌服饰运往海外,在这上面略赚了一点儿。”

“因为这笔钱,我又租下了隔壁那另外半间房子,打算扩大生产规模。”

安东尼往旁边指了指。

埃洛伊斯点头: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了。”

“再过两天,我就打算租下两间铺面,全都只卖我这工厂里专供的货物……”他继续说着,声音渐渐不闻,神色有些试探。

埃洛伊斯知道,这正是自己当初与他不谋而合的点子。

她回头瞧了瞧范妮,又回正视线,斜眼撇安东尼: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请我帮什么忙了?”

“你可真是聪明。”安东尼恭维着,脸上的笑纹加深几分,他松了口气,从手边拿出一沓设计稿。

“我想扩大生产,想生产更多的商品种类,就问好些店铺收来了这些图纸,想等隔壁那厂房修好,就该打样版了,这选款式上,想让你们给些意见。”

安东尼将那厚厚的一沓纸递给埃洛伊斯,她拿在手中数了数,这些大约有一二百张左右,应该是问普通的裁缝店,几十美元十几张打包买来的。

在打样之前,这是款式还得仔细挑拣,毕竟出自普通裁缝店,不可能所有的图纸都能用。

安东尼对选款式,并不是十分的擅长,毕竟曾经他只是拿货倒卖,人家说什么销的好,什么流行,他就卖什么。

现在,他要自己做主出货,就必须得有行业内的人来替他排除掉一部分。

作为纽约知名裁缝店里的助手,她能接触到纽约那些最追求时髦的人,眼力自然也是普通姑娘比不上的。

所以,安东尼得知埃洛伊斯要往他这里送个人来工作,二话没说就应下了。

埃洛伊斯苦笑,粗略翻阅一遍,这个安东尼,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能弄来免费的帮助,就不会愿意掏一分钱。

“好吧,那我和范妮就帮你选选,要是我选出来的东西能卖的好,以后记得告诉我一声,叫我也乐呵乐呵。”

安东尼自然答应,其实他还在想,如果埃洛伊斯的眼光好,选出来的东西都能畅销,那么他还不如干脆直接请埃洛伊斯来给他做设计。

虽然她不是裁缝师,设计薪酬也肯定比他问普通店铺买来的价贵,但却多了些销量的保障,何乐而不为。

况且,他不是没给哈尔斯写过信求教,对方称自己没空。

这么琢磨着,安东尼这才领着黛西,去找寻一个适合她的位置,又给黛西找了一个熟练工大姐带她。

埃洛伊斯就在那工作台边与范妮两个一起分类那些设计图纸。

她们两个别的不会,在店里呆了那么久,好东西见的不少,先是根据颜值,筛选掉了三成的丑东西。

又根据可完成度,选掉了一成需要花费大量人工,不适合量产的图纸。

剩下的,埃洛伊斯根据顺眼程度,选出来了五六十页,她又一叠叠分类,用别针卡好,重新交给安东尼。

三人也打算告辞,黛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具体工作,她可以从明天开始上工。

“这一沓的女帽,可能会受未婚姑娘的喜欢,这一沓,会受已婚妇女的喜欢。销量这事儿,是难说得准的,主要还得看你想做谁的生意,就往哪里靠拢。”

临走时,埃洛伊斯还指着安东尼手上留下来的八成图纸,分门别类的指教他。

这活儿埃洛伊斯干起来轻而易举,可以说是与她上辈子的工作经历完全吻合,每到要出新款的季节之前,她都得从自己累计的设计稿里挑选出符合下个季度主题的款式。

想起这个,埃洛伊斯也顺口提醒他:“若是不好抉择,不如一个季度出一种主题,围绕这个主题来选款式,登报宣传的时候,旁人也能更有印象。”

安东尼与范妮听了,都颇受启发的沉思一会儿。

“你的意思是,就像那些贵妇人办舞会一样,在之前便预告一个主题,例如风格,颜色,节日?”

安东尼很顺其自然的往下思考,那么每个季度,节日之前,他都可以有目的性的去搜罗图纸,而非像现在这样,眉毛胡子一把抓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答。

安东尼琢磨明白了,又把图纸都放下,打算将她们中这一行人送下楼,请上车。

路边只靠着一辆车,埃洛伊斯与范妮黛西她们不顺路,就让她们先走,而安东尼自告奋勇,打算亲自跑腿,去隔壁的街上再叫来一辆车。

埃洛伊斯同意了,就原地站在路边,有厂房中光亮透出来的地方等着。

她今天有些奔波,但疲惫却感觉还好,反而还有心朝远处远眺,四处打量。

这附近的工厂里,居民楼里,到现在都有微弱的光,路边的黑处,可以看见女工结伴而行。

埃洛伊斯注意着即将过来载她的马车,往路口望,视线里冒出一辆有些破的马车,她就以为是来接她的,往前走了一步,却发现上头有人。

里面乘坐着一男一女,男人三十岁左右,头上压着高筒帽,他身旁的女孩年轻漂亮,穿着体面,依偎在他的臂膀上说笑,时不时还警惕地朝窗外瞥。

埃洛伊斯在认清那男人的脸之后,就立即转过身,往暗处退了退。

那人他是杜德。

第62章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埃洛伊斯内心惊骇,她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那个女孩看起来与杜德十分亲昵,不像是简单的关系,可要说是亲戚,那么那他们没必要到这鱼龙混杂的厂区来。

她心里有许多猜测,或许杜德背着默肯夫人在外面有相好,这也说不准。

不过,那些不是她应该撞上的,否则一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

埃洛伊斯想了一会儿,等安东尼叫来马车,她没寒暄上半句,便赶紧钻进车里,催促租赁马车夫离开这里。

星空斑斓,深夜里,马车拐过几条窄巷,钻进一处巷尾,马车夫对着漆黑的空气呵一声,杜德踩着纤尘不染的皮鞋走下车,他压了压帽檐,神色平静,回首看向车内的姑娘。

“伊琳娜,走吧。”

车内的幽深处伸出一只戴着金镯的细手,她搭上杜德的胳膊,神色有些不愉的走下车。

“我就非要住在这种地方吗?”伊琳娜嫌恶地瞧了瞧杜德为她安置的房舍,仅仅是个两层的独立小屋,连花园都没有,还挤在这样隐蔽的巷里,离大马路都有一段距离。

杜德抿唇,拉着她的手放进衣兜里,粗粝的手指摩挲她的指尖,沉默往屋里走,伊琳娜被他这举动哄到,穿过小小的门廊,倒也不计较了。

“这里不是伦敦,难免要委屈你,我只怕你被查出来了,毕竟现在盯着我的人多。”

“我们不能被察觉。”他重读道。

伊琳娜翘起嘴角,“你最好能从那个老太婆那里弄来更多的钱给我。”

这屋内已经有了杜德使用过的痕迹,客厅里四处都是他的颜料和画作,褐色布罩子盖着一张沙发。

“否则,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无论你信不信。”

她回过身,嫌恶的扯开杜德那打的整齐的领结,贴着他,手指在他那张脸上摆弄,而他听了伊琳娜的话,内心感到轻微的颤栗,她的呼吸仿佛毒蛇吐信子,杜德拥住她,双手轻拍她的后背。

“杜德……我们两个从济贫院到这里,我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我知道你的一切,你可不要忘记我,永远不要忘记我的好。”伊琳娜喃喃细语,她推开杜德,朝正前方的走去,她看见了一副靠在墙边等待晾干的油画。

“这是这么?”

通过黯淡的灯光她可以依稀辨认清上面的画面,是那个老太婆珠光宝气的模样,她并没有伊琳娜想象的那样垂老与暮气沉沉,杜德将一切细节都把控的栩栩如生,他细细的勾勒了画面中的五官,皮肤质感仿佛肉眼所见的那样细腻,他一定是倾注了感情。

“那个老太婆竟然长这样吗?那你被她碰碰,也不算太吃亏。”

伊琳娜的口吻听起来十分无所谓,她手中握紧画框,心里安慰着自己,又忽然冷下脸,烦躁的挥手把那幅画给砸掉了。

东西碎裂成几瓣,她试探性的朝杜德看去,他侧身坐在沙发上,面色依旧平静,只是余光落在破损的画框上,略有不舍: “放心吧,她从未对我做过什么。”

打从搬进了这新屋子开始,家务事繁多,特莉就鲜少再去公园里卖吃的了。

每日清晨起来,她在屋里套了衣裳,围了长裙罩衫,也就出来,撸起袖子走进厨房里忙碌。

盛碳的篓子放在厨房的角落,昨天碳店才送过一回,装的满满的大块儿,铲上一铲子倒进炉子里,擦火柴燃了火,便可以烧热水用来洗脸。

水放着,就开始喂猫,黑豆住的地方在客厅里,它常睡在高背椅的软垫子上,特莉撕了一碗河里产的鱼干,用碟子装好放地上,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是露易丝订的每天清晨的鲜奶,她给送奶工开了门,从玄关拿出空瓶还了,又才抱着两只玻璃瓶子回厨房,将那奶放炉子边上温着。

送奶工来过,也就是六点一刻左右,特莉又去敲家里孩子们的屋门儿。

埃洛伊斯通常听见响动就醒了,露易丝要她敲四五声才应,轮到托马斯时,特莉将门扭开,将黑豆放了进去,她靠在门边儿没一会儿,便听见了托马斯呵斥那猫的动静。

一家子鸡飞狗跳的争抢盥洗室,埃洛伊斯抱着牙刷和洁牙粉的盒子,避去了厨房里,打算用那儿的水槽。

“笃笃笃……”

特莉又从走廊里去开门,从肉店店员的手里接过来一个油纸包,又接了后面蔬店员工送来的紫皮葱胡萝卜,一兜子鸡蛋,她回了厨房。

打开油纸包,将里面的熏肉切吧切吧,葱与胡萝卜都切切,混在一起炒了,又煎一锅冒着油泡的鸡蛋,分进盘里,朝外头高声呼人来端。

等她擦了手出去,埃洛伊斯正在桌边倒温热的奶。

“今天是贝拉的生日,下午我把她接回来过,晚上好好吃一顿,你们想吃点儿什么?”

托马斯说想吃炸的肉丸子,露易丝说要去订一块儿蛋糕。

“那我今天早点回来,去买一只烧好的烤鸡,省的在家里弄费事儿。”她坐下来吃早餐,与露易丝商量要给贝拉买点生日礼物。

特莉闻言,心疼她的钱:“四五天前你才给她买了几身衣服让人送去了,已经尽够了,要买,不如先给你自己换双鞋。”

埃洛伊斯嘴里还咬着煎的肉,她底下头,往桌底瞧了瞧自己的鞋,好像确实很久没有换了,还是皮的,春天,再怎么说也该弄一双新的漂亮的布面鞋穿穿。

“我穿的戴的,都是店里给发下来的,自己买了也用不上。”埃洛伊斯想省钱,打算问露丝太太买一双去年积压在库里的存货布鞋。

这是助手的隐形福利之一,前几天看见仓库里有去年压下来的小女孩儿的衣裳外套,质量款式都还成,她便买下来让人跑腿送去了贝拉那,只花了售价五分之一的成本价。

“生日礼物还是得准备的,说起来,以贝拉现在的年龄,以及家里的经济状况,她应该能换更好的女校去读书。”

“我也这么认为。”

埃洛伊斯与露易丝对视,她们姐妹俩又想到了一处去了。

特莉觉得费钱,有些抗拒,但埃洛伊斯又劝。

“但凡能学会弹钢琴,或者绘画,或者一门别的语言,长大了她就能去给有钱人做家庭教师,教养小女孩,日子能比我们过得轻松些。”

纽约许多富豪给儿女请家庭教师,都十分舍得钱,一请就是三四位老师,那些女教师,阔绰的都能来她们店铺里消费饰品,也不全跟雇主有一腿。

即使不做家庭教师,能选的路也比她们要多。

她这份工作,碰见的糟心事儿实在太多。

埃洛伊斯思来想去,差点超过了出发坐车的时间,她塞了两口肉,与露易丝两个人,急急忙忙就往外赶。

待她们走了有一会儿,托马斯用面包蘸着将剩下的肉菜汤儿全都填进肚里,差点把盘子给吃了,他还嫌不够饱。

戴好小帽离开家里,又在路边给剧院送面包的小摊那消费了两个裹满糖霜的甜甜圈,用木棍儿从中间串了,举着一边吃,一面往莱逊的工作室腿着去。

顿时,家中又变得空落落起来,特莉将餐具全都泡在水里,又开始清扫家里的角角落落,如今她连衣服都没得洗,再过几分钟,住在后面小巷子里的浣衣为生的妇女就会来收她们家的脏衣去洗。

这人也是埃洛伊斯亲自去选的,说她洗衣服的地方干净,手脚麻利,一周才要三块钱,比自己在家里洗还省钱。

若不是她坚持否决,恐怕埃洛伊斯还打算给家里聘个仆人,来帮她洗碗做饭,让她什么活也捞不着干。

特莉发觉自己实在闲不住,过不惯那安逸太太的日子。

她将前儿泡洗好,已经晾干的窗帘儿全都挂上去,又擦了窗户。

这房子宽敞方正,在入住前,房东太太就让仆人来收拾过,又没有什么死角,稍微打扫一下就干净了,还不到中午,她就又闲了下来。

看着时间还早,特莉就发了一盆子面,又问肉店买了一包碎肉糜,打算炸些东西,拎去附近的剧院门口卖,卖完了,也正好坐车去学校接人。

这一天,埃洛伊斯的工作不算特别繁忙,流水线似的裁白坯布块,往人台上安装调整,弄好了交给范妮缝制,缝纫完,又整体的排查一遍尺寸。

她们俩忙到中午,埃洛伊斯手里拿着图纸校对,她的脖子上挂着皮尺,范妮与上楼来送午饭的杂工将房间角落里的餐桌收拾好。

埃洛伊斯不像哈尔斯,没有食物不允许进工作间的习惯,自打老板巡视时叫露丝太太给她的工作间换了新缝纫机,众人便觉出来,这埃洛伊斯以后恐怕还会继续走运,也就自然成了现在的红人。

地位上升,她之前养成的那些小习惯,在下面的学徒和杂工看来,又成了新的不成文的规则。

今天埃洛伊斯没到这间屋里多久,就有人来送可以提神的咖啡,红茶,配她平时喜欢在厨房里拿了吃的饼干。

等埃洛伊斯往其中一张图纸上打了勾,她回头,小餐桌上已经收拾好了,摆了丰盛的炙鸽子以及几道蔬菜。

这明显的待遇差距,只让她觉得脑袋麻木,如果未来自己开了店,一定不这么干。

第63章

做样衣也是有学问的,看似只是试试款式与尺寸,实际上做出来并不是粗陋简单的模样,内衬与装饰物,该有的都有,单拿出去,也能当件白衣裳穿了。

给富人服务,一切细节都那么不厌其烦做形式主义,所以才值这个价钱。

埃洛伊斯听范妮说,花千把块置装已然是节省的,有的贵妇人会专门去巴黎订衣服,在那花多少钱也不稀奇。

如果她有钱,还真想买张船票,去欧洲见见世面。

“我听说,去欧洲的上等船票,得百来块钱一张,最廉价的票,也要十几块。”

“十几块也不便宜,有许多想去外面做工的男人攒半年才能攒够。”范妮收拾机器,一面答道。

埃洛伊斯将样衣熨平了卷进专门的包袱里,她抬头往外面看,一天的时光就那么晃过了。

“今天我妹妹过生日,家里有好饭菜吃,你来玩儿呗?顺便看看安柏瓦完事儿没有,不然请他也来。”

埃洛伊斯想着她还没请过什么朋友同事去家里,以前她是因为谎称自己是小裁缝店学徒来的,要瞒着人不让人打探,所以从来不与同事深交。

现在嘛,时过境迁了,大可以大大方方的,也好为以后的事业铺路。

范妮听了,果然一口答应,她还喜滋滋的去隔壁找安柏瓦。

但没想到,一贯擅长这工作的他,这方面的活却还没干完。

第一套礼服的样衣只完工了一半儿,他愁眉苦脸研究着效果图,还说要去寻康奈斯改设计,说是,那模样实在做不出来。

埃洛伊斯听了,过到隔壁,叫安柏瓦先别去折腾瘸子了,她思索半晌,捏着图纸看,安柏瓦抠不出来的版,正是她设计的那部分尾拖。

她言明了办法,安柏瓦挠着后脑勺说不出话,脸色窘迫。

埃洛伊斯叹气,她图上使用的这种立裁堆积法,是后世做未来感风格设计时常用的,这个时代还没大量出现,只能她自己来,安柏瓦在旁边看着,不知道怎么的,一块布料在她手上,按在缝纫机上推了三四下就成了眼前那立体别致的弧度。

“你这一手是跟谁学的?”他好奇的上前拨弄,看里面的线迹走势,问了埃洛伊斯,她又故意不说。

但他转念一想,这事儿也不是问问就能随便告诉人的,干脆应了邀请,与范妮二人把埃洛伊斯拖进楼下附近的店铺里。

由于说是要给妹妹过生日,安柏瓦买了两只陶瓷娃娃,一包糖果,并且扯了十来码适合小姑娘用的布料。范妮没那么有钱,但也拎了两包东西,埃洛伊斯路上买了弄好的烤鸡,也不拦着他们花销。

人情世故是这样的,你来我往,以后有什么事也好互相开口,赚小钱可以做孤狼,想赚大钱,就必须得钻营这个。

等他们跟着回了家里,埃洛伊斯先是依次的介绍过,就安排人在客厅坐,露易丝与托马斯本就擅长与人打交道,说说笑笑很自在,特莉见埃洛伊斯头一次带同事回家,还赶紧去街边的餐馆多要了两道菜。

当天的晚上,外面开始下闷闷的小雨,屋子里却热闹极了,小贝拉长高了不少,她上过这么久的学,天天与同学打交道,也不怕人,范妮问她在学校里都爱干些什么,贝拉也故作正经,一板一眼的回答,引众人窃笑。

露易丝见家里人多,从柜子里取出来一瓶酒店库存里报损的,但只是蜡封破开的葡萄酒,准备打开喝。

当晚饭用过了,众人帮忙收桌子捡碗,安柏瓦一瞧时候,发觉才八点正刻,他与范妮鲜少有机会来百老汇附近,便提出去尤维剧院看今年演出季最火热的新剧,埃洛伊斯作为东道主,欣然答应,陪着往两条街外的剧院走。

细雨如丝,埃洛伊斯头顶着一只深棕色宽檐帽,身上穿着适合春季的薄料外套,没用硬束胸,仅仅用了衬裙与小撑子,还围了披肩,踩着店铺里买来的布鞋,看着与出入剧院的姑娘没什么差别。

来这种地方,穿的太差或者太好,都容易被人盯上。

安柏瓦去买票了,剧目刚好是近日很是火热,剧院的剧作家新编出来,改版过的神话戏《温蒂尼》埃洛伊斯对这些没什么了解,主随客便。

尤维剧院,在整个百老汇也能排的上号,他们选的座位在底下的条椅上,跟着人流拐弯,寻个空位置坐下就好。

场里的红丝绒幕布拉着,埃洛伊斯耳畔人声鼎沸,她还从未置身过这样富有情调的娱乐场所,抬头往上层去看,那上层的阳台上也有人影隔着帘子攒动。

“那儿的包厢座位,有些叫贵妇人和那些纨绔子弟买了下来,一个季度得花上几千美元,我听说,角色们在台上演完了,还得带着香槟上楼去给他们致敬。”

范妮指了指上面,“我听说,这出戏的女主角今年才开始上台,她已经有四五位这样富有的客人买座捧场,其中还包括州长公子,这剧院今年赚钱可就指着她了。”

埃洛伊斯又想起那些与她如今的生活已经是两个世界的剧情,这个混乱的时代是最能蛊惑人的,跟缝纫机和布料这种纯粹的东西混久了,有时候她都快忘记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社会了。

报过剧目后,随着舞台附近的管弦乐响起,看台上的人声渐渐淡下,幕布拉开,穿着华美礼服的女演员缓步走了出来,她的面容美丽,情绪沉浸在她的扮相里。

埃洛伊斯的目光一滞,神色凝固了一会儿,又很快反应过来,她不正是娜莎?

看来,还是要有人走到这里,剧情的力量可以推动一切蝴蝶效应,并不是人随随便便就能影响的。

她早知如此,也没指望自己能改变什么。

不过,埃洛伊斯呆愣片刻,很快就被带入进剧情里,她醒过神来,从娜莎的身上看见了一种别样的气质。

有种预感在埃洛伊斯的心里蔓延,她想,或许舞台才是最合适娜莎的地方,比原身更为适合。

她扮的是希腊神话里水女神的样子,流仙袖白裙银腰带,长发披散,赤足在伪造成河岸的戏台上。

原神话中的温蒂尼追求爱情以获得灵魂,但她的丈夫却背叛了她,剧情缓缓进行,剧作家改变了原本的剧情,并没有叫她再次失去灵魂。

这出戏演完了,埃洛伊斯跟着安柏瓦与范妮走出去,在剧院外的雨廊下闲聊抽烟,购买柠檬水解渴。

埃洛伊斯回首向剧院里瞧了一眼,她压制住任何的想法从脑子里冒出来,暂且专注的品尝饮料。

他们各自说明日的工作大概要弄到什么时候才能弄完,又商量着,要互相帮忙打下手的事儿。

埃洛伊斯叫舅妈收下了安柏瓦送的重礼,此时也言明了,要把今日白天里的那一手教给他弄明白。

安柏瓦正是冲着这个,他对旁的没有追求,偏偏只在乎手艺上的学问,与埃洛伊斯说定了,便租赁马车,送范妮回家去。

剧院后台的化妆间里,娜莎换了一身鹅黄色长裙,罩着薄纱衫,她任由化妆师将长头发挽起来,对着镜面,将一枚珍珠的耳钉戴上耳垂。

化妆间周围的环境十分杂乱,堆着装道具的箱子,挂衣裳的架子,熨衣服的台面,以及脂粉散发出来的腻味儿,她就坐在那里面。

“娜莎,本杰明先生又给你送了花。”两个围着白麻裙的女仆拉着推车,掀开隔断的帘子进来,她们推进来一大扎,叫彩纸包裹着的粉色郁金香。

这段日子,那乔约翰是一天不落的送花送东西给她,请她出门去约会,不是在雪榈饭店,就是在别的剧院里面看戏。

这位金疙瘩没人敢得罪,即使她不大愿意,也没权利拒绝。

“取出来插进花瓶里吧,他有给我留下什么话吗?”

娜莎问完,垂首看它们一眼,恍惚间想起来曾经住在窄巷的时候。

从前就是叫人给骗了,拿舒适的生活威胁,她才落进了这剧院老板的手里,起初她只有三条路可选,要么,给剧院的老板做情人,要么就上台演戏,给他做赚钱的工具,要么,就是回到那个只有肮脏和受不完的苦楚的穷人的世界。

她承认自己贪慕舒适的生活,很快就做出了抉择。

“本杰明先生传话说,今天没时间见你,明日想约你出门去游玩,还送来了一封信。”女仆放好花朵,说完了,又从围裙里拿出一张信纸,娜莎认识字,就自己拆开拿起来看。

上面写着,他要请她明日去岛外的私家湖泊附近办野餐,赏景散步,他还请了几位好友和同学,他们也有女伴。

虽然不喜欢乔约翰·本杰明,但目前因为有他在,剧院老板不敢拿她怎么样,娜莎再不敢企图自己被命运眷顾,她下定决心要小心翼翼的逢迎。

看完便条,她便立刻抽出桌子下的纸,拿笔写下小半张回信,折起来用红艳艳的火漆封好了,叫女仆派人跑腿送出去。

应付完了这一位,她还得上楼去见其他贵客,于是继续梳妆。

第64章

这些日子,纽约无声换了气候,白日里阳光璀璨,到晚上便细雨如丝,第二日的清晨起来,窗子上挂着一颗颗即将蒸发的水珠,模糊了阴翳的街道。

春季已经到了深处,埃洛伊斯将厚点的衬衣和衬裙都装箱塞进床底下,她晾在窗边的薄衬衣已经干了,扯下来换上,又穿店铺里发下来的新装,鞋袜。

她吃喝拉撒的质量要求不小,但对穿戴上,平时的工作服与自己的衣服换着穿,基本没什么需要特意消费的地方。

但范妮显然就与她不太一样,除开店铺里发的工作服之外,其实学徒也可以穿自己的服饰,只要不是丢人的粗布麻衫就行,况且她还在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里干活,没人管她。

花样多的绸裙子,她穿了,还跟埃洛伊斯炫耀,问到价格,范妮摆摆手

“在外面的我怎么能买得起呢?当然是自己在家做的了,这些布料都是我平时发了工资就去买,攒了小半年的。”

这年头手工价贵,自己做是最划算的,好布料也只要七八块就能买上几码。

“说起工资,今天又该领一回了,我打算拿来买双新鞋。”范妮掰着手指算账,又道:“半周的薪水又没了,不过还好,我不用养家。”

范妮的家里开销都是她父母来管。

埃洛伊斯就没那么好运了,她心想,这周能发个几十块的薪水,与露易丝分担着支付完各店里的账单,倒能剩下个二三十块,又该买点什么奖励自己好呢?

想了半晌没个着落,二人又继续制作样衣,根据图纸,在人台上扣形状,固定后再剪裁,再调整细节,再车边。

配合的还算默契,范妮跟埃洛伊斯工作久了,此时已经对她的要求十分掌握,她起初并不觉得自己的手工哪里不够好,可前两天的,每天埃洛伊斯都能从她的活儿里挑出毛病来。

那些毛病,又确实是再仔细点就能避免的。

这些事情,很大程度上激起了范妮的胜负欲,她给自己紧了神,内心发誓不在埃洛伊斯那丢这种脸,今日的失误果然就少了许多,没有卡壳的地方,不过大半天就已经完成了绝大多数的工作。

她们两个的工作弄得差不多之后,埃洛伊斯就锁了门,拎着她的工具包,与范妮去隔壁安柏瓦的工作间,打算帮他一把。

安柏瓦手里的图纸,并不是最难完成的那两条,最难完成的在康奈斯自己那儿。

所以绝大部分廓形的制作,安柏瓦没什么问题,可一旦碰到那些对细节处理上的难处,他就十分犹豫,并不果断。

毕竟他曾经的上司是哈尔斯,他对哈尔斯想要的效果很了解,但康奈斯是新来的,又融合了埃洛伊斯的设计,他就有些难找到规律了。

对于这点,埃洛伊斯大概清楚,如果对整体的风格和效果把握的足够深,那么就不会产生这种问题。

她并没有直接上手帮进度,而是拿着他要完成的图纸,仔细的把需要呈现出来的效果讲解了一遍。

安柏瓦听完,不至于豁然开朗,但也有了底,又向她讨教昨日那种手作技巧,她也并不藏着掖着,当着范妮与巴顿的面儿,掰开揉碎示范了几回。

求知欲高涨的几人还讨论了一些别的专业技巧,热热闹闹的分工合作到下午,他这里的工作也完成了大半,几人却还意犹未尽,同路去露丝太太那里领了薪水。

这儿已经有许多人在排队拿钱了。

埃洛伊斯凭空算不明白那些零碎复杂的绩效,她信任露丝太太,排在队伍里,拿了信封,见好些人都往她手上瞥,似乎是想看看她什么待遇,是不是真的同他们算的那样多。

埃洛伊斯觉得好笑,就干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将信封打开,将那一沓的票子抽出来,硬币也倒出来,用手指捋着数了数,确认足了数,总计是七十美元零七十五美分,其中有几美元是提成外的奖金。

那些窥探的目光很快就缩了回去,耳畔又响起一阵嘟囔唏嘘,但她面不改色,等范妮领完了,才结伴离开。

第65章

在露丝太太的办公室外头,安柏瓦已然与巴顿守在门边上候着。

安柏瓦发的工钱与埃洛伊斯差不太多,他本打算请新帮手巴顿吃一顿晚餐,好跟他这个或许要合作很久的学徒熟悉熟悉,但转念一想,不如一同将埃洛伊斯和范妮也给邀上。

他这样开口一说,埃洛伊斯与范妮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四人商议着离开店铺,选择了街道附近的一家常被他们光顾的温馨小餐馆,打着伞,在路灯底下,结伴慢悠悠往那里步行。

“…你是没瞧见他们那些人的模样,见埃洛伊斯发了财,眼珠子都快瞪的掉出来了。”

路上,范妮挽着埃洛伊斯的手,与有荣焉地昂首说道。

“恐怕自此之后,就会有许多的人看不惯你了。”安柏瓦想起自己当初升助手时的境况。

大家都知道,店里的薪资构成,那是相当的透明,雷蒙德平日就靠着这一点将众位员工的心牢牢抓住,恨不得每日都亲自来说一遍。

只要头衔是助手,收入必然会在几十到一百美元这个区间浮动。

霍德华裁缝店里的每个订单,定金加上尾款,大概都是四分之一的成本,四分之一的人工,四分之二的利润。

要说想瞒着收入不被人嫉妒,那确实不是一件说瞒就能瞒得住的事儿,看一眼工期表也能算的出来。

“看不惯也没用,这待遇是凭本事才能得来的。”巴顿在后头默默说道。

他太知道埃洛伊斯从最初进入裁缝店到现在一路都是怎么跃升过来的了,做杂工时,她是最勤快的那个。

每回巴顿以为自己来的特别早,就看见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连工作服都换好了。

做学徒时,她又是货品最能卖上价的那个,甚至有人专找她订货。

眼看着,她做了助手,又能迅速的适应工作,竟然将安柏瓦也比了下去。

巴顿在后头瞧着她那样的人,内心只生出佩服与无力感,但凡认真做过这些活儿的,都能知道里面要下多少功夫,他想学都学不来。

一路上,埃洛伊斯听着他们议论着这些话,一言不发的思索着什么。

其实还有一则考虑,眼前在外人面前营造出她钱财来源的合理性。

大家内心里都会觉得,她弄得到钱,多少有些底子,日后听说她自己出去开了店,大手笔招工买机器,也不会觉得违和。

露点小钱出来,就能隐住真底子,何乐不为。

小餐厅里,埃洛伊斯挑选了一处靠窗的角落位置,他们依次入座,安柏瓦说要请客,其他人就任他来做主选菜。

“红酒炖牛尾汤,你们觉得怎么样?”安柏瓦问了,得到一致同意,他又选了两种小菜儿,问侍者要了柠檬水之后,他忽然想起些什么,低声窃语:“有件事情,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

范妮蹙眉,“你到底是跟学的这一出卖关子的话?有什么快说!”

安柏瓦被说了几句,他无奈的耸耸肩:“是咱们的老板,我听厨房的说他前两天去见了哈尔斯,马车夫也在旁边作证,似乎雷蒙德是想把哈尔斯请回来。”

“那哈尔斯同意了吗?”

安柏瓦摇头:“看上去似乎是没有,不过,兴许很快雷蒙德就会去劝第二次了,哈尔斯最近生意不顺,很可能会答应。”

他的这些话,一点也不让人意外,范妮都了解老板是什么人,若是有可以利用的机会,他是不会错过的,更何况是那么大一个亲兄弟。

侍者端着柠檬水过来,埃洛伊斯接下,仰头灌了一大口,她镇定心情:

“要是他们回来了,那我们这些人的工作,恐怕多少会受些影响。”

“说不定,恐怕到时候咱们也就没有往上爬的机会了,但这事没法阻止。”安柏瓦答。

埃洛伊斯抬起目光,接过餐盘,叉子刮着肉蘸进汤汁,口吻平淡:“所以,我的打算是,等眼下的工作交付,就出去自己开店。”

她没打算瞒着人,趁今天这顿饭,正好试探试探,能不能找到合作伙伴。

众人的视线汇聚在她那,都能感觉到这话不是个玩笑。

“开店铺?”巴顿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舍了霍德华裁缝店这招牌呢?

“会不会有些太仓促了?”范妮以为她还会在店里呆很久,但没想到埃洛伊斯以为口中说的日后,竟然这么近在咫尺。

“仓促倒还好,无论什么时候想开始都可以,但埃洛伊斯,想开裁缝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例如选择店面,招聘员工,又例如客源从哪来,这些东西都得仔细斟酌。”安柏瓦知道,凭埃洛伊斯的手艺,出去了一定能混上一口饭。

可她太年轻了,做老板不如给人工作来的纯粹,那些旁杂的事情,哈尔斯都尚且弄不好。

埃洛伊斯放下叉子摊手,面容真挚:“所以啊,我的个人能力有限,这不是来问你们寻求建议和帮助了嘛。”

几人听了这话,各自陷入思索。

关于客源,她自打那天在剧院里遇见娜莎之后,辗转反侧几夜就想了个清楚,如果能跟她套近乎,从而承接上她那剧院里的新剧目戏服,借着她眼下的名气,那么连带着裁缝的名气就会很快打开,不愁没出得起价的客人上门。

若是能搭上娜莎最好,若是搭不上,埃洛伊斯还打算走安东尼的路子,找办法合作,也能顺利的起步。

若是都不行,埃洛伊斯就打算走薄利多销的路径,将目标人群放低阶层,在报纸上多登些优惠的信息,吸引一批中产顾客。

至于聘请员工,她也做了几手的准备。

首先,埃洛伊斯没打算从一开始就将摊子支的很大,若是生意不红火,一个缝纫师,一个助手,再加上她这裁缝,也能运作起一家小店,这二人的选择,大概率也就是自愿倾向很高的范妮与黛西。

若是生意好,她大可以继续翘雷蒙德的墙角,并且登报出去招些人。

至于店铺的位置,那就更简单了,她手里有些资金,要么选在百老汇附近,要么就选在上城区,价钱总还出得起,到时候她有了时间,亲自去探寻就好。

她心里存着这些想法,又打探旁人的点子。

安柏瓦不是没尝过屈居人下的滋味,从前哈尔斯在的时候,就没他能出头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能展现展现了,机会却又要溜走。

他虽然看着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人,但也知道被需要和不被需要,那可是两种待遇。

凡是个有手艺的人,要是出去了,即使开头不顺利,早晚有一天也能成事儿,只是时间问题。

安柏瓦想想他自己,已经在那个安稳的地方呆了那么些年,被有天赋和家传本领的人盖过了,他也就一声不吭的按部就班。

他有这份勇气吗?似乎没有,但他难道不想凭自己的能力,自由自在的搏一搏吗?他也是想的,哪个手艺人不想呢?

他正欲开口,对面的范妮已经耐不住了,她笃定的说道:

“别的事儿我不懂,也不一定帮得上忙,但缝纫还是能勉强的,只要你能保证以后有了名气不把我给丢下,你去哪我就去哪。”

范妮一贯自由,她没家要养,也只是个学徒,没那么多要顾忌的,能有更好的选择,她凭什么不去呢?

况且,她心里还存有一份好奇,想看一看,埃洛伊斯这样的人,最后能走到什么位置。

埃洛伊斯暂且应了她,一旁巴顿见状,他转动眼珠子,紧接着道:

“其实我也早就想辞工了,那哈费克林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老是寻我的不好,自打我升了学徒,他更是厉害起来。”

“之所以没走,也是看留着能赚点钱,又怕找不到下家,所以才一直勉强,以后要是你的店里忙起来,缺个跑腿做杂事的,可以先考虑考虑用我。”

巴顿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

“这些嘛,都好说。”她失笑道,心想那霍德华裁缝店里的篱笆可真是不紧,一顿饭的时间就能忽悠走这么老些人。

被几次三番打断说话的安柏瓦确定他们没话了,这才清清嗓子。

“…这些年,我虽然没攒什么钱,但好歹手里也攒了些相熟客人,你若是能弄来本钱,不如我们合作开店,我来做你的助手。”

这回轮到埃洛伊斯意外了,她想过安柏瓦可能会有意向,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

她朝椅背靠了靠,喝水压惊,疑惑地询问起安柏瓦缘由,并反而告诫起他不要冲动。

“你在那店里已经那么些年头,好不容易算是熬出了资历,现在每个月,情况好,也能挣个二百多美元,这薪水放外面,并不是轻易就能得来的。”

“你能舍得掉吗?毕竟,要是另起炉灶,开头必然是要艰难一阵子的。”

她的这些话,安柏瓦自然也知道,他抿唇,常年毫无波澜的寻常五官上露出些神色起伏。

他解释了半晌,为何要做出这个决定,最后又苦笑出来:

“做人嘛,哪能一辈子都平平无奇的这么过下去,就算是我这样不起眼的人,也是有些理想的,为了理想,哪能不吃点苦。”

埃洛伊斯听完,莫名发现自己未来要开的店铺,似乎已经失去了只做个简单小作坊的机会。

第66章

炖牛尾汤的残羹被端走,面前又换上一盘梭鱼丸,埃洛伊斯换了一副更小点儿的餐具来品尝。

在她被食物夺去注意力时,同桌的另外三人还在就开店这件事,十分理想主义的你一言我一语合计。

“过两日我要请假回父母家一趟取东西,那都是我学手艺时一点点攒的工具和样板,兴许能用的上。”

安柏瓦的父母家在纽约州内,一整天的时间就足够往来,他摸着下巴,思索着打算把家里藏在地板下的积蓄拿到城里来备用。

“那你送样衣的时间就得推迟,赶不上我们俩的进度了。”范妮沾沾自喜,又瞬间回过神来,回归现实考量:“不对,咱们都是要离开那儿的人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蹙着眉看向埃洛伊斯:“还有,要是几周后就要开店,你打算拿什么给我发工钱?发多少?可不能耽误我置办夏装。”

埃洛伊斯将鲜甜的食物咽下肚,使餐巾擦了擦嘴,内心感叹,她终于将话题转移到关键上了。

“所以,你们先别激动,听我说会儿。”埃洛伊斯顺势将关于客源上可走的路子告知了他们。

“我的手上留了些本钱,度过起步的几周,没什么大问题。拿薪水的方式,你们可以单一选择,是要稳定的周薪,还是要分红。”

“现在我还没有同时给薪水和分红的能力。”

听她的话,像是早为此做了准备。

巴顿和安柏瓦都十分明确,前者做杂活儿,他表示自己肯定是愿意拿周薪的,只要不低于十美元一周他就能干。

而后者直言自己要根据营业额分红,多少都可以。且可以投点钱,但被埃洛伊斯严词拒绝。

“不是我连钱都不想要了,而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数,也不知道那些路能不能走得通,万一要是让你亏了本钱,那岂不是大罪过?”

还有一条,她不能被削弱话语权。

安柏瓦本就是想验证自己的手艺,也不强求什么,就答应了。

范妮对这两者有些犹豫,“我还得再想两天,万一能顺利,那选分红好,可万一不顺利呢?”

她在思索,她对埃洛伊斯的信任和那点莫名的友谊能抵得过真金白银的磨炼吗?

“现在还有的是时间考虑,我不着急,你们也不用着急,眼下还有许多的活要干呢,默肯夫人的订单,怎么也得做好了再走,算是对得起人。”

叙话到了末尾,他们盘子里都空了,往窗外一看,才恍惚发觉已经是夜了,付过账单,他们顺路的一道走了,埃洛伊斯独自回家。

房子里,特莉在厨房内收拾,用白布擦盘子上的水痕,放进橱柜,托马斯在外面清理桌子。

她知道,但凡七点过了埃洛伊斯还没回来,那就是在与同事们一起吃晚餐,不用等她。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露易丝也还没有回家来,准备的四人份炖菜,到最后却只有两人吃,还剩下许多,放在烤箱上热。

最近是酒店的淡季,她应该不忙才对。

隐约听见家门的锁眼发出动静,她斜过身瞟了瞟。

“埃洛伊斯,露易丝有告诉过你,她今天有什么事儿吗?怎么这时候还没回家?”

“啊?不知道呀,她没说过……”埃洛伊斯在门边将鞋底儿擦干净,继续往里走。

今天她回家的时间已经算晚,家里连晚餐都吃过了,露易丝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

埃洛伊斯不信任城里的治安,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的危险画面,正打算叫上托马斯一起出去沿着必经之路找她。

还没等她开口,身后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

露易丝进了屋子,她胳膊腿儿具在,发型有些松了,面带土色,径直往客厅的沙发上瘫倒,长叹一口气。

埃洛伊斯楞了一会儿:“你这是怎么了?遇到劫匪了还是怎么的。”

“没什么,加班而已。”

她的精神有些涣散,起身来,趴在餐桌上狼吞虎咽,吃了一大碗还温热的炖菜,才疲惫地徐徐道来:

“今天本来好好的,那默肯夫人与本杰明夫人在雪榈饭店用餐聚会,本杰明夫人不知道从哪听闻她儿子乔约翰·本杰明最近与一个女演员走的近,便亲自光临了酒店,守着问他的话,并敲打他。”

那位神通广大的贵妇人,与她的州长丈夫并不亲密,二人一个住在州府官邸,一个住在长岛,由于她娘家有比州长更实权的官儿,故而许多人只叫她本杰明夫人,而不是州长夫人。

她的大驾光临,叫整个利兹酒店都陷入了一阵忙乱,对于默肯一家子来说,这酒店只个低调简陋的落脚点,不用来待客,只是睡觉的地方而已,不会过分苛刻谁。

对于酒店来说,也只是有钱又好说话的大客户,仔细伺候就行了。

可本杰明夫人却不是,她老人家出自政坛名门望族,又在如今的纽约上流圈子里话语权相当大,身份地位不一样。

老板和经理亲自来接待她,就像接见女王那样小心翼翼,一点也不敢隐瞒的回答她关于他儿子的动向。

做老板的都要这样卑躬屈膝,更别说露易丝。

她更是提着心在套间外走廊里,整整站立不动呆了两三个小时,随时等着被差遣,还要忍着不在本杰明夫人身边的那些随行人员面前露怯。

后头人走了,露易丝才听经理复述屋内的景况,他说,那位倒霉的纨绔见了他母亲跟老鼠见了猫一样。